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臣想不明白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在工厂的时候阿诱质问他的那些话一直盘踞在梦里,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应该大费周章去寻找他。
可是……
他只是怕阿诱受罪,怕他生病,怕他离自己远去。
阿诱就这样毫不领情,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想要自己永远爱他?
林川臣扪心自问,这种事情对阿诱来说像触手可及,也可以轻而易举丢弃。
他本来就会一直爱他。
他被按回病床上,丁二忍无可忍怒吼道:“你瘸个腿能追到个头的老婆啊!你老婆跑得跟猫一样,你在后面一米七一米八地追,追得上吗你!”
林川臣骤然清醒。
窗外雷鸣电闪。
车正在急速穿透雨幕驶上高速,无数路灯灯光照射进入车厢后座,落在后座上躺着的那人身上,又迅速攀爬离开。
阿诱睡得不算安稳,很多梦境,却没办法挣脱。
又是一道惊雷过,车窗都跟着震了震,却还是没能将他从梦中唤醒。
其实也没做什么噩梦,他只是梦见了林烈。
那个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才十岁出头,因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在花心镇经常被那些贩毒吸毒的大人忽视,有时候太饿了,偷偷去他们厨房偷两个馒头也是常有的事。
时间久了,当扒手也当惯了,偷馒头格外熟练,但大半夜他去林烈的房间偷吃的,却被人抓个现形。
林烈提着他的衣领,像揪着小猫的后颈皮,又有点无奈道:“怎么大半夜不睡觉?”
那时阿诱还在警惕这个新来镇上的陌生青年,没敢让他知道自己会说话,只小心翼翼将他看着。
可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响,他又忍不住脸红害臊,四个爪子扑腾,挣扎着想摆脱林烈的控制。
林烈和他弟弟林川臣某些程度上看是相似的,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很容易心软的人时一般无二,又带着隐性掌控感。
他将人塞进沙发里,说:“坐好了别动,我来审一审你。”
阿诱有点紧张,又无处可逃,可怜巴巴蜷缩在沙发角落。
林烈问了第一个问题,“肚子饿了?”
阿诱点了点头。
林烈给了个他半个馒头和半碗饺子,他看着小孩狼吞虎咽,又问了第二个问题,“没地方住?”
阿诱脸颊鼓起来,又胡乱点点头。
林烈思索了半晌,最后一拍脑袋,把椅子上的小孩捞起来,说:“那和我睡。”
第二天一早,林烈再醒来,昨晚“强制爱”的小孩已经偷偷跑掉了。
阿诱经常观察这些毒贩和瘾客,每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但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内核却格外相似,除了林烈。
后来和林烈熟了,有一次林烈跟着邓飞进城办事,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点小零食。
阿诱像只小仓鼠一样坐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吃东西,听着林烈讲他的弟弟,忽然含含糊糊开口问:“哥哥,你是警察吗?”
当时林烈的表情在阿诱的梦境里格外清晰,看着像是要吓死了。
阿诱还好心安慰快吓死的哥哥,说:“哥哥别害怕,我跟你说个秘密。”
他凑过去,凑在林烈耳边小声说:“我爸爸妈妈也是警察。”
“他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
“爸爸在的,”阿诱很认真地说,“我带你去见他。”
然后林烈见到了,小孩指着河边柳树下的长满草的地方,告诉他,“我把爸爸烧了,骨头都装在箱子里,在地里埋着。”
顿了顿,他又说:“有好多警察和记者叔叔阿姨,我都把他们偷出来了,全在这里。”
他指着河边那一排柳树说:“每棵树都是他们,我埋得很深,这样,他们就不会被费伊的狗挖出来了。”
那时林烈的神情有些震撼,大概没想到一个小孩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冷静到了极点,还能把烈士同胞的遗体偷出来藏好。
许久之后他才和阿诱说,让他保护好自己,等以后花心镇落网了,他得带人来把那些叔叔阿姨带回家。
“嗯。”阿诱伸出手说,“我和你拉钩。”
他和林烈拉了勾,盖了章,再后来,他把林烈也藏在了那里,也成了一棵茂密的、生机昂扬的春柳。
阿诱在柳树旁站了一会儿,风里带着凉意,河岸上整排柳树都在晃动着柳条,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阿诱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小孩问他:“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要回来了,”阿诱应道,“出了点意外,有人怕我死了,不想让我回去。”
“哦,”小时候的自己说,“那你就别回来了呀。”
“为什么?”阿诱茫然追问着,“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了?”
