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双发挥他特务头子的专业技能,在脑子里把能叫的上名的京中权贵都过了一遍,也没记起来哪家有叫夏时泽的公子,或许时泽二字是乳名?
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是有些闷热的,楼双看见他的耳朵尖有些发红。
夏时泽又问,“我……我之后再想找你,要怎么办?”
楼双脸上露出一丝惊愕来,但迅速压了下去,“城南柳叶胡同,进去数第三家,我住在这儿。”
这条线算是搭上了,崇远侯不知名的把柄已经握在手里了。
果然没有白来一趟。
夏时泽还想再问什么,房间的门被打开,门外的人也不进来,好像屋里的是什么会吃人的野兽,只站在门口喊,“大夫,治完了吗?”
楼双站起身悄悄对夏时泽说,“你多保重。”
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小孩虽然锦衣玉食,但属实过得不怎么样,人有皆恻隐之心,看这么个半大孩子遭这种罪,多少会不忍心,反派也不例外。
夏时泽提着刀,脸上半拢着染血的宋锦,跟在楼双身后,走到门前。
见他过来,门外二人几乎吓得两股战战,“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人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可是……老爷交代不能有……”
夏时泽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得罪了老爷,以后可能会死,得罪了我,现在就死。”
“是!是!是!”那人连声答道,将门关上,把栓门的铁锁扣上。
楼双这才注意到,夏时泽没有迈出门框一步。
他始终站在屋内的阴影里。
快要拐弯时,楼双回头,透过又黑又长的走廊,再去看那个房间。
他依旧站在那里,透过门上的缝隙,注视着楼双。
楼双突然有了个想法,要是条件允许,把这可怜巴巴的小孩带出来吧,反正是要顺道对付崇远侯的,顺手的事。
系统开始吱吱乱叫,“老大,你是反派啊,反派没有同情心。”
“行,我是为了利用他好吧。”
系统满意地安静下来。
行至走廊尽头,楼双身侧一人要给他戴上眼罩,但他按在剑柄上的手似乎蓄势待发。
“你猜,是你拔剑快,还是我喊你们家公子快。”楼双含笑看向二人。
“怕他做什么,公子又出不来。”
但无人敢动,没人敢赌那扇门能不能挡住夏时泽,毕竟他不出来,绝不是因为那扇门。
况且,不急于这一时,到了外面再动手也是一样的。
二人因此收手。
楼双乖乖戴上眼罩,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这次是辆普通马车,走到了某处荒郊野岭,楼双被推下车。
“终于是等到了,哥们这就送你上路。”
楼双扯下眼罩,笑着说 “对啊,终于等到了。”
等到楼双回去,天色已晚,还顺手提了两个犯人回来,移交内卫阁。
“大人,他们罪名是什么?”
“罪名?抢劫杀人,判个斩立决吧。”
二人瘫倒在地,大喊冤枉。
总之,罗织罪名也是反派的必备功课。
反派权势滔天,没人胆敢质疑。
“我去,大人,这俩人您给抓回来了?”楼双的副手冯仪路过,发出惊喜的声音。
楼双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这俩人在西市打死过人,但有靠山,当时京兆衙门不敢动,打了板子就给人放了。”
一旁的小内卫眼睛一下子迸发出光彩来,我们指挥使不畏权贵,除暴安良,当着是吾辈楷模。
“大人您给他们判了什么罪?”冯仪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斩立决。”楼双两手托住自己的额头,开始思考自己的反派之路,究竟该何去何从。
这不正常啊。
与此同时,郊外某不知名宅邸。
夏时泽跪在地上,额头的血流到眼睛里,他却不敢擦一下。
梁权发完疯,又俯下身来开始装慈父,“伤势如何了?”
