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程俊逸轻轻说道:“那就你去跑一趟吧。”
程俊逸急得眉头都紧缩在了一处,双拳紧握,想来是不放心他一人留在明华峰上。
谢白城对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型,又指了指华城,意思是他还有姐姐照应。
那边陈宗念已经吩咐陈沅晋带人护送程二少爷一道,程俊逸也没有办法,在陈沅晋走到他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时,只能一咬牙跟着他走了。
程俊逸再度跨上马,陈沅晋带了八个着深蓝衣服的弟子跟着他一起。
上山时候与白城并辔而行,山光水色,莺飞蝶舞,令人心旷神怡。此刻走在他身边的变成了陈沅晋,真是越走越觉得心往下坠,连山风都变得阴惨凄迷。
他此刻心绪很乱。
怎么偏偏就这一夜间陈寄余被人杀了呢?杀他的人怎么正好就用的左手刀呢?他记得很清楚,早上谭玄一脸困倦说觉没睡好,时飞还开玩笑叫自己给他助眠的药。
当时谭玄说的是“今晚便会好了”,这句话不会有什么深意吧?
但无论如何,现如今能指望的也唯有谭玄了。
他对谭玄其实不算了解,但谢哥哥应该是非常相信他。
他不会辜负谢哥哥的一番信任吧?
程俊逸紧紧咬住下嘴唇,生平第一次感到肩上压了沉沉重担。
他恨不能立刻催马奔驰,把那些人远远甩开,赶紧找到谭玄,把全部事情和盘托出,看他的反应。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里可是百川剑门的地盘,哪能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下山的路走起来当然比上山要快。
没过多久,他们就又来到了岚霞镇上。
镇上一片寻常不过的祥和。人们各忙各的一份事,劳碌又充实,只有几个年迈老人,搬了藤椅坐在空地上,悠闲地晒太阳讲古。
那间茶舍就在眼前了。
程俊逸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什么能绕开这九个人单独见谭玄的办法。只能示意就是前面,然后勒住缰绳下马。
陈沅晋等人跟他一齐动作。随后陈沅晋与另一人左右夹着他,另三人跟在后面,向那间茶舍走去,其余四人就守在外面。
谭玄依然坐在里面。
面前一壶香茗,壶前一个杯盏。他两条长腿伸出去,一臂横放于桌上,一臂竖起支着颐,是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到他们进来,一抹讶异在他脸上一闪即逝,随即呈现的还是好整以暇的悠闲微笑。
“俊逸啊,你跟白城一起去的,怎么换了个陈沅晋回来?这买卖不划算得很啊。”他笑嘻嘻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
“谭庄主。”陈沅晋依然黑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我们掌门请你上山一叙。”
“陈宗念找我?”谭玄饶有兴味的一笑,“该不会是看快到中午了,要请我吃饭?”他说着目光投向程俊逸,“白城呢?”
程俊逸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沅晋就抢着答道:“谢公子留在明华峰上与他姐姐叙话。”
“哦,”谭玄点了点头,“他们姐弟确实许久未见了。”
“谭庄主,还是速速动身吧,我们掌门还在等着。”
谭玄玩味的一笑,低头把玩起面前那个白瓷茶盏,忽然道:“俊逸,出什么事了?”
程俊逸刚要不管不顾的开口,陈沅晋“噌”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横在他面前,银亮剑光直晃他的眼。
“发生了什么事,上山去不就知道了?”陈沅晋语气阴冷,“我们还是毋要多言了,谭庄主不怕谢公子等得着急吗?”
谭玄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陈沅晋。
明明茶室内温暖宜人,程俊逸却觉得自己后背渗出了一片细密冷汗,濡湿的衣服黏腻的贴在皮肤上,让他心中油然生出寒意。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充满危险意味的眼神。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透露着杀气。
这样的眼神投射过来,他甚至都能感觉到陈沅晋握着剑的手在一瞬间绷紧了肌肉。
好在这也只是一瞬间。
谭玄很快又露出了微笑,放下杯子轻快起身:“陈兄既这么说,那我们就别耽搁了,快动身吧。去得晚了,陈掌门备好的佳肴,岂不是要凉了?”
陈沅晋把长剑收起,摆了个阻止的手势,对着谭玄又道:“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呢?”
