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的视线投向楚寒衣,那双不久前还满含着讥讽与不甘的赤瞳逐渐失焦,一点一点的失了神彩,说出的话语像是警示,又像是诅咒:“我们如是,你们亦如是……”
他嗤嗤地笑了几声,合上眼,再没了生息。
楚寒衣干脆利落地收了剑,转身直奔光柱而去。
裴知岁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凝视着面前的光柱,莹莹蓝光之中,浮着一块遍布裂痕的骨头。
裴知岁看着它,心中忽然便平静了下来。
他想起方才握着听雪劈下的那一刀,结结实实,毫无保留,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光柱。刀刃砍上神骨的那一刻,产生的不止是向外四散的灵流与巨大的轰鸣,还有神骨之上宛如附骨之疽般寸寸出现的裂痕。
原来所谓的半神之物,也并非无坚不摧。
原来他上辈子没能做到的原因,也不过是少了一把趁手的刀刃。
他缓缓抬手,白玉似的指尖探进那一片荧光之中,轻轻一点。
指尖落下的下一瞬,那块遍布裂痕的神骨似有所感般颤了颤,再也无法保持原来的模样,“砰”的一声彻底破碎,化为了漫天金色的碎屑,如同燃烧过后带着火星的余烬,洋洋洒洒地铺满了脚下的断壁残垣。
裴知岁站定在地面,视线扫过身后的一醒一昏的二人。
他朝二人走了几步,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眼底却染着几分沉沉的冷意。
“方尊主。”
“裴公子。”方云止低垂着眉眼,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裴知岁瞧着他低眉敛目的模样,心道:真是千年的狐狸,惯会伏低做小,装模作样。
他向来不爱与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言语间便不自觉少了几分耐心,“方尊主如今可是如愿了?”
方云止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耐,从善如流地收起了那副狐狸似的笑脸,坦然道:“虽有波折,但好在结果如我所愿。”
裴知岁眉梢一扬,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倾身拉近了二人指尖的距离。
他凑在方云止耳畔,声音轻柔得宛若呢喃,说出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明目张胆算计我,不怕我连你一起砍了?”
方云止沉默了一会,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来:“从我决定要做这件事开始,便将性命置之度外。如今我夙愿已了,哪怕公子眼下要取我性命,云止也不会半分异议。”
裴知岁轻嗤了一声,脸上的不悦之色未变,却没再借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了。他从指间召来一缕灵焰,淡红色的灵流在他指尖绕了一圈,随即飘到方云止的面前。
“你的性命于我而言没什么意义,我对杀你也不感兴趣,”他退回自己方才的位置,一道繁复的阵法自他脚下一点点亮起,“方尊主,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方云止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收下那缕灵焰,认认真真同他行了个礼,道:“自然。若公子来日有用得到云止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裴知岁微微颔首。
脚下的阵法已然开始运作,只待他向其中注入一点灵力,这阵法便能将他送去千里之外的大漠,去往下一块神骨所在之处。
可他却有些迟疑。
红烛喜帐,华服金冠,那双在烛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的凤眼再度浮现在脑海,裴知岁忽然想起,无论好的坏的,自己似乎还没有给那人一个答案。
若他此时走了,楚寒衣……会不会有点难过呢?
他总是不想看到楚寒衣难过的。
许是他犹疑的模样太过明显,一旁的方云止忽然出言问道:“公子是在等沽月仙尊吗?”
裴知岁没否认他的话,他想了想,道:“若你一会瞧见了楚寒衣,替我带句话,便说我……”
“你如何?”
一道声音猛地插了进来,裴知岁转过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御剑而来。他匆匆落地,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自己,脸上的神色郁郁难辨。
他似乎是急着赶来,不仅额发被风吹得凌乱,身上的白衣也沾了不少灰尘。他看着这样的楚寒衣,忽地便想起了那年化形的夜晚,那时候的楚寒衣也是带着满身狼狈,一瘸一拐强撑着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看不懂楚寒衣眼底的晦涩,而如今情景再现,他却好像无师自通般看懂了一些。
是难过,是心疼,也是愧疚。
“你……”裴知岁看着他来势汹汹的模样,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说的话语,“你怎么……”
然而向来恪守礼节的楚寒衣却第一次卸下了端方君子的面皮,裴知岁退一步,他便随之上前一步,直至二人间远远超过了正常的交谈距离才停下了靠近的动作。
裴知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愣,正想再向后撤,却被一只手牢牢扣住了后腰,彻底封住了退路。
“再往后退就要出传送阵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裴知岁被他这轻飘飘一句话弄得一哽,有些恼的同时又觉得稀奇,过去从来都是他故意作弄楚寒衣,三言两语便能将他说得无言以对,若放在过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也有被这人一句话噎住的情形的。
第67章 情定
楚寒衣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问道:“传送阵的另一头是凤凰洲,你又要丢下我了,对吗?”
裴知岁的目光带了些无奈,却并不意外他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一直是个直白而又坦荡的人。裴知岁一直觉得他是天生的剑修,不仅有着一颗玲珑澄澈之心,还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力量,支撑着他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走下去。
他的手轻轻抵在楚寒衣的胸膛,素白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试探着挣扎了几下,“一定要这样吗?”