小孩和他一模一样的、还带着稚嫩和婴儿肥的面容凑近了,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他,说:“有人关心你在意你啊,哥哥不是说,有牵挂的人在就不能随便想着死亡吗?既然这样,那你就听他的呀。”
顿了顿,小孩又说:“你当时想回来,不是想和叔叔阿姨们一起死去吗?那你现在还想死吗?”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晚安
阿诱唇瓣嗫嚅着,像是陷入了彷徨,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直到梦境彻底被雷鸣击碎,他头疼地睁着眼看着漆黑一片的车顶,心里想,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死。
可是要真到了那一天,他其实也不怕死。
邓飞将车拐上了山路,离开了高速路段。
阿诱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黑天,他动了动身体,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正被捆在身后。
他挣脱不开,也不打算白费力气,只道:“你也知道我病了,捆着我有什么意义。”
“你是病了,”邓飞开着车,口中还叼着一根烟,“病了的人还能想办法利用粉尘和火苗炸毁工厂地下室,还能挥着斧头来索我的命,放你这样的‘病人’自由行动,我怎么能放心。”
阿诱冷笑起来,“你要真是对我有所忌惮,就不会痛意带着我上路回花心镇,你只会在当时就想办法处理掉我,最好再利用我从林川臣那里大赚一笔。”
邓飞轻嗤一声,像是认同了阿诱的话,却没再说话了。
阿诱也确实没有要和邓飞交流的欲望,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长时间未能进食,他的唇瓣已经开始干燥开裂,胃部也隐隐作痛。
从A城进入到权新省需要开三天的车,阿诱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在车上不吃不喝待三天,他也挺佩服自己的,和邓飞这种人做交易,像是行走在悬崖峭壁上,一不小心就会踏空。
邓飞大可以放任他自生自灭,让他死在车上。
但阿诱做惯了“赌徒”,邓飞杀了他三次,第一次在水鸟岛上对着他开了一枪,第二次在海港上将他推下了海,第三次带着费伊他们对自己进行了狙击,三次自己都没死,而邓飞近几年年纪大了,越来越信奉神佛,寻求长生,事不过三,三次都没能杀了自己,他或许会有别的什么打算。
就像这次绑架了他,也只是为了从林川臣那里索要钱财和车票。
同意带着他离开,或许是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价值。
阿诱思索着会是什么,想了一会儿又开始头痛头晕,身体僵直。
记忆再度出现断片,清醒的时候,邓飞已经将车停了下来。
阿诱从敞开了车门看见了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山林,树影在雨幕中像林立的瘦长鬼影,隐约还能听见不知道什么鸟兽的奇怪叫声,倒显得这个地方越发阴森起来。
大概是猜到了阿诱在想什么,邓飞道:“从前躲躲藏藏什么地方没去过,像这里一样的地方,我可是待过很长时间。”
阿诱问:“国外的山林里?”
邓飞耸了耸肩。
“你就没有担心过晚上会被野兽吃掉么?”
他们倒真像是普通的忘年交一般,在这样的环境里,平和地聊着天。
“没有,杀人都杀了无数次,野兽还能比人难对付吗?”