谭玄故作不知:“什么年轻男女?就我一人在此啊。”
陈沅晋有些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冷冷道:“谭庄主何必装模作样?你们一行五人,当我们不知道吗?”
谭玄一笑,点了点头,注视着陈沅晋慢慢道:“宣安城其实姓陈,此话不假啊。”
陈沅晋神色僵了一下,却未接话,只侧过头吩咐旁边的弟子:“让他们几个赶紧在镇上找!”
那弟子领命匆匆出去。谭玄却道:“还请陈兄等上一等,我得结个茶钱。”
说着就转身走向门口的柜台。年轻的小伙计早就吓得呆若木鸡,僵在柜台边上,掌柜毕竟是久经风雨,在岚霞山下讨生活,刀光剑影算不得什么,赶紧替代伙计上来算账。
他手刚搭上算盘,一枚黄澄澄的小金锞子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陈沅晋斜刺里瞧见,冷笑一声:“谭庄主好大方的出手。”
谭玄笑道:“好说,一番搅闹,扰了店家生意,略作补偿。”
陈沅晋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不屑:“谭庄主,你是想着掌柜收了你的钱,万一你的人回来了,好替你通风报信吧。”他边说边瞟了那掌柜一眼,“我看你还是别存这个心了,他们在这岚霞镇上,还不知道该向着谁吗?”
谭玄只是把金锞子推给掌柜,转回头对着陈沅晋笑笑:“陈兄多虑了,谭某没这个意思。”
陈沅晋哪里会信他,看向方才出去替他传话那个弟子:“匀松,你去把他们几个叫回来。咱们也省点事,免得到处跑还容易打草惊蛇,就在这家店里等着,那两人回来了就直接请上山去。”
那人得了令又跑出去了。
谭玄待他都吩咐完了,才道:“陈兄,咱们动身吧?”
陈沅晋斜了他一眼,转过身,大马金刀的跨出了店门。
小镇上的店铺,没有什么专门拴马的地方,马都栓在附近道边的树上。此刻一行人过去,各自找自己的马解缰绳。
程俊逸一边解开绳结,一边悄悄看着四下,见陈沅晋和他的人都专心忙着,心下一横,把头一扬,亮开了嗓门叫起来:“陈寄余死了,疑心是你们干的!”
此言一出,百川剑门的四个人都惊地停住了手看向他,他却紧紧抿住了嘴,仰起脖子直瞪着天,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陈沅晋气得牙痒。
路上他还特意摆了脸色叮嘱这个二少爷,由他们来说,他不要多嘴,当时看他呆头呆脑的,以为是个好糊弄的老实人,哪知突然玩了这么一手。
虽然他刚才在店里拔剑威胁过,但难道还真能伤他不成?
不说这是要跟程家翻脸结仇的事,就是眼前,谭玄也不可能坐视他动手不管啊。
他瞪视着程俊逸,冷下声音:“程二少爷,你莫要乱开口!”
其实让谭玄知道也没什么,他只是担心现在就挑明了谭玄会玩什么花招,又或者有什么过激举动。总之若不能把人带上明华峰,那就是他的失职,而只要能带到明华峰上,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他悄然用眼角余光去观察谭玄的反应,谭玄却只是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藏在眉骨下的阴影里,越发显得晦暗莫测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先往山上走了。
好在谭玄并没有任何想要开溜的迹象。
两个弟子骑马走在最前头,谭玄和程俊逸跟着,他则走在他们后面,最后再有两个弟子收尾。
大概因为程俊逸之前已经把话喊出来了,这一路上,谭玄一直在问他事情的经过细节,程俊逸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一来一往说的还挺起劲,陈沅晋跟在后面脸黑得如同八年没刷过的鞋底。
这不是让他刚刚在茶室里拔剑的行为看起来像个白痴吗?!
偏偏他又没办法阻止,话都说出来了,那说一半还是说全部有什么本质差别?就当为叔父节约些时间罢。他决定装聋作哑算了。
一路趱行,很快又再次到了明华峰上正堂。
正午的阳光照在屋顶的青瓦上,映出一片沉甸甸的光。
校场上还是空无一人,整个明华峰上比之前似乎更为寂静肃杀。
程俊逸此刻也闭上了嘴,心里有点突突的跳。
他一路上还担心着留下的四人会不会带着时飞与孟红菱追上来,好在这件事一直没有发生。
但谭玄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担心,哪怕他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了,他还是笑嘻嘻的,好像只觉得这事很可笑,一点都不严重似的。
程俊逸心里却很没底,虽然百川剑门没拿出什么真凭实据,但他们如此气势汹汹,该不会还有什么后手吧?