“是,”楚寒衣直白道:“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你甚至不愿意当面拒绝我?”
“……不是。”
“不是?”楚寒衣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你既不答应,亦不拒绝,是想把我当作追着骨头跑的小狗,长长久久地吊着我吗?”
裴知岁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有些无法招架他一连串的问题。
毫无疑问,他又一次因为楚寒衣而动摇了。
裴知岁并非无心之人,只是他的真心藏在层层坚冰之后,若非怀着不顾一切的决心,是断然瞧不见的,是以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楚寒衣一人走到了这里。
“你怎么能这么……”裴知岁一时语塞,重新组织了一番言语,“这么毫无畏惧?”
楚寒衣扯了扯唇角,道:“我也是凡人,凡人怎么可能真的毫无畏惧,不过是强撑罢了,”他顿了顿,语气涩然,“对不起,岁岁,我没想逼你回答什么的,真的。我只是……”话至此处,他却不再说了。
也无需再说了,裴知岁想。
只是什么呢?
能让楚寒衣一改常态,变得这样急躁惶然,除了“害怕”这种情绪,再无其他了。
怕他不告而别,怕他一走了之,如同那年归寂山上死寂昏沉的长夜。
身后的方云止不知何时离开了,此时此刻,在云崖翻滚的海浪之下,距离陆地千里之遥的深海之隙中,四野寂静,天地间唯余他们二人。
裴知岁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终结了二人间冗长的沉默,“我想要的,是那种趋近于永恒的东西,你明白吗?”
他偏头望向一旁逐渐消散的光柱,声音飘渺得宛如一缕云烟。
“凡人生老病死百年,修士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过比凡人多了一个百年,这红尘人间,除却天与地,似乎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之物,哪怕是尹秋生留下的半神之物,也并非无坚不摧。我虽为天地一蜉蝣,却也总想着追寻一些与‘永恒’二字沾边的东西,”他收回视线,第一次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得到了一分,就想要十分。我也不想受到伤害,与其得到了后失去,那还不如不要开始。”
他望向楚寒衣眼底,缓缓开口:“楚寒衣,我想要的,是你的一生,是从生到死,只能爱我一个人,你明白吗?”
他故意将话说的有些重,一半是剖白,一半也是警示。
人的感情总是复杂多变的,一段感情,也许开始时浓烈炽热,美好得无以复加,但经过了岁月的蹉跎,大多都会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变得面目全非,昔日真心实意爱过的人也会两看生厌,变得面目可憎。裴知岁不想那样,至少不想和楚寒衣变成那样。
于是他干脆将要求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若是楚寒衣因此生了退意,他可以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二人便能安然无恙地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
可楚寒衣却忽然笑了起来。
流转着笑意的凤眼微微弯起,连带着锋利的长眉都变得柔和,裴知岁能感觉到,那双覆在自己腰际的手静悄悄地收紧了几分。
“好啊,”他风轻云淡地开口,笑意清浅,“我接受。”
未等裴知岁反应,他再度开口,轻飘飘地扔下一记重拳:“结血契吧。”
“……什么?”裴知岁哑然。
“我们结血契吧。”楚寒衣笑着重复了一遍,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你做契主,我追随你一辈子。从生到死,我永远爱你。”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将裴知岁里里外外轰了个透彻,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血契一旦连结,二人便是性命相连,连契之人更是无法违背契主的任何命令,裴知岁若为契主,便是在二人这段关系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裴知岁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只睁着一双墨玉似的眼,安静的望着他。
短暂的沉默之中,他清晰地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源自他自己的胸膛。
于是他便明了,自己已然得到了那种无限趋近于永恒的感情,他由此生出了最纯净的爱魄,从归寂山上的一棵不知爱恨离愁的白梅成为了红尘中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心曾无数次为楚寒衣而跳动,只是过去他有意退避,便不愿承认是他心动。
在对方说爱之前,他宁愿一直扮作无心无情之人。
裴知岁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似乎有点幼稚。
“好吧,真是输给你了,”他微微阖上眼,倾身上前,下巴搁在他肩膀,道:“仙尊,我是你的了,可要好好对我啊。”
楚寒衣张了张嘴,却没能顺利吐露出只言片语。他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心跳也很快,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倒在怀里的人是那样温暖而柔软,依赖的姿态令他舍不得松手。
二人的胸膛紧紧贴着,裴知岁的鼻尖挨在他颈侧,很轻很轻地蹭了一下。这小小的动作,却令楚寒衣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了下来,仿若长梦初醒,终于有了几分实感。
“谢谢,”他缓缓收紧了怀抱,声音有些喑哑,“我会的。”
他老实的回答令裴知岁有些想乐,他想,怎么会有人呆到在这时候说谢谢?
“谢我做什么,好怪,”他抬手捏了捏楚寒衣的后颈,调侃道:“要谢就谢你自己吧,情话说得那么好听,惹得我都心动了。”
楚寒衣大半张脸埋在他颈窝,闻言闷闷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黏黏乎乎地抱了一会,楚寒衣想起还未缔结的血契,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血契还没结。”他提醒道。
裴知岁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你还真想与我结血契啊?”