夏时泽缓了一口气,没提外人的事,看来白大夫是底下人瞒着义父找的,“已经好了。”
刚换的药,只是勉强止血,但他没有第二个回答。
“那就好,替为父,办一件事去。”
京兆衙门和内卫都出动查案,但现场愣是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没有线索只能在京中大肆搜捕,按理说,只要人还没出城,就一定能找到。
找不到也无所谓,楼双阳奉阴违的事情干多了。
城中人心恍惚,刚至傍晚,街边店铺就统统关门。
转了一圈也没买到糖糕的楼双遗憾退场。
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做饭吧。
反派的生活,也是朴实无华的。
到巷子口,往里走了没几步路,就听见门口有动静,楼双握住袖子里的峨眉刺,装作无事发生继续走。
仇家找上门了?可是此住处隐秘,几乎无人知晓。
他突然想起,不是没无人知晓,他近日亲口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一人。
好孩子,这么快就把他卖了吗?
当他拐了个弯看到门口的景象,发现完全不是设想的那么回事。
少年低着头,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地坐在他家门口,手边放着个拆开的纸包,怀里还抱着另外一个。
“小公子?”楼双有些疑惑,就凭崇远侯对他的控制力度,能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简直是个奇迹。
少年下意识想回避楼双的目光,把自己的面孔隐藏在阴影里,“你没事就好。”他站起身来,把怀里的纸包挂在门上,“这个……挺好吃的,送你一包。”
说完就要走。
楼双拉住了他,“来都来了,进门一起吃个晚饭?我下厨。”
夏时泽望着那那扇门,迟疑许久,抬起了腿。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别人家来。
这座小院楼双精心打理过,落英缤纷绿意盎然。
“随便坐。”
楼双挽起袖子做饭去,夏时泽不知道自己该坐哪里,于是选择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楼双边切菜边逗他,“小公子怎么这次,不欲杀我了?”
夏时泽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小声说,“我没想杀你。”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小公子留我一命。”
夏时泽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只是自己暗地高兴,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他凑上前去,想给楼双帮忙,学着楼双的样子,拿起了一棵蒜,无比认真地开始扒蒜。
那顿夜宵吃的是小馄饨配酸梅汤,还有夏时泽买回来的糖糕,看着抱着饭碗的少年,楼双扬起慈爱的微笑,一边捻起块糕,一边开始打探消息,“身上的伤可是好了?”
楼双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怀疑夏时泽就是刺杀布政使的凶手。
京兆衙门全城戒严,内卫看守侯府大门,他无处可去,所以才到自己这儿来。
雨点打在窗纸上,突如其来的大雨解了夏日的闷热,隔着小窗送来一丝凉爽。
夏时泽喝了口酸梅汤,“应该是好了。”
“伤那么重,怎么会好这么快,把衣服脱了,我再给你换次药。”
夏时泽真的很乖,乖到楼双舍不得对他说重话,把人哄到一旁,解开他的衣裳一看。
楼双当即决定要往死里阴崇远侯,这老玩意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你就这么坐在门外等吗?”带着这样的一身伤。
“没有就这么,我吃着点心等的。”夏时泽用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
“我给你重新上药。”楼双找出块干净棉布,叠了叠送到夏时泽面前,“咬着这个,可莫要咬自己了。”
夏时泽摇头,“咬着,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了。”
楼双沉默了一会,“我会轻一点。”
系统吱声了,[老大,你的心跳在加速。]
“哦,可能是我摄入咖啡因过多。”
[这是古代……]
“古代也有浓茶。”
胡搅蛮缠果然是反派的必备修养。
夏时泽的身材模样,其实都挺好,这样的人总被崇远侯那个老王八关着,实在可惜。
楼双又起了念头,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来。
“今天天太晚了,住下吧,明日我送你回去。”
夏时泽猛地回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开裂,“不要去,你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楼双低头擦去夏时泽背上渗出的血,“好,听你的,我不去。”
看着夏时泽沉寂在阴影里的侧脸,楼双开始思索,京中多少密闻都从他的手里经过,但却找不出一点夏时泽存在的踪迹,初遇夏时泽时,他就着内卫秘密调查,一无所获,到现在仍然是一头雾水。
京中各派宗族谱系分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种环境下几乎没有谁能逃脱这张名为权势的大网。
除非从幼时,夏时泽就被崇远侯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楼双继续问,“那些人为什么怕你?”
