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尹秋生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流丹阁每三年会有一次门派大比,优胜者会有一次进入云天境借丹火的机会。”
裴知岁歪头看他,笑而不语。
见他如此,少年尹秋生只好接着道:“你们去长宁城南最大的酒楼,寻一位姓秦的人,只需告诉他你们的来意,他便会想办法送你们进流丹阁。”
“你很了解长宁。”
“是啊,我很了解长宁……你知道为什么吗?”少年尹秋生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起来,他轻轻念着长宁这两个字,仿佛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故事。
最终,他微笑起来,缓慢而怀念地说:
“那是,是她的故乡。”
裴知岁睁开眼,发觉自己正枕在楚寒衣腿上,身上盖着他的外袍。
他睁开眼,视线缓缓聚焦,柔和的日光顺着窗子倾泻进来,映得满室春意融融。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楚寒衣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醒了?”
裴知岁眨眨眼,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他的腰腹,闷闷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楚寒衣替他捋了捋有些凌乱的长发,问他:“还好吗?”
裴知岁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埋在楚寒衣怀里蹭了蹭,语气软绵绵的:“感觉还能再睡两个时辰……”
楚寒衣垂眼理着他铺开的长发,瞧他像只黑猫似的往自己怀里钻,不自觉便要扬起微笑。
距离他们离开云崖,已过了半月有余。
而这短短半月之中,北域南渊可谓是风云变幻,大事频出。
首当其冲的便是北域神骨被毁,此事一出,除却排在前头的那三阁,北域中大大小小的仙门都各自派了弟子前往云崖探查消息,仿佛是要亲眼见上一眼遗骸才能彻底接受神骨被毁这一事实似的。一时间,各方人马齐聚云崖,然而奇怪的是,云崖之外不知何时被布下了一道全新的禁制,来自深海之下的浩荡灵流代替了神骨禁制安安稳稳地护住了云崖,将无数窥伺的目光挡在了外头。
紧接着便是南渊易主。偌大一个临渊十二城上上下下都对此讳莫如深,无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道是在一个月夜,赤衣墨发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临渊城中,他泰然自若地坐在主殿之上,光裸的足腕下踩着的是上一任南渊主已然冰冷的尸体,面上覆着的银白面具比月光更冷。
彼时的楚寒衣隐去了灵息与身形,他站在距离裴知岁最远处的角落,看着大殿上站着的十二位城主从蠢蠢欲动到心甘情愿俯首称臣,满地血色之中,唯有那人身上洁净如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下跪了一地的人,神色睥睨,笑意傲然。
楚寒衣并不是第一次见他在南渊时的模样,但没有哪次如这次一般令他印象深刻。
“发什么呆呢?”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楚寒衣回过神,才发现方才还埋在自己怀中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个姿势,正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你前几日在南渊的模样。”楚寒衣如实道。
“是吗,”裴知岁莞尔,一只手不安分地绕着楚寒衣垂在胸前的长发,慢条斯理道:“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阻止我回南渊。毕竟我如今可是前途无量的仙门首徒,又不是穷途末路了,实在没有非去南渊不可的理由。”
“你有自己的人生,除却生死大事,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楚寒衣很轻的摇了摇头,道:“若你与我在一处,反而叫你舍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会愧疚。”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所以你当年是走投无路,才去了南渊吗?”
“也许是吧,”裴知岁含混应了几声,“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他这般的回答显然是不愿再提当年之事,楚寒衣虽有心想多了解一二,却也怕坏了他心情,便没再追问下去。
裴知岁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一双手忽然发力,拽着他的领子将人拉了下来。
鼻息相闻的距离,裴知岁俏生生的冲他眨了眨眼,微微仰首,润泽的唇瓣贴上他侧脸。
“仙尊,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他松开手,语气满不在乎:“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都不在乎了。”
楚寒衣下意识摸了摸被亲吻的地方,他神色怔忪地点点头,心思却随着他的动作飞到了别的地方去。
他的视线缓慢移到裴知岁的下半张脸,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一只蓝色的小鱼忽然出现在二人中间。
裴知岁眉梢一挑,笑得有些坏,“找你的?”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屈起手指轻轻一弹,那只小鱼在空中滚了几圈,化为了一面澄澈的水镜。
水镜亮起,方云止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榻上姿势亲密的两个人,一双狭长的眼微微弯起,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看着他满眼调侃之色,裴知岁轻轻“啧”了一声,微微撑起身,支着头看向水镜里的方云止,“方尊主,有事直说。”
方云止微微颔首,从善如流,“二位,久见。”
“久见。方尊主今日有时间找我们,看来是已经将云崖上下都安顿好了。”楚寒衣淡淡道。
“自然,”方云止垂眉浅笑,“多亏了裴公子,我才有机会将云崖外的神骨结界替换成由我掌控的禁制。那些固步自封的老家伙,也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
裴知岁撩起眼皮,懒声道:“所以方尊主这是来与我们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如果裴公子想知道的话。”方云止没否认。
裴知岁哼笑一声,道:“你那个弟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关云崖方氏的秘辛,想来停澜都与二位说的差不多了。停澜……便是那位最初接触神骨的方氏鲛人的转世,他的魂魄上带着神骨的烙印,哪怕过了千年也仍会收到神骨的影响,”他顿了顿,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二位可知,我修的是什么?”
