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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负朝(槿于书)


亓幸下意识地反驳:“没有…”
他的脑袋在郁玄的肩上蹭了蹭,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听起来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郁玄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亓幸的背,难得好语气地说:“醉了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喝了酒的亓幸似乎脑子更转不过来了,他愣了一会,然后慢慢道:“那…我……醉了?”
郁玄忍着笑:“嗯。”
亓幸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傻笑,缓缓抬起手,朝着郁玄伸去。
他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被郁玄反扣住手腕。
“想做什么?”郁玄盯着他的眼睛,问。
“想…做什么?”亓幸喃喃,似乎又犯了难,神态几分呆滞,几分茫然。
良久,他才又道:“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郁玄一噎,不知该作何回答。
没等来他的回答,亓幸的眼神渐渐黯了下去。
他有些委屈,模样可怜地垂下脑袋,语气又低落了几分:“不可以吗…”
郁玄见他这副模样,轻叹一声,扶住亓幸的脑袋,将他带近自己。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可以。”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亓幸眯着眼,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郁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随即缓慢地倾身而来,然后——覆上了自己的唇。
郁玄猛地睁大眼。
亓幸醉狠了,方才凑近过来,郁玄本以为他有话要说,没想到自己唇上一软——
亓幸竟吻上了自己的唇!
似是觉得光触不够,甚至又往前倾了倾。
两唇贴合得紧密,持续了很久,或许也并没有那么久,亓幸便退回了脑袋。
郁玄神色错愕,一时竟忘了反应。
罪魁祸首却意犹未尽,稍稍退开后,又猛地凑近,在郁玄唇角轻啄一下。
郁玄脑子中那根紧绷了五百年的弦狠狠一颤。
心乱了,情……也漾开了。
他目光仍然惊愕,看向亓幸。
只见他双眼迷离,两颊绯红,在做完这一系列胆大妄为的事后,竟眼一闭头一昏,直直往后一倒。
郁玄一把拉住他,将人带到怀里,这才没让亓幸后脑着地。
夕阳渐渐西沉,院里金辉掩映,微风轻拂,落叶簌簌。
亓幸在郁玄的怀里昏昏欲睡,嘴里还在嘟囔什么。
郁玄低头看他,神情复杂。
将亓幸抱回屋里后,郁玄阴沉着脸踏进院子里,给那人发去传灵,脸色极不好看。
那边很快回应,嗓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呦,这不是……天庭的水君大人?找我这只鬼是想作甚?”
郁玄冷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哈……?”千竹轻笑一声,“他…?我能对他做什么?我要是做了什么,水君大人岂不是会直接淹了我这漫山青竹?”
郁玄神色依旧冷峻,抿着唇不发一语。
千竹悠悠笑道:“我说……水君大人你也不必担心,毕竟我和小公子还是朋友,是吧?他亲口承认的。”
郁玄额角抽了抽:“那是他识人不清。”
“我是鬼。”千竹纠正,又戏谑一笑,“这话说得倒也不差……谁能想到陪伴了自己五百年的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
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隔着传灵,郁玄分明听不见,可心还是骤然一紧。
良久无声,千竹又道:“好了,水君大人。我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小公子重情重义,明辨是非,定然不会发生你所害怕之事。你不信自己,还不信他吗?”
郁玄沉默半晌,不知听进去没有,又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千竹扯唇一笑:“不过是……予他一夜好梦。”
郁玄若有所思,在回想起刚刚的情景时,神色一僵,又警告:“不要再搞小动作。”
千竹懒懒应了一声,道:“水君大人风光无限,像我这等小鬼定然是一拳一个,我怎敢呢?”
郁玄知道此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最是不可信任。
“只是……”千竹颇为好奇地问,“小公子做了什么,竟让水君大人这般?”
