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卧谈会(舒语谣)

我伸手指了指齐晏的方向：“你知道他的身份吧？”
宋墨看了齐晏一眼，点了点头：“弑神剑。”
“我无法与人类签订武器契约的理由和他一样。”我简单解释了一下，“弑神的凶器，除了我们凶器本身，只有神能使用，人类，没有那个能力。”
在人类与其他种族签订的双向契约里，别说主从契约，就算是像宋墨和陆友这样的平等契约，对我们这种先天器灵来说都没有任何约束力，甚至可能会反噬作为契约对象的人类。
而针对人类唯一有效果的也只有一种，那就是由我们单方面发起的誓约类契约，也就是自己起誓约束自己。
比如曾经琴起誓永不与安家为敌，又比如我曾起誓保护安家每一个人，都是单方面订下的契约，人类一方根本无法干预。
所以先前遇到安灵的时候，齐晏第一反应是嫌弃我，而不是责怪安家没有解除这部分契约。
因为他们根本做不到。
然而这样的誓言契约根本没有逆转的可能，一旦许下，就必须执行到彻底完成。
“啊……”宋墨微微张着嘴，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陆友，后者也正好抬起头，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陆友朝他笑了一下。
宋墨看起来有些犹豫。
我叹了一口气：“六友过去是守护地府幽冥之地的残魂。”
宋墨有些惊讶：“那个传说中的人类魂魄起源地？”
“对。就算是那群守护者当中，他的实力也是顶尖的一批，而且他用刀。”
我说这些的意思很简单——
同为兵器之灵，我大概能感受到宋墨的想法。
作为兵器，不管器灵本身多么厌恶战争厌恶争斗，但他的本能必然都是战斗。
敬畏、追逐强者也是。
六友作为残魂的时候实力足够强大，如今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大部分能力，至少对于宋墨来说，完全够的上强者之名。
“虽然一直窝在家里画画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既然感受过了本能的滋味，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放下吧——”
宋墨显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还有些迟疑，抬头盯着陆友那边看。
“六友就是个很好的孩子，不会乱来，也不喜欢争斗，如果没有人欺负到他头上，他的脾气相当好。”
“如果他不介意的话……”
宋墨沉默半晌，终于开了口，他又看了我一眼。
“说实话过去没感觉到什么，但是见过你……那样，我总觉得我会埋没了他，还有比我更合适的……”
“但是签了契约的是你们。而且，百年就能生灵的战场刀，很少见，没必要妄自菲薄。”
我拍了拍宋墨的肩，觉得这事儿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不如你们自己好好谈谈吧，六友也是个坦率的孩子，如果最终还是想解除契约，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嗯……”宋墨点了点头，又盯着我发了会儿呆，忽地又问我，“你恢复记忆了？”
我点了点头：“一部分。”
“关于安家的那一部分吧。”
宋墨说着感叹一声，没等我问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特别像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就是脸有点违和——说真的，我觉得你以前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样子比较好，不过呢，没有记忆肯定也不好受，但不是我说，你的表情和气场能不能收一收，你不觉得光从外形来看，我们俩的立场应该是对调一下的吗……”
我默默挪回了齐晏旁边的位置，挤在了齐晏和陆友的中间，试图隔绝来自宋墨的噪音。
不管有没有恢复记忆，宋墨的话痨攻击效果都非常显著。
我宁愿蹲在齐晏和陆友中间被冻成冰渣。
火车开了一整天，等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下了车之后，陆友总算是想起了被他遗忘已久的修炼师门，连忙告了个别，就急匆匆地往回赶。
宋墨没什么犹豫就跟了上去，说要顺便跟他谈谈。
于是最后就剩我和齐晏，还有学妹。
我将学妹送到店里，齐晏也跟在我后面。
琴像是早就知道我们要这时候到，正站在门口等我们，看到学妹的时候，他便露出了一个浅笑。
但学妹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去，而是神情复杂的移开了视线。
琴的表情未变，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我，我手中空空如也，刀在陆友那边。
齐晏拢着袖子退后一步，靠在墙角，摆明了是不准备掺和这件事。
于是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安熙，你不愿意……”琴先开了口，语气迟疑。
“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打断了琴的话，“再来一次她很有可能会死的，如果你们都不介意这一点的话，一周后再来找我。”
琴微征，学妹低下了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片刻后，琴先回过神，朝我点了点头：“好。”
他一向奇慢的语速也只有落到这个“好”上的时候，显得异常地郑重。
学妹慢慢走向琴，他们两个待在一起，我也不担心，便决定告辞。
我打了声招呼，转身正要走，琴又叫住我：“明天别忘了回来上班，还有加班没补呢。”
“…………”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
我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齐晏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两声。
所以说当老师简直是万恶之源，竟然还有寒暑假这么反人类的存在。
