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衣盯着远处的人群瞧了一会儿,随即一把拉着裴知岁往回走。
裴知岁倒也不挣扎,他跟在楚寒衣身后半步,明知故问道:“走这么快干什么?”
“回去,继续。”
第79章 大梦
楚寒衣虽然嘴上说着回去继续这样颇有气势的话,然而等到二人真回了客栈,他却反倒踟蹰起来,撑起了端方君子的面皮。
裴知岁双手抱胸倚着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容狭促:“不是说要同我回来继续吗?怎么不进屋?”
楚寒衣站定在他一步之遥的位置,抬眼回望。昏黄的烛火自敞开的门扉倾洒在他身上,连带着那双黑沉沉的凤眼之中也恍如有流光一闪而过,楚寒衣抿了抿唇,语气有些犹疑:“我一时失言,说了些唐突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裴知岁却不答话,只是睁着一双盈如秋水的眼睛望着他。
见他如此,楚寒衣不禁有些懊恼。
方才漫天流火下的那一吻,实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楚寒衣向来是个认真到有些一板一眼的人,对于自己对裴知岁的这份感情,他自年少时便早已有了计量,如何试探,如何追求,如何在最合适的时机将这份感情诉之于口,楚寒衣都一一做了打算。
然而千算万算,他却没料到如今打破了他从前计划的人竟是自己。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未经裴知岁的允许,就那样冲动又不顾一切地吻上去。
倘若裴知岁对他并无此意,那么他的行为于裴知岁而言就是彻头彻尾的冒犯,他分明深知这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甚至在他亲上去之前,心中还没来由地冒出几分这人绝不会拒绝自己的念头。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自己这是终于疯了吗,为何会那样笃定他不会推开自己。
见他目光逐渐游离,裴知岁有些好笑地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将这人的魂儿唤了回来,“好稀奇,你竟然在发呆。”
他顿了顿,接着道:“把你的心放肚子里好了,我没生气。”
楚寒衣得了他的回答却仍不放心,向来以杀伐果断扬名北域的剑尊此时却少见地啰嗦起来,非得再确认一番,“真的?”
“……你再同我啰嗦,我才是要真的生气了。”裴知岁意味深长地轻哼一声,作势就要关门送客。
“好吧,”楚寒衣只好妥协,他一把抵住即将合上的房门,不厌其烦地认真嘱咐道:“少看话本,早点睡觉,有事喊我,就在隔壁。”
“楚寒衣,这话你每天晚上都要说一次,说不腻吗?”说着说着,裴知岁眼珠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带了点坏。
他伸手将房门合上,只留出一道窄窄的缝隙,刚好露出他一张俏脸,“还是,你想在这留宿?”
夜已过半,客栈的走廊内已然熄了烛火,整个客栈二楼唯有裴知岁的房内燃着一盏灯火。昏黄的灯火自裴知岁身后映出,将他整个人的轮廓映衬得温暖而又柔软。
楚寒衣看着站在一室融光内的小梅花,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升腾出几分酸涩之意。
他蓦的生出一种念头——
悠悠天地间,只有这人,是他穷尽一切,无论如何也要留下的。
这念头来得毫无预兆,却宛如一道惊雷,将他尚有些混沌不清的灵台陡然劈醒。
仿佛大梦初醒,无数纷杂的片段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虚幻与真实在楚寒衣眼前不断缠绕蔓延,最终化为一盏暂存在他识海中的长明灯盏。
那簇特殊的火苗在楚寒衣的识海中跳跃、燃烧,仿佛一个无声的警告,也指引着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他是为了替裴知岁销毁第三块神骨才进来的。
思绪回笼,他注视着裴知岁的眼睛,意识到这人也许从一开始的那场梦开始便记起了一切,只是没有说破,耐心地陪着他演完这场没有任何遗憾的完满梦境。
楚寒衣心口猛地一抽,只觉得整个胸腔蔓延着一股钝痛。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裴知岁还是将他当做小孩来哄,还是不愿将他牵扯进来。
即使二人身上连着血契。
即使他心甘情愿。
楚寒衣脸上的神色有片刻的空白,不过瞬息,他便做出了决定。
他抬手碰了碰裴知岁柔软纤长的眼睫,神色如常道:“别取笑我了,岁岁。”
未等裴知岁回答,他收了手向后撤了几步,主动将裴知岁的房门缓缓合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同他道:“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晚安。”
然而就在房门彻底合上的前一刻,屋内许久没有出声的裴知岁忽的开口唤了一声他名字。只见他陡然抬眼,一双墨玉般的泛着幽深的冷光,全然没有方才同楚寒衣嬉笑打闹的松弛摸样。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他如此问道。
狭窄的缝隙之中,他看到楚寒衣的神色猛地一变,那张冷峻的面容一时竟有些说不出来的仓惶,裴知岁看着这样的他,仿若回到了许多年前归寂山巅的那个染着血色的夜晚,漫天大雪,模糊的视线中,唯有楚寒衣脸上仓惶无措的神情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然而直到房门彻底合上,他都没听到楚寒衣开口说一个字。
他望着面前的门板,忽的便生出几分不满。
方才亲上来时还能说上几句,怎的现在就成了哑巴?
