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又靠了回来,白梅安静了半晌,几分不情愿地移了几根枝条过去替他遮挡住了头顶的风雪,语气有些别扭:“你师父都没教过你用结界吗?省那点灵力做什么?”
楚寒衣倒也不在意,唇角向上微微扬了几分:“多谢你替我挡雪。”
白梅:“……不客气。”
楚寒衣:“说起来,你有名字吗?我该如何唤你?”
白梅道:“我和你们这些凡人又不同。我是梅树,草木为身,雨露生养,名姓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楚寒衣:“可若你有朝一日化形为人了该如何?没有名字岂不是太不方便了”
白梅疑惑道:“我为何要成人?”
楚寒衣怔愣半晌,道:“我在凡间见过一些精怪,它们都很向往人间,想要如同人一般生活,你不想吗?”
白梅却不屑一顾道:“小鬼,你懂什么叫做山外有山,妖外有妖吗。”
它摆出了年长者的姿态,原本清脆的少年音也被刻意压低:“那些小妖向往人间,不代表我也向往人间。话又说回来,做人又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我多一双腿可以随处跑吗?待我修为更精进一层,我的神识便可以在大江南北肆意游荡,四海九州皆可去得,谁能比我过得自由随性。”
它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听说成了人就会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会难过的,我干嘛要让自己不开心。”
楚寒衣听着它这有些孩子气的话,不由好奇道:“你一直在归寂山,从哪里听得这些话?”
“山中生灵万千,生了灵智的又不只有我一个。喏,就像你们山顶那棵梧桐树,它可是个老家伙了,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只是懒得同你们这些小辈说话罢了,”白梅道:“这些就是它同我说的。”
这倒是出乎楚寒衣的意料。
他并不常去山顶,但每次去那,都能从那棵梧桐树身上感受到浑厚而沉重的气息以及磅礴至臻的灵力。只是他如今的修为也不过才刚刚跨过金丹的门槛,自然无法看出梧桐树已生灵智,再加上苍琅真人也从未与他说过这些,他便一直将它当作如同白梅一般因受仙山灵气滋养而有些特别的草木了。
“那除了梧桐树之外,还有别的精怪吗?”楚寒衣问道。
很多啊,比如后山,那里有一株天天吵着嚷着要化形然后满山撒欢的兰花草,总去梧桐树那歇息的那几只鸟雀,还有……“白梅忽然截住了话头,纳闷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楚寒衣低着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中的灯盏,淡淡道:“有些好奇而已。我之前还觉得山中冷清没有人气儿,现在看来,无趣的只是我们人罢了。”
他说话的语气平平,但仍能从中品出几分落寞,只可惜听他讲话的是一棵梅树,即使生了灵智,它仍然无法理解人的感情,更别提与楚寒衣共情。
它似乎对楚寒衣的话颇为赞同,微微抖动着花枝,“你终于知道自己无趣啦?我之前还盼望着你能为山中添点热闹,谁曾想你比你师父还像个老头,天天不是修炼就是在我这发呆,我光是看着都要睡着了。”
楚寒衣被他这般说了倒也不恼,他抬眼看着自己头顶的花枝,语气逐渐变得晦涩:“我家……也曾有个梅园,我母亲偏爱白梅,父亲便在梅园中种满了白梅,每至隆冬,园中梅花尽数开放,便是你这般的光景。”
大抵是他语气太过沉重,哪怕白梅不懂人的情感,却也感受到了这人的不开心。
可惜它并不会安慰人,只好有什么说什么:“那你娘亲还挺有品味的。”
楚寒衣闻言却不再说话了。他不接话,白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人一树就这么僵持了半晌,就在白梅思考自己要不要主动说句话时,花枝下却忽然传来了几声轻笑。
楚寒衣大半张脸都埋在狐裘中,他看着梅树,闷闷地笑了几声道:“听你说话还挺有意思的。”
白梅没想明白他为何忽然发笑,也不太理解他为何忽然说这句话。
“你是在夸我吗?”白梅问道。
“自然是夸你,诚心实意,没有半分虚假。”楚寒衣笑道。
楚寒衣放下怀中的灯盏,抱膝看它:“回到我们最开始的话题,既然你没有名字,那我该如何唤你?便直接叫你白梅吗?”