郁玄脸色一沉,当下便不欲多说,迅速断了传灵。
“啧。”千竹感受着断开的法力联系,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又悠悠挑起唇角,玩味一笑,低声自语。
“郁玄,你也很享受吧……”
当年未尽之情,今朝可期。

十五日丑时,亓家墓园。
亓幸神情郑重,念念有词:“血为引,骨为阶,百鬼夜游,鬼幽城开。”
郁玄看着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是的,亓幸断片了。
他完全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恶霸行径,更不知自己主动轻薄了自己天天挂在嘴边的“最好的朋友”,甚至醒来时还一脸懵懂地问郁玄自己怎么躺在床上。
略感遗憾的同时,郁玄也暗自松一口气。
念完口令,地面果真裂开一道深渊,缓缓浮现出一道青铜鬼门,十分骇人。
青铜鬼门两侧都刻着字,竖展下来,像是一道对联。
上联:鬼幽千秋域。
下联:长元一念天。
横批:阴阳相生。
亓幸啧啧称奇:“这对联题得真雅致。”
郁玄瞥他一眼,不语。
亓幸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林立的墓碑,目光遥遥穿过时空,不知落在何处。
几息,他收回视线,冲郁玄一笑:“郁兄,我们进去吧!”
郁玄点头,两人便迈步入了门。
与此同时,辉煌宫殿内,软榻之上,原本正闭目养神的人突然感到脑中一阵尖锐刺痛。
她秀眉紧蹙,俏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女子抬手,缓缓扶住了额头,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尽管周围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可有她在此,便轻而易举夺去了所有的视线。
尽管,她并没有露出面容。
她身旁站着一位白衣女子,见此情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冲到软榻前,声音微微颤抖,关切道:“姐姐,你怎么了?”
说着,她的手不由自主攀住榻上之人的手臂。
说来也怪,那股钻心的刺痛感转瞬即逝,分明方才痛得灵魂都在发颤,可此刻却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
榻上的女子轻轻“咦”了一声,有些不解,她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清朗的声音透过绛色面具传出来,显出几分沉闷:“无妨。”
白衣女子似乎仍不放心,伸手欲揭下她的面具,白皙的手却在空中被制住,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不必。”她依旧扶着头,淡淡道。
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轻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衣女子顿了顿,默默收回手:“姐姐……”
榻上女子身着一身黛绛衣裳,低调又显奢华,深沉不失灵动。
衣摆随着她微小的动作轻轻摇曳,似有暗香隐隐浮动。
她通身气质非凡,丝毫未因那遮掩大半容貌的绛色面具而显出半点不堪来。
乌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几缕碎发柔和地垂落在颈间。
发髻之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支略显朴素的竹簪,与她这一身衣裳一比,倒显得不太和谐。
且看她的面容,绛面覆了大半张脸,只隐约可见挺秀的鼻梁与朱红的唇瓣。
肌肤细腻如雪,让人不敢窥探。
这样的人,光是一看背影,就知道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姑娘。
不错,她便是四极当中,那位最令人叹为观止的——绛面诡鞭。
说起来,亓幸这还真是头一遭踏入鬼幽城,心中那股子好奇劲儿在见到城内景象后愈发旺盛,既兴奋又紧张。
曾经听说,这城内的长街是用人的骸骨铺就而成,骨茬森白,长短不一,错落交叠。
街道的两侧,悬挂着一盏盏红灯笼。
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曳不定,投下大片大片诡异的阴影。
凑近了看,便会发现那些灯笼的灯芯骨碌碌转着,分明是活人的眼珠。
眼珠瞪得滚圆,黑白分明,布满血丝,诡异地随着灯笼的晃动而转动,凝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火光呈青绿色,十分阴森,令人胆寒。
光影跳跃,勾勒出各种扭曲的形状,像是无数恶鬼在张牙舞爪。
亓幸从前听闻这些传闻时只觉离谱,从未当真。
可如今,真实地站在鬼幽城的大街之上,眼前的景象虽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夸张,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
招牌在幽绿鬼火的摇曳下,明明灭灭,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卖的东西丰富得简直超乎亓幸的想象,器具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有雕刻着诡异花纹的人骨梳子,梳齿上仿佛还缠绕着往昔主人破碎的灵魂,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凝结的血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有半透明的人皮气球,诡异地悬浮在空中,随着阴森的阴风轻轻晃动,皮下隐约可见的经络如同一条条扭动的蛇虫,触目惊心。
亓幸发现,城中往来之人有活人,有鬼怪。
他甚至看到了几个略微眼熟的面孔,只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想来是天上的同僚。
毕竟是第一次来,亓幸心里几分紧张,几分害怕,手不自觉地攀上郁玄的臂。
郁玄侧头看他:“很怕?”