这倒是把裴知岁问住了,他无言地看着方云止,只觉得他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我如何知道……”
话未说完,楚寒衣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
“是卦,”他平静道:“云崖方氏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既非刀剑,亦非术阵,而是卦。”
“没错,正是卦,”方云止苦笑道:“我十岁开始习卦,卜出的第一道卦,便是我亲弟弟的死卦。”
此言一出,裴楚二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终于,楚寒衣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
“是为了扭转停澜的命运,”方云止接话道:“自从那道死卦之后,我所卜下的每一道卦,都是同样的结果,我绝不能接受。”
“所以你是故意将他逐出云崖?”裴知岁问道。
“是,”方云止点点头:“若非如此,他唯一的命运就是作为云崖的神子,在二十岁生辰那日死在那座冰冷黑暗的长老殿中。”
他安静了片刻,接着道:“我原本想着,他既已离开云崖去往千里以外的地方,便能摆脱这命运。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自认扭转了乾坤,却依旧看到了停澜的死卦。那时我才意识到,也许我并非是能改变他命运的关键之人。”
“而后,我瞒着所有人,以十年寿数为代价,卜了一道天卦。”
“十年寿数……”裴知岁神色淡淡,“你看到了什么?”
方云止抬眼看他,缓缓道:“一朵白梅。”
“神奇的是,自那道天卦之后,我所卜下的卦象中再也不见停澜的死卦,我慢慢的能得到一些有关停澜的其他的信息。于是我便知道,那朵梅花便是能扭转停澜命运之物,而我能做的,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静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他微微笑起来,道:“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到底还是等到了扭转一切的时机。”
“仅凭一朵白梅,你如何便能认定是他?”楚寒衣问道。
“我认定不了,”方云止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天卦所示的那人,是你。”
“因为他身上有梅香。”裴知岁了然。
“是。但很快我便发现,楚仙尊分明同我一样,不过是身在局外之人。真正有能力撼动这一切的,是你裴知岁,”他说着,语气中带了点敬畏,“那一刀,足以令我铭记一生。”
裴知岁微微一哂,脸上的神色并未因为他的话而改变分毫,“说得这样好听,本质不还是将我当做达到你目的的工具?”
方云止没否认他的话:“我以为,我与公子有着同样的目标,你与我之间,充其量不过是相互利用。”
裴知岁象征性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方云止这话其实说的不错,他能在深海之下毫无顾忌地挥刀斩向神骨,也是因为有方云止的那句话。
在方停澜的幻境之中,方云止曾对方停澜说,无论有没有神骨,云崖都是那个云崖。
方云止这话表面是宽慰方停澜,实际上却是在向不远处的二人传递一个信息:哪怕神骨禁制消失,云崖也不会被禁制之外的海水吞噬,沉没在沧流之下。
这无疑是一个保障,一个能让裴知岁放手一搏的保障。
裴知岁深谙这点,不然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允许有人光明正大的利用他。
裴知岁微微一哂,换了个话题:“方停澜呢,还在云崖?”
“是,我还正想问问仙尊,近来通天阁中是否有需要人手的大事?若没有的话,我想让停澜在家中多呆几日,”提及亲弟,方云止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了几分,他顿了顿,解释道:“毕竟他的确离开家太久了。”
楚寒衣颔首,应道:“尊主无需担心,我已经和二阁主打过招呼,停澜少时离家,如今多待些时日也无妨。”
方云止笑了笑,心满意足地同他道了声谢。
裴知岁一手支着头,斜倚在楚寒衣怀里,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掩盖二人的关系的意思。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似乎丧失了与方云止对话的兴趣,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懒意,仿佛下一瞬便会睡倒在楚寒衣怀中。
方云止安静地看了他们半晌,忽然开口说了句与前文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听闻近日南渊换了位新主。”
裴知岁闻言掀起眼皮,一双黑沉沉的眼瞳望向水镜中的幻象,语气随意:“南渊那种地方,强者为尊,老大换来换去也实属正常,不是吗?”
“也许吧,”方云止微微一笑,仿佛方才的话只不过是随口一说,“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裴知岁盯着他瞧了一会,才慢悠悠答道:“我们如今正在长宁。”
“听公子的语气,想来是早已有了决断,是云止多嘴了,”方云止轻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意外。他垂下眼帘,笑着道:“公子出尘于世,倒是与这红尘有些格格不入了。”
“尊主有话不妨直说。”
仅有的几次短暂的交谈中,方云止也看出裴知岁这人不喜那些弯弯绕绕,眼瞧着他脸上的神色逐渐不耐起来,方云止沉吟片刻,十分干脆地打开天窗说亮话,直白道:“裴公子,是想毁了世间所有的神骨吗?”
