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步入金丹期的结果便是,纵使裴知岁再怎么不想去游历,也不得不背上他的破刀下山去。
昔日的南渊主被迫成为了仙门的模范弟子,不是驱邪镇宅,便是捉妖降魔,惹得裴知岁每次都满腹牢骚地下山去,解决问题后又飞速跑回来。
楚寒衣:“当真?你此番前去永夜之地,少说也要一月有余,怎么如今才半个月便回来了?”
裴知岁坐到他旁边,整个人仿佛泄了气一般趴在小案上,声音闷闷的:“师尊竟然不信我,好难过。”
楚寒衣没出声,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
裴知岁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他:“那永夜之地终日无光,死气沉沉的,我待半个月都嫌久。再说了,不就是采几株花,哪里需要那么长时间。”
楚寒衣莞尔:“一切顺利就好,你辛苦了,这几日便好好待在山中休息吧。”
裴知岁:“那师尊还要闭关吗?”
楚寒衣闻言有些不解。
裴知岁微微直起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副很难过的模样:“上次我下山游历数月,回来时带了许多小玩意想要送给师尊,我满心欣喜地回来,结果师尊早早便闭关了,想见上一面都不行。我可是自己一个人难过了许久呢。”
他说得煞有其是,楚寒衣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几声。
裴知岁不满道:“师尊笑什么?又不信我?”
楚寒衣摇摇头。他伸手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帖子递给裴知岁。
他接过来粗略看了看,心下了然:“原来是刀剑谷开放了。”
刀剑谷是北域之中最为诡异莫测的一方秘境。没人知道这样一个孕育着无数灵器的巨大峡谷从何而来,亦没有人能预测这方秘境出现的时机,人们只能依靠刀剑谷临开放前所产生的巨大的金属性灵力得知它出现的地点。
刀剑谷中灵器遍布,亦不乏已经启智的神剑凶刀,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楚寒衣的折月剑与上辈子裴知岁的那把离恨刀。
每逢刀剑谷开放,都会吸引无数的修士蜂拥而来,使出浑身解数,只为求得一把与自己心神相同的灵器。
裴知岁歪头看他:“我们也去?”
楚寒衣点点头:“自然。我一直没让你们去万剑山锻造武器,便是在等刀剑谷开放。此番我会与你们同去,不必担心。”
裴知岁又趴了回去,有些心不在焉道:“有师尊在,我当然不担心。”
提到刀剑谷,裴知岁自然而然便会想到自己灵台中的那把还没有完整形状的刀。
当年他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刀剑谷,甫一进去,便落到了离恨刀的地盘。
那把凶刀被层层禁制封锁在峡谷最深处,只要有人胆敢靠近,必定会被他周遭环绕的怨煞之气冲击得四分五裂。
裴知岁看到那把刀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自己此行的唯一目标,除了它以外,裴知岁看不上这刀剑谷中的任何一把刀。
为了解开禁制,裴知岁在刀剑谷中待了一年有余,终于得到了这把在修真界颇具凶名的离恨刀。
但如今……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要去拿离恨刀。
他一直从未停止过炼化离恨刀,只是进度缓慢。直到上辈子归寂山一战,他解开了离恨刀身上所有的禁制,生死之际,他才彻底炼化了这把凶刀。
他炼化了离恨刀,这刀便与他心魂相连,栖息在他灵台之中,这也是裴知岁重生之后仍能召唤出离恨刀的原因。
他的视线从手中的帖子缓缓移到面前的楚寒衣身上,漫无目的地想着。
如今他成为了这个人的弟子,便不能与那些怨气沾上一点关系,至少明面上不能。
至于这辈子的凶刀……便让他烂在刀剑谷吧,反正除了他之外,也没人能拔出那把刀。
见他无意识地开始神游天际,楚寒衣伸出手在他额间轻点了一下,出声道:“又在想什么?”
裴知岁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被触碰过的额头。
“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出发,想来今年的除夕又不能和师尊在山中过了。”
楚寒衣闻言,有些意外:“竟快要除夕了吗?”