邓飞将车厢里的食物拿出来,有水和压缩饼干,又将阿诱搀扶起来,拧开瓶盖给他灌水。
他做事总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也没什么耐心,阿诱原本便吞咽困难,没咽下的水又呛咳出来,洒得满地都是,连衣衫都湿透了。
邓飞将空瓶子随手扔在草丛里,又道:“你倒是长了张好脸。”
阿诱又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谢谢夸奖。”
正要偏开脸,邓飞忽然又掐住了他的下巴。
他手上用了力,掐得很痛,阿诱忍不住皱了皱眉,神色间染上了不耐。
他道:“之前不是还嫌我年纪大了,不喜欢了,怎么,喜好变了,变成正常人了?”
“牙尖嘴利,”邓飞轻嗤一声,甩开了他的脸,又将手中的压缩饼干递到他口边,“你这张脸还有用。”
他简单给阿诱喂了吃的,又再次启程,继续往花心镇的方向开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没往国道上开,有意避开了所有高速通道。
秋雨已经连绵下了好几天,山路湿滑,并不好走,邓飞开车开得很慢。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邓飞已经有些疲劳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阿诱,阿诱虽被捆着手脚躺在后座上,但似乎悠然自得,现在已经睡熟过去,光明正大将后背留给邓飞。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没有人会将后背对准一个有危险的敌人,但邓飞知道,阿诱并不是蠢人。
他在向自己表明忠诚和信任,这是一件让他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想不明白,阿诱跟着林川臣十年了,居然说离开就能离开。
邓飞想了想,又将手机拿了出来。
经济新闻上正通报着林氏近段时间的各种风险与状况,林川臣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就算有江家在背后帮扶,也没能堵住资金流的窟窿,大量财产损失让林氏的企业正摇摇欲坠濒临破产,舆论上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心觉林川臣咎由自取,早便应该收手了,只顾着和自己作对,蛛网里几乎每个人的背后都是庞大的家族势力,林氏确实厉害,但寡不敌众,迟早要被分食殆尽。
邓飞又往下翻了翻,看见舆论八卦说林川臣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曾经是他的保镖,为此做了很多违反法律的事情,逼迫对方和自己在一起。
邓飞也混迹商圈,很多新闻半真半假当不得真,但这个消息却不一定是假的。
他知道阿诱和林川臣之间有那种关系,阿诱甚至还是余正德的养子,家仇私仇堆叠在一起,他们的爱情能有多健康牢固,还不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这样一想,阿诱之前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爱意,倒也有可能是假的。
实在是分不清楚了,阿诱演技太过精湛,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
他又盯着熟睡的阿诱看了一会儿,没见阿诱有清醒的迹象,于是便启动了车子,继续驶向深山。
阿诱还在后座缩着,他有点发烧,头晕头痛,无法从梦中挣脱。
迷迷糊糊间他看见林川臣坐在自己身边,他又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林川臣。
他和林川臣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契合的爱情观,林川臣喜欢绝对的信任,喜欢掌控一切,但阿诱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他们两个就像飞鸟和孤狼,一个盘旋在海港天际,一个游离于草原荒漠,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所以分开,是迟早的事。
阿诱很早之前就已经料到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很明显的,他并没有开口,却听见自己喊道:“阿臣。”
那陪着他坐在车里的男人轻轻应了一声。
阿诱恍惚着,听着心里的那个自己说:“你不要怪我,阿臣。”
“我从来不是自愿要做余正德的养子,也不是要把你当做林烈。”
“你们真的太像了,有时候我会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兄弟两个过的是不一样的生活,最后命运还是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第一次知道林川臣在整理“蛛网”的时候阿诱是迷茫的。
余正德让他找林川臣的文件,他找到了,那份密密麻麻的犯罪名单,制作多少毒品,售卖了多少毒品,手上沾了几条人命,林川臣都将它们标注得清清楚楚,触目惊心。
一旦将这份文件泄露出去,林川臣将会遭到各方各界的疯狂报复。
阿诱不知道林川臣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做他的天之骄子,要来趟这滩浑水。
他一直以为自己完成了使命,还尽了恩,就能从林川臣身边离开,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
也没想过五年前的意外会让他躺在林川臣的床上,更没想到感情会变质发酵,到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挣脱的地步。
但是幸好啊……
“我还是从你身边离开了,”阿诱轻轻说,“林烈的恩情,我快要还尽了,你不要生气,不要恨我好不好。”
“那我怎么办?”那个虚无的林川臣开口质问道,“我怎么办?”
