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雷劫,其实是激发了神血的灵气。
换句话说,它是硬生生地将神血劈“醒”了。
也是此那日开始,白梅生了灵智。
神血推动了白梅成长的速度。从启智生灵,到能够自如地操控自己周遭的灵流,它也不过用了短短几个月。若换成人类修士来讲,大概便是一个刚刚入道的孩子,于数月间便踏入了筑基期,可谓是真正的一日千里。
白梅独自在归寂山中待了许久,最开始还会操控枝条去吓一吓落在它枝头的鸟雀,逗一逗在它树荫下乘凉的小兽。可日子一长,纵使它只是一颗树,但看着山中数年不变的流云与霞光,昔日乐此不疲的玩闹,它竟也从中砸吧出几分无趣来。
于是,它开始观察山中唯一一个活人,也就是苍琅真人。
说是观察,但其实白梅很少能看见他。
它还挺喜欢那位真人的。苍琅真人喜爱花草,山中的草木在他心中都是惹人喜爱的宝贝,他记得山中每种花开的时令,亦会为花落花谢而露出难过的神情。这样一个人,能够被山中的草木精灵所喜爱,也是难免的事情。
但自那日雷劫之后的半年中,白梅却只见过他两三面。
在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它发现了一些不同于往日的东西。昔日总是笑着的苍琅真人不再笑了,那种严肃而沉重的神情开始频繁出现在他脸上,连带着他周遭的气息也变得锐利逼人。那柄总是被他带在身上的木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冰冷、凛冽、如同霜雪一般的长剑。
白梅并不喜欢这种变化。
理所应当的,它放弃了继续观察苍琅真人。
于是,它又开始重复过去的日子,兴致上来时便逗逗鸟雀,觉得无趣时便放空自己,把自己当作一座木头桩子。
……虽然它本来就是一座会开花的木头桩子。
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
这样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向里面投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儿。
白梅第一次见到楚寒衣的时候,其实暗自缓了许久,才意识到苍琅真人带回来的是一个人类小孩。
它自生了灵智开始便在归寂山中,见过的人也只有一个寿数不知几百年有余的苍琅真人,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是苍琅真人那般模样,有着高大的身形,修长的四肢。
但那日,在见到紧紧抓着师父手指、身量才到苍琅真人腰际的楚寒衣时,白梅才意识到,原来人与山中的草木,鸟雀,野狸并无不同,都是从小小一个慢慢长大的。
小孩被苍琅真人牵着一步步走到树荫下,他松开手,自后背轻轻一推,将小孩推向了白梅。
苍琅真人的神色是少见的柔和,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那些一心在山中摆弄花草的日子。他舒展眉眼,眼中带着白梅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望向那个小小的身影,轻声道:“寒衣,你看,这像不像你过去府中的梅花。”
小小的楚寒衣仰着头看着一树繁花,有些迟疑地凑近了一些。他嗅着那股花香,闷闷地“嗯”了一声。
白梅闻言却有些不满,为什么要说它像其他梅花?其他的花能如它这般四季不败吗?能比它开得还好看吗?
苍琅真人这般问就算了,这小孩竟也乖乖答是。
白梅不开心地想,我难道不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花吗?
