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倘若他真的私下修炼成了焚玉神功,又为何不用焚玉神功杀了陈寄余?好歹还能算遮掩身份,混淆视听。最后还是要动刀,既要动刀,又何必暴露自己会焚玉神功?岂不是前后矛盾?
不过恐怕就算他提出这一点,陈宗念依然有话回他。
答案在之前就已经说出口了,因为他傲慢,他不把百川剑门放在眼里。
这理由似乎真挺好用的,任何矛盾、可疑,用这理由一套,似乎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还不如说他得了疯病算了。更好用不是吗?
谭玄看向陈宗念,勾起唇角,目光沉着:“陈掌门,你想怎样?”
陈宗念伸出右手:“谭庄主,只要你让老夫试上一试,便能查明你究竟有没有修习焚玉魔功。”
第17章
内功修习,不若外门功夫,一出招旁人便瞧得出。要想知道对方练得是什么内功心法,一是在交手中感受体察,二是真气入体去试探。
第一种方法,你只能知道此人在交手时用的哪种内功,有人能同时修习不同的心法,没有用到的对方也就不能知道,因此并不全面。而第二种方法在这一点上就要有优势。具体来说,就是由他人——功力越高深越好,扣住被查探者的脉门,注入一缕真气,被查探者不可有任何主动抵御,任由这缕真气走遍全身经脉,激起自身的内力的自然抵挡,在这一过程中,可以查明此人究竟修习的是何种内功心法,即使有两种、三种,只要检查的人阅历丰富,功力高强,都能查探清楚。
但这种方法最大的弊病是,被查探者处境很危险,不能有任何的主动防御,还要把脉门交到别人手中,倘若对方心怀不轨,在此时劲力一吐,那就是非死即伤。
陈宗念话音刚落,谭玄就听到身后左侧方发出一声椅子响动的声音,不必回头,他也知道一定谢白城站了起来。
他没有给白城开口的机会,而是盯着陈宗念的眼睛道:“陈掌门,若我说从过去到现在,我都从未见过关于焚玉魔功的只字片语,你信么?”
陈宗念从胸腔深处吐出“呵”的一声冷笑,双目如鹰隼般钉在他身上:“只要让老夫试上一试,便可还谭庄主清白!”
谭玄也笑了:“清白?你们准备了这样东西给我么?你若一口咬定我练了焚玉魔功,我怎么办?让百川剑门上下排着队挨个试一遍吗?就算你说没有,那会不会有人跳出来杜撰一个莫须有的人物,再说我和魔教余孽勾连起来呢?”
陈宗念面色阴沉:“既这么说,谭庄主是不打算配合啰?你这般啰唣遮掩,难道不是心里发虚?”
“话总不能都归你一人讲,”谭玄道,“你说伤口如何,内伤如何云云,不都是靠陈掌门你一人所言吗?总不能你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你们既想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此事与我有干系,我为什么不能也去看看尸身?”
陈宗念一时沉默不语,他身后,紫金剑丁昉站起身来:“谭庄主,你这话不妥,去勘验的并非只有掌门一人,史师叔,我,邬师姑都在场,”他把头往前一扬,“江意也在,只不过担心他夫人的身体,让他先不要声张罢了。”
谭玄转而望向他,神情自若,甚至还微笑了一下:“丁昉,我并非不信你们掌门的话,陈掌门也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不至于用话来诓我,我只是怕你们有所疏漏,或受蒙蔽,多一双眼睛瞧瞧总不是坏事吧。”
陈宗念还是不出声,邬兰燕忍不住开口道:“师兄,你可不能被这小子绕进去!谁知道他想玩什么花招?早上匆忙,不够仔细,我们再细细查一遍整个灵翠峰,就不信找不出证据!”
谭玄笑了起来:“邬前辈,我寻思着百川剑门也并不擅长破案,如若怎么也不放心我,那我看还是报至官府,由捕快仵作来查,更为专业。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他们查出个结果,你看妥不妥当?”
邬兰燕柳眉一挑,恨声道:“官府是你靠山,岂能不护着你?!”
“邬前辈真是高看谭某了,我谭玄无亲无故,孓然一身,何来什么靠山?《大兴律》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我这么一个微末之人?倘若宣安府查案让邬前辈不服不信,邬前辈大可以再去郡府提刑司提告嘛!”
