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臣神色没有太多波动。
到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性情却像是发生了转变,位置也进行了调转。
阿诱已经不再是阿诱,林川臣也已经不是林川臣了。
林川臣淡声道:“我比谁都记得。”
他弯身捡起了地上的汤桶,将其放在了桌上,又说:“还有什么事吗?”
“你既然记得,那你现在在做什么?”阿诱声音有些发颤,“拍卖会,鬼市,这些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林川臣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地毯已经被汤汁弄得一片污脏,他从上面踩过,迎着阿诱的视线走到他面前。
阿诱双腿僵直不能动,胃也有些疼痛,令他难以直起后背,只能这样近乎狼狈地仰着头,与林川臣对视着。
林川臣向着他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肩,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来。
阿诱紧紧盯着他。
“我想你应该弄明白一件事,”林川臣说,“我要做什么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毕竟是你自己想和我摆脱关系的。”
他像是无话可说,转身又要走,阿诱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难过了,只是觉得有点茫然。
他猛地冲上去,拽住了林川臣的手腕,像是姿态都已经放得很低了,近乎恳求般颤着声线说:“算我求你了,你别趟这滩浑水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触碰这些东西,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之前是什么样?”林川臣反问道,“你之前有仔细看看我吗阿诱?”
阿诱唇瓣颤抖着。
怎么会……没有呢……
他几乎已经快要说不出话。
怎么会没有好好看过林川臣。
他头疼欲裂,想吐,想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了,灵魂也已经死了,都已经坏掉了。
阿诱晕厥了一会儿,不是很久,林川臣将他抱回床上,刚直起身,阿诱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哑声道:“你一定要和谷理走得这么近,要去鬼市上,那就带上我。”
林川臣道:“你会逃走。”
“我不会,”阿诱像是已经没了力气,“我不会,我要看着你,你哥哥一直说……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如果你是她,你也会站在正义的一方。”
“但我不是,”林川臣像是觉得好笑,他又说,“林烈还和你提起过我啊。”
他觉得好笑,轻嗤了一声,道:“邓飞也在这里,躲躲藏藏的,你去找他,他却转手把你送上拍卖会,要不是我把你买下来,你现在不知道在谁的床上。”
“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林川臣问了这么一句,又忽然想起什么,接着道,“也是,你不在意,你只会说,我不缺这么点钱。”
他按住了阿诱的后脑,像是忍了很久,到现在彻底忍不住了,倾身吻住了阿诱的唇瓣。
权新省内鬼市一直都是存在的,但都是正经的夜市,只有谷理的这个“鬼市”格外不同,小心翼翼躲躲藏藏,鬼市里也一片安静,没有大声喧哗,也没有吆喝的声音,每个摊贩和客人都遵守着不成文的规矩,只买自己需要的,只卖自己要卖的。
谷理看了会儿摊子,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忽然看见林川臣正带着之前从拍卖会上买下来的那个男人。
阿诱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楚脸,身上还披着宽大的风衣。
谷理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双手还被拷在身后。
想必嘴也是堵上的。
谷理觉得这些个有钱人玩得真花。
业内都说他在床上多么变态,在林川臣这里甚至是有点自惭形秽的。
谷理还想多看两眼这个男人,但林川臣的视线像是要杀人,他没那个胆子顶风作案,只能将视线收回来,轻咳一声,说:“林先生来了啊。”
“嗯。”林川臣看着还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好像只是带人出来走一走。
谷理有点琢磨不透这个林川臣在想什么,探究着他的意图,小心翼翼道:“林先生要不去我那摊子上看看?”
林川臣还是“嗯”。
谷理便带着他往自己摊位前去了,一路上甚至还会解释两句。
阿诱有点头晕,走得很慢。
口枷堵着唇齿,他说不出话,只能勉强跟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伸了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腰。
阿诱终于抬起脸来。
他看见周围的摊贩,卖什么的都有,野生动植物,象牙,木制品,都是违禁售卖物品。
他还有点茫然,这些东西对于林川臣来说并不稀有,只要他想要,会有无数人主动送到他手中来,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更何况,林川臣并不喜欢这些装饰的东西,会觉得没用,占地方。
他知道自己喜欢,偶尔买些东西回来,现在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
想到这里阿诱又开始头痛,他记得自己有一块很漂亮的手表,手表现在在哪里?
他忍不住站住了脚,林川臣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伸手撩起了他的帽檐,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林川臣轻声问:“身体不舒服?那先回去。”
这时候又温柔起来了。
阿诱想,林川臣就喜欢在自己面前释放情绪,变成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疯子。
他摇摇头,林川臣便又带着他继续往前走。
阿诱想多看看这些地方的细节,努力记在脑海里,如果有幸能离开,他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公之于众。
“林先生,”谷理在摊子前停了下来,神秘兮兮道,“我知道拍卖会上不会有AS,余正德死了以后AS已经销声匿迹了,没人能复刻出来,但我这里还有能顶替AS的好东西。”
阿诱和林川臣的视线一起转向了谷理。
谷理卖关子,“看了,你就知道了。”
他从桌下取出一只小盒子,对着林川臣打开了盒盖。
“这可是N7号。”
林川臣视线总算有了些许波动,“N7?”