他有些担心的注视着谭玄的背影,看他脊背挺得笔直的,从容利落的迈步跨过门槛,走进正堂内。
谭玄走进正堂的同时就飞快的扫视了一圈室内,然后目光定格在堂上左侧座位的中央,谢白城正好端端的坐在一把圈椅里,与他四目相对,随即微微一笑,意态从容,神情恬淡,清高皎然如月下梨花。他顿时心下一安,再往旁边一瞧,便正对上谢华城的怒目而视。他赶紧把目光移开一点儿,又看到在他俩后方一些的位置,陈江意正垂头丧气的窝在一把椅子里,他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抬头,遥遥对视一眼,目光意味复杂。
其余的人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大致看了看,百川剑门里有点资历的,都在这里占了一席之地,一个个或愤怒,或冷漠,或厌恶,反正陈溪云不在其中,他就干脆对这些都忽略不计了。
只往前去看陈宗念。
陈宗念面色古井不波,如一尊泥塑般端坐于主座之上。
谭玄很和气的一拱手:“陈掌门,您气色不错啊。”
陈宗念的脸顿时蒙了一层黑气。
唉,说错话了。谭玄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都是因为谢华城眼神过于恐怖,让他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只好靠格外真诚的笑容挽回一下。
但陈宗念的脸怎么好像更黑了?老头不会突然要中风吧?
陈宗念目光深沉的开口道:“谭庄主,请你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件事。”
“我已知道了,”谭玄未等他说出来便出声截断,“程家小兄弟都告诉了我。我只想请教陈掌门一件事,不知今早何时发现陈寄余前辈遭遇不测,昨夜最后见到他又是在什么时候?”
陈宗念稍微打了愣,不过很快冷笑道:“你问这个作甚?”
谭玄眉毛一轩,反问道:“不能问么?我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你,昨夜亥时我回自己房休息,今早辰时二刻下喽吃早饭。你们却要遮遮掩掩吗?”
陈宗念目光冰冷的看着他:“我们没什么好遮掩的。昨晚侍奉寄余的弟子是在戌时过半离开的,今早不到辰时,夜晚轮值的那名弟子醒了,发现出事了,慌忙来报。这当中,可有足足五个时辰。”
谭玄听了“噢”了一声,点了点头:“可我只能说,这事真的与我无关。”
陈宗念目中精光一闪,手指用力握住椅子的雕花扶手:“那寄余身上由左手持刀造成的刺伤,伤口痕迹与你的佩刀朔夜十分相似又如何解释呢?”
谭玄立刻道:“左手用刀的人非止我一人,兵刃这种东西,仿制一把类似的又有何难。”
陈宗念对他这番说辞早有准备,就把之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江湖之中,左手使刀能与谭庄主在伯仲间的,就是凤羽公子了,总不成,谭庄主要说是他做的?”
谭玄当即点了点头:“说不定就是呢。”
陈宗念一句话噎在嘴里,脖子抻了几抻,才把气理顺了:“谭庄主说笑了,乔公子侠名动天下,素有其父光明磊落、急公好义的风范,与我们百川剑门也素无冤仇,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谭玄道:“那自然是要去问他,我是不知道的。”
陈宗念脸色有些不好看了,露出了几分怒意:“谭庄主这般信口胡言,是要消遣我百川剑门上下吗?”
谭玄一笑,悠然道:“非也,谭某所言,句句属实。此事的确与我无关。你说乔青望与你们素无冤仇不会做下此事,难道我谭玄与你们有什么仇怨?你们才这样一门心思硬要把罪名安在我身上?”
陈宗念冷哼一声:“寄余素来与你们屿湖山庄不睦,对你,也有些成见,他性格鲁直,不加矫饰,说话不大好听,但咱们实话实说,江湖中也有那么些人是赞同寄余的,他岂不就成了你们屿湖山庄的眼中钉,肉中刺?”
谭玄不慌不忙道:“陈掌门此言差矣,我屿湖山庄行事从不为排除异己,更非我谭某私物。只是为了在武林之中立法度,行律令,使江湖得清明,武者行有度而已。陈寄余前辈虽与我们见解不同,但他并无触犯律令之举,屿湖山庄如何会半夜对他下毒手?”