此言一出,水镜对面的二人神情各有变化。
楚寒衣面上虽不显,周身的气场却陡然冷了几分。
裴知岁眉梢一扬,似乎没想到他竟会问的这样直白干脆。
“尊主是聪明人,既然选择问出来,想来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我若说不是,尊主待如何?若我说是,尊主又待如何?”他敛了面上有些不耐的神情,似笑非笑地问他,“要同北域仙门告发我吗?”
方云止闻言却摇了摇头:“公子既有一刀毁掉神骨的能力,如今的北域仙门中,有能力与公子一战之人怕是寥寥,”他顿了顿,视线飘向楚寒衣,“有心想要阻你之人没那个能力,有能力阻你之人却没那个心思。”
裴知岁察觉到他的视线,哼笑一声道:“尊主既然明白这点,又何必再问。我毁了云崖神骨,尊主作为利益既得者,便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同我问这问那,只管回去好好守着你弟弟、守着云崖便是了。至于我究竟想做什么,旁人便不必知晓了”
“我说这些,并非是想阻挠公子,”方云止的声音缓了缓,“若公子真有意于此,云崖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沉默许久的楚寒衣闻言忽然开了口,他看着水镜中的那一抹幻象,嗓音有些冷淡,“为何?”
方云止笑了笑,同他打太极道:“裴公子于我有大恩,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仅此而已。”
楚寒衣眉头一皱,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裴知岁截住了话头。
他低低笑了几声,出乎二人意料的爽快,“好啊。”
他面上分明是在笑着,但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却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淬着令人胆寒的冷意,看得水镜对面的方云止下意识一怔。
“……公子?”
“听闻云崖中有一具保存了千年的鲛人骸骨,千年鲛人骨乃是世间最坚硬的东西之一,尊主若真心想要助我,不妨拿出些诚意,用千年鲛人骨作为材料,替我锻一把世间最坚韧的长刀。”
方云止闻言却露出个苦笑,他兀自沉默了许久,最终道:“公子明知我无法答应此事。”
“做不到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裴知岁一哂,脸上虚假的笑意逐渐散去,变得淡漠起来,“本只不过是一场交易,你既然拿不出合我心意的筹码,便少来同我说些徒有虚表的漂亮话惹人厌烦。”
见方云止久久不语,裴知岁彻底没了耐心。他微微抬手,指尖燃起一缕淡红色的火焰,道:“那么,方尊主,回见。”
灵焰顺着水镜一路燃烧,彻底打散了二人面前的幻象。
楚寒衣低下头,问他:“若他真拿了鲛人骨锻刀呢?”
“方云止那个人精,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的,”裴知岁闭上眼,鼻腔溢出一声极轻的哼笑,语气不大好,“真是一刻都没停下算计……什么助我一臂之力,无非是想变着法的从我这要好处罢了。”
楚寒衣不解道:“何意?”
沽月仙尊虽为通天阁的三阁主,却向来不过问宗门事务,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也有些迟钝,裴知岁心知他这一点,便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云崖脱离北域仙门百余年,如今限制他们的神骨禁制已然消失,想来方云止是生了几分重回仙门的心思。然而纵使他有心想与北域仙门交好,神骨被毁一事却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虽然干这事的人是我,却也少不了他在暗中推波助澜,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经他一说,楚寒衣立马反应了过来,“所以他想反其道而行之?”
“正是,”裴知岁闻言满意地弯了弯唇角,向他投向一个赞许的眼神,“世间三块神骨,毁一块事大,但若三块全都被毁,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
他说着说着,忽地沉默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忽然有一种替别人打工的感觉……”他嘟嘟囔囔地把自己埋进床榻,语气中掺了几分抱怨,“无论他帮与不帮,我都是要毁神骨的,倒是叫他平白得了好处,真烦。”
他说话的语速有些慢,清越的嗓音逐渐沉了下来,掺了几分黏黏乎乎的困意。
楚寒衣垂首看他浓密似鸦羽般的眼睫,心中却忽地警觉了起来。
自从云崖神骨被毁后,裴知岁便越来越嗜睡,哪怕是白日,也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然而每当他问起此事,又会被这人用一些亲近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等他反应过来后,早已失去了问话的好时机。
思绪回笼,楚寒衣强按下心中的不安,问他:“又困了吗?”
裴知岁将自己埋在柔软的床铺中,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楚寒衣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日暮时分,残阳如火,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然而楚寒衣却没有丝毫心思欣赏这西沉日暮的美景。他飞快地收回视线,站起身来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被褥,低声道:“你先睡,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听见他的话,床榻上的人向里面缩了缩,含混道:“快去快回。”
楚寒衣笑了笑,转身轻轻关上了房门。
踏出房间的刹那,方才还浮在他脸上的那几分浅淡笑意瞬间荡然无存,楚寒衣抬手抚上腰间冰冷的折月剑,低声警告道:“他已经睡下了。”
一道人影缓缓出现,楚寒衣抬眼看去,见到了一张他并不喜欢的熟悉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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