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放下手。
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只转身出了隔间,站在林川臣的办公桌前。
昏黄的落日余晖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阿诱的面庞上。
他神色还有些憔悴,但被遮掩在睫毛阴影下的瞳眸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戾。
林川臣开口询问前,他抓住了林川臣放在桌上的水杯,手腕颤抖着,想把水泼在对方脸上让他清醒一点的想法盘踞在脑海中。
林川臣茫然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阿诱抬起杯子,但没泼水,只自己把水喝完了,杯子不轻不重放在桌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淡声说:“我先走了。”
“阿诱?”林川臣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出来,阿诱却没停下步子,继续往前走着。
转过弯就是电梯了,阿诱想,他转过身去,却是一道紧闭的房门,路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他只好又回身去,然后又撞上了房门。
为什么走不通。
阿诱急急喘息着,头晕得厉害,明明就在眼前的路,却怎么都没办法走到。
这样的状况让他恐惧和无措,阿诱后退了两步,却忽然身体一偏,向后倒去。
他没摔在地上,被林川臣急急抱在怀里。
“怎么了?”林川臣语气带着紧张,“哪里不舒服?”
他小心捧着阿诱的面庞,对方紧闭着眼,身体止不住颤抖。
林川臣上次见阿诱这副模样还是因为枪伤。
他以前很少看见阿诱受伤生病,林川臣自诩冷漠,阿诱虽然只是一个情人,但这么多年的相伴到底也不是假的,他也不是没有心的,还会有揪心难受的情绪。
就像现在这样。
原本他很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闹情绪,但阿诱这个样子,他心里并不舒服。
林川臣想把他抱起来,他揽住阿诱的肩,那一瞬间阿诱忽然情绪过激,以往碰到什么事都很冷静,也从来不会大吼大叫的人忽然尖锐道:“放开我!”
他用力挣脱了林川臣的束缚,后背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闷响,他抬着手,指着林川臣,唇瓣张张合合,半晌却说:“什么洁癖,都是骗人的假话吧。”
“你在说什么?”林川臣皱着眉,他上前一步,被阿诱抵住了肩。
“我不会睡别人睡过的床,”阿诱喘着气,脸色苍白得可怕,语气却格外平静,“你要是想因为这件事杀了我也行,别把脏病过给我。”
这话让林川臣无端觉得愤怒,“我睡谁?除了你我还睡过谁?造谣也讲证据的吧阿诱,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阿诱轻笑着说,“我就是太把自己——”
他话没说完,忽然又觉得反胃,忍不住捂住唇干呕起来。
林川臣又着急扶着他的肩,“哪不舒服?还是伤口疼?”
阿诱没说话,他身体僵硬地颤抖着,眼前是迷幻的景象,火焰和血液交融,又像无数累累白骨抓着他的四肢和躯干。
他忽然蹲下身埋下头,捂住脸,像因为害怕而团成一团的猫,不再动了。
血盆大口,尖利的笑声,还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闹声交融撞击着脑海,阿诱头疼欲裂,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后背肩骨因为紧张而突出细细颤抖着。
“别咬我……”阿诱喃喃道,“不要咬我……”
视线里是灼热的日光,狼犬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阿诱瘦小孱弱的身体不住颤抖,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那只狗,将手中的老旧手机攥紧,蜷缩在原地难以动弹。
下一瞬,他被人从地上抱起来。
“砰!”
枪响之后,那只狼狗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阿诱后怕地喘着气,视线被眼泪模糊,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别害怕,把手机给我。”
“拿好这个存储卡,记住这串数字,等会儿谁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吗!”
“……”
金色的发丝在眼前晃动,一切都是模糊的,连乱糟糟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只能听见小孩惊天地般的哭声,“我的狗,肯定是你把我的狗打死了!”
