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诱躺在地上,血水蔓延开,分不清今夕何夕。
“还能站起来吗?”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问。
“能站起来,就跑吧。”
“看见太阳下的山顶了吗?看见山岗上的红旗了吗?一直往那里跑,不要停。”
“跑到那里,就能回家了。”
零碎的少时记忆已经褪色,阿诱只记得自己那时从墙角站起来,门口养的狼狗在追逐他,他很害怕,却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逆着风拼命向着太阳高升的地方跑去。
阳光是温暖而炽热的……
“砰——”
林川臣撞开紧闭的玻璃门,玻璃碎裂的一瞬,无数人已经顾不上身份尊卑,拥挤着想要逃离如熔炉一般的城堡。
林川臣还被那个新来的青年拉扯着,阿诱开枪早了些,惊动了余家的人,火应该是余家的人放的。
他也不是要怪罪阿诱的意思,阿诱以前每次出任务都很精准,几乎不会犯这样细微的差错,但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终归余正德已经死了,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林川臣皱皱眉,道:“别拉着我。”
“先生,”那青年看起来有些紧张,“先出去再说吧,现在人群太乱了。”
话没说完,林川臣忽然看见有人正匆匆推着人群迎上来。
他认出来,这是自己安插在海岛上的丁二。
丁二这个时候不应该和阿诱在一起吗?
林川臣心跳忽然一滞,将手机翻转过来,标记着阿诱的定位标早就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而在自己身后。
林川臣骤然回过身去。
“先生,”丁二着急道,“阿诱在里面。”
“他怎么会在这里?”林川臣有些愠怒,“我不是让你们守在外面,让你看着他别乱走吗?”
丁二脸上表情有些心虚,但或许是因为场面太混乱,林川臣没察觉到不对。
丁二唇瓣张了张,“他……他说您还在这,不放心。”
没说完,林川臣已经把身边人推开,转身又回了大厅。
大厅里已经热烫如烤炉,眼前所见都在热气里抖动。
林川臣的皮鞋踩着地面上蜿蜒的血渍,有些已经因高温干涸,有些还在潮湿,黏腻腻地沾在鞋底。
他看到了余正德的尸体,热气已经让他喘不上气了,胸口闷闷地难受。
他没找到阿诱,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更加慌乱。
又走了几步,在倒塌的墙柱边,他看见阿诱睡在角落里的身影,大片血汪积在身下,林川臣心头嗡地一声,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顾着将人抱起来,抱在怀里,摸着对方濡湿的后肩和苍白的脖颈。
还有气。
还有心跳。
人还没死。
红蓝灯光交错着,将周围照亮。
海岛上已经入了夜,小城堡毁于大火,警察找到了余正德焦黑的尸体,只是草草收了尸,调查了一下起火原因,说是干燥起火便撤离了海岛,余家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出面,好像死的不是一直忠心耿耿追随他们的老管家。
林川臣在小木屋外的椅子上坐着,盛夏的夜风有些湿热,带着黏腻的海水腥气,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粘附在每一寸皮肤上。
他点着烟,烟雾缭绕,把他的眉眼神色都遮掩去了,只知道在思索,但不清楚心情如何。
周围都是林家的保镖和枪手,A国的警察刚离开不久,小院的门口都是杂乱的脚印。
林川臣又吐出一片烟,听丁二蹲在围墙边说:“A国这些警察都没用。”
林川臣没说话。
丁二从围墙边站起来,拍着自己裤腿上的泥,又说:“阿诱今天开枪早了点。”
“嗯,”林川臣语气平静,“我知道,早了一点点。”
“其实吧,先生,”丁二好心替阿诱辩解,“余家那群人早就有备而来的,阿诱什么时候开枪,都不影响他们动手。”
“确实不影响对我动手,”林川臣将烟头按熄,扔进水坑里,“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本来也不打算对我动手,让阿诱卡准时机开枪,是不想暴露他的位置。”
丁二一时间没话说。
林川臣忽然又说:“不是余家,今天外面还有一个狙击手,在九点钟方向,他想要的是阿诱的命,去查。”
“什么?”丁二抓着头发,后背渗出冷汗,“为什么是阿诱?”
