镜中恰好映出郁玄含笑垂眸的模样,此刻燕长生的目光和亓佑看向郁玄时如出一辙。
燕长雪好笑地着他一眼,发间步摇流苏簌簌:“这话你自己可信?“
燕长生睨她一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燕长雪更觉趣味。
冰绡广袖拂过镜面,她悠悠道:“看来…你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
“我不是早就说了?”燕长生抬手整冠,鎏金护甲划过额前碎发。
“那我道歉。”燕长雪垂眸笑了笑,月白披帛垂落如瀑,“我如今才相信。”
再抬眼时,眸中映出镜中少年们比肩而立的剪影。
“我只是诧异…”燕长雪的指尖抚过自己冰雕般的面容,颇有兴致道,“数年间冷血无情的兄长,如今竟有了几分人情味。”
燕长生转身,轻嗤一声:“长雪。”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燕长雪:“你久居九文殿,难道真把自己当成了至高无上的神?”
“哦?”燕长雪广袖轻展,挑眉反问:“难道兄长想说,我应该多入凡尘,重新把自己当成一个‘人’?“
玄天镜忽然嗡鸣,映出凡间万家灯火。
燕长生凝视其中一盏摇曳的油灯,轮廓竟被暖光映得柔和:“昔年我不解,人为何成仙,仙为何成神。”
顿了顿,道:“而今与这些孩子相处……我似乎窥见了一些门道。”
燕长生抬眸时,眼中亘古不化的寒冰竟裂开细纹,“方知你我,都称不上‘神’。”
燕长雪正在整理璎珞的手蓦然顿住,颈间玉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怎么?”她饶有兴致地挑唇,指尖在玄天镜边缘轻轻划过,镜面顿时泛起涟漪般的寒光,“你莫不是觉得,那个孩子才称得上?”
殿外忽有长风穿堂而过,吹动他白金衣袍上绣着的星斗纹样。
他凝视着镜中亓幸为郁玄整理衣襟的模样,少年指尖跃动的灵光比白玉京的朝霞还要纯粹。
“不。”燕长生敛眸,沉声道,“但他比我们做得都要好。”
“…你与人世脱轨太久,不会理解。”
燕长雪闻言轻笑,发间玉簪垂落的珠串微微晃动,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如此说来…难道兄长就明白?”
殿内忽然陷入沉寂,唯有玄天镜中传来下界的风声。
“长雪。”燕长生侧头看她,轻唤,“你可还记得,你、我、风儿,我们三人成仙成神的初衷?”
殿内霎时寂静。
燕长雪指尖的冰晶莲花突然碎裂,细碎的冰晶簌簌坠落,在青玉砖上溅起细小的星芒。
她望着那些消融的冰晶,恍惚间看见当年那个在雪巅立誓的自己——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身后是跪拜的万千黎民。
“泽披黔首……”
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沉睡的记忆。
殿外忽有长风穿堂,卷起她腰间悬挂的玉铃,发出清越的声响。
那声音仿佛穿越时空,与当年立誓时山巅的风铃声遥相呼应。
“……惠泽万民。”
雷劫在云层间隐隐滚动。
在眼前那阵雷劫过去,亓幸再睁眼,许多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内。
好在他与郁玄的手相缠的紧,二人得以在一处。
除他们以外,此处便只余一人——仇元。
仇元的绛色面具覆在脸上,经过方才那阵狂风巨浪,有些摇摇欲坠。
她抬手轻按,将面具重新扣好。
那是一双极美的眸子,眸色却平淡如水。
亓幸松了松手,却被郁玄不容拒绝地扣住。
他感觉到郁玄的手指在他掌心收紧,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
亓幸有些着急:“你……“
郁玄垂眸看他,轻声道:“不必担心,现在我是天庭水君。”
亓幸一怔,抿了抿唇。
他只是担心…郁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神鬼难做。
仇元的目光扫过二人,在触及亓幸时猛地一滞。
她迅速移开视线,反而投向更遥远的天际。
小楚说…不能让伶舟晏突破。
仇元的目光掠过天边翻滚的劫云,绛色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她想起临行前楚步泠拽着她的衣袖,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难得染上焦急。
当时仇元只是沉默地点头,将楚步泠微颤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楚步泠到底是陪伴了仇元五百年的至交好友。
仇元早将她当成了亲妹妹。
即便不解其意,仇元也从未想过拒绝。
鬼气森森的手指第一次抓住长元界的血色月亮时,仇元腕间铁链正叮当作响。
她低头看自己满身翻涌的幽冥煞气,像看一件陌生人的衣裳。
“师父……”她无意识地呢喃,却不知为何舌尖泛起杏花酿的甜味。
有个青衫落拓的背影在记忆里忽明忽暗,腰间悬着的伞骨挂住半阙残阳。
楚步泠的银铃突然响在耳畔:“姐姐又头疼?”
