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准你碰的?!”
那声裹挟着暴怒与恐惧的嘶吼,至今仍在空寂的洞府内回荡,震得他自己灵台都在嗡鸣。
是怒他的莽撞?还是怒自己那被轻易窥破的脆弱?亦或是……恐惧于那“不一样”的幻象低语所带来的、一丝微弱到让他不敢触碰的希冀?
盛昭猛地睁开眼,眼底是翻涌的血丝和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他不能见他。
至少现在不能。
那道名为“师尊”的壁垒,是他此刻唯一能用来隔绝那灼人目光、隔绝那令他恐慌的“不一样”的屏障。
他需要这冰冷的距离,如同需要空气。
竹舍小院内,风溯雪正对着晨曦,一遍遍地挥剑。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蕴藏着倔强的轮廓。
他的动作标准得近乎苛刻,每一次劈斩、每一次突刺,都倾注了全部心神与力量。
“嗡——!”
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沉闷的锐响。虎口处,昨日崩裂的伤口再次撕裂,温热的血珠沿着剑柄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点刺目的暗红。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痛楚不属于自己。
手腕上,那圈深紫色的淤痕在用力挥剑时带来阵阵钻心的钝痛,胸口也因那日寒潭吸力的拉扯而隐隐作痛,但这些都比不上心底那片空茫的冰冷和沉重的担忧。
他必须更快,更强!
强到足以打破那层隔绝在师尊周身的寒冰,强到能在那心魔再次肆虐时,不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因为触碰而加重师尊痛苦的累赘!变强的执念如同魔咒,驱使着他近乎自虐般地压榨着身体的每一分潜力。
直到日影西斜,最后一丝天光隐没在清霁峰陡峭的崖壁之后,风溯雪才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缓缓收势。
他拄着剑,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经脉里传来灵力过度消耗后的、火烧火燎般的胀痛。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竹舍,胡乱处理了手上崩裂的伤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洞府的方向。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吸饱了墨汁的绒布,沉沉地覆盖下来。洞府入口,依旧死寂无声,只有寒雾无声流淌。
风溯雪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起身,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储物袋的最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寒玉盒。
玉盒入手冰凉,通体温润,盒盖上天然形成着细碎的冰花纹路,隐隐散发着纯净的寒意。
这是他这几日几乎翻遍了太虚门藏经阁所有关于疗愈神魂、镇压心魔的典籍,又在宗内坊市几番周折,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微薄的贡献点,才换来的“冰魄玉髓膏”。
此物生于极寒冰魄核心,极其珍稀,对于因心魔或神魂受创带来的剧痛有奇效,更能滋养受损的经脉,安抚躁动的神魂。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最素净的白纸,提起笔,悬在半空许久。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道歉、担忧、询问……最终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他怕任何字迹,都会成为再次惊扰师尊的媒介。最终,他颓然放下笔,只将那张空无一字的素笺轻轻折好。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清霁峰顶的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风溯雪如同暗夜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师尊洞府紧闭的石门前。
冰冷的石门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方寒玉盒放在门口一块生着薄薄青苔的平整石头上,又将那张折好的无字素笺压在玉盒之下。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开,躲回不远处的竹林阴影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竹子,才勉强稳住几乎虚脱的身体。
指尖残留着玉盒冰冷的触感,那微弱的寒意却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
师尊会看到吗?他会用吗?他会……更生气吗?
洞府内,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唯有心魔在识海中尖啸的幻音。
盛昭端坐如磐石,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道被隐去的勒痕位置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如同无形的锁链在反复撕扯着血肉。
就在心魔的嘶吼达到一个顶峰,几乎要冲破他强行构筑的防线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固执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穿透了洞府强大的禁制,清晰地传递进来。
那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运转的是最基础、最粗浅的清心诀。
但就是这微弱到不值一提的灵力,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执拗,如同涓涓细流,温柔而坚定地试图渗透那狂暴的心魔之海。
盛昭紧闭的双眼,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伴随着躯体撞上什么的闷响,隔着厚重的石门,模糊地传了进来!
盛昭猛地睁开眼!
强大的神识瞬间穿透石门,清晰地“看”到了门外的一切——
风溯雪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因巨大的反震之力而微微蜷缩,嘴角挂着一缕刺目的鲜红,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被他心魔失控时逸散出的狂暴灵力威压所伤。
可他甚至没有试图擦去嘴角的血迹,只是挣扎着,用那双被汗水和疼痛浸染得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石门。然后,他竟重新盘膝坐好,双手掐诀置于膝上,再次运转起那微弱却固执的清心诀。
他翕动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盛昭“听”到了那比清心诀更微弱,却更清晰地撞入他神魂的声音:
“师尊,我在。”
四个字,轻若蚊蚋,却重逾千钧。
识海中翻腾咆哮的心魔之海,竟因为这微弱的声音和那固执的灵力,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盛昭的呼吸骤然一窒。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强烈烦闷和莫名酸涩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这傻孩子!他在干什么?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那点微末道行,连他逸散的一丝威压都承受不住!