裴知岁乖巧地点点头。
楚寒衣露出个浅淡的笑容:“我道云霁和安鹤今日鬼鬼祟祟下山去是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垂眸,手中的茶盏映出一双微敛的凤眸。
“山中无历日,是我疏忽了。”
裴知岁忽然道:“师尊觉得人间如何?”
楚寒衣少见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我不知道。”
“我已经许久未去过人间了。”
他对上那双黑沉沉的桃花眼,解释道:“我同你说过吗?我修的是无情道。”
裴知岁自然再清楚不过。
然而清楚归清楚,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满。
归寂山中这几年,除去他还未结出金丹的第一年,余下的两年中,他其实很少能见到楚寒衣。九衢通天阁的规矩他无法不从,便只好变着法地提高办事的效率,以此早些归山。
每次他回到归寂山,总会先跑来楚寒衣的浮生居同他说话。有时是说些正事,更多的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对于裴知岁不打招呼便跑来的行为,楚寒衣刚开始还会有些惊讶和拘束。毕竟他在这浮生居中独自一人待了许多年,忽然蹦出个颇为自来熟的徒弟,任谁都会有些不适应。
但随着裴知岁来的次数多了,楚寒衣便也逐渐习惯了。
裴知岁下山最频繁的那几年刚好是他身量抽条最快的时候,楚寒衣每次见他,都能直观而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
猛地蹿起来的身高,鲜明的轮廓,锐利而富有压迫感的眉眼。楚寒衣每次见他,都会发出无言的感叹,仿佛是在可惜自己错失了少年人成长为大人的那些岁月。
裴知岁对于他的这些感慨自然是一概不知。他只是知道,每次他回山来见楚寒衣,这人眼中都会流露出一种不自知的,在裴知岁心里可以被称为落寞的神情。
于是,为了让楚寒衣不再露出这样的神情,裴知岁开始频繁地同他讲起自己下山游历时在人间的见闻。
他本人对于这些是没有太多兴趣的,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总觉得每当自己说起这些时,楚寒衣身上那种远离人世的疏离感便会减轻不少。
楚寒衣,明明是很爱听那些红尘俗事的。
但他偏偏修了无情道。
此身入道,从此红尘千万仗再难入眼。
大道无情,偏偏楚寒衣是个对世间万物有情之人。
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于常人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却是楚寒衣求而不得。
裴知岁讨厌这样。
他撇撇嘴,道:“无情道有什么好。”
楚寒衣无奈地笑笑:“对于一心想要飞升之人,无情道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大道无情,无爱无憎,修习无情道,能帮助修者从源头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裴知岁道:“那师尊呢?修习无情道也是因为想要飞升吗?”
楚寒衣:“我修习无情道,与其说是为了飞升,倒不如说是为了我师父的愿望。”
“苍琅真人?”
“是。”
提及过去,楚寒衣神色如常,语气也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介意将自己的过往当作故事讲给徒弟听。
他坦然道:“我幼时家中遭遇变故,是我师父将我救了回来,引我入道。他希望我修习无情道继承他的衣钵,接过他的责任,我自然不会拒绝。”
裴知岁听得神色恹恹,似乎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可你明明也很喜欢人间。不会觉得可惜吗?”
楚寒衣神色微动,莞尔道:“有所得,自然便会有所失。世事向来如此,没什么可抱怨的。”
裴知岁便不再说话了。
室内陡然变得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谁都没有再次开口。
直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满室寂静。
裴知岁眉梢一挑,看向门口,下一秒,齐云霁与安鹤便齐齐出现在那里。
楚寒衣对于二者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这般急匆匆的做什么?人又不会跑掉。”
齐云霁几步走了过来在二人对面坐下,道:“上次师尊你闭关不知道,那时正逢中秋,我和安鹤想找师兄吃顿团圆饭,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结果日子一到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安鹤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这次好不容易大家都在,又快要过年了,可不能让他跑了。”
裴知岁对于二人的控诉左耳进右耳出,无情道:“齐云霁喜欢过这些节日就算了,安鹤你一个妖,跟着凑什么热闹。”
安鹤气鼓鼓道:“我喜欢热闹还不行吗!之前归寂山冷冷清清的,现在拜你们所赐终于有些人气儿了,还不许我热闹热闹吗!”