它刚想操纵枝条吓一吓这不知好歹的小崽子,却忽然想起山中的生灵似乎都要对自己的幼崽更加包容一些。也许是因为小崽们无法自己觅食,那些小鸟小雀小野狸都会悉心照顾它们的幼崽,直到幼崽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
白梅在心里撇撇嘴,心道:看在你是个没见识的小孩的份上,我便放你一马。
它没有收回伸出的枝条,却也没有了刻意惊吓楚寒衣的意思。
几根枝条微微探出,移动到楚寒衣的面前。小孩被簌簌的声响吸引,抬眼望去,只见原本没有几朵花的空枝霎时开满了洁白的梅花,那花朵如云如雪,纯白得没有丝毫杂质,粲然盛开在楚寒衣的视线之中,仿佛是眼前这株梅树送给他的礼物。
楚寒衣怔愣的看着眼前的花,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苍琅真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苍琅真人负手而立,悠悠道:“收下吧,这是它在欢迎你呢。”
白梅却不赞同他的话,它只不过是看这个小孩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怕用枝条捉弄会将他吓得更痴傻,这才换了花来。才不是在欢迎他。
苍琅真人就是仗着它尚不能开口说话,故意曲解它的意思。
但此时收回花枝似乎有些晚了。
楚寒衣听了苍琅真人地话,懵懂地点点头,随即伸出一双小手,并拢着放在花枝下面。
他不愿折了花枝,便伸手等着花朵坠落。
白梅看着他认真接花的模样,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小孩可真呆,难道不知道折去一段枝桠于它而言根本毫无影响吗?苍琅真人也是,就这么看着他接花,也不过来同他说这些吗?
白梅有了自己的灵智,花开花谢都听凭自己的心意,若他不想落花,哪怕是一片花瓣都不会落下。
一人一树就这么僵持了许久,直到夕阳落下,火红的云霞染透了归寂山的半边天,楚寒衣却没有丝毫想要放弃的意思。
算了,算了。
不过就是一朵花而已,给他就是。
白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不由得有些纳闷,这小孩便非要它的一朵花不可吗?
花枝微颤,只见几朵梅花离开枝头,随着微风,轻飘飘地落进了楚寒衣的掌心。楚寒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花,那张俊俏的小脸上终于露出浅淡的笑容。
他将那几朵花拢在掌心,动作轻柔得仿佛拢了一缕云烟在手中。
白梅看着他的动作,莫名觉得,如果有这小孩在归寂山陪着的话,日子大概也不会那么无趣了吧。
第27章 除夕
白梅原本以为山中多了个楚寒衣,便能为这座清冷的归寂山增添几分人气儿,然而一段时间过后,它才发现自己压根错得离谱。
大抵是真的将初见那日的落花当作了白梅欢迎自己的礼物,楚寒衣来到归寂山的这一个月中,只要得了空闲,他便会来到白梅所在的地方,一呆就是大半日的光阴。
也正是因此,它迅速地摸清了楚寒衣的作息和喜好。
每日卯时一刻起床,做早功,吃饭,巳时前往素阙山听学,在素阙山用过午饭后回山,修炼,亥时入睡,如此循环往复。
白梅看着这样的楚寒衣,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它虽然从未出过归寂山,但在每日从远方传来的山音中,它能听到那些独属于少年少女的嬉笑打闹。楚寒衣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是什么模样,它在心中也有一个大致的认知。
抱怨课业繁重,吐槽师长严苛,抑或是想要偷偷下山去玩,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鲜活张扬的年岁,向来是憋不住话的。一字一句散在轻柔的山风中,统统传到了白梅耳中。
但眼前的楚寒衣却是不同的,甚至于有些格格不入。
明明年岁不大,楚寒衣却稳重老成得不像十几岁的小孩,白梅甚至很少能在那张俊俏的脸蛋上看到其他的神情。喜悦、愤怒、苦闷,这些鲜活而真实的情绪,几乎从未出现在楚寒衣的身上。
白梅并不是每日都醒着的,为了打发漫长的时间,他时不时也会陷入沉睡,但每当他醒来看到楚寒衣时,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十几岁的小少年一身白袍,身姿挺拔,腰间佩着一柄木剑,安安静静地坐在白梅身边。他有时看书,有时练剑,偶尔困了便靠着梅树阖眼小憩,仿佛一个人就能待到天荒地老似的。
白梅那时候不懂,只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不喜欢看他独自一人的身影,至于原因,便不是它一棵树能够想明白的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楚寒衣依旧隔三岔五的往白梅这里跑,白梅心情好时便会主动抖抖花枝,落下一场雪白的花雨,心情不好时,管他什么楚寒衣,灵息一闭,直接昏睡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有的事。
从盛夏到隆冬,这一人一树倒也建立起几分浅薄的情谊来。
而真正熟稔起来,是在那年的除夕夜。
白梅不是人类,又生在仙山之中,远离凡尘俗世,自然不知这些人间的节庆。对凡人来说意义重大的除夕,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平凡而无趣的一天。
大抵是年关将至,通天阁中也忙了起来,连带着楚寒衣这个小弟子也少了许多空闲的时间,连着几日都不见人影。
没了楚寒衣,白梅一时也无事可做,它原本想如往常一般将灵息一闭,昏沉几日,却在陷入沉睡的前一秒看见了楚寒衣徐徐走来的身影。
漫天大雪之中,楚寒衣披着厚实的狐裘,手中提着一盏微弱的烛火,一步一步向它走来。
见他踏雪而来,白梅稍微清醒了几分,心道:这人每日卯时起,亥时睡,雷打不动的,今日怎么破了例?