冰凉的手指按上她太阳穴,力道熟悉。
仇元嗅到她袖口熟悉的香,却恍惚看见更深处藏着一缕血腥气——某个少女蜷在雨夜里,指甲缝里全是碎玉般的瓷片。
千竹的伞尖轻轻点地,三丈内的鬼火顿时温顺如羔羊。
这位自称“师父”的男子总站在恰到好处的距离,青伞投下的阴影刚好能笼住她衣角。
千竹温声道:“你的名字,叫仇元。”
“你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叫我先生。”
“这里是你创造的世界,长元。”
楚步泠也凑过来,弯唇唤道:“姐姐。”
那一日,当千竹用术法凝出冰镜时,仇元在镜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这张脸,似乎……原本是极美的。
肌肤如冷玉生辉,轮廓似工笔描画,每一寸线条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艳,少一分则寡淡。
可偏偏——左脸那道伤痕,生生将这完美撕裂。
伤口自眉尾斜划而下,贯穿颧骨,直至下颌,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狠狠犁过,皮肉翻卷处早已结痂,却仍泛着紫黑色的狰狞。
边缘处,肌肤微微凹陷,像是被烈火灼烧后凝固的蜡,又像是被生生撕开后又强行愈合的裂帛。
最深处,隐约可见森白的骨,但那骨上竟也带着细密的划痕,仿佛当时下手之人不止要撕开皮肉,更想将骨头也一并抓碎。
指痕清晰可辨,五道深沟,力道狠绝,毫无犹豫。
她颤着手抚上自己的脸,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指尖刺入皮肉的瞬间,指甲剐蹭过骨骼的触感,尖锐的疼痛如烈火焚身,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
血顺着指缝流下,滚烫的,黏稠的,像是要把整张脸都烧穿。
她记得那种痛,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记得。
痛到眼前发黑,痛到喉咙里涌上腥甜,痛到连呼吸都像是被刀割。
可偏偏不肯停手,指甲更深地嵌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血肉里挖出来,又像是要把这张脸彻底毁掉。
——难道,这张脸,是自己亲手毁的?
…既然记不起,既然想不通,既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那这张脸,又有什么意义?
伤口愈合后,仍带着狰狞的痕迹,像是永远提醒着她——曾经有那么一刻,她痛到恨不得撕碎自己。
仇元的记忆像蒙了一层纱,怎么都看不真切。
她只隐约记得一位温润儒雅的先生,一位灵俏活泼的姑娘——想来就是眼前的千竹先生和楚步泠师妹了。
可奇怪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脑海里总会浮现一群少年的身影。
他们鲜衣怒马,他们意气风发。
其中有个少年格外醒目,那张脸尤其绝色,连她这样冷淡的人见了,都不得不暗叹一声“风华绝代”。
但每次,她想要看清那个少年的模样,脑中便头疼欲裂,像被千万根针扎似的。
久而久之,她索性就不去想了。
既然想不起来,那便不想也罢。
横竖现在有先生和师妹陪着,日子也算安稳。
她不是会给自己找麻烦的性子。
那些模糊的影子,就让它继续模糊着吧。
千竹和楚步泠待仇元极好,百年如一日的好。
仇元也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家人,所以,尽管楚步泠先前的行为那般…怪异,仇元也愿意遂她心愿,率万鬼齐攻西海。
远处雷光如蛟龙翻腾,将云层撕开狰狞的裂口。