白梅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纠结于一个称呼,回答的语气也是满不在乎:“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今日你我正式认识的日子,又是人间的除夕。除夕至,旧岁除,代表着新一岁的到来,也是新的开始,”楚寒衣想了一会,道:“若你不介意,我便叫你岁岁如何?”
白梅没什么意见:“你想怎么叫便怎么叫。”
得了应允,楚寒衣露出个浅淡的笑容,道:“岁岁,谢谢你今日陪我过除夕。”
白梅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的道谢:“不客气。”
楚寒衣:“那我之后还能来这找你吗?”
白梅想了想,道:“随你,只要你别在我这哭就行。”
楚寒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咕哝道:“都说了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白梅哼了一声,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
“岁岁,”楚寒衣忽然唤了它一声,有些迟疑道:“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会的吧,”白梅含混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懒散:“毕竟我是梅树嘛,寿数很长的,可能哪天你们都不在了,我还在这里呢。而且距离我达到下一个境界还要很久,估计还要个百年吧,在这期间我会一直在这里的,你若无趣了也可以来找我玩,正好我自己也怪无聊的。”
它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带了点揶揄的笑意:“没准儿等你成了个须发斑白的老家伙,我还在这里呢。”
楚寒衣闻言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温声道了一句:“好。”
一人一树便这么相伴着看了一夜的雪。
至于最后楚寒衣问它的那个问题,白梅也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它自由散漫惯了,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懒得为谁的一句话而白费心神。
他不讨厌楚寒衣,甚至还觉得这人逗弄起来可比那些鸟啊雀啊的有意思多了。那日他告诉楚寒衣无趣时可以去找他,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和那些最终没说出口的心思。
这小孩,似乎很想有人陪着他。
白梅想,如果所谓的陪伴就是闲暇时说说闲话,无聊时逗逗对方的话,他倒也不介意给予楚寒衣这份“陪伴”。
它为草木化形,雨露生养,深知天地辽阔无垠,自己的寿数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这样的它,较之于凡人,却是拥有着漫长且足够的时间的。
修行之路是一条漫漫长路,而在这个过程中,白梅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时间分出那么一点给楚寒衣。
它深知楚寒衣的性子,纵使想要人陪伴,他仍有着自己的路要走,而九衢通天阁平日里的课业也不允许他日日跑来自己这。说是陪伴,也不过是闲暇时的闲聊对象罢了。
……它原本是这样打算的,然而梅算不如天算,就在除夕夜之后的一个月,发生了一点意外,彻底打乱了白梅的计划。
苍琅真人的雷劫,又来了。
说起这雷劫,白梅冥思苦想许久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
为何才短短五年,苍琅真人便迎来了下一道雷劫。
虽然光从外貌上看不出来,但苍琅真人如今已是百岁有余了。在平均寿数不过二百余岁的修真界,苍琅真人在这个年纪踏入大乘圆满,虽称不上天资平平,却也离“天才”二字差了些距离。
普通的阳灵修士,在不借助任何手段的情况下,越到后期,修炼的速度便越慢。像苍琅真人这般的境界,少说也要修练个十年八年才有机会摸到突破的门槛。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白梅还是懂的。
只是它不知道为何苍琅真人这般急于求成。
不同于往日来去干脆的雷劫,这一次的雷劫,自劫期前一月,归寂山之山便遍布着阴云,昏沉的苍穹之上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音。
白梅眼瞧着归寂山顶的天色一点一点变得阴郁难测,纵使懒散如它,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警觉。
苍琅真人这家伙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头?这雷劫看着可不一般啊。
白梅一边在心中犯嘀咕,一边操纵花枝戳了戳树荫底下冥想的楚寒衣。
楚寒衣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那双尚有些圆润的凤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它。
楚寒衣:“怎么了?”