啊……好吧，我们俩都不算人来着。
我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想起来自己不是人了，但总还生活在人类的社会里，还是要想办法赚钱养家。
将这个悲伤的话题抛到一边暂且不提，这几天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加上那一大堆记忆的冲击，就算是我也觉得有些累。
此时此刻，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回到家，躺在我那张小床上好好睡一觉，然后再去面对我那复杂的人生变化。
然而就算是这样一点小小的愿望，我最终也没有能达成。
在我和齐晏刚走到楼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过度疲惫，我一开始竟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直到那个青年女子忽然从楼梯上一跃而下，猛地朝我扑过来，嘴里还叫着“熙哥”。
我第一反应是幸好小白和宋墨都不在家，否则说不定都吵醒了。
第二反应才是这声音有点耳熟，这身影也有点眼熟。
于是我不得不硬生生停下想躲开的动作，被扑了个正着。
下一秒，我脸上就被糊了一脸唇印。
不远处的楼道口，一个青年男人拖着简易行李箱，看着我们一脸无奈。
“阿雪，别闹了。”
我抬头与青年对视了片刻，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了，小泽，还有小雪。”
那是我作为人类时的“父母”，也是安家遗存的最后两个孩子，安泽和安雪初。
——就安家人的平均寿命来看，他们甚至还算得上是两个孩子。
听到我的话，青年愣住，抱着我的女人身子一颤，然后将脸埋进了我的肩头。
很快我就感觉到肩上湿了一大片。
“……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

我还没起身, 就先下意识抄起身边一切能丢的东西朝他扔过去。
齐晏本来正坐在我的床头看书，见状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处变不惊地伸手, 接住了我丢过去的抱枕。
“啧, 果然只想起来一半吗。”
齐晏将抱枕放到一旁, 自上而下斜了我一眼, 接着又翻起了书，态度相当轻慢。
被人俯视——尤其是被齐晏俯视的感觉相当糟糕，我挣扎着起身, 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齐晏话里的意思, 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如果全想起来了，丢过来的就不是枕头了。”
我倒是挺想丢刀的，可惜伸手一摸才想起来刀还在陆友那儿。
随着陆友这个名字的出现，我总算慢慢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
——我跟学妹去找我的刀, 然后遇到了陆友宋墨还有齐晏三个走失人口，我也意外恢复了部分记忆。
过程归纳之后显得非常简洁, 然而事实上接收起来并没那么容易, 单就恢复记忆这件事, 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
我猜之前是因为刚接收到回忆还比较亢奋, 所以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但当我回到了家, 回到了住了好几年的熟悉的地方, 作为人那部分的记忆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上风。
坦诚来说, 作为人和作为刀灵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思维模式也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当两份记忆同时铺开之后, 除了少部分疑惑被解开，剩下的大部分还是混乱，而且是随着两份记忆的碰撞交融而更加混乱。
简而言之，三观和世界观都碎了一地，大概还需要我重新组装一次。
在睡了一觉之后，那种交叠错杂的感觉越发明显了，其引发的后果就是——
精神上的疲惫加上生理上的痛苦让我难得有些暴躁，更何况面前还有齐晏这么一个活靶子。
于是听齐晏那么一说，我挑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伸手随意往他面前划了一道。
无形的利器擦着齐晏的脑门飞过去，落到墙上变成一道划痕。
齐晏总算放下了书，退到了门口的位置，脸色发黑，一小撮头发飘飘扬扬地落下来。
“安！熙！你、想、打、架、吗！”齐晏咬牙切齿。
看到齐晏的齐刘海新发型和他恼羞成怒的表情，我心情顿时明媚起来，将床上剩下的一个抱枕朝他飞了过去，然后趁机遛出房间。
飞快的洗漱完坐到餐桌上之后，我有些意外地发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雪初坐在我对面翻报纸，安泽拎着铲子从厨房探出头来：“怎么这么大动静？熙哥跟小七哥打起来了？”
“噗——”
我差点被水呛死：“……小气哥？”
“七啦七啦，一二三四五的七。”雪初纠正道，“熙哥之前不也是小七小七的叫嘛，所以就叫小七哥咯，你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一个称呼啊。”
“不用了。”我嘴角抽了抽，“就这么叫吧，挺适合他的。”
看到雪初和安泽的时候，我心情意外地很平静。
虽然这两个人做了我二十几年的父母，不过他们却很少以“父母”自居，称呼我也从来不会用“儿子”这样的称呼，大多也还是叫熙哥。
这种称呼也不算多奇怪，邻居们也大多认为我们家关系好，才叫了这样有些狎昵的称呼——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而且雪初是个很会撒娇的人，就算对上名义上的“儿子”也相当拉得下脸，我也很少能感受到父辈与晚辈之间的距离代沟。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恢复了记忆——
我甚至还记得这两个孩子穿开裆裤满地乱爬的情景，让我开口叫爹妈……那场景反而更加刺激。