“可能……见过我杀人吧。”夏时泽歪头思索了一阵,回答道,“但你不怕我。”
楼双心想,可能是因为我杀人比你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早才放晴。
夏时泽很早就醒了,他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新奇与快乐,但他需要马上返回侯府。
他穿好衣服,准备跟白大夫告别。
楼双昏昏沉沉地披上衣服出门,“小公子怎么醒这么早,慢走啊。”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柜子里摸出些瓶瓶罐罐来,“白瓶是伤药外用,红瓶解毒内服,拿来应急可以,要真受了伤还是要来找我。”
“以后不用在门外等,翻墙进来就是了。”楼双生怕他受伤了还傻乎乎的在外面等,又嘱咐了一句。
他一弯腰,从外袍里掉出来昨晚逛街随手买的琉璃小兔,骨碌碌滚到夏时泽脚边,被他弯腰捡起。
小兔子圆滚滚的,很可爱,夏时泽到底是少年脾性,一时爱不释手。
“喜欢?一起送你了。”
楼双动用内卫的马车将夏时泽送出城,反正江南布政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的那些事足够判个五马分尸。
如今这么轻易死了,反而是便宜他了。
他看着城门口焦头烂额的京兆衙门,毫无愧疚之意。
楼双回了内卫阁,前几日二人的头颅已经被斩下,用箱子装好交给楼双过目。
“拿给我看做什么?送到崇远侯府上吧,就说这是打着侯府名号作恶的凶犯,内卫秉公执法,为府上出了口恶气。”
这根本就是踩着鼻子上脸,赤裸裸的挑衅。
“大人……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内卫还需要什么名声吗?”楼双把毛笔搁下,对着冯仪笑道。
“属下明白了。”
夏时泽把药罐和小兔子都揣好,满载而归地往回走。
收了朋友的礼物应该要回礼,他要给白大夫回什么礼物好呢?
这个问题还没有思考出答案,夏时泽就看见义父的怒容。
“昨晚,你去哪了?”梁权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碧色的冷光跳动了一下。
“府周与城外,皆戒备森严不敢擅入,怕惊动内卫。”夏时泽把头埋在地上,下过雨的石板还是湿的,又冷又硬。
“确是如此,但你去哪了?”崇远侯又问了一遍,声音居高临下,未有和缓。
绝对不能把白大夫的事说出来。
“……在城中四处躲藏了一晚,今晨混在京兆衙门的车队里回来的。”夏时泽如此回答。
梁权点点头,神色怪异,“你倒是命大。”
良久,夏时泽才被允许回去,站起身时,鞋袜裤脚已经沾湿了大半。
梁权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转身问一旁的属下,“你闻到了吗?”
属下一头雾水,“不知侯爷指的是?”
“一股陌生的药味。”
那人彻底傻了,“侯爷多虑了,不过是药味而已,或许二公子受伤后自己去寻药了呢?”您管天管地,不会连人家用什么药都要管吧。
“也是。”崇远侯叩击着桌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没在府内,因此没有亲眼见到楼双送去的大礼,但事后得知,仍提剑把桌案砍的七零八散。
“竖子!尔敢造次!”