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近乎偏执的坚持,盛昭只觉得胸口那道隐形的勒痕痛得更加厉害,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暴动,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看”门外那固执的身影。
可那微弱却持续的清心诀波动,如同最坚韧的蛛丝,缠绕在他濒临失控的心神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锚定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微弱的气息终于支撑不住,悄然退去。
洞府内重新陷入死寂。心魔的嘶吼似乎也因那执着的干扰而疲惫了几分,暂时蛰伏下去。盛昭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目光落在洞府角落的石案上。
几颗饱满圆润、色泽鲜亮如红宝石的朱果静静躺在那里,上面甚至还凝结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晨露,在洞府幽冷的微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显然是风溯雪不知何时偷偷送进来的。
盛昭的目光凝滞在那几颗朱果上。鲜红的色泽,刺痛了他的眼。
寒潭冰冷刺骨的水,幻象中沉重冰冷的锁链,穿透骨肉的剧痛……还有那双眼睛。
跌落水中,惊恐万状,却在第一时间,越过冰冷的水幕和绝望的幻象,直直望向他、充满了纯粹担忧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厌恶,没有前世那些落井下石者幸灾乐祸的冰冷,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和一种他不理解的、奋不顾身的冲动。
那眼神……与眼前这几颗带着晨露的鲜红灵果重叠在一起。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猝不及防地撞进盛昭死寂冰封的心湖。
“这次…似乎真的…不一样?”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强烈。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激荡起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然而,这涟漪仅仅存在了一瞬。
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随即汹涌而来,瞬间将那微弱的热流吞没。
镜花水月!
他经历过太多虚情假意,太多背叛绝望。这“不一样”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他心颤,也美好得让他恐慌。
他害怕这不过是又一次精心设计的幻象,害怕自己一旦沉溺,等待他的将是比前世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楚来压制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悸动。
数日后,清霁峰顶的寒意依旧,但笼罩其上的死寂似乎被山下的喧嚣冲淡了些许。
太虚门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正在山门广场如火如荼地举行。
仙乐缥缈,人声鼎沸,各色流光在山峦间穿梭,无数怀揣着仙缘梦想的少年少女聚集于此,仰望着高台之上那些代表着修真界顶尖力量的身影。
清霁峰顶的洞府石门,终于缓缓滑开。
盛昭一袭玄衣,缓步走出。他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驱散的倦怠,但周身那拒人千里的冰寒似乎收敛了几分,只是那双深眸依旧沉寂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也失去了温度。
他刚走出不远,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威严的流光便落在了清霁峰顶。
光芒散去,现出一位身着青色掌门道袍、面容儒雅、气质沉凝的中年修士——正是太虚门当代掌门,玄诚子。
“师弟。”玄诚子看着盛昭,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收徒大典已开,各峰峰主均已至主峰观礼。师弟……可要去看看?若有合眼缘的苗子,也可为清霁峰再添些新鲜血液。”
他的目光在盛昭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声音放得更缓,“师弟近来似乎气色不佳,可是修行上有所滞碍?若有需要宗门相助之处,尽管开口。”
盛昭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远处山下热闹非凡的广场,神识扫过,那里人潮涌动,无数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望向高台。
他的视线似乎并未在任何一处聚焦,只是淡漠地扫过。
“多谢掌门师兄关心。”盛昭的声音清冷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修行无碍。至于收徒……”
他微微一顿,广袖无风自动,拂过身侧冰冷的岩石,“不必了。”
玄诚子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眼中关切更浓,轻轻叹了口气:“也罢。清霁峰素来清净,师弟清修要紧。若有看中的,随时告知宗门便是。”
他不再多劝,又叮嘱了几句好生休养的话,便化作一道青光,径直朝着山下主峰那最热闹的中心飞去。
盛昭独自立于峰顶,山风猎猎,吹拂着他玄色的衣袍,勾勒出孤峭挺拔的身影。
他望着山下那片喧嚣的海洋,人声鼎沸,仙光流霞,一切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希望。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却如同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重琉璃,丝毫传递不到他的心底。
那喧嚣是他们的。
而他,依旧困在清霁峰顶这片亘古的孤寒与心魔残留的余烬里。
他还活着,可已与死亡无差了。
胸口的幻痛隐隐传来,提醒着那无法磨灭的过往。
尽管那些过往明明不属于现在的盛昭。
他是一个胆小鬼,不敢复仇,不能带着昭明杀上去报复那些人。
他现在,只想守着清霁峰,守着风溯雪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过完安静的百年。
然后,在下一个百年来临,天魔入侵时,死去。
他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玄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峰顶那片终年不散的、仿佛凝滞了的寒雾之中。