裴知岁似乎被她炸毛的模样逗乐了,他耸了耸肩,笑得有些坏:“可惜了,这回可能又不能让你如愿了。”
他拿起桌上摆着的帖子,对着齐云霁与安鹤晃了晃。
二人闻言,神色大变。
两道视线先是落在裴知岁手中的帖子上,仿佛不敢相信一般,随后又转移到楚寒衣身上。
齐云霁哀嚎道:“师尊,那是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裴知岁乐悠悠地在他心口插刀:“好遗憾,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伸手敲了敲帖子,慢悠悠念出三个字:“刀剑谷。”
“我也没料到刀剑谷会突然在这个时间开放,”楚寒到底不忍见他与安鹤满脸失望,开口安抚,“若你们不强求节日氛围,团圆饭今日吃也是可以的。”
裴知岁倚在一边的小案上,表示自己无所谓这个,什么时候吃都是一样的。
安鹤与齐云霁对视一眼,示意他拿出方才下山取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便今日吧!”安鹤移了张桌子过来,齐云霁便开始往桌上放置乾坤袋中的东西。
“反正也只是想大家凑在一起,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啦!”她大手一挥,开始介绍桌上的东西。
“这个,桑榆镇中最有名的酒楼的招牌菜,葫芦鸡。这个,律殊文自己亲手酿的桃花酒。还有这个这个,都是山下镇子中有名的小吃。”她一个个数过来,两眼放光,“当然,重头戏是这个!百年老字号的栗子酥,据说这家每日限量贩卖三十份,多了可没有了!”
裴知岁“嚯”了一声,纳闷道:“你每日待在归寂山中,上哪知道这些的?不会是偷偷溜去山下了吧。”
安鹤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归寂山!这些都是小云霁同我说的!”
裴知岁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齐云霁一眼,没再接话。
“这桃花酒……”许久未说话的楚寒衣拿起桌上的一个酒壶,问道:“我记得师叔他的灵酒从不轻易送人,你们是如何拿到的?”
齐云霁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眼神呆滞了一瞬:“是我答应二阁主帮他打扫一年的药材库换来的。”
安鹤笑嘻嘻道:“小云霁付出这么多,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他。来来来,一人一壶,谁都跑不了。”
待到酒壶见底,已是月上中天。而桌上的四个人已然醉倒一半。
这灵酒虽然喝起来与寻常的酒水别无二致,但不知律殊文在酿造时在里面加了什么,导致这桃花酒异常醉人。小小一壶,便能让千杯不醉之人尝到醉酒的滋味。
善饮酒之人尚且如此,遑论没什么酒量的人。
裴知岁把玩着酒杯,神色如常。他看着对面已经开始对着说胡话的一人一妖,抬手饮尽了杯中剩余的酒液。
就这点酒量,还夸下海口千杯不醉?
他嗤了一声,正想转头看看楚寒衣的状态,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早已空无一人。
裴知岁眉梢一挑,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这人,怎么走了也不打声招呼。
楚寒衣一走,他也没那个心情在这接着听齐云霁和安鹤耍酒疯,索性出了浮生居,慢慢悠悠地往归寂山顶的那棵巨大的古树方向走去。
古树旁有个修建颇为雅致的亭子,月色如水,树影绰绰,在那一地细碎的月光之中,站着一个人。
是楚寒衣。
裴知岁认出了他后便没再靠近。他抱着手臂倚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那一道身影微微出神。
很少有人知道,在归寂山顶的这个亭子向下俯视,能将山下镇子里的所有景象尽收眼底。晨时的炊烟,傍晚的烛火,一星一点,都是楚寒衣触碰不到的红尘烟火。
视线中的白衣人不知何时发现了他的存在,裴知岁稍稍回神,只见楚寒衣回过头来看他,那双向来含着高山冰雪的凤眼此时化作了一汪清池,映着流转的月华,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吸引裴知岁的视线。
他在如水的月光中微微笑起来,向他伸出手:“小岁,过来。”
那是楚寒衣第一次这样叫他。
多年后裴知岁仍能会想起这个瞬间,彼时的他怔愣地看着楚寒衣,仿若被蛊惑一般,没带任何犹豫地走了过去。
他醉了。
裴知岁确信。
醉酒的楚寒衣不吵不闹,仍旧是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若光凭他的样子,谁也看不出他是饮了酒的。
二人并肩站了一会,裴知岁忽然听他开口问道:“你如今是什么境界了?”