阿诱被推倒在地上,他咬着唇,什么都没说。
记忆里瘦小的少年眼里是鲜红的血丝,像因受伤而濒临嗜血的凶兽,警惕又怨恨地紧紧盯着面前攒动的人头,直到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有人还在嘴硬
后天见!晚安~
第12章 不能用那个身份
晚上七点,规定下班时间一个小时后,人事部经理收到了老板的消息,让他赶回来加班。
经理如遭雷劈,奈何老板铁血手腕,不敢不从,只能含恨返回公司大楼。
林川臣正抱着手臂,咬着烟站在监控前,电脑屏幕里是办公室隔间的针孔摄像头,时间定位在昨天下午四点,费伊从办公室门外进来,在林川臣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之后径直进了隔间,躺在那张刚铺了新床单的床上。
经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林川臣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地想,这不是林川臣的新情人吗?全公司都知道了,怎么脸色这么臭。
他大气不敢出,林川臣还在看监控,神色倒是冷静,但周身满是低气压,压得经理都快要不能呼吸。
林川臣将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淡声道:“谁放进来的?”
进总裁专用电梯也是要经过审批的,更何况是在总裁不在公司的时候进入办公室。
虽然林川臣没有把重要文件放在办公室的习惯,但这样的事情也绝不容许发生。
经理小心翼翼说:“我马上去查。”
“查到立即辞退。”林川臣道。
他给了加班费,把人赶了出去。
经理站在办公室门口长松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门口堆着的三件套,这还是他亲眼看着老板采购清洗并铺上的昂贵床单。
真奢侈。经理想。
就被人躺了一下而已,居然就这么扔了,连进洗衣机的机会都不给一下吗?
林川臣将门关起来,他叫了医生,医生还没到,阿诱还在隔间的床上睡着。
黑色床垫衬得阿诱的脸色和肤色更加苍白,林川臣反复探了两次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倒是肩上的伤似乎又崩裂了。
林川臣眼中多了点阴郁,他站在床边看着阿诱的睡颜,那时候阿诱的抗拒和厌恶仿佛还在眼前,这让他感到有些愤怒和茫然。
“不喜欢被人躺过的床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林川臣俯身轻抚着阿诱的面颊,“闹得那么难看,又不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烦躁,迷惘,心里乱七八糟的。
他亲了亲阿诱的面颊,心想,他还是给了阿诱太多权限,才会让阿诱一次次触碰自己的底线。
可他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不会有第二个人拿到这些好处了,这样,阿诱会知道他的好,一直留在他身边。
“叮咚——”
门铃清脆地响起,林川臣起身去外面开门,和家庭医生在外面说了会儿话。
“突然情绪暴躁,后面就晕过去了。”林川臣问,“上次血检的结果,确定是对的吗?”
“肯定是对的,先生,您也见过犯瘾的人是什么样的,肯定不是您刚刚说的那样。”
“最近没有新型毒品在市面上流通?”
“暂时还没听到风声,那边也没再送人来检查,应该是没有的。”
医生安慰道:“可能是伤口疼痛造成的情绪紧张和波动,需要静养的,不要接触太过刺激的人和事,这样也好早日康复。”
他跟着林川臣往里走,进了隔间,却看见阿诱已经醒了,坐起身靠在床头,偏着脸看落地窗外。
太阳已经下山,黑夜正在缓慢吞噬这个世界。
阿诱闭了闭眼,听见林川臣问:“醒了?”
“……”
“先让医生简单看看,”林川臣道,“等会儿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阿诱摇摇头说,“我只是太累了而已,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林川臣想起阿诱之前说想要离开,随便去一个地方,又觉得那些活确实很废心力。
毕竟做枪手,精神时刻都是紧绷的。
病人讳疾忌医抗拒诊断,医生也不敢上前,只看着林川臣的脸色。
林川臣也没生气,他坐在床边,本来想伸手碰一碰阿诱的头发,但阿诱转开了脸,没让他碰到。
林川臣手腕停顿了一下,却对着身后的医生说:“出去吧。”
医生退出去的时候还好心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林川臣脸色有些许阴沉,他扪心自问没有要和阿诱生气的意思,但这个时候却实在忍不住了,问:“你看不惯费伊,难道还看不惯医生?又闹什么脾气?”