林川臣却没有再说话,只起身进了屋。
阿诱躺在窄窄的小床上,房间里有一盏很破旧的台灯,灯光也不怎么明亮,快要坏了似的,发挥着最后一点点作用。
阿诱的脸色很苍白,失血过多,没有血色,也不清醒,只是紧紧闭着眼皱着眉。
林川臣猜他应该噩梦了,于是坐在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胸膛,哄着他入睡。
明月高悬的夏夜,阿诱坐在河边,环抱着自己消瘦的双腿,歪着脑袋看身边那个人折柳叶。
“那个小孩不是欺负你,不让你睡觉吗,”那个人的脸阿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声音含着笑,很温和地说,“你可以靠着我睡,我给你唱歌。”
阿诱唇瓣嗫嚅着,他看见那个人递来的叶子鸟,但一直没伸手,像小心谨慎的流浪猫,把自己团成了一团,紧张地判断着周围是否安全。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拿走了那个人手里的叶子鸟,然后挪动到他身边去,靠着那个人慢慢睡去。
那个人给他唱歌,带着很温和的江南口音。
“月儿升,月儿落……”
“哎,”那个人唱调停了停,“你叫什么啊?”
“……”
阿诱没说话,他要醒了,这些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便也随着梦境一起消逝,耳边属于现实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他从梦里挣脱,眼睛还没力气睁开,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说话,“我已经说了,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可是……”青年绵软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可是您当时把我带回来的时候说让我跟着你的呀,我不跟着你,我就无处可去了。”
他哭得伤心,阿诱心里厌烦,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这么一动,他才发觉林川臣居然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于是林川臣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回在阿诱身上,轻声问:“醒了?”
阿诱没说话,也没睁眼,只是难受地皱着眉。
他觉得伤口疼。
以前没觉得那么疼,只有这一次,疼得浑身冷汗,像是挖心剖肝似的痛不欲生。
阿诱睁了眼,又辨认不清自己究竟睁眼了没有,神色间都是惶恐的惊惧,挥着手想要挣脱逃离一般。
眼前是火海,是杂乱的人群和脚步声,还有无数交错响起的枪声,尸体交叠在路边,他看不清前路,被人抓住了脚腕,被纠缠裹缚,像是要连着他一起沉沦在地狱里。
林川臣让人把那个青年送出去了,匆忙将阿诱抱在怀里,按住他胡乱挥动的双手,担心他把伤口崩裂。
他听见阿诱嗓间溢出的痛苦嘶叫和呜咽,林川臣茫然抱着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尽量安抚阿诱,“好了好了,没事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已经安全了。”
他观察着阿诱的脸色,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上,双眼正紧紧闭着,没有睁开,他仰着头,脖颈修长,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
林川臣将他抱紧了,叫人递了一支镇定剂进来,好歹让阿诱睡了过去。
林川臣在院子里站着,夜间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他又点了根烟,心情很是烦躁。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了小院,是来给阿诱送药的。
林川臣问:“船到了吗?”
“应该快了,先生。”
“嗯,”林川臣指尖夹着烟,顿了顿,又说,“先给阿诱做个血检。”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百宝箱一样地口袋里掏出了各种医生
后天见啦,晚安!