白梅抖了抖花枝,几朵白色的小花落在了楚寒衣肩上,“你这几日就别来我这了,回去守着你师父吧。”
楚寒衣收回视线,淡淡道:“师尊前几日嘱咐我不要随便去他那。”
白梅“啧”了一声,道:“你师父不让你便不去?这么听话啊。”
楚寒衣抿抿唇:“师命难违。”
白梅沉吟了半晌,垂下的花枝伸向了他的面颊,戳了戳,“你明明也很想知道归寂山这几日的异象是为何吧?不若你同我说说好话,给我听开心了,我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如何?”
楚寒衣闻言,面无表情地盯着戳向他的花枝,淡红色的唇瓣微微张开,随即又合上,反反复复的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他不说话,白梅也不退让,一人一树僵持了半晌,最终还是楚寒衣打破了这个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岁岁,你……大人有大量,便告诉我吧。”
白梅安静地等了一会,见他没有了要继续说的意思,不可置信道:“这便没啦?”
“那你还想听什么?说是夸你,也要给我一个大致的方向吧,”楚寒衣道:“我像个无头苍蝇似的随便乱夸,想来你听的也不满意吧。”
白梅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你便说岁岁大人花美心善,是整个归寂山,不,是整个通天阁中最漂亮的梅花。”
它说得兴致勃勃,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楚寒衣绕了进去。
楚寒衣强忍着心中的笑意,将它方才的话添油加醋又复述了一遍:“岁岁大人,花美心善,是整个北域最漂亮的梅花。”
白梅满意了:“这才差不多。”
楚寒衣道:“既然岁岁大人满意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这异象是为何而生的。”
“这个大概是传闻中的……”白梅的声音有些有些苦恼:“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噢!阴雷!”
“阴雷?”楚寒衣不解。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师父平日里都在教些什么,”白梅悠悠叹了口气,懒声道:“不过想想也是,你师父肯定不会主动同你讲这些的。这阴雷呢也是雷劫的一种,不过比起寻常雷劫,阴雷更危险,也更难渡。”
楚寒衣眉头微皱:“那为何师尊此番的雷劫会是阴雷。”
“唔,”白梅含混应了一声,道:“这就要问你师父咯。”
“你师父那个人吧,虽然平日里看着笑眯眯的很好相处,但实际上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呢。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顾虑,但我看此番雷劫来势汹汹,恐怕不能善了哦。”白梅好心提醒道。
楚寒衣沉吟半晌,道:“好,我知道了,这几日我会守在师尊那里的。
之后的一个月里,楚寒衣果然如他所言般守在苍琅真人那,没有再来找它。
而在归寂山上翻涌了许久的阴云,终于有了落下雷劫的征兆。
苍琅真人渡劫那日,归寂山上狂风大作,天空中黑云密布,仿佛永夜。
没过多久,一道接着一道的天雷向着归寂山顶轰然劈下,天雷撞击着山顶由苍琅真人布下的结节,发出了低沉而浑厚的闷响。
白梅随意扯了几缕天地灵脉过来,将其化为屏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后开始数起了落下的天雷。
整整十一道天雷,带着无比凶狠的戾气,一道重过一道。此番的阴雷显然不能与五年前那次的雷劫相比,它更重,更狠,甚至带着来自于天道的惩戒。
苍琅真人,果然是用了什么秘法钻了天道的空子迅速提升了境界,所以才会引来这带着惩戒意味的阴雷。
只是他为何要这般铤而走险?若是潜心修炼,多则十年,少则七八年,他一样可以踏入大乘圆满的境界。
还是说,他觉得自己没时间了?
白梅一边看着远方的落雷,一边在心中漫无目的的想着。
他急什么呢?
难道是快要两百岁了怕死了,想要临时抱佛脚争取一下飞升?之前也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啊……
白梅的思绪被一声沉闷的雷声打断。
十一道雷劫落下,许久未有动静的黑云却并未完全散去,而是缓慢移向了白梅所在的方向。
白梅:“……”
不是吧?