“不然呢,”楚寒衣一本正经地反问他,“你以为我在说空话讨你开心吗?”
“血契从本质上来说并不平等,一旦建立,你就真的这辈子都与我绑在一处了,你真的愿意在自己脖子上绑根绳子吗?”裴知岁道。
一辈子都绑在一起,这样的形容总会令楚寒衣想起昔年二人形影不离的那段岁月。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许有些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楚寒衣而言却是他苦苦寻求的美梦。
他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有些怀念,“若真能如此,我求之不得。”
裴知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好吧,随你。”
他双手环着楚寒衣的脖颈,视线从他的眉眼一路描摹到唇角,脸上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那么,仙尊想把血契的结契印烙在哪里呢?”
楚寒衣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喉结滚了滚,问道:“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
得了他的应允,楚寒衣犹豫了半晌,最终才下定决心,冰冷的指尖抚上他的颈侧。
他轻轻将衣领扯开一些,视线落在那片洁白的皮肤上。
楚寒衣蓦地生出几分类似于紧张的情绪,他抬眼看了看裴知岁,仿佛想从这一眼中得到一些勇气,支撑他完成接下来的动作。他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一边靠近,一边有些游移地想:好渴啊。
尖利的犬齿抵上肩颈上柔软的皮肤,楚寒衣正暗自思忖着该用什么样的力道才能在痛感最小的前提下刺破皮肤,便感受到裴知岁的手掌放在他的脑后,使了点力道向下压。
“你是小狗吗,舔什么?”裴知岁的声音混着笑意自耳畔传来,“使点劲儿。”
楚寒衣只好顺着他的意,使了力气咬了下去,留下了一枚新鲜的牙印。
鲜红的血珠自伤口涌出,楚寒衣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舔,尝到了血的味道。
有点腥,有点咸,楚寒衣抬起头,垂眼看着自己的杰作。
“唔,”裴知岁动了动,问他:“结束了?”
“嗯,结束了。”楚寒衣点点头,抬手在空中勾勒了几划,三五下完成了一道契。
随着他的动作,一枚淡粉色的印记缓缓覆盖在裴知岁颈侧的牙印上,那印记不大,约莫只有婴孩的拳头大小,瞧着花纹的走势,像是一枚镂空的梅花。
楚寒衣眼神一动,神情有些微妙。
血契会在结契双方的身上留下一枚印记,而印记的模样有一定的概率会受到结契人心绪的影响。
也就是说,他方才无意识地想起了裴知岁的本体。
瞧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裴知岁摸了摸那枚印记,了然道:“梅花?”
楚寒衣点点头,问他:“你要看看吗?”
裴知岁轻快地道了一声“好啊”,随即毫不犹豫地上手扯开了楚寒衣整洁的衣领。
楚寒衣:“……”
他的本意是,若他想看,便用灵力弄面镜子给他照照,然而裴知岁显然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默默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任由裴知岁打量自己身上与他相同的印记。
裴知岁仔细端详了一会,忽然语出惊人道:“原来你真的很喜欢我啊。”
楚寒衣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整理好他有些凌乱的衣领,笑得有些无奈。
“是啊,最喜欢你了。”
天地皆是一片虚无的纯白。
裴知岁与少年尹秋生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在一处,二人各怀心思,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令人窒息的沉默流淌在二人之间,少年尹秋生偏头看了看他,试图打破这份沉默,“恭喜。”
裴知岁没应声,他伸直了一双长腿,双手撑地,微微向后仰了几分,姿态很是放松。
此处是他的识海,在这里他不受任何人掣肘,是以哪怕旁边坐着的是尹秋生的人魂,他也并不担心。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一片空茫,懒声道:“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事儿啊。”
少年尹秋生静默了一会儿,道:“什么时候去长宁?”
裴知岁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问道:“你这么急,长宁是有什么除了神骨以外的东西吗?”
少年尹秋生神色未变,平静地反问他:“你不急?”
裴知岁哼笑一声,道:“我有什么可急的,之前那么多年都挨过来了,还差这几天吗?”
少年尹秋生收回视线,低低的叹了口气,道:“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
“尹秋生很快还会来找你的,”他抬眼看着这一片空茫之地,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明显的急切,“若不能在那之前毁掉所有的神骨,你根本毫无胜算。”
裴知岁轻飘飘地“哦”了一声,调子拖得长长,“原来是怕我输了,毁了你的大计。”
“不过你急也没什么用,”他微微眯起眼,有意无意道:“神骨封印在长宁上空的云天境中,这云天境的归属乃是长宁流丹阁,除却流丹阁内门弟子,寻常人根本无法出入云天之上。我一届凡人,又没那手眼通天的本领,连御剑都要靠别人带,如何能去得?便只能听天由命咯。”
“……你试探我。”少年尹秋生低声道。
“啊,太明显了吗?”裴知岁故作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笑容毫无歉意,“不好意思,不常干这种事,下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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