“我没有,”阿诱唇瓣轻轻抿着,半晌又说,“我没有,你碰我,医生会多想。”
他这是妥协的意思,林川臣便顺台阶下,“好了,他不会多想,多想也没关系,床单我也已经扔了,费伊这小子心术不正,爬了几次床也不罢休,这次是趁我回国被人放进来的。”
“你应该把他换掉,”阿诱语气平静,“而不是等着他一次又一次做忤逆你的事情。”
林川臣一时间没说话,阿诱也不说话。
天已经黑透了,房间里没开灯,阿诱还是没看林川臣,半边脸藏匿在黑暗里,轮廓柔和但模糊。
半晌,林川臣才说:“我不能换了他,他枪法很准。”
“那我呢?”阿诱实在忍不住问,问完又有些沮丧,“算了阿臣,我不想在这种很幼稚的事情上争辩,也没什么意思。”
他往后仰靠着床头的抱枕,再次偏开脸,轻声道:“你把我换了吧,我可以做你的专职情人,什么事情都不用管,想上床我就躺下张开腿——”
林川臣不悦地打断道,“没必要说得那么难听阿诱,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换个岗位,不是什么都不让你做,你看做枪手也很危险不是吗?”
他是有点气的,可气性又不大,只是有些无奈。
他伸手去摸了摸阿诱的脸,声音也跟着放轻,“今年都已经受伤过很多次了,差点连命都丢了,我知道你好强你很厉害,但人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阿诱嗓间干涩,“我知道……”
他只是觉得林川臣说得那么好听,好像处处为自己考虑,实际上却根本过问他的想法。
阿诱又想,他本来就只是把枪,也不应该有什么想法。
太过独立且有想法的刀剑会让握刀的人忌惮,这个道理阿诱一直都懂,所以这么多年他在林川臣面前总是温吞又听话的。
但现在情绪已经没办法再藏住,尽管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努力。
阿诱垂着眼,他很想争吵,他想宣泄,但又觉得那样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所以也只是沉默着。
“阿诱,”林川臣倾身,先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说,“我还一直觉得你没脾气。”
在他的印象里阿诱好像一直都是顺从的,在外人面前冷漠无情,甚至淡泊名利,没要过什么东西,也没见他和谁生过气。
这两天他才隐约觉得不对,他好像一直没看清阿诱这个人,软壳子底下藏着尖锐的真面,却又掩饰得很好。
“没人会一直做老好人,”阿诱说,“脾气好,是会被欺负的。”
说完,林川臣又亲他。
他安慰人方式总是很简单很单一,总是给一个很温柔的吻。
有时候阿诱觉得林川臣的心思居然单纯得像个生活在童话里的孩子,总以为很多极端情绪都能被温暖和暧昧抚平。
在外人人都说他铁血手腕杀人不眨眼,回到家也只是个靠着做蛋糕释放压力的普通人而已,连烟酒都不怎么沾,健康规律到连阿诱都有些敬佩。
“我还没做完工作,”林川臣说,“你先睡吧,走之前我来叫你。”
他似乎真的是单纯把阿诱叫过来陪着自己上班的,不是为了那点裤裆里的事情。
阿诱躺在床上,看着林川臣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房门合上时,连着最后一点光源也带走了。
阿诱闭上了眼。
脑海里还是那些混乱嘈杂的梦境,他掰着指头算算,其实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回忆起那些事情了,但最近却疯狂盘踞在脑海里,挤着那些真正该记住的事。
他很烦躁,情绪也因此而剧烈波动。
阿诱没什么睡意,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他摸过来,一点点微弱的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把五官照亮。
[丁二:什么身份啊?林川臣不是给你办了证件?]