亓幸一阵猛摇头,又犹豫着点点头。
郁玄轻叹一声,轻扣住他的手腕拉着人走:“牵好。”
一个摊子前,有只身形矮胖的鬼,顶着个圆溜溜的脑袋,浑身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
亓幸瞥了一眼,认出这是只怨鬼。
鬼有四阶,极,煞,厉,怨。
如千竹那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便是天下难逢敌手的极,又如祈繁那般能施展大面积挪移大法的,是排行第二的煞。
而这鬼,却是只最低级的怨鬼。
只见他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官服,头戴歪斜的乌纱帽,一张大嘴布满尖牙。
此时,他正张牙舞爪地从摊位上抢夺着一颗珠子,嘴里还嚷嚷着:“这是本官看上的宝贝,还不快快献上来!”
那摊主是个面色惨白的女鬼。
她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冰冷又略带讥讽:“横征暴敛,敲骨吸髓,视人命如草芥,就你这样的鬼还配叫官?我呸!活该你死!”
怨鬼气急败坏,一边咒骂着,一边一把将那珠子夺过,转身便跑。
女鬼瞬间化作一道黑影追了上去,嘴里嚷嚷着“贪官就该下炼狱”。
亓幸听得有些愣,转头看向郁玄,凑近他小声道:“我还以为,这里就算是炼狱呢。”
郁玄看向那一逃一追的两只鬼,回:“不,对大多数鬼来说,这里是乐土。”
亓幸闻言,若有所思。
果真是没了见识,从前对这里的认知竟然有这么大的错误。
亓幸暗道应该早些来的,亓佑一直不让他冒险。
再看那边的珠宝店内,几个模样怪异的鬼正围在一个摊位前。
其中,有一个独眼绿鬼最是显眼,全身被一层黏糊糊的绿色液体包裹,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味。
它用自己仅有的一只眼睛紧紧盯着摊位上的一个玉佩,声音尖锐刺耳:“这玉佩多少钱?快拿来!”
摊主是个面容枯槁的骷髅,它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骷髅念珠,慢悠悠地说道:“这玉佩非凡品,价格可不低,你可想清楚了。”
独眼绿鬼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少废话,本大爷有的是钱!”说着,它从怀中掏出一把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金银财宝,扔在了摊位上。
骷髅立刻眉开眼笑,将玉佩包装好后恭恭敬敬地递给独眼绿鬼。
见状,亓幸又扭头问郁玄:“郁兄,这里的货币竟和凡间一样吗?”
郁玄道:“这里,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货币。鬼幽城居民做买卖讲究‘等价交换,你情我愿’,只要双方都满意,那就是一桩好买卖。”
亓幸点点头,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只要心里满意…是否达到原本的价值……
也不算太重要吧?
郁玄本以为亓幸心生怯意,行事会规矩一些,可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只见亓幸在习惯周围场景后变得愈发大胆起来,一会儿蹦到这边去瞧瞧那人皮气球,一会跳到那边去看看那人骨梳,不由啧啧感叹:“这鬼幽城内的商品可真是广泛,人全身上下都集齐了吧?”
郁玄目视前方,闻言淡淡道:“只要筹码足够,鬼的全身上下都能给你找来。”
亓幸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凑过来问:“真的?”