楚寒衣走到白梅身旁,放下了手中的灯盏,白梅这才发现,这人将自己大剌剌的暴露在风雪之中不管不顾,倒是给手中的灯盏好好布了一层结界用以隔绝风雪。
真是好生奇怪的人,白梅兀自嘟囔着。
楚寒衣自然不知道白梅心中所想,他在树根处为自己清出了一小片空地,随后一屁股坐了上去,而那盏施了结界的灯盏则被他圈在怀里。
他垂眸看着怀中跳跃的烛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他身旁的白梅:“今日是除夕。”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一人守岁,还有些不习惯……”他将头靠在树干上,声音淡淡:“娘亲,我在归寂山中一切都好,师尊是个很好的人,其他弟子们待我也十分和善,不必为我担忧。”
他声音一顿,微微低头将大半张脸都埋进了狐裘中,声音便显得有些闷:“只是,大道三千,我还未寻到属于我自己的路。虽然师尊总说世间万物于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但我还是有些……我过去觉得,若我有朝一日拿起刀剑,定是为了护佑重要之人。可如今,你与父亲都……”他话语一顿,语气忽然有些哽咽:“我竟想不到该为谁执剑了。”
楚寒衣其实并非是仙门中人。
他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自小学的不是修仙问道,而是君子六艺。在来到归寂山之前,楚寒衣从未想过自己踏上这样一条路。
白梅总觉得楚寒衣太过老成,没有少年人的鲜活气儿,但其实之前的楚寒衣并不是这样的。他也曾有过策马长街的少年意气,会同友人抱怨夫子留下的课业繁杂,会耗费数日从城东赶到城西,只为看一眼花开。
楚寒衣本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
南渊动乱,妖魔横生。
楚家所在的涟州,便是妖魔妄图踏入北域所要经过的第一个地方。
而楚寒衣的父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便是死在了那一场大祸之中。
楚家上下,唯有一个楚寒衣被前来平乱的苍琅真人救下,保住了一条性命。
也是自那日开始,他变得内敛而沉稳,仿若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但无论再怎么沉稳,终究是个十余岁的少年,那些平日里无法诉诸于口的疲惫、难过和委屈,都在这个雪夜中尽数爆发。
明明去年的除夕夜还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凑在一起守岁,怎么才短短一年时间,便天翻地覆了呢?他怎么也没想到,过去无数个日子中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场景,竟成了他再也无法触碰的一场幻梦。
直到眼前的烛光变得模糊不清,楚寒衣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哭。他怔愣地摊开手掌,随后便有豆大的泪滴一颗接着一颗,尽数滚进了他白皙的掌心,化为一滩小小的水渍。
他深深呼了几口气想要平复下来,奈何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受控制,劈里啪啦地直往下掉。楚寒衣硬生生憋了一会,发现实在忍不住泪意,索性不再管它,任由眼泪打湿了雪白的狐裘。
反正这里除了他,就只有一株白梅,没有其他人会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楚寒衣这么想着,随即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下了抹眼泪的手,却在下一瞬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啧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掺杂着耳边呼啸的风雪声,令人难以捕捉。
但楚寒衣确信,他听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腰间佩着的木剑,语气戒备:“谁?”