邬兰燕还想再说,陈宗念突然举起右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他抬起头,包围在皱纹中的一双眼睛仔细审视着谭玄的每一丝表情,过了片刻方点了点头:“好,就按谭庄主说的办。沅晋,你再去跑一趟,带上我的名帖,去城里拜见知州汤大人,请他派经验老道的仵作和捕头上山来。记住,只说我们门中出了案子,不必提旁的。”
陈沅晋立刻抱拳称是,领了几个人下去。
对这样的发展,谭玄并不意外。
陈宗念气势汹汹,步步相逼,甚至提出焚玉神功这件事,却未曾在他身上看到丝毫破绽。归根结底,虽有种种可疑迹象指向他,但都不是真凭实据。百川剑门上下再想把事情都安在他头上,一无人证,二无物证,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而不管他们再怎么风头正劲,是东南第一大门派,陈宗念也绝不敢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跟屿湖山庄翻脸。
只是,这是因为他是屿湖山庄的庄主,他们最终不得不妥协让步,让官府参与进来。倘若是个普通人呢?是个没有任何背景依靠的江湖子弟呢?
谭玄和陈宗念对视了片刻,目光胶着,相互较着一股劲。最终,陈宗念收回目光,背过身去,慢慢走回主座,吩咐道:“给谭庄主搬张椅子来。”
底下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名深蓝衣服的弟子快步搬来一把圈椅,谭玄也不道谢,撩起衣袍,大剌剌的坐下了。就坐在史宜下手,于是他看着史宜笑了一下,史宜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把一张胖脸扭过去了。
“陈掌门,反正也要等好一会儿,咱们不如聊点别的。”谭玄向主座倾身过去,笑吟吟的。
陈宗念看他一眼,冷淡地道:“是问阿云吗?”
“不错,”谭玄倒没料到陈宗念这么爽快,自己直接提起了陈溪云,于是接着道,“不知他近几天可曾回到家中?他之前是何时离开的?你们可知道他和谁一道出去,去做什么?”
他刚问完,史宜就愤然道:”师兄,不要理会他!这会又不知假惺惺在演什么!”
陈宗念没有出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阿云去年十月底就离开了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和谁一道他没有说,总不过是他交好的几个朋友。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年轻人总要出去闯荡,长见识。”
谭玄点点头,这与他们掌握的情况基本相符,或许陈家真的也不知情?
“谭庄主,谢公子之前说,你们怀疑阿云搅到了一桩灭门案中,是怎么一回事?”陈宗念问他。陈溪云是他的小儿子,天分很高,比前面两个儿子都要得他喜爱。为人父母者,听到关于孩子的这种消息,没有会不担心的吧?
谭玄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说出来:“有人指证,陈溪云并许家一人,余家两人,诛杀了逃亡已久的魔教长老孟远亭。”
此话一出,堂内不是小小骚动,而是激起了一大片惊叹和议论。
谭玄待他们议论的声音稍小了一些后,看着陈宗念,语气平稳的接下去说:“但那人同时也指证,他们还杀害了孟远亭续娶的毫无武功的妻子,并两个稚儿,大的五岁,小的三岁。”
“不可能!”谭玄身后突然传来“嚯”的一声,扭头去看,只见陈江意脸色苍白的站起身来,嘴唇颤动着,一会儿看看他爹,一会儿又看着谭玄,半晌方道:“不可能,阿云不是那样的人。他虽骄傲蛮霸些,但他、但他绝不会伤害妇孺……”
“去年七月里,在宣安城里晴芳楼,一个红倌人冲撞了邬兰燕的女儿蒋碧瑶,你弟弟便大打出手,掷出茶杯,茶杯的碎瓷片划伤了那名红倌人的容貌,最后又把人家从楼上推下去,导致对方从三楼栏杆跌落一楼,身负重伤,有没有这么一件事?”不等他说完,谭玄便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直盯着陈江意看。