[L:那个假得太明显了,林川臣介意,你想办法帮我处理一下]
[丁二:诶我怎么记得你不是有个录入档案的身份吗?]
阿诱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的记忆模糊不清,像是老旧电影在脑海中播放,话音断断续续的。
老人将死前的声音沙哑又轻飘飘的,像是盛夏傍晚做的一场梦。
“去把那个纸袋子打开。”
阿诱细细的手指落在桌上,碰了满指的灰。
“照片都已经换了,这个名字以后就属于你了,要永远记得这个名字,把自己的那个忘掉——”
阿诱将纸张从纸袋里抽出来,纸页是倒着装的,他先看见了上面的履历,很干净苍白的人生,也很短,出生在西南河安村,家中父母早亡,几岁进小学,几岁辍学,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人问:“你几岁了?”
“十四。”
“十四……哎……”老人叹着气,嘟囔着,“十四……我孙子要是活着,也要有十四了。”
阿诱迷茫地坐在小板凳上,昏黑的盛夏夜晚,小砖房里闷热又漆黑,四处都是灰扑扑的,裹在空气里。
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纸页,借着昏黑月光睁着眼睛仔细看着,将其慢慢抽出来。
上方露出了自己的照片,和那个原本不属于自己,却马上就要属于自己的名字。
阿诱忽然眼眶潮湿,泪珠蓦地便掉下去了,没有任何征兆,“啪”地一声掉在纸上。
阿诱紧紧闭上眼,半晌才又睁开,眼里恢复了冷静。
[L:不行,我不能用那个身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晚安!
关掉手机前,丁二的消息还在不断往外跳:[为什么啊?]
阿诱没再回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仔细把聊天记录清空了。
疲倦反涌,本来只是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刚闭上眼他便彻底睡熟过去。
梦里还是那些光怪陆离的幻象,分不清真假和现实。
“六一儿童节,给你糖葫芦。”
泛黄褪色的记忆里是模糊的面容和如同被浸在水中的嗓音,什么都是不真切的。
唯有那一串糖葫芦,色泽红润,糖壳在日光下反射着微光,还没有被岁月褪去色彩。
那个人的脸一片模糊,连发丝都已经模糊了,阿诱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小心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支糖葫芦。
“刚刚从村子里借的糖水,肯定没有城里做的好看,但肯定比那些好吃。”
“你快尝尝,等会儿糖水化了,今天是六一,又不能回去陪我弟弟了,他肯定又要生气。”
阿诱小口咬着糖葫芦,记忆里的东西没有味道,他只记得山楂很酸很酸,有没有甜味却没多少印象了。
他心不在焉听着那个人说话,讲他的弟弟。
他说:“我们家情况特殊,贡献精子的那个人不管事,就我妈带着我和我弟弟,不过我妈也不管事,她每天都在哭,在等那个男的回心转意,你说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人像活在古代呢。”
“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那么小。”
“我马上就十岁了,”阿诱忽然很认真地说,“十岁不小了。”
“好好好,不小了,”那个人又说,“我弟弟十岁的时候也喜欢这么说,一边说自己不小了一边追着我屁股后边跑让我给他买蛋糕,我那会儿哪有钱。”
顿了顿,他声音里带上些许期待,“等我回家,我肯定要买很多面包给他赔礼道歉。”
阿诱有点羡慕。羡慕那个人的弟弟有那么好的兄长,而他什么都没有。
童年的那段时间他经常会生出一些隐秘的阴暗的心理,想要将那个人据为己有变成他自己的兄长,后来走了太远的路,这件事情也被抛之脑后,很久没有再记起过了。
只有像现在这样,在梦里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回忆起来的趋势,却忽然惊觉那个人的面容都已经不再记得,也才忽然发觉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阿诱慢慢睁开眼。
床边多了热源,他偏了偏头,林川臣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床,坐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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