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岁得不出答案。
眼前楚寒衣的身影慢慢消散,这是梦境结束的预兆。
隐约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裴知岁睁开眼,被屋内明媚的春光晃了一瞬。
一道女声自门外传来。
“他还没醒吗?外面可是要递敬师茶了。”
回答她的是一道清脆的少年音:“我方才进去看了,完全没有醒的迹象。”
那女声似乎有些懊恼:“他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竟然还没醒……真是奇怪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虽然在他一眼看穿我是妖族时我便知道通过千层浮屠境于他而言不是难事,但只一刀便硬生生破了还未开放的第五十一层幻境……嘶,小云霁,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
齐云霁一摊手,表示自己也无可奉告:“我也只不过比你早认识他几日而已,哪里知道那么多?还有,能不能不要这么叫我,好奇怪啊!”
安鹤并不理会他的抱怨,反而笑嘻嘻道:“姑奶奶我比你年长了百余岁,叫声小云霁怎么了?”
她拱起鼻子扮了个鬼脸,凑上去闹他:“不让我叫我偏叫,小云霁小云霁小云霁!”
齐云霁不甘示弱,连忙做了个更丑的鬼脸回敬她。
就在二人闹作一团的时候,身后紧闭的房门忽然“砰”的一声打开了。
齐云霁和安鹤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两人坐在门槛上面面相觑了半晌,最终还是齐云霁在安鹤的疯狂暗示下缓缓回了头。
他默默在心底给自己打足了气,意料之中看见了裴知岁那仿佛下一秒便要提刀杀人的阴沉的表情。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离他最近的齐云霁身上,随后又看向稍远一点的安鹤,扯出一个堪称吓人的阴冷笑容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伤患的?”
齐云霁被他笑得心中一片冷意,心中默念了几句抱歉,随后毫不留情地将这口锅扣到了安鹤身上:“是安鹤来问你醒了没有。”
安鹤:“???”
好在她早有准备:“是楚寒衣让我来看看你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甫一出口,裴知岁的表情似乎缓和了几分,只是说出的话依旧不那么好听,“那现在人也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吧。”
安鹤眉梢一抽,心中默念不要生气,深呼一口气道:“我要走也是把你们两个一起打包带走!”
这话似乎引起了裴知岁的几分兴趣,他微微靠在门框上,冲着齐云霁的方向一扬下巴:“怎么,这家伙也没通过试剑大会?”
安鹤闻言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哈?你在说什么胡话啊?”
她先是伸手指向裴知岁:“这届试剑大会的第一名。”
又指向齐云霁:“这届试剑大会的第二名。”
“第一第二都在这了,我自然是奉命带你们去敬拜师茶的啊!”
素阙山。
空旷的大殿此时人头攒动,殿上,九衢通天阁的大阁主邱安阳座主位,二阁主律殊文、三阁主楚寒衣于邱安阳左右入座,其余的阁主在二人之下依次排开。
大殿之下,于此番试剑大会中脱颖而出的弟子们自发站成了两列。
哪怕试剑大会距今已经过去了三日有余,但仍不难从这些弟子的脸上窥见通过试炼的欣喜与激动。
毕竟这可是北域仙门之首的九衢通天阁啊,谁能不激动呢?
不同于北域其他广收弟子的仙门世家,九衢通天阁每年只招收固定数目的弟子。虽然宗门中的人数堪称稀少,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在北域颇有名气的修士。更别提在通天阁中顶梁柱般的几位阁主,哪位不是能在修真界呼风唤雨的大能?