陈江意脸上顿时显得有些狼狈,讷讷道:“……这、这是对方先招惹……对方的不是,把蒋师妹当成了……烟花女子,岂不是十分无礼?当然,阿云做得也太过了,他毕竟年少气盛,回来后父亲狠狠责罚教训了他。”
陈宗念在一旁听着,心下却凛然。当日里,他们第一时间便压下此事,自然也费了一番功夫上下打点。幸而是发生在宣安城内,最终没有传扬出去,却没想到,还是被屿湖山庄知道了。
他一抬眼,看向次子,沉声道:“江意,不必说了,去把你弟弟的信取来。”
陈江意抬头看他一眼,默默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陈江意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又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他径直走向陈宗念,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陈宗念并没有接,而是目光看着谭玄,对陈江意道:“你给谭庄主说一说,这信里讲了什么。”
陈江意答了一声“是”,看了谭玄一眼,拆开了手里的信封:“这封信是三日前收到的。”他边说边展开信纸,“阿云说,他和友人一行四人于二月初四,在印州至梧城道中突遇埋伏,埋伏者十余人,皆黑衣蒙面。他和朋友一道,好容易激战得脱。其间,一人身上掉落了‘屿湖山庄’腰牌一枚。他恐有误会,未敢声张。然得遇一正道前辈告知,屿湖山庄筹谋我门已久,去岁我叔父与你们齐掌事交手,齐败,兼父亲六十大寿英雄会,未下请帖等事,以为轻慢不服,欲图不利以立威。近日恐还有动作,万望父亲兄长,并门中上下千万小心,谨慎提防。”
他读到这里,似已结束,便把手中信纸递向谭玄。谭玄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基本上就同陈江意所述,只是后文还写了因朋友中一人负伤,他们暂时不能归家,只能先寄书一封,充做提醒。
二月初四是孟家灭门案发生的前一日,笒川县正在印州到梧城的途中。怎么可能这么巧?
谭玄折起信纸,夹在手中一扬,望向陈江意:“这信中所写的正道前辈是何人?”
陈江意道:“他后文不是写了吗?因一些原因,暂时没法说出此人。”
谭玄嗤笑一声道:“一个连写在纸上都没名没姓的人,真的存在吗?屿湖山庄从未策划过对陈溪云的伏击,也未筹划过任何针对百川剑门的设计。不过,我现在这么说,你们也不会信吧?”
他看向陈江意,陈江意却错开了目光,只扭头看回他父亲。
陈溪云写信示警,信中还特意提及陈寄余,三日后陈寄余便离奇身死。
谭玄觉得,倘若把自己放在陈宗念的位置上,恐怕也没法相信屿湖山庄与这一切毫无关系。
陈宗念慢慢道:“谭庄主,三日前收到信时,我们并没有完全当真,伏击阿云的人黑衣蒙面,也不能仅凭一枚腰牌便推说是你们屿湖山庄所为。但后来发生的事,你让我们能作何想呢?我只问你,你所说的灭门案是发生在哪一天?”
谭玄道:“二月初五。”
“那便是阿云所说遇袭之后的第二天,他说遇袭时他有一个朋友受伤,又如何像你所说的四人一道去找孟远亭呢?又是何人指证阿云和许家、余家?”
谭玄皱起了眉:“指证之人是孟家一个老仆,对江湖中的事毫无了解,是当时在隔邻的院子听到他们自称,否则他也编不出来。”
陈江意道:“那也就是说,完全可能是别人冒充啰?只要声称是这几人,那个老仆哪里能辨别!”
谭玄道:“二月初五夜里,曾有人在笒川县码头上见到三个佩兵刃的年轻人扶着一个伤者,上了一艘船。五天后,在桐州港,也有人认出了陈溪云。”
陈江意紧跟着道:“这又能证明什么?笒川县……笒川县是不是就靠着梧城?”他看向他父亲,陈宗念对他点点头,他就又转回来继续,“他们之中既有人受伤,乘舟离开去医治休养不是很正常吗?”
谭玄看了看他,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二公子,梧城是繁华大城,名医也不会少。受了伤,为什么不在梧城休养,还要颠簸到笒川县去坐船?”