别扭也只有一开始有那么一点，很快也就消散在了他们平常的态度之中。
我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孩子么，也总会有长大的一天啊。
就在我默默感慨的时候，齐晏顶着一刀切的齐刘海出来了。
雪初一抬头，眼睛一亮：“哟，小七哥换发型了啊，这么前卫。”
齐晏黑着脸将抱枕丢回去，本来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安泽悄悄拎着锅铲又退回到了厨房。
齐晏拉开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双手环胸，盯着我看。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向比较暴躁的齐晏这次竟然没发火报复回来，而是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甚至渐渐的连脸色都平静了下来。
“你不觉得你的性格有点起伏太大了吗？”齐晏冷不丁地问我。
我一顿，一时不知道是该否认，还是该感叹齐晏的感觉太过敏锐。
最终我只能反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对吗？”
齐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对。”
齐晏将目光移回到餐桌上，随手拿了一片面包，慢条斯理地撕成小条，心情看起来意外得不错。
“或者应该说，现在这样比以前那副死人脸可爱多了，继续保持，这次就算了。”
吃完面包，齐晏便起身告辞。
我随口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齐晏脚步一顿，语气阴沉：“……理发店。”
“噗——”
等齐晏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雪初才偷偷放下挡住脸的报纸，捂着脸笑了一会儿。
“他来找你们的？”我问雪初。
“早上我们起床的时候他就在了，说怕一个想不开羞愤跳楼了。”雪初答道，“没想到小七哥还很有幽默细胞嘛。”
看起来雪初对齐晏观感不错，这就和陆友的态度完全相反了。
而且对雪初和安泽，齐晏似乎也没有那么反感。
“我是说之前。”我纠正了一下问法，“几年前或者十几年，他刚回来的时候。”
“啊，那个……”雪初迟疑片刻，看了我一眼，才答道，“其实是二十年前，那时候你才六七岁——我是说作为人类的时候，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还在安家，小七哥找上门来的，让我们离开那儿。”
“……二十年前？”
这个答案让我愣了一会儿，作为人类时，年纪太小确实记不住什么事，我仔细在记忆里搜寻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与齐晏有关的内容。
我真正对齐晏的印象，应该还是七八年前，我刚搬到这栋楼里来之后才有的。
“因为那时候他看起来很凶，加上又是熙哥你提过的人，所以我们就搬走了。”
安泽端着一盘煎蛋出了厨房，坐在雪初身边的位置，一边帮她补充。
“不过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直到差不多十年前吧，我们去找刀的时候，在南边又碰到了小七哥，之后才有过一点联系。”
“那时候还碰巧遇到白先生嘛，还撞鬼了，之后认识了一下发现也是熙哥说过的人，所以就拜托了他照顾你一下。”
“然后就买了这个房？”我帮他们补充了一下后续。
雪初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我。
安泽无奈，只能点点头，代她回答：“因为我们遇到一点麻烦事儿……没办法专心找刀，所以……有熟人照看我们也放心一些。”
“什么麻烦事？”
“嗯……已经没事了。那个人已经死了，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刀。”安泽道，“这一次是快过年了，所以想先回来看看你。”
过年啊……
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桌上的台历，却发现因为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已经好久没有翻过新页了。
再加上我们这座城市靠近内海，又属南方，气候变化也不是太明显，我也没有注意到。
过年么，基本就是热闹的代名词。
不过我们这里总共也只有三个人——
这么一想，我又想到了陆友。
“刀不用找了。”我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告知了一下近况，“昨天刚找回来，不过就算没有也没事。”
“找回来了？！！”
雪初和安泽反应相当大，一齐扑到我面前，紧张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
看样子也不像是惊讶或者不甘心，而是十分担心。
“不用担心，我没事。”
我想了想，安抚了他们两句。
“不过现在刀在六友那儿，你们要见见他吗？”
他们连小白都认识，显然也不会忘了“安六友”这个名字。
只是一听到这个名字，两个人便同时一顿，收敛了表情。
雪初与安泽退回自己的位置，对视了一眼，又对着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有些意外。
作为仅存的安家人，我原以为他们听说还有其他族人，会感到很高兴，至少也应该是想见一见。
很快雪初就给了我答案。
雪初年纪比安泽大一些，是姐姐，性格有些跳，遇事时却要比安泽冷静理智得多。
但一谈到这个问题，就连雪初也低下了头，神情是罕有的沉郁。
“愧对先祖。”雪初只说了这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登电脑才发现漏了不少投雷感谢，因为之前一般都用APP回复，没有格式的就看不出来，如果漏掉的很抱歉
所以这边再统一感谢一下投喂的各位小天使，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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