远处劫云翻涌,雷光如蛟龙撕裂天穹,轰鸣声震得海面战栗,刺目的电光将三人身影拉得很长。
她此行唯一的目的,便是阻止伶舟晏突破天劫。
——可偏偏,有人拦了她的路。
只见亓幸手执清霁折扇,翩然立于怒涛之上,衣袂翻飞间,周身灵力如星河流转。
他一展扇面,眉宇微扬,笑意里带着几分少年意气:“有本公子在此,你,过不去。”
郁玄静立原地未动,方才亓幸传音入密,嗓音里掩不住的跃跃欲试:“郁兄,我感觉我现在强得可怕,让我单独对对她。”
此刻,亓幸挡在仇元前方,神采飞扬,眼底映着劫雷的碎光,比那天河星子还要亮几分。
郁玄盯他半晌,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悠悠回了句:“双修有增进修为、提升法力之效。”
——果然,亓幸的脸瞬间红透,连耳尖都染上薄绯。
仇元眼中掠过一丝烦躁,骨鞭在腕间一绕,阴风骤起:“别挡路。”
亓幸心中莫名划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他望着仇元面具下那双极美却冷淡的眸子,张了张口,最终只吐出一个字:“不。”
仇元不再多言,腕骨一翻,骨鞭如活蛇般甩出——
“那就战。”
骨鞭长九尺九寸,通体暗红如凝血,鞭身蜿蜒似活蛇,每一节骨节都泛着森冷幽光。
此鞭乃仇元以自身骨头所制,一鞭既出,阴风怒号,万灵战栗。
鞭风未至,海面已裂开一道深壑,浪涛如被无形之力撕碎。
亓幸却不退反进,折扇“唰”地一合,扇骨间迸出清冽灵风,周遭霎时狂风大作,云涌如怒龙翻腾。
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燕掠起,扇面横挡——
“铿——!”
骨鞭狠厉抽在扇面上,竟迸出金石相击之声,灵风与鬼气对冲,炸开一圈气浪,海面轰然凹陷,水雾漫天。
仇元手腕一振,骨鞭如毒蛇回旋,鞭梢陡然分化九道虚影,从四面八方绞向亓幸。
每一道鞭影都裹挟着蚀骨阴气,触之即伤神魂。
亓幸眉梢一挑,折扇旋开,扇面绘制的夭桃纹路骤然亮起,灵风凝成屏障,将鞭影尽数格挡。
他身形一转,袖中忽飞出一道符箓,符纸燃尽刹那,天穹降下一道炽白雷光,直劈仇元——
“轰——!”
仇元不避不让,骨鞭凌空一抽,竟将雷光生生劈散!
电光碎如星雨,映得她面具边缘泛出冷冽寒芒。
她足踏虚空,一步逼近,骨鞭如血虹贯日,直刺亓幸心口!
亓幸侧身避过,折扇一合,扇骨尖端忽延伸出三尺灵刃,反手一划——
“铮!”
灵刃与骨鞭相撞,火花迸溅。
二人身影交错,瞬息间已过数百招,海面被灵力震得翻腾不息,浪涛如怒兽咆哮。
仇元攻势愈发凌厉,骨鞭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被撕裂。
她面具下的眸色冰冷,鞭法毫无花巧却十分凌厉,每一击皆直取要害。
亓幸起初尚能游刃有余,可随着骨鞭上阴气侵蚀,他腕间灵脉渐渐滞涩。
一瞬分神,鞭梢如毒牙般咬上他肩头——
“嗤!”
衣帛撕裂,血痕立现。
阴寒之气顺伤口钻入,如万蚁噬心。
亓幸闷哼一声,折扇猛地一旋,灵风化作利刃回斩,逼退仇元半步。
郁玄在远处眸光一沉,指节微蜷,刚要出手,只听亓幸又道:“别。”
亓幸悠悠舔去唇边血渍,忽而一笑:“让我看看自己的能耐。”
仇元骨鞭再扬,鞭身血纹大亮,显然下一击将更凶戾。
亓幸却在这时合扇,指尖在扇骨上一抹,一滴血珠渗入纹路,扇面桃华图骤然染上赤色。
他抬眸,眼底战意灼灼:“好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清霁!”
折扇猛展,扇面绘制的三两桃枝竟倏然化作千山万水,如活物般倾泻而出!
灵风化作实质的峰峦与怒涛,朝仇元轰然压去。
仇元骨鞭横扫,鞭风撕裂数重山影,可山河之势连绵不绝,她终被逼退数丈,面具边缘渗出一线血痕。
亓幸趁势逼近,折扇如刀——
仇元倏然后仰,骨鞭回旋,鞭梢如毒蝎尾钩,直刺亓幸眉心!