N7,十年前出现在市面上又很快被警方剿灭,一度失传的新型致幻毒品。
“N7的致幻效果和AS差不多呢,”谷理轻声道,“那个余正德费尽力气做出来的AS,也只不过是在N7上进行加工处理之后的产物罢了,效果甚至还比不上N7。”
林川臣微微皱了皱眉,“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我虽然文化不高,但我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化学可好了,”谷理洋洋得意道,“这可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阿诱心头一跳。
林川臣像是也很惊讶,只愣了愣,转而又笑起来,“真是叫人佩服啊,谷理先生。”
“怎么样,您想要吗?”谷理之前听林川臣提起过,他是做制药的,家里有实验室,很方便生产新毒品,N7给了他,他以后可以利用赚一大笔钱,可不得好好搜刮一番。
但林川臣只道:“我还没什么想法,再看吧谷先生,说不定等会儿,就会有新的人过来,出高价从你这里购入N7了。”
他摆摆手,说自己想去其他地方逛逛,揽着阿诱的腰走远了。
阿诱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脚下踉跄了两下,被林川臣紧紧抱住,没让他摔到地上去。
从始至终,林川臣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没有过任何一个视线交接。
阿诱这时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清楚什么地方不对。
似乎是林川臣这个人有些不对。
他犹豫着,又回头望向还在原地站着的谷理。
又有新客到他摊位前了,谷理见钱眼开,笑吟吟的,也没注意到阿诱的视线。
林川臣忽然道:“一个蠢货而已,总不能说两句自己化学好,你就要对他青眼有加。”
阿诱说不出话,也懒得搭理。
肤浅的人从来不是他,毕竟当初把费伊招进林家的人也不是他。
所以是谁,阿诱也觉得没必要多问。
他还是觉得林川臣好像也学会藏住秘密了,可是他现在脑子不好使,他有点累了,疲倦于去猜测。
他更希望林川臣对自己坦诚一点,但又清楚地知道,这样对林川臣不公平。
毕竟他自己也从来没有对林川臣坦白过什么,好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永远把自己藏在毛线团里,要林川臣亲自把乱糟糟的线头拆开,恢复原状,才能内心窥见一二。
但很可惜,林川臣总是轻易而草率地,将所有线头剪去,把毛线娃娃变成自己喜欢的那样。
林川臣带着阿诱走穿了整个鬼市,所有的摊位都转了一圈。
最后,他花钱买了一只似乎在哪都能买到的香水,放进了阿诱的口袋。
他没说买香水做什么,他又变成了刚认识阿诱时那个强势冷漠的林川臣,这幅样子对阿诱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他站在林川臣身边,总觉得他和林川臣像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的人。
林川臣还活在过去,而他已经是亡魂一缕。
雨停之后,山谷里架起一道靓丽的彩虹。
林川臣付钱的时候阿诱站在他身边看彩虹,他眼睛疼,呼吸困难,但还是仰着头,怔怔出着神。
他开始想象死亡之后怎么办,其实他一直有生出过离开的念头,但有时候深思又恐惧,他很怕死。
怕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名字也没有了。
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没有了。
要是死了以后能变成什么东西留在这个世界上,他或许会更加孤注一掷一点。
等他死了,他就会变成一棵柳树,从枝芽,长成大树。
阿诱想得入迷,睫羽颤了颤,好半天才又低下头,对上林川臣探究的视线。
林川臣没问他在想什么,只拉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原路返回,回到了小房间。
房间里的地毯已经被换掉了,放的是兽皮,或许是从鬼市里找来的。
林川臣摘掉了阿诱的口罩,拿掉了口枷。
长时间未闭嘴,阿诱感觉下颌骨骼有点僵硬,最后还是林川臣轻轻帮他扶上了下巴,又帮他擦掉了唇边的水渍。
阿诱抿了抿唇,忍不住道:“既然对毒品不感兴趣,为什么一定要来这个地方。”
“好奇而已,”林川臣淡淡道,“而且,谁说我不感兴趣。”
“待好了,”他转身去了外面,“我去做饭。”
被从拍卖会上买下来之前阿诱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进食了,这几天林川臣虽然关着他,但每天都会亲自下厨。
阿诱不得不承认,他只能吃得惯林川臣的手艺,尤其是身体越来越糟糕之后,这样的情况变得更加普遍。
林川臣没把手铐摘掉,他像是毫不在意,仰躺在床上,又翻过身蜷起身体。
他还在想谷理手里的N7,邓飞和谷理不一样,谷理坐井观天又格外狂妄,但邓飞是一个游走在死刑界线上几十年的大毒枭,他很聪明,很会看局势。
AS提取于N7的事情他或许也知道了,邓飞一定会出现在鬼市,这也与他当时把自己送到谷理身边的打算一致。
他笃定了自己会杀了谷理,到时候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拿到谷理的N7,甚至找到对方生产毒品的实验室。
但现在情况有变,邓飞应该也没想到,林川臣会中途插一脚,将阿诱带走了。
谷理还没死,邓飞的目标应该还是他。
阿诱想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听见林川臣叫他,说饭菜做好了。
阿诱没什么胃口,也没清醒。
身体现在就这样糟糕,要么彻夜难眠,要么昏睡不醒,各方面机制都已经开始退化。
迟早有一天,他会因吞咽困难吃不下任何东西。
阿诱尚在梦中,却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甚至还叹了口气。
他忽然听见林川臣小声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被林川臣抱着,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掉在了颈窝,顺着锁骨往下滑,划过心口,变成灼烧的烈火,把他们两个人都燃尽了。
只余下尸骨。
阿诱睡了很久。
醒的时候,他在海港附近的公寓里,躺在曾经属于林川臣的那张床上。
虽然公寓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
母亲去世之后,到接任林氏家主之前,林川臣都一直住在这里。
阿诱奇怪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他张了张口,开口却不受自己控制,说:“这是哪里?”