岛上物资有限,医疗设备也有限。
丁二和林川臣站在月色下说话,他说:“先生这次不应该接这个邀约的。”
“接不接也没差,”林川臣咬着烟,像是不在意,“余正德,一个余家放出来的靶子而已,不过也死有余辜,谁让他是林文元养的狗,主子死了忙着护主,朝着老子狗叫了多少年。”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林文元是阿诱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或许是打起阿诱的主意来了。”
丁二看看林川臣的脸色,他看起来不是太高兴,兴许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盯上了,他觉得很不爽快。
林川臣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强势的,盯上了他的人或东西,他会抓狂,会发疯。
那么多年里也不乏有人因为容貌看上阿诱,却从来不敢开口向林川臣索要。
还没有人想为了得到一个人吃林川臣的枪子儿。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屋子里出来,和林川臣说:“血检结果没问题的。”
“确定吗?”
“确定,没有毒品。”
林川臣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自言自语道:“他说他睡不好,可能是做噩梦了。”
阿诱昏迷了三天,子弹穿透皮肉的地方很凶险,那不像电视剧里那样一枪下去只留一个洞,弹片炸开时伤口几乎是蔓延溃烂的,离伤到心脏只差一点点。
在船上的时候他短暂清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在船舱外和别人说话。
海水扑在船身,哗啦啦地,有规律地响着。
阿诱头疼欲裂,心口的伤也在撕裂般发痛,他想蜷起身体,却又没什么力气。
他又听见那个青年的声音了,这回不带哭腔,像是含着笑,甜腻腻喊:“先生,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呀?”
阿诱有点反胃想吐,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没听见林川臣说话,但大概是拒绝了,于是那人又道:“我帮您照看阿诱吧。”
“你有这么好心?”林川臣笑着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
阿诱又有点晕了,他睁不开眼,浑身都很痛,那个青年说话的声音依旧让他恶心。
他现在像是整个人都被迷幻的幻觉包裹,五感混乱,分不清真真假假,只听见林川臣说:“谁说的,他只是我的副手。”
“真的只是副手呀?”
林川臣没说话。
“余正德死了诶,”青年说,“是先生的意思吗?”
“怎么想知道的这么多?”
“好奇嘛。”
“余正德可不是我杀的,”林川臣笑着说谎,“我就在他身边站着,有目共睹,一个背叛过林家的人,本来也死有余辜。”
“要是有一天阿诱也背叛了你呢?”
阿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昏花的视线里是昏暗的船舱,他侧躺在铁板床上,月光穿透污脏的窗户落在地面上,海浪声喧嚣又宁静。
阿诱神色迷惘,直到他听见林川臣说:“当然要亲手处理掉。”
“也是,”青年咯咯笑起来,“我听说他跟了你十年了,这种人最应该解决干净的,不然知道先生太多秘密,多不安全。”
没有别的对话了。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逐渐靠近房间。
阿诱头晕地闭上眼,黑暗似乎都在天旋地转,他忽然想,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否则怎么会手脚冰凉浑身麻木,连疼痛好像都快要感知不到,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像是陷进了沼泽,被逐渐吞吃。
好想……
好想晒晒太阳……
他没死。
再醒来时,他已经回了林家,在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床边架子上挂着药瓶,他还在挂水。
管家来给他送饭,阿诱唇瓣动了动,嗓子又干又哑,轻声问:“阿臣呢?”
“先生上班去了,”管家没好气道,“你知道你昏了多久吗?”