史宜忿然一拍扶手,起身道:“谭庄主,你这说的可比唱的都好听,好一个‘江湖得清明,武者行有度’,在下倒是想请教请教,连别人家产业也要查个一清二楚,这是什么法,什么令呢?这些与屿湖山庄何干哪?”
谭玄微笑地看向他:“史兄原来是在意这个?百川剑门现在可是如日中天,无论门下实力还是名下产业,在武林中都是第一流的,谭某只有钦佩的份,史兄放心,在武林同道面前,您可是面上极有光的。”
史宜气得努力瞪大夹在□□里的眼睛,陈宗念低声喝道:“师弟,坐下!怎么如此不分轻重!”说罢再度望向谭玄,声音低沉而压抑,“谭庄主,今日我百川剑门上下都哀恸不已,盼着能查明真相,让寄余也好瞑目。你却在这里东拉西扯,胡言乱语,是不是也太傲慢了?!”
谭玄负手而立,下颌微微抬起,看着陈宗念:“那怎样才算不傲慢?乖乖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么?陈掌门,这些年我也办过几桩案子,不妨教一教你,若想拿人问罪,那是要有真凭实据的。”
陈宗念道:“那你口口声声扯着乔青望乔公子,却又有什么凭据?至少昨晚你人在宣安,可没人看到乔公子也在。你这不是信口胡诌吗?“
谭玄笑道:”只许你们捕风捉影,却不许我胡诌两句?陈掌门,咱们何必费这个口舌?真有实据,你早就拿出来了。没有实据,你以为靠你的猜想就能把罪名安在我头上么?”
陈宗念忽然站起身来。
他个子不高,身材清瘦。但只是站起来这么一个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人觉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蕴着满满的力量。
他一步一步的向谭玄走过来,每一步都踏得很慢,很轻,落在青白石地砖上,却又让人觉得很重,很稳。好像就算泰山崩于面前,他也不会有分毫动摇。
陈宗念停在了谭玄面前五尺开外处,盯着他:“谭庄主,今日老夫亲自查验过寄余的尸身,致命的虽是那处贯穿胸腹的刀伤,但他身上其实还有别的伤。”
谭玄纹丝不动,等着他说下去。
陈宗念继续道:“寄余在剑道上孤心苦诣,浸淫数十载,你也好,乔公子也好,就算是趁他不备偷袭,他也绝非毫无招架之力,你说是也不是?”
谭玄微微颔首。陈宗念便又道:“所以他还身受了内伤,有一掌拍在他背后,他皮肤和腑脏皆有……灼伤迹象。这正是焚玉魔功的特点!”
谭玄一时讶然。焚玉神功是离火教教主韦长天的独门绝技,在二十四年前武林正道曾集结力量攻打过一次离火教,当时眼看成功在望,韦长天却突然神功大成,破关而出,凭借焚玉神功一下子就翻覆了局面,连折了七八名高手的正道势力,不得不铩羽而归。离火教得以又苟延了十二年,而焚玉神功也因此役声威大震。当然,神功之名是离火教中叫法,正道中人,改神为魔,以示唾弃鄙夷。
陈寄余身上怎么会有焚玉神功的痕迹?随着韦长天身死名灭,焚玉神功也失传于江湖。当时并未在绛伽山上找到记载焚玉神功的秘籍,而焚玉神功凶狠霸道,不适宜女子修习,所以韦长天也没有传给他唯一的女儿韦兰若。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会焚玉神功的人呢?
谭玄心念闪电般的一转,突然明白了过来陈宗念的意思。当日,韦长天死于他手,这其中当然有朝廷暗中的策划,但事后也确实是由朝廷的人马包围了韦长天所居住的金雀崖,可当时的搜查一无所获,既未找到传说中的魔教藏宝地图,也没找到记载焚玉神功的秘籍,同时还有另一样要找的东西也下落不明,还让他颇懊恼了一阵。但陈宗念此番话的意思,显然是怀疑当时他偷藏了焚玉神功的秘籍,私下修炼。而且恐怕江湖之中怀有这种揣测的人也不会只他一个。这一次在陈寄余身上发现焚玉神功的痕迹,自然要被陈宗念当作是个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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