他走了会儿神,然后,他看到了二十六岁的林川臣。
对方的神情很冷淡,很不近人情,似乎下一瞬就会让人将他丢出去。
原来这个时候再见到林川臣,才知道他最初和现在差别有多大。
究竟是什么时候动的真心呢?阿诱怔怔地想。
二十六岁的林川臣说:“是我家,你发烧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在佛塔上开了一枪,打死了我大哥。”
阿诱撒谎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林川臣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的视线,让阿诱后脊有些发凉。
阿诱喉结轻轻一动,说:“你不是说……我杀了你大哥……”
林川臣果然皱了眉,“失忆了?”
“我不记得了,”阿诱顺势说,“你要杀了我吗?”
他总觉得那个时候的林川臣很好骗,也这样被他骗了过去,林川臣查不到他的信息,把他放在了身边。
阿诱开始注意到林川臣频频投射过来的视线,有时候看得入迷,会突然视线相撞。
那个时候他没有发觉到林川臣的心思,也没有注意到林川臣的心境变化。
他在爱一只注定难追的鸟。
阿诱的梦境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一次意外前夕。
他被铁门的动静吵醒了。
阿诱翻了个身,慢吞吞坐起来。
天已经黑了,房间里点着小台灯,暖黄的灯光充斥在房间里,莫名多了点温馨。
阿诱借着灯光看见了门口的那个人影,湿漉漉的,大概是外面下了雨。
那人又往里走了走,灯光攀爬到他的脸上,露出苍老的,带着伤疤的面庞。
“邓飞,”阿诱轻声道,“你居然能进来。”
“我还想问你怎么还没死呢,”邓飞冷笑道,“到让你吃好喝好,待在这里,原来你真有本事驯服疯狗。”
阿诱知道邓飞没见到林川臣了,以为他还在谷理手中。
林川臣这次躲得倒是好。
他没有要暴露林川臣身份的打算,于是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邓飞所说。
手铐已经被摘去,阿诱现在是相对自由的,但他其实一直没有想过要离开,是林川臣太过多虑。
来鬼市本来就在他的计划之内,既然林川臣把他带进来了,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不会因小失大忘记自己本来应该做什么。
他没说话,邓飞猜测着他现在的想法。
路易体认知症引起的精神异常状况已经没办法忽视了,但阿诱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总是能保持冷静,除了反应有点迟钝,不爱说话之外,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只有林川臣在他身边时他才会出现严重的情绪波动。
因此,现在邓飞在他面前,他也看不透阿诱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很冷静,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样邓飞也感到一丝焦虑不安。
他还是头一次在一个小辈面前出现这样的心理状态,却也无能为力。
阿诱这个人实在是太难以琢磨。
邓飞眯了眯眼,他上前来,抓住了阿诱的手臂。
阿诱这才抬起眼来,“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命大,这样都死不了,真是有福气,”邓飞冷笑起来,说,“带我去找谷理。”
“我不知道他在哪,”阿诱道,“从他把我从拍卖会上买下来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被关在房间里,我连这扇门都没出去过。”
邓飞观察着阿诱的脸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
但阿诱的神情始终很平静,像是并不惧怕被探究。
半晌,邓飞松了手。
他什么都没再说,离开了房间,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阿诱微微有些僵直地后脊稍稍放松下来,他知道邓飞不会在谷理的地盘上闹出人命,一旦见了血,邓飞自己也很难从山谷间走出去。
但有时候他也不一定能算准凶犯的心理,或许也有可能无意间惹怒了邓飞,导致他痛下杀手。
阿诱慢慢从床上下来,腿脚还有虚软,桌上还放着面包和牛奶,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客人身影,邓飞混入到人群中去了,很快就找不见人了。
阿诱唇瓣上下碰了碰,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再晚一些的时候,林川臣回来了。
带着新鲜的饭菜。
他将碗筷放在桌上,也没去看坐在床上的阿诱,只说:“吃饭了。”
两个人都很沉默,房间里一片寂静,阿诱不会亏待自己身体,之前是没胃口吃东西,但林川臣做的与其他人做的不一样,他能勉强提起一点进食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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