阿诱没说话,他不知道。
“十五天,”管家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啊哟,半个月呢,医生进家里几次了,天天对着先生摇头说给你准备后事,你怎么不干脆死了。”
阿诱脸色苍白,也没力气做出别的反应。
管家嘴上说得难听,但还是仔仔细细照看他吃了饭。
阿诱的整个左手暂时还不能动,一动就会拉扯到伤口。
他听管家数落自己,说伤口发炎,溃烂,差点就死了,半夜还会哭闹,要林川臣抱着安慰。
他觉得管家口里说的那个人很陌生,不像是自己。
没注意到他发呆,管家又说:“先生对你已经够上心了。”
“是吗?”阿诱忽然开了口,语调里没什么情绪,像是单纯在询问。
昏迷间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还记得那天在船上,他听见林川臣说的那些话。
很奇怪啊。阿诱想。
他居然会因为那些话感到有点难过。
管家把吃剩的饭菜端走了,阿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肩上的伤还在疼痛,额角全是冷汗。
伤势那么严重,还差点没命了,现在应该躺着好好恢复,但他总想做点什么。
阿诱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许久之后起了身,去了浴室。
管家说这几天林川臣一直亲力亲为帮他擦身体。
多可笑,一边说着会亲手处理掉他,一边又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冷血和温情也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阿诱在镜子前站着,胸前裹着纱布,伤口的地方渗着血,从面色到浑身皮肤都是苍白的,没有血色,像是刚从瓷窑里烧制出来的瓷器。
阿诱看见自己憔悴的容色,他想擦擦脸,开了水抬了头,镜子里的面容在扭曲变幻,陌生又诡异。
阿诱惊慌地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恢复正常。
还是他自己的脸。
他不敢再在镜子前多待了。
阿诱跌跌撞撞离开浴室,又跌回到床上。
他费劲把身上柔软的睡衣换下,穿上衬衫和风衣。
伤口还在疼,除了额角的冷汗,他脸上没有别的表情了,将枪扣在腰间,平静下了楼。
上了车,他才记起自己忘了带手机。
司机已经开车了,他也懒得再返回别墅,于是便没开口叫停。
林家的生意做的是药材,每天海港上都有源源不断的化学药剂或者中草药运送过来。
他不是采购部的员工,核对账单的事情不是他该做的,但阿诱当初和林川臣说他想找点事情做,他便顺带接了活。
阿诱在海港口碰到了安全员,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很晒。
他站了一会儿,日光的反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也有点头晕。
阿诱记得自己应该先登记,他向安全员伸出手,对方却问:“你怎么来了啊?”
“我不能来?”阿诱问。
“不是啊,这几天一直都是费伊在嘛,我还以为先生给你换工作了。”安全员说,“你伤好点了吗?”
“费伊?”
阿诱皱皱眉,又重复了一遍:“费伊?”
“哦,你可能还没见过他吧,就是先生新雇来的那个枪手啊,好像才二十六还是二十七,特别年轻,长得又显小。”
安全员本来想说一句长得好看,但阿诱在旁边,哪怕对方现在脸色苍白,唇瓣颜色也很浅,但还是没办法在阿诱面前说别人好看。
那太过于没有说服力了。
安全员看看阿诱的侧脸,睫毛很长,眉眼深邃,鼻梁恰到好处地高挺,好像女娲捏他的时候格外用心似的。
他忍不住道:“其实费伊也没你好看。”
阿诱不喜欢别人指点自己的容貌,不过这种夸奖的话他也不太介意,只说了声谢谢。
他做了登记,上了海港口。
海浪拍打着礁石,一声一声响着,阿诱上了观景台,丁二在那迎着海风站着,还在抽烟。
听见脚步声响,丁二回过头来,看是阿诱还吓了一跳,想着他是病人,忙将烟头吐出来摁熄了,“不是,怎么是你。”
阿诱不知道他们怎么都这么惊讶。
这不是一直都是他的工作吗?
“我以为你还要休养一段时间呢,”丁二和他比划着说,“你伤得可严重了,病危通知书下了几次,林川臣那段时间一直都低气压,没人敢去招惹他。”
“他人呢?”阿诱问。
“回国了,不知道回去做什么,他一过公海就和这里彻底断开联系了。”
阿诱没说话。
丁二又说:“存储卡不知道丢哪了。”
阿诱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像是早已预料,“子弹从我心口打过去的,就是想顺带销毁存储卡而已,不然早对着我的脑袋开枪了。”
“林川臣说是故意针对你,”丁二抓抓脑袋,“是吗?”
“或许就是林川臣想杀我也说不准呢,”阿诱含糊其辞,转了身问,“那个费伊……他在哪?”
“费伊是谁啊,哦哦等等,费伊,那个夹子音的死g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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