也正是因此,修真界的大部人都默认:凡入通天阁者,不说从此仙途坦荡,至少也会在修行上无忧无愁。
虽然九衢通天阁的几位阁主对这句话并不认同就是了。
九衢通天阁在收弟子一事上向来秉承着精贵不精多这一原则,这也是最初几位阁主定下的规矩,连同着试剑大会一起,被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直至如今。
其他仙门收徒看重的无非是根骨与灵脉,这无可厚非,毕竟在如今的修真界,天赋才是阳灵修者赖以生存的东西。
但通天阁却在这一点上与大部分仙门不同,在这里,他们看重的是弟子的道心,即弟子内心最真实的善恶。
九衢通天阁要的,是道心清明澄澈、始终如一之人。
然而世间千万人,偏偏是这般的人最难寻得。
邱安阳看着大殿之下的一张张稚嫩的脸庞,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他站起身,明明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将一字一句传送到每一个弟子的耳畔。
“诸位便是九衢通天阁新一批的入门弟子了。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出自仙门世家的,亦有出身寒门的,但无论出身如何,到了这里,你们便只有一个身份——九衢通天阁的弟子。无人会在意你们的过去,而你们的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希望诸位都在通天阁中有所收获,成为更好的人。”
邱安阳说完这番话,便有弟子拿着名册走上前,开始宣读每个弟子的去向。
“第二十位,莫听,木灵根,拜入凌霄山,请递敬师茶;
第十九位,柏宁,土灵根,拜入辰星山,请递敬师茶;
第十八位……
第四位,陈一絮,金灵根,拜入万剑山,请递敬师茶。”
安鹤领着二人匆匆赶到时,负责宣读的弟子正正好好念完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她喘了几口气,一把将二人推了进去。
霎时,殿中人的目光汇聚到二人身上,殿上的胥千白“嚯”了一声,饶有兴致地捅了捅身旁的楚寒衣,传音过去说起了小话。
胥千白:“果然,主要人物总是压轴出场。”
楚寒衣无言以对:“你又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本?”
胥千白不服:“什么叫做稀奇古怪的话本?那可是我苦苦排队许久才买到的限量话本,还有作者的签名呢!”
楚寒衣沉默了一会:“原来你前些日所说的要事就是去排队买话本。”
胥千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孩。你看看,身世凄惨,天赋凛然,还颇有机缘!话本诚不欺我。其余弟子最佳的成绩也不过是破了第九层的幻境,他倒好,被心魔盯上了不说,竟还一刀捅穿了第五十一层幻境!你知道吗,木塔如今被送到我师父那修缮,妙法,就那小心魔,我每次路过都能听见他在里面又哭又嚎,可见是被吓惨啦!”
楚寒衣垂眸:“这我倒是没想到。”
胥千白摩拳擦掌:“你说他会选谁当师父?大阁主还是我师父?唉,还是别来我们山了,这么一个好孩子,我真有些不忍看他在我师父手底下受折磨。”
楚寒衣闻言,许久都没有回话。
胥千白等了一会仍没能收到回应,不由得好奇地转头瞧他。
只见那双凤眸微微眯起,眉头轻皱,似乎对于胥千百的话有些不满。
胥千白:“咦、咦?”
还没等他深究楚寒衣这个表情是何意思,负责宣读的弟子再次开口。
“第三位,方停澜,水木双灵根,请上前递上你的拜师茶。”
在场的二十位弟子中,这还是第一个双灵根的弟子。伴随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一个蓝衣少年缓缓走到殿前。
少年并未束发,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他穿着一身做工颇为考究精良的淡蓝衣衫,领口用金线缝制的云纹层层叠叠,其间缀着几颗圆润的珍珠用以装饰。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少年的双眼,湛蓝而清透,仿佛盛着无际的汪洋,令人见之难忘。
胥千白迟疑道:“这双眼睛,莫非是……”
楚寒衣随即肯定了他的猜测:“是鲛人。”
方停澜手中拿着拜师茶,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向着律殊文的方向走去。
“弟子方停澜,见过师尊。”
律殊文似乎也有些惊讶。他实力虽然强悍,但一个专攻毒药的药修,到底不比那些听起来便十分威风的剑修,再加上他脾气古怪,因此这么多年下来,真正拜入他门下的弟子也只有一个胥千白。
律殊文眉梢一挑,调笑道:“不用再多考虑考虑?”