还要再劈它一下?
空中缓缓移动而来的黑云勾起了白梅五年前的记忆,虽然那时他并未启智,也不记得是如何安然渡过这一道雷劫的,但却牢牢记住了被这一道落雷劈中的滋味,实在难受得令树记忆深刻。
话又说回来,这不是苍琅真人的雷劫吗?为什么要它代替承受一道?抑或者是天道单纯看它不顺眼,便在劈苍琅真人的时候顺手劈它一下?
胡思乱想间,那片响着雷鸣的黑云已然来到了它头顶。黑云翻涌着,仿若某种藏匿于黑暗中的野兽,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那株如雪般的梅树。
白梅又无语又郁闷,它在自己那有些匮乏的词汇库中挑挑拣拣,愣是找不出几个能够准确描述自己心情的语句。
书到用时方恨少。它之前听楚寒衣说这句话时还不解其意,但如今倒是无师自通了。
若这次之后还能活着,它一定要学几句凡人用来骂人的话。白梅尽力搜刮着周遭可为他所用的灵脉,恶狠狠地想着。
“轰隆——”
终于,雷劫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白梅却忽然察觉到了一股凛冽而纯粹的剑意。
那剑意至臻至纯,带着如霜雪般的浩然之气。在那雷劫落下前的一瞬间,剑气化为一道屏障,严严实实的笼罩住了白梅。
明明是生死刹那,白梅却有一瞬不受控的怔愣。他看着自己树下那一道手握木剑的雪白身影,失声道:“楚寒衣?!你来做什么?”
楚寒衣并未搭话,他面色凝重,一手持剑一手布阵,阵成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木剑插入地下。
随即,浩荡的灵力以木剑所在的地方为中心,阵阵向外蔓延,逐渐包裹着整个白梅。
见他不回答,白梅怒上心头,凶巴巴道:“你是不是疯了?你一个金丹期的小屁孩竟然想替我扛天雷?!赶紧出去!”
楚寒衣面色苍白,咬牙道:“我有把握。天雷属火,本就与你相克,你一棵树,纵使生了灵智,又如何抗得了?!我没想替你扛,但你我一起,总归比你一个人要好吧!”
“你!”白梅一哽,看着头顶眼看便要落下的雷劫,怒道:“我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赶紧离开!不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楚寒衣却忽然露出个笑容,那张向来平淡无波的面容上第一次袒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意气来。
他笑着说:“我楚寒衣做事,从不后悔。”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天雷劈下。
天雷与白梅上方厚厚的屏障相撞时,白梅才意识到这道天雷并不是方才的阴雷,而是一道极为普通的天雷。
它衡量着自己的实力与天雷的力量,暗自松了一口气。
若是普通天雷,凭着他自己的灵力与那些天地灵脉,大概便能安然度过。
然而就在白梅想接着训诫楚寒衣几句时,变故突生——
一道阴雷自天雷之后出现,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一般,缠绕着先前那道银白的天雷蜿蜒而下,直冲白梅与楚寒衣而来。
它一下一下撞击着白梅的屏障,能够阻挡天雷的屏障在它面前缺陷的脆弱不堪,不过几息便寸寸碎裂。
这阴雷……不对劲!
白梅死死盯着那道阴雷,不知为何,竟在它身上感受到一丝莫名熟悉的气息。
白梅的屏障尚且无法阻止阴雷,遑论楚寒衣的剑意。
只见阴雷顺畅地通过层层阻碍,于瞬息之间出现在白梅面前。
被阴雷劈中的一瞬间,白梅却在恍惚中看见了无数人挣扎着向前爬行的身影,那些人影或痴或憎,时而哀怨,时而低嗔,人影憧憧,无论男女却都长着同一张脸。
眼前的场景,是在诡谲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了。
眼前的场景对于白梅而言实在太过于荒诞,以至于它一时半会都没能回过神来。
它望着眼前那些或欢喜或嗔怒的人影,还未彻底看清那无数张相同的人脸的模样,无数絮语便如潮水般向它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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