郁玄面无表情看向他。
亓幸还在喋喋不休:“郁兄啊,你要这么说我可就精神了,要知道本公子浑身上下最不缺的就是钱!”
(作者os:哼哼六一爆更~~~大家六一快乐~~~)

它的眼睛还睁着,看样子死不瞑目。
地上血迹斑驳,看模样,像是砍下人头后随手一抛,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悠悠停在了自己身前。
“走了。”郁玄拉着亓幸离开。
亓幸任郁玄拉着,突然有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忍不住道:“郁兄,只要筹码足够,什么都能做到吗?”
他喃喃自语:“难道极鬼都能给我抬来……?”
郁玄动作一顿,又在亓幸看过来时面不改色继续走。
亓幸又道:“这感觉不太现实啊……”
郁玄神情复杂,实在忍不住道:“你要极鬼干什么?”
亓幸“啊”了一声,回:“不干什么啊,我就问问,我跟他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郁玄瞥他一眼,鬼使神差地问:“若是有呢?”
“有…仇?”亓幸一愣,心里想到什么,默了默,道,“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死不休。”
郁玄微垂下眼,不说话了。
客栈大堂,两人对坐休息。
“所以,你来是做什么?”郁玄又问。
亓幸歪了歪脑袋:“我不是说了吗?郁兄你没认真听?”
郁玄疑惑:“什么?”
亓幸神情认真道:“我没来过,所以想来看看啊。刚才那一路下来,我发现我的见识还是太少了。”
郁玄一噎:“因为这个……?”
亓幸疑惑:“不然还是因为什么?”
郁玄默了默,低头往嘴里送饭。
亓幸也没等他回答,视线在大堂内漫无目的地转悠,最后定在一处。
那里有位说书先生,而且,是一个人类。
光看装束,倒是感觉十分专业。
亓幸见那边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片人,默默竖起了耳朵听故事。
传说鬼幽城出现于五百年前。
那时的鬼幽城还不叫鬼幽城,而称“长元”。
这是绛面诡鞭一手创造的阴阳新界。
那一天,整个世界都因她而天翻地覆。
有道是,五百年前的那一日,绛面诡鞭横空出世。
天上凡间,不论神仙人鬼,皆震惊于那滔天的鲜艳法力和满盈的强烈鬼气。
到底有多强呢?
强到,那法力甚至连她自己都承受不了。
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她的法力如同汹涌的潮水,止不住,停不下。
据说,那日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道奇异的光芒。
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漩涡的中心,正是绛面诡鞭。
她站在这旋涡之中,周身法力翻涌。
毋庸置疑,绛面诡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控制住她的法力,可能性几乎为零。
然而,这位绛面诡鞭也是个奇人。
在刚死不久、神志尚不清醒之时,她竟然能控制住自己不走火入魔。
难以想象,她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对本性超乎常人的掌控力,在癫狂与理智之间艰难地找到了平衡。
不仅如此,绛面诡鞭还游刃有余地将自己的一身法力倾泻而出,撕开了一道阴阳之门。
阴阳之门一出现,便引发了天地间的巨大动荡。
绛面诡鞭以这道阴阳之门为基础,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长元。
在这片新的天地里,规则由她制定,生死由她掌控。
长元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天地秩序,自然而然引发了神仙人鬼的恐慌和不安。
尽管大多数法力都已耗出,可绛面诡鞭自身余下的法力仍然高强无边,不比其他任何一个极差。
她站在长元的高处,俯瞰着这座由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眼神却黯淡无光。
要知道,鬼怪之力生于执念,而那样撼天动地的法力,究竟蕴含着多么强大的执念?
众人纷纷猜测,她生前究竟遭遇了怎样的经历,可到底无从证实。
渐渐地,长元在人们的口中换了一个似乎更贴切的名字“鬼幽城”,然而长元居民仍然喜欢本来的名字,它无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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