亓幸折扇横挡,灵风与鬼气相撞,炸开漫天水雾。
仇元的骨鞭如血虹贯空,鞭梢分化九影,阴风撕裂海天。
就在亓幸欲再攻时,仇元忽然后撤半步,骨鞭一收,竟换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起手式——
鞭梢回旋,如游龙摆尾,鞭身划出一道血弧,直取亓幸咽喉!
亓幸瞳孔骤缩。
这一招,他见过。
五百年前,亓府,曾有一位女子立于皎月下,手持长鞭,教她的弟弟鞭法。
“若遇强敌,鞭走游龙,直取咽喉。”
那女子的声音依稀在耳,可她的脸……却早已模糊。
亓幸的扇面猛地一滞,竟忘了格挡。
鞭风已至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郁玄袖中一道水刃飞出,将骨鞭击偏三分。
鞭梢擦着亓幸颈侧掠过,留下一道血痕。
仇元收鞭而立,面具下的眸光微动。
亓幸怔怔望着她,喉间干涩:“……这一招,是谁教你的?”
仇元不语,骨鞭在腕间缠绕,血纹幽幽泛光。
亓幸忽而低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赫然题着几个张狂大字——
“本公子天下第一。”
仇元眸光一凝:“……何意?”
亓幸指尖抚过扇面墨迹,笑意里带着几分少年意气,又藏着更深的东西:“当年……我没能护住身边的人。”
他抬眸,直视仇元:“所以,唯有我成为天下第一,才能护住所有我想护之人。”
海风骤静。
仇元面具下的呼吸微滞,脑海中忽有碎片闪过——
血月之下,少年跪地痛哭,怀中抱着一具冰冷的身躯。
那具身体的脸……她看不清。
骨鞭上的血纹忽明忽暗,仇元指节发白。
“啊——!!”
她突然捂住头颅,指节死死扣进面具边缘,指甲在金属表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面具下的肌肤青筋暴起,渗出点点黑血,顺着下巴滴落,在海面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亓幸脸色骤变,折扇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护在仇元周身:“绛面!”
可仇元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识海正在崩塌。
满地残肢。
少年抱着那具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听到,他在喊“姐姐”。
海天之间,雷云翻涌,浪涛如怒。
仇元骨鞭一振,血纹大亮,鞭身如活蛇般扭曲。
阴风怒号间,她猛地再度逼近。
亓幸瞳孔骤缩,折扇横挡,炸开一圈气浪,海水轰然凹陷。
“你…”仇元眸光冰冷,骨鞭如血虹贯日,直刺他心口:“…休要胡言乱语!”
亓幸侧身避过,折扇一旋,扇面山河图骤然亮起,灵风化刃,与骨鞭相击,火花迸溅。
他步步紧逼,却又处处留手,每一招都似在试探,又似在唤醒什么。
仇元的骨鞭游龙摆尾,再取其咽喉!
亓幸不避不让,折扇猛地一合,竟以扇骨硬接这一鞭——
“铿!”
扇骨裂开一道细纹,亓幸虎口震出血丝,却笑了:“对,就是这一招。”
仇元面具下的眉头紧蹙,脑海中似有碎片闪过——
那日的天太红了,让人分不清那具尸体身上流淌的是日光还是血液。
她猛地甩头,骨鞭再扬,攻势愈发凌厉:“闭嘴!”
亓幸折扇连挡,身形如燕掠退:“绛面,你——究竟是谁?”
仇元鞭风骤变,鞭梢如毒蝎尾钩!
亓幸不躲不避,硬接下这一击,疼得闷哼一声,折扇却猛地一旋,灵风化刃,直逼她面具——
仇元后仰避过,却听“咔”一声轻响,面具边缘裂开一道细缝。
一缕发丝垂落,露出她左脸狰狞的疤痕。
亓幸瞳孔骤缩。
仇元猛地抬手按上面具,眸中寒意更甚,骨鞭如狂龙乱舞,鞭风所过之处,海面炸开数道深壑!
亓幸不再退让,折扇山河图彻底展开,千峰万壑如实质般压向仇元——
仇元骨鞭横扫,鞭风撕裂数重山影,可山河之势连绵不绝,她终被逼退数丈,面具“咔嚓”一声碎裂半边!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亓幸眼前——
极美的右脸如冰雕玉琢,左脸却疤痕狰狞,指痕深可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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