“你让我永远爱你,可是我怎么办?”
“你好贪心,阿诱,你永远这么贪心。”
“是啊,”阿诱喃喃道,“我就是……很贪心很贪心,我怕我不小心死了,就没人再记得我了。”
“那我怎么办?”林川臣还是继续问。
“我该怎么办?”
“你想让我怎么办……”
回声在梦境里扩散蔓延,直到消失不见。
阿诱慢慢睁开眼,他透过车窗看见了霓虹的灯光,邓飞的车停在角落里,被前方的车和尾随的车堵在了中间。
他轻咳了一声,冷笑道:“怎么了?被警察发现了?”
“你好像很幸灾乐祸,”邓飞冷静道,“要知道,你现在算是我手里的人质,要真是被警察发现,我死之前也会拉你先垫背。”
“无所谓啊,”阿诱说,“你先应付了他们再说这种话吧。”
邓飞便没说话了。
嘴上讲得硬气,他其实很不想死,还在搜寻着离开的方式。
但一直有源源不断的车接上来,车道已经彻底堵塞,走动不开了。
阿诱用肩膀顶着车座,慢慢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道:“不是在走山路,怎么下高速了?”
“山上有直升机巡视,谁还敢往那走。”
邓飞观察着前方依次敲窗询问的警察,多少也有些烦躁。
阿诱忽然又说:“国内警方没见过你的样子,我看他们在查的人好像不是你,你最好再打听一下,不要打草惊蛇了。”
他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邓飞,邓飞摸出手机翻了翻,道:“原来是有杀人犯逃逸。”
知道在搜查的人不是他,他松下一口气,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阿诱身上,挡住了他被捆缚的手腕。
很快,警察查到了邓飞这里,敲了窗,看了看邓飞的脸和后座的阿诱,抬手放行了。
车辆开始正常行驶,邓飞换了档位,正要起步,身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撞车声与警察的吼叫。
“不许动!”
“警察!”
“快走,”阿诱催促道,“别让他们返回来发现异常。”
“你是真的想通过花心镇离开C国?”邓飞开着车,路过了收费站。
阿诱看着窗外,正对着收费站的窗口,睫羽轻轻颤了颤。
邓飞没等到他回答,视线瞥向后视镜,盯着阿诱的脸问:“看见什么了?”
“快走,”阿诱小声催促道,“快一点!”
他看到林川臣了。
阿诱感觉很惊讶,他没想到林川臣会这么快追过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能和自己的上级直接对话,上级部门也不会将任务详情告知外人,连柳无忧和丁二都不会知道,林川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跳加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站在休息站里的人没有回头,大概也没看到他,阿诱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可他看清了对方脸上的疲惫,这是他没见过的脸色,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林川臣,这个人不会是自己大脑编织出来的幻象,只能是真的。
邓飞很快便踩了油门打算扬长而去。
“花心镇就快到了,”邓飞说,“花心镇附近山谷里有一处鬼市,需要本地人引荐才能进入。”
“你应该会说花心镇的方言。”阿诱道。
邓飞笑起来,“我不会。”
“不过没关系,”他又说,“我带了礼物,鬼市的主人会让我进去的。”
阿诱没问他是什么礼物,但多少猜得出来,他说的是自己。
他现在还是很恍惚,当时走得那么决绝就是担心自己看多了林川臣会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碰到。
他的心正在狠狠动摇,潜意识里的思念和依赖在这一刻复生,不断顶着心口想要宣泄,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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