那道声音似乎轻嗤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你猜猜我是谁。”
那声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语调是少年人独有的明快张扬,如山涧清泉,又如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只是这人一把好嗓子,说话的语气却带着懒散的调侃,漫不经心的仿佛在逗弄什么小鸟雀一般。
楚寒衣神色微冷,面色沉了下来。
但无奈他才刚刚哭过,一双凤眼尚泛着水光,眼睑出也是绯红一片,所以哪怕此时此刻刻意做出严肃的神情,却依旧没什么攻击性。
那声音见他一直冷着脸不说话,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几分:“躲在我的地盘哭,还不许我说句话了?”
楚寒衣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有些茫然地看向身后的白梅。
“你……”楚寒衣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竟然已经启智了。”
白梅无语道:“你师尊没同你说过吗?早在他渡大乘中期的雷劫时我就已经生了灵智了。”
楚寒衣闻言摇摇头,神情仍有些懵然:“师尊他不曾说过这些。”
白梅:“算了,没说过就没说过吧,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
“深更半夜的,你不去睡觉,在这哭什么?”它说话的语气一顿,诚心实意地问道:“你师父没了?”
楚寒衣一哽:“胡说什么,我师尊他好好的。”
得了答案,白梅的语气更不解了:“既然你师父没事,那你哭什么?过去也没见你这么爱哭啊。”
楚寒衣这才后知后觉有些羞赧,他抿了抿唇瓣,无所适从道:“我……”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梅也懒得同他刨根问底,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的除夕是什么?”
听白梅忽然换了问题,楚寒衣莫名松了一口气,道:“新岁换旧岁,除夕便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是人间团圆的日子。”
白梅:“那你怎么不去与家人团圆?”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古怪道:“我方才自言自语说的那些,你没听见?”
白梅不耐地“啧”了一声,抱怨道:“你在那里又哭又说话,我光是忍受你的哭声就足够烦心了,还要让我仔细分辨你说了什么吗?你讲点道理吧。”
楚寒衣伸手摸了摸鼻尖,含混道:“抱歉,我没想打扰你的,以后不会了。”
白梅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楚寒衣只好道:“我已经无家可回了。”
白梅似乎没料到他的回答,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那你师父呢?你怎么不去同他一起过节?”白梅问道。
楚寒衣语气平平:“师尊在闭关。况且就算师尊没有闭关,他也不会同我过这些节日的。”
白梅不解:“为何?我瞧他待你不错。”
楚寒衣:“师尊自然是待我极好的。只是他修习无情道多年,红尘中的这些俗事于他而言到底是负累。我不愿让师尊为难。”
白梅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一人一树相顾沉默了半晌,白梅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是因为一个人过除夕难过才哭的?”
楚寒衣下意识想反驳不全是因为这个,但转念一想,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都已经让这树见过了,承认了又何妨?
提着灯盏的指尖微微蜷缩,楚寒衣收回了落在白梅身上的目光。他略微偏过头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闷闷地“嗯”了一声。
听他这样乖乖应了,白梅才有了几分眼前这人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实感。
白梅道:“那我陪你过除夕好了,你别哭了,吵得我头痛。”
楚寒衣似乎没料到它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你陪我过?”
白梅听出他语气中的迟疑,不满道:“怎么?这除夕只有你们人能过,我们这些精怪便过不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寒衣急忙道,“你若愿意和我一同过节的话,我自然开心的。”
白梅这才满意了一点,轻轻地哼了一声。
楚寒衣捧着灯盏坐了回去,将自己裹进狐裘中,后背轻轻靠着树干。
他以为这是株普通梅树时还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如今知道了白梅有灵,甚至还提出陪他过除夕,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背后靠着的地方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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