身旁幕僚劝道,“侯爷慎言啊,内卫指挥使深得圣上宠信,耳目遍布朝野。”他环顾四周,低声说,“府内未必没有他的探子。”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梁权咬牙切齿道,“他如今是威风了,我倒是要看看皇帝用完了他,会落个什么下场。”
这样的人,皇帝能留他多久,用完了,必定会杀之以平民愤。
帝王心术,一贯如此。
楼双看着凭空上涨的积分很是满意,果然这些老登最为脆弱,稍稍一刺激就恨他入骨。
他站起身来,准备去昭狱逛一圈,再积攒些仇恨。
楼双平常不爱穿官袍,正值夏日他拖着双木屐,穿了件白色细纱的袍子,腰上挂了条青色丝绦,“给我从昭狱挑一个合适的倒霉蛋。”
系统认真翻看了资料,[这人比较不错。]
楼双看了眼系统界面,“杜文心,广运三年进士,因其父贪污被连坐。”
[这家伙主要是倒霉,倒不是什么坏人,但他从狱中出来后就飞黄腾达了,宿主你此刻落井下石获得的反派积分比较多,胜在性价比。]
楼双眯了眯眼,“不错,就他了。”
不过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收着点就是了。
他拖着木屐,一路踢踢踏踏地进了昭狱。
杜文心在昭狱呆了三个月了,从初春到入夏,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他从未受过父亲的一丝恩惠,现在确实结结实实被连累了。
还要在这儿呆多久,不知道,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也不知道。
他很久都没晒过太阳了,每天都望着手掌宽的石窗,运气好的时候会有只鸟停在上面,多数时候只有一截窄窄的天,投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光。
今天昭狱阴暗幽长的走廊里传来一阵不一样的脚步声,带了点清脆。
内卫的靴子踏在石室上是无声的,与勾魂的厉鬼并无二致。
这人不是内卫,他是谁?杜文心的注意力被脚步声吸引了,那人路过了一间又一间的石室,都没有停下脚步。
会不是来找我的?杜文心突然生出些期待来,但他官场上的朋友见他避之不及,又岂会来牢里看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居然在他身前停下了!
杜文心几乎是扑向铁门,把脸贴在栏杆上。
楼双低头看了眼蓬头垢面的男人,“杜文心是吧?”
杜文心猛地点头。
不是熟人,他的眼睛紧盯着楼双,想从脑子里翻出有关这个人的,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但究竟是在哪里呢?
楼双有些犯难,倒不是下不了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叫了个狱卒进来,“让他去洗个澡。”
狱卒不知楼双身份,心想这人谁啊,好大的口气,刚想呵斥,就被刚好巡视经过的内卫比了个眼神。
狱卒非常识时务,“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带他去洗澡。”
楼双满意点头。
内卫心惊胆战,马上把这位爷请到一旁的值房里,您老人家怎么闲的没事往昭狱跑啊。
楼双抿了一口紧急奉上的茶水。
真难喝。
又把茶杯搁在桌上,耐心等待杜文心洗完澡。
因为狱卒摸不透楼双的打算,因此对待杜文心客气了几分,让人自己洗好后还送了套新的粗布衣裳。
杜文心见到了久违的太阳,他站在光下很久,也没有人催促他。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好像从阴沟里的老鼠又变回人了,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那人。
一路心不在焉的杜文心被带进值房,再次见到楼双的脸时,杜文心突然想起来了。
那年突逢大雨,狂风交加,他撑了把纸伞,背着行囊,进城有守卫查验路引,见他衣着寒酸,刻意刁难想索要钱财。
“你这路引被水泡了,不作数。”
明明只是被雨打湿了边角,杜文心开口辩解,“拿出来时不小心被雨淋了,军爷通融一下吧。”
那人看着他嗤笑一声,松开了手,路引被狂风刮到城外,在天上打了个卷,“哎呀,你怎么不拿稳呢?这下彻底进不了城了。”
杜文心也顾不上与人争执,马上追到城外,打着伞跑不快他就把伞丟到一边,瓢泼大雨很快就把他淋了个透。
他在积水里找到了他的路引,已经成了软塌塌的一张。
杜文心小心翼翼地想把它捞出,但一碰就碎了。
路引没了,他要怎么办?
天下大雨四下无人,根本没人给他作证,明明千辛万苦马上快到京城了。
去找官府?他没证据,万一被当成逃户流民呢?
雨水流进杜文心的眼睛里,生疼。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把伞移到了他头上,杜文心猛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