分明在刚才那个瞬间想起了一切,为何偏要粉饰太平,装作一副沉溺于虚幻之中的摸样?
楚寒衣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除非,他想趁着这场幻境做些什么。
裴知岁有些恼怒地“啧”了一声,拉开房门,将门口尚未离开的人一把拽了进来。
房门被大力合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拉着楚寒衣走进里屋,将人一把推上了床榻。
一室昏沉之中,他撑着手臂将楚寒衣压在身下,二人之间的距离挨得极近,鼻尖抵着鼻尖,几乎是呼吸相闻。
他一手攥着楚寒衣的胳膊按在床头,下半身长腿屈起,毫不客气地抵在楚寒衣双腿之间。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势,然而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却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复杂而纠结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他,薄唇开开合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无言的沉默蔓延在二人之间,过了不知多久,楚寒衣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摸了摸裴知岁的脸,问他:“你知道我方才在想什么吗?”
楚寒衣的语气是出乎他意料的平和,令他有些意外,“在想什么。”
楚寒衣盯着他看了半晌,沉沉的笑了几声,道:“我在想,要是能同你一直在这幻境里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你知道,那都是假的。”裴知岁微微皱眉,“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是啊,假的,”楚寒衣笑了笑,忽然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旧事,“你可还记得,你我一同下山游历的第二年冬天,人间幻妖成灾,短短数月内接连出了许多乱子,师叔们对此头疼不已,命我带着通天阁的弟子前去平祸。”
“……记得,那也是你拜入仙门以来第一次没在通天阁中过除夕,”虽然不知他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但裴知岁仍是顺着他的话回忆起来,“我记得那时刚踏入幻妖的地盘没多久,你带的那些草包弟子就着了幻妖的道,深陷幻境无法清醒。那么多人中,唯有你一人不受任何影响,将整座城中的幻妖杀了个干净。”
见楚寒衣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裴知岁微微偏过头,神情有几分不自在,“干嘛这么看我。”
楚寒衣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都记得。”
“我那时还曾不解,阁中的弟子个个都是少年英才,一个低级得不能再低级的幻境,为何便能轻而易举地困住他们,令其心甘情愿沉溺其中。”楚寒衣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压了压他绯红的唇瓣。
他盯着那一处瞧了许久,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仿佛一口黄连入喉,五脏六腑都渗着无边的苦味儿。
“现在看来,是我狂妄自大、不识天高地厚。”他努力扯了扯唇角,一字一句道:“这场幻境与我而言便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哪怕我清楚地知道吃下去便是穿肠烂肚,却仍然甘之如饴。”
“饮鸩止渴,大抵便是如此。”
裴知岁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你……”
“我自负清醒,却难逃红尘,到头来,不过是个贪得无厌的俗人。”他的指尖抚过裴知岁紧抿着的唇线,自嘲一笑,眼底竟隐隐透出几分颓色,“此一事上,我不及你分毫。”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一下子点燃了裴知岁脑海中绷着的那根引线。
撑在楚寒衣脸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原本就不太平整的床褥在他手下乱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裴知岁强压着心中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平静道:“你这是何意?”
楚寒衣不答反问:“你是何时意识到这是场幻境的?”
裴知岁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楚寒衣了然,“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一开始便叫醒我?”
裴知岁依旧没有回答,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仿若一道屏障般掩去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见他这幅样子,楚寒衣心中蓦的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快意。他心想,小梅花精向来巧舌如簧,生平少见的几次语塞,怕是都给了自己。
这么一想,自己倒也不亏。
“因为你知道,这是我的心结,亦是我的执念。你心知若不能在此次消解我的执念,从今往后,便再无任何机会了……”楚寒衣声音一顿,似乎是强逼着自己接着往下说。
他注视着裴知岁,眼底通红,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
“裴知岁,你要死了,是不是?”
裴知岁那双灵动而漂亮的眼睛缓缓地眨了眨,他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道:“我看你是受这幻境影响太深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他正欲起身,却被楚寒衣一把拉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同他对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同我说一句实话?”楚寒衣死死锢着他的双臂,仿佛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冷颤,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裴知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需要你出于‘为我好’而替我做出任何决定……你能明白吗?”