方停澜摇摇头道:“无需再想,我此番便是为师尊而来的。”
他都这般说了,律殊文若再让他好好考量,倒显得自己不信任他拜师的心。于是他笑眯眯地接过少年手中的茶,低头轻啜一口。
楚寒衣看着那边新晋师徒一派和谐,忽然发觉身边的胥千白安静得不像话。
楚寒衣看他一眼:“恭喜?你有师弟了。”
胥千白这才如梦初醒般应了几声:“嗯……啊、啊!对,师弟。”
仿佛只是一个愣神,没过一会,他便又恢复了刚才的活跃:“你说他看上我师父哪点了?想都没想就过去了……不会是受虐狂吧?”
楚寒衣纳闷的看他一眼:“你当年不是也想都没想就选了师叔吗?”
胥千白便又不说话了。
这杯敬师茶递完,宣读的弟子又继续道:“第二位,齐云霁,金灵根,请递敬师茶。”
齐云霁的选择自然毫无疑问。
他站在楚寒衣身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手中的茶盏:“弟子齐云霁,见过师尊。”
楚寒衣接过茶杯,脸上笑意淡淡:“表现的很好,颇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
齐云霁闻言露出个害羞的笑容,随后回到了弟子的队伍中。
“第一位,裴知岁,火灵根,请递拜师茶——”
裴知岁从队伍的末尾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拿起了茶盏。他没有抬头,却能感觉到楚寒衣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若鸿毛,却偏偏无法忽视。
他迟疑了一会,缓缓抬头,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楚寒衣的长相是一眼看得出的凉薄,眉毛细长而上扬,鸦羽似的长睫下是一双锐利而淡漠的凤眼,鼻梁挺拔,嘴唇薄而红润,整张脸的轮廓锋利而明朗,因此当他没什么表情时,总会给人一种很强的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但此时此刻,他望向裴知岁,神情是少见的柔和,这让裴知岁联想到了大雪过后的第一个晨曦,安宁而轻柔。
随即,他捧着茶杯,毫不犹豫地走向楚寒衣。
他站在楚寒衣身前,唇角上扬,笑得乖顺而好看,“仙尊,又见面了。”
“不知仙尊当日救我时,可曾想过会与我有一段师徒情谊?”
楚寒衣接过他的敬师茶,却没有喝,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停顿了片刻道:“你要拜入我门下吗?”
裴知岁脸上的笑容一滞,长长的睫毛微垂,不解道:“仙尊不想收我吗?”
楚寒衣:“你天资卓越,悟性极佳,哪怕是在天才遍地的九衢通天阁,也会有人抢着要收你为徒。只是……”
他顿了顿,道:“我是剑修,或许无法在刀法上教导你太多。我过去从未收过弟子,通天阁中高手如云,我也许不是最好的老师。”
他能感觉到,楚寒衣这话并非推辞,而是真的在担心自己教不好他。
裴知岁笑道:“仙尊在我心中就是最适合我的良师。”
楚寒衣对上那双潋滟着笑意的漂亮眼眸,方才因为胥千白的话而生出的莫名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
他微微低头,将手中的敬师茶一饮而尽。
见他喝了敬师茶,裴知岁微微颔首,向他行了个礼:“裴知岁,见过师尊。”
楚寒衣伸手扶起裴知岁,轻声道:“不必多礼。”
他看向裴知岁眼底,语气郑重,掷地有声。
“既然来到这里,昔日种种便如云烟。”楚寒衣说到这,忽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那笑容仿若冰雪消融,雨后初霁,看得裴知岁微微一愣。
他说:“裴知岁,愿你拥有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一生。”
正值凛冬,漫天大雪,归寂山上下一片银装素裹。
安鹤百无聊赖地坐在山门旁的大石头上,等着某个偷偷跑下山的人回来。
雪越下越大,她为自己撑开一道屏障遮蔽风雪,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身为妖兽,安鹤虽然修为已有千百年,但因为是山中草木化形,一向不喜欢冬天。
之前的归寂山一直在楚寒衣灵力的维持下保持着四季常青,终年花开不败的状况,可这近几年不知怎么,楚寒衣忽然不再用灵力干预山中的季节,寒冬与酷暑轮番来了个遍。
山中草木连带着安鹤享受了这么多年四季如春的好日子,甫一改变,头一遭觉得过去平平无奇的冬日这般难熬。
这几年中,偶尔几位阁主来归寂山中找楚寒衣议事,等他们说完了,安鹤便会暗戳戳地同邱安阳告状。
她同邱安阳说自己也不是讨厌这些,只是他们这些花花草草,一到了冬天就会蔫巴巴的,连修行都要停滞不前。
邱安阳知道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便笑眯眯地看着她滔滔不绝,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道:“枯荣有数,不可强求。过去是他不愿看到归寂山的冬天,才不惜耗费灵力维持归寂山的四时变化。如今他终于做出改变,正说明他执念已销,心境开阔了不少。是好事,该为他开心才是。”
安鹤听似懂非懂地听着,转头又同他说起了别的事情。
她虽然不喜欢冬天,却也不是无法忍受,更何况自从三年前齐云霁与裴知岁拜入归寂山后,终于有人能陪着她漫山遍野地撒欢,漫长的寒冬也不再难熬。
蜿蜒的山路尽头慢慢出现一道身影,安鹤微微眯起眼,随即开心地挥了挥手。
“小云霁!这里这里!”