陈江意愣了一下,随即脖子一扬:“当然是因为,他们觉得梧城不安全!他们不是被伏击了吗?一定是担心还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谭玄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把信交还到陈江意手里,沉吟了片刻,对着陈宗念道:“陈掌门,我们屿湖山庄确确实实不曾在梧城一带安排伏击,更没有任何针对百川剑门的阴谋诡计。如果陈溪云所说遇到伏击是真,那也必定是有人冒充屿湖山庄所为。再加上陈寄余……前辈之事,太明显的迹象,反而显得过于刻意。恐怕,有别有用心者潜伏于暗处,设计操纵一切……”
“什么别有用心者,什么暗处!”他话未说完,便被史宜打断。史宜费力地把嵌在椅子里的身躯挪转过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激动得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谭玄衣襟上,“谭庄主此刻倒来编排什么莫须有的人了!要我看,只要说都是你们屿湖山庄干的,你干的,不一桩桩一件件都对得上了吗?”
谭玄看看他,忽然一笑,重新悠然地坐回椅子里:“史宜,我有没有提过,有人能证明我昨夜没有时间往返于城里和岚霞山,作下此案?”
史宜愣住,顿了一下问:“总不会是谢公子替你作证吧?”
谭玄笑着摇摇头:“自然不是,谢公子与我又不住在一处,他如何能替我作证?”
“那是何人?”史宜探身追问。
谭玄竖起左手食指对他摇了摇:“别着急,待官府办案的人来了,我自然会说。”
眼看他目下是不会说了,史宜等人也没有办法,反正总不过是等到官府的人上山来。
于是就暂且告一段落。有些人离场,有些人留在堂上。陈宗念父子坐在一处,陈江意埋着首也不回头看他老婆了。
谭玄倒是悠闲自在地踱到谢白城姐弟身边,关切地看向白城:“你没事吧?”
谢白城淡然一笑:“没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来路上当着陈沅晋等人,程俊逸没好提及百川剑门的人是如何轻侮白城,现下倒是有心告诉谭玄,但当事人就在面前似乎也不好开口,只能紧了紧拳头作罢。
谢华城却不客气的道:“谭玄,你干嘛让白城掺和到你们那摊浑水里?这关他什么事?你还躲在后面,让白城来出头,你什么意思啊!”
这劈头盖脸一顿,谭玄刚想解释两句,谢白城抢在他前面开口了:“我自己要来的,不关他的事。还不是想着你,指望别惹了陈家不高兴,到时候你难做。哪知道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话说回来,你竟一点都不知道?”
谢华城闻言更气了,一双杏眼瞪得滚圆:“陈江意这个榆木疙瘩,一个字也没有透露!在我面前装得像没事人似的!”
白城劝道:“姐夫他一定是担心你身体,你也别生气,对孩子不好。”
谢华城一手抚着小腹,嘴唇紧绷着,似乎还有气想出,但这里到底人多眼杂,不是可以尽情说话的地方。
谢白城又转向谭玄,轻声问:“时飞和红菱呢?”
谭玄看看四周,对他摇了摇头。
谢白城知道他是怕百川剑门的人听见,但那两个人既没有出现在明华峰上,想必是有什么手段脱身了。
于是他又转向程俊逸道:“俊逸,真对不住你,把你卷到这样离奇的事里。”
程俊逸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其实我还觉得挺兴奋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谢华城噗地一声笑了,看着程俊逸道:“真是孩子话,还以为是玩呢。”
程俊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摸了摸后颈巴子,又趁机悄悄撩起眼皮去看白城,白城也正看着他,笑得又温和又亲切。
他蓦的一下子忆起小时候的事,那时的谢白城还是个小少年,笑起来明媚又灵动,眉眼鲜活,神采飞扬,比春阳还要灿烂。他是什么时候悄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沉稳又坚韧的大人的呢?
他其实知道他是因谁而改变的,也知道是谁陪着他走过这段漫漫成长之路。但正因为知道,所以心中又漫起了一阵从过去一路延捱而来的酸涩。
好在无人发现。正堂之上的气氛其实依旧紧张而冰冷,松弛而温暖的不过他们几人的这小小一隅。谢华城选择和他们待在一起,周围时不时也向她投来冰冷的视线,但她好像全然不当回事。真不愧是谢家人,谢家人好像都有一种到了关键时刻天不怕地不怕的剽悍劲头,程俊逸真是深感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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