峰顶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寒潭的水面,依旧倒映着上方锋利如刃的峰顶,墨玉般沉静,深不见底。
清霁峰顶的寒雾,终年不散,如同盛昭眉宇间那层驱不散的阴翳。
掌门玄诚子离去时带起的微风早已平息,峰顶又恢复了它亘古的沉寂,唯有寒潭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墨玉般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声响与情绪。
盛昭独立于崖边,玄色衣袂被山风拉扯,猎猎作响。
山下主峰广场传来的喧嚣,经过重重山峦的阻隔,抵达峰顶时已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模糊不清。
他本该感到庆幸,庆幸这喧嚣与自己无关。
然而,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却如同细小的毒虫,悄然啃噬着他冰封的心湖。
他明明已明确回绝了掌门师兄。
不,不去,不收徒。
清霁峰不需要新人,他,更不需要。
可为何……
为何神识深处,总有一丝难以压制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不断翻涌上来,驱使着他……去山门广场?
这念头来得毫无道理,违背他此刻所有的意志,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制感,让他心绪不宁,连压制心魔都多了几分滞涩。
“荒谬!”盛昭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两个字,试图将这荒谬的冲动彻底碾碎。
他强迫自己转身,欲回那冰冷寂静的洞府。
然而,脚步刚刚抬起,一股沛然莫御、冰冷无形的力量,如同九天倾覆的巨掌,毫无征兆地狠狠攫住了他的神魂!
“呃!”盛昭闷哼一声,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
一股源自规则、源自天地的恐怖意志蛮横地侵入他的识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灵力运转,压制了他所有的反抗念头。
那意志冰冷、漠然,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如同提线木偶般,强行扭转了他的意志!
必须去!去山门广场!去完成你该做的事!
这命令无声无息,却如同烙印,直接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盛昭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怒与一丝深藏的恐惧。
又是这种感觉!
前世无数次被命运摆布、身不由己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身体,在这股不可抗拒的天道意志操控下,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违背着他自身的意愿,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踏在冰冷的岩石上,如同踏在他摇摇欲坠的尊严之上。
太虚门凌霄主殿前的广场,此刻已是人声鼎沸,仙光缭绕。
巨大的白玉广场上,数千名通过初选的少年少女整齐列队,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紧张、期待与憧憬。
高台之上,各峰峰主、长老端坐,仙风道骨,气势渊深,如同云端俯瞰众生的神祇。
风溯雪作为清霁峰唯一的弟子,站在高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广场入口的方向。
当那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以一种极其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姿态出现在视线中时,风溯雪的心脏骤然缩紧!
师尊!他怎么会来?!他不是……明明拒绝了掌门?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师尊的脸色比在清霁峰顶时更加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周身散发的气息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寒,而是一种……
被强行禁锢、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翻滚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怒!屈辱!以及一丝……绝望?
风溯雪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不对劲!
师尊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只见高台之上,坐在掌门玄诚子下首的阵符峰峰主薛南鸢,正含笑看着自己座下一位新收的、灵秀非凡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约莫七八岁年纪,粉雕玉琢,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发髻上别着一支通体碧绿、温润剔透的玉簪,簪头雕琢成展翅欲飞的灵鸟,灵气盎然。
薛南鸢似乎对那玉簪颇为喜爱,伸出手,温柔地想要替小弟子将鬓角一丝微乱的碎发拢到耳后,指尖无意间拂过那支碧玉簪。
就在薛南鸢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玉簪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却极其恐怖的吸力,骤然从盛昭身上爆发!目标,赫然直指那支碧玉簪!
薛南闯北只觉得指尖一麻,一股沛然巨力传来,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支别在小弟子发髻上的碧玉簪便已化作一道碧绿的流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取,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唰”地一声,稳稳落入了……盛昭僵硬的掌心!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盛昭和他手中那支兀自散发着温润绿芒的玉簪上。
薛南卿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
她座下的小弟子更是吓得小脸煞白,不知所措。高台上下的气氛,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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