裴知岁眨眨眼,心道我不是一回来便同你讲过了吗,却依旧乖乖回答了他的问题。
楚寒衣“嗯”了一声,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他:“山下的梅花开了吗?你去看过了吗?”
“我从后山小路回来的,还未去看,”他顿了顿,补充道,“明日便去看。”
楚寒衣又点点头,抛出了第三个问题:“栗子糕,好吃吗?”
裴知岁终于忍不住乐出了声,他掩饰一般咳了几声,应道:“好吃。”
他得了裴知岁的回答,那双凤眼满意地弯起来,随后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人间,果然是很好的。”
他这话来得突兀,但当裴知岁转过头看他时,他却不再言语了。
楚寒衣一身醉人的桃花酒香,但那双眼睛却是亮极,他轻轻地说完那句话,目光落在山下的万盏灯火上,脸上泛着浅淡的笑意。
第19章 大漠
那日浮生居小聚之后,几人又各自修整了一番,终于在三日后踏上了前往刀剑谷的道路。
刀剑谷虽然是北域之中的秘境,但其本身对于进入秘境的修士并没有任何限制。加之刀剑谷中不仅灵器遍地,更封印着许多在修真界中颇具威名的凶煞之物。因此,每逢刀剑谷开放,北域南渊的人皆会蜂拥而至。
入谷之人中鱼龙混杂,善恶难辨。也正是因此,仙门之中若有弟子想要入谷求得灵器,必须有宗门之中化神期以上的长辈带领,方可入谷。
此举既是为了保全弟子的安危,也是为了能在北域南渊双方发生争端之时及时处理。
此次刀剑谷出现的位置是在北域最西面的大漠深处。
而说起这西边的大漠,便不得不谈及此地的一个传说。
千年以前,修真界有一位前无古人的天才剑修,传闻他十岁时以剑入道,第二年便拥有了自己的本命神剑。这位剑修悟性极佳,于修行之路上可谓是一日千里,年纪轻轻便达到了许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境界。众人皆道此子为天道宠儿,不日必将飞升上界,羽化成仙。
剑修亦不负世人所望。在人间的第一百年,这位剑修终于突破了渡劫圆满的瓶颈,迎来了飞升的雷劫。而他渡劫的地点,便是后来的这片大漠。
然而飞升哪里又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剑修虽自认于剑道上的造诣已然至臻,但仍然难抵飞升的雷劫。渡劫的第七日,在震耳欲聋的道道雷声中,剑修听见了自远方传来的浩渺天音,也顿悟自己为何迟迟无法通过这雷劫。
因为他尚未完全抛弃自己身上那些属于“凡人”的私欲。
天道要的,是让他将自己身上属于“凡人”的那部分彻底剖除,从一个沾满了凡尘俗欲的人,成为一个无欲无求无所念的神。
剑修历经无数,才终于看见了飞升的曙光,无论如何都不想轻易放弃。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剜心剔骨,吸取此间所有的天地灵气,凭借着他半步成神的可怖力量,硬生生捏造了一个“它”。他封闭自己的五感,将身上所有属于人的部分一点一点剥离,然后换到了这团尚不知该称为何物的“它”身上。
属于人的那部分便这样被剑修硬生生地抽离,而他也终于得以飞升。
但这一切却仍未结束。剑修飞升上界成了神,那么在人间一切与他有着亲密联系的东西就一下变了性质,成为了神的附属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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