他睁着一双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裴知岁,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裴知岁沉默了许久,再度开口时一把嗓子已然哑的不成样子。
“你进了我的识海……你问了尹秋生。”他喃喃道,声音轻得仿佛是一根羽毛飘落,坠在楚寒衣心上。
“我若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告诉我事实。”楚寒衣没有否认他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抓着裴知岁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如果你给我安排的结局就是眼睁睁看着你死去,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不正常的弧度,沉声道:“到时你我阴曹地府再见,也算不枉这一生。”
此言一出,裴知岁脑中嗡的一声,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彻底断开。
“可我不想!”他抓着楚寒衣心口的布料,脸上的表情掺了几分怒气,“我不想你蹚我这趟浑水,更不想你因我而丢了性命。”
他自上而下凝望着楚寒衣的双瞳,只见那双熟悉的眼瞳带着不顾一切的偏执与决绝,毫不退让地,宛如一柄利剑般刺向他的心尖。
看着看着,裴知岁忽然便卸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倒在楚寒衣身上,语气也低了下来:“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想你好好过完应有的一生。”
他的额头抵着楚寒衣的肩膀,整张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又轻又闷,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锦缎,“我早该死了……上辈子,即使我没能死在你的剑下,尹秋生也不会放过我。”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几声:“在归寂山做你徒弟的这些年,我真的很开心、很轻松。这样的日子与我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奢侈之物,我借着你的光舒舒服服地享受了这么久,也足够了。”
“有些话我过去一直羞于启齿,但事到如今,我也怕我没有再说的机会了……”
裴知岁话未说完,一双手便急切地攀上了他的脊背。楚寒衣死死地环抱着他,哑着嗓子祈求道:“别说,岁岁,我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环在后腰上的那双手冷若玄冰,正轻微的颤抖着,令裴知岁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仓惶无措。他有些艰难地从这个拥抱中抬起上半身,看清了楚寒衣脸上难掩的悲怆之色。
他上前同他贴了贴脸,低头咬在楚寒衣紧抿起来的唇瓣上,浅浅微笑起来:“这样孩子气的话,倒是有很多年没在你口中听到了呢,好怀念。”
他面上的神情是少见的恬淡与平和,然而与之相对的,是楚寒衣脸上愈加浓郁的悲伤。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裴知岁坦白道:“那缕人魂说的不错,我的确快死了。我的神魂正在逐渐衰弱,五感亦在缓慢封闭,我没有时间了……这是毁灭半神之物的代价,亦是我早已为自己挑选好的结局。”
悬在头顶的那柄利剑终于落下,纵使心中已然有了准备,但如今亲耳听到裴知岁承认自己命不久矣,楚寒衣的呼吸还是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为自己挑好的结局……”楚寒衣重重的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哽咽,“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裴知岁摸了摸他不住颤动的眼皮,道:“我方才说过了呀,若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我这样的人,为何会让你执着到这种地步呢?我虽然不至于自轻自贱,却也自知不是什么好人,许多人恨我,巴不得我早点死,可惜都成了我刀下亡魂,没一个活得过我。我恨这天道不公,曾想过干脆一把火将整个凡尘烧个干净算了,什么好人坏人,死后骨灰混在一处,谁还分得清谁是谁?”裴知岁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他嗤嗤笑了几声,又道:“但后来我转念一想,你还在这凡尘里,想到你,我又觉得这个人间没有那么坏了。”
“这场幻境,弥补的不止有你的遗憾,还有我的。”裴知岁笑着望向他,眼底有水波荡漾,“我看过了,那是很好、很长的一生,纵使只有数百年,却扔有着趋近于永恒的重量,我光是看着,便已经十分满足。”
“你想同我阴曹地府再见,可以,但绝非现在。待到你百余年后寿终正寝,魂散天地,我定然在奈何桥头候着你,好不好?”
楚寒衣没说好或不好,只是红着一双眼定定地望着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不想说,也不愿说。
他又在想,裴知岁真是好狠的心。
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他若应下,一个轻飘飘的“好”字,便斩断了二人之间所有的联系,他甚至失去了与他同行的资格。可当他看着那双仿佛盈着水波的双眼时,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他在乎着的。
因为在乎,因为爱,纵使他百般纠缠,裴知岁依然选择孤身一人走上那条路,拒绝了他同行的请求。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但若真让他同意,无异于要了他的性命。两种情感在楚寒衣心中交织碰撞,迫使他去寻找一个出口宣泄自己的情绪。
嘴上说不出,干脆就用行动来说。
他舔了舔尚有那人唇齿余温的唇瓣,身上猛地发力,一个旋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二人身位逆转,裴知岁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正欲抬头说些什么,却被楚寒衣捏着下巴吻了过来。
他吻的又凶又急,带着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的狠劲儿,亲得裴知岁舌根都有些发麻。
裴知岁心中惦记着他未应答的话,他伸手环过楚寒衣的脖颈,抓着他的衣领将人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唔……”然而还未等他说完,剩余的半截话便尽数吞没在楚寒衣再度覆上来的唇齿之中。
他含着楚寒衣微凉的唇瓣,眼前是他放大的俊颜,唇齿交缠之间,裴知岁陡然生出几分不舍来。
这大抵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裴知岁闭上眼,忽然便不想再去追问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他摩挲着楚寒衣裸|露在外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插|进他的发根,开始专心致志地回应起这个吻来。
比起楚寒衣的吻,裴知岁的吻总是伴随着疼痛与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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