听见她的呼唤,齐云霁加快了速度,一溜烟地躲进了她的屏障中。
相较于前些年的稚嫩摸样,现在的齐云霁明显成熟了不少。他穿着一身鹅黄的干练衣衫,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头发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显得干脆而利落。他这几年个子长了不少,安鹤刚认识他时尚且能压他半头,可如今却要仰着头看他了。
他将怀中藏着的东西递给安鹤,笑得眉眼弯弯,虎牙若隐若现。
齐云霁:“你看看,是不是一个不少?”
安鹤点了点数量,满意道:“不错不错,果真一个不少,小云霁真靠谱!”
她查完数量,忽然又想起某个神出鬼没的人此时还没个消息,不由得问道:“小云霁,你小师兄呢?”
齐云霁闻言“唔”了一声,疑惑道:“他没回来吗?我下山前收到了他的灵讯,说已经到了山下的镇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啊。”
安鹤道:“我在这山门处待了大半天,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忽然间灵光一闪,道:“啊!我知道了,他莫不是又从后山的小路直接去找楚寒衣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转头往山上走去。
归寂山顶,浮生居。
磅礴清冽的灵力在这一方天地中不断运转,又一轮吐纳结束,楚寒衣睁开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的修为是大乘圆满,但无论他如何修炼,突破的瓶颈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邱安阳前几日来时出言宽慰他,让他不必着急,到了他这个境界,突破这事便不在人为,而靠机缘,时候一到,万事自然迎刃而解。
他只好点头称是。
耳畔传来轻叩窗棂的声响,楚寒衣在心中算算日子,有些惊讶地推开了掩着的窗门。
窗外站着的人穿着一身殷红的劲装,衣衫裁剪精良,用料上佳,更衬得窗外人宽肩窄腰,四肢修长。他微微俯身靠在窗外,姿态放松而随意。似乎是在窗外等了许久,那张白皙的面容在大雪中冻得微微泛红,也给这人染上了几分人气。
楚寒衣见状,有些无奈地伸手拂去了他肩头的落雪,语气带了几分些责备:“怎么就在外面站着?”
裴知岁凑近了些以方便他的动作,满不在乎道:“也没站多久,一点都不冷。”
楚寒衣笑着摇了摇头:“外面风雪大,进来说话吧。”
裴知岁依言进屋。
“此番下山历练如何?还顺利吗?”楚寒衣一边问,一边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裴知岁接过茶盏轻啜一口,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杯沿:“一切顺利,如今已经是金丹满期了。”
九衢通天阁中的规矩,但凡弟子突破了金丹境界,便要时不时下山游历,在红尘中滚过一遭,最好将爱恨七情都尝个遍,才能称得上一句圆满。如此,若还能坚守道心,一心修行,才算踏入了真正的仙途。
裴知岁拜入楚寒衣门下时是筑基圆满,距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他本人对于提升修为这件事倒没有多么热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十六岁时结出了金丹,成为了同辈中第一个步入金丹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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