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流转的微弱青铜光泽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濒死毒虫的挣扎,最终不甘地彻底熄灭、凝固。
锈迹本身也迅速失去了那种阴冷的活性,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死气沉沉的污斑。
盛昭袖中的手指缓缓松开。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窗边依旧痛苦喘息、对脚下无声交锋毫无所知的孩童身上,眸中的冰寒之下,是更深的凝重。
走过去,俯身轻拍小孩的脊背,将小孩重新抱回玉榻之上。
“先休息一下吧,”白发的仙尊微微叹了口气,“五域如今还算太平,不必害怕。”
风溯雪摇头,他不是害怕,可是原因他不能说,只能沉默下来,默默地缩在榻上休息。
云舟穿破一层浓厚的云霭,前方,巍峨连绵、仙气缭绕的山脉轮廓已隐约可见。玉衡州,太虚门,就在前方。
太虚门清霁峰竹舍,雪压翠竹,寒兰吐幽。
盛昭端坐主位,霜发半束,素袍如雪,眉宇间凝着亘古不化的寒意。
风溯雪垂手立于堂下,身上已换了合身的墨蓝色的弟子袍,略显空荡,衬得小脸愈发苍白。
眉间那粒朱砂痣被一层极淡的霜白光晕覆盖,如同雪地里一点被刻意掩埋的余烬。
“入我门下,当持身以正,问道以诚,守心明性,不坠邪途。”
盛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在清寂的竹舍内回荡,
“我知你背负灭门的血海深仇,不求你不顾血仇,但望你知晓前尘如烟,此身既入仙门,当如残灰复燃,焕发新生。”
风溯雪心头微震,垂首应道:“弟子谨记。”
“点命灯吧。”盛昭示意侍立一旁的执事弟子。
青衣弟子捧上一盏古朴的青铜莲灯,莲心处一点豆大的金色命火,纯净而温暖。
细如牛毛的银针刺破风溯雪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命火。
“滋——!”
血珠融入的刹那,金色命火猛地蹿高寸许。
焰心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血线如活物般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风溯雪眉间朱砂痣传来尖锐灼痛,仿佛冰层下的烙铁被瞬间激活。他闷哼一声,小脸皱起,身体晃了晃。
盛昭的目光如电,瞬间锁住那焰心异象,又扫过风溯雪眉间剧烈波动的封印光晕。琉璃色的眸底,冰层之下暗流汹涌。
“命火已燃,因果相连。自今日起,你就是太虚门清霁峰首徒。”
盛昭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寒潭深水,重逾千钧,“道途艰险,唯勤修不辍,方不负此名,不负此身。”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风溯雪强忍痛楚的脸上,“若有惑,可询于我。”
“弟子……风溯雪,拜见师尊!”风溯雪忍着眉间剧痛,依礼拜下,额头触地。
宽大的道袍下,小小的身躯绷得笔直。
“随我来。”盛昭起身,雪白的衣袂拂过冰凉的地板。
穿过月洞门,景象陡变。
一片背风的山坳,凛冽的寒风在此处变得呜咽低沉。这里没有修竹,只有无数的剑。
成千上万柄形态各异的剑,或斜插于冰冷的黑石之上,或半埋于经年的积雪之中,或倚靠在嶙峋的山岩之侧。
断刃残锋,锈迹斑驳,碎裂的剑柄缠绕着褪色的丝绦……
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如同战死沙场、骸骨未收的将士墓碑。
浓重的铁锈与陈年血渍的气息混合着无数微弱却执拗的剑气意念,在空气中无声地嘶鸣、哀泣、咆哮。
这便是太虚门剑冢,葬着历代陨落弟子的剑魄英魂。
谷地最深处,一方巨大的玄冰之上,供奉着一柄长剑。
剑长三尺七寸,通体呈现一种内敛的暗银色,剑身线条流畅而冷冽,靠近剑格处,一道深长的裂痕斜贯而下,虽未彻底断裂,却狰狞可怖,如同美人玉颊上无法愈合的伤疤。
剑柄缠绕着暗金色的蛟龙丝绦,末端系着一枚温润却布满细密裂纹的白玉环。
正是盛昭的本命佩剑——昭明。
剑虽未折,其魄已伤,剑意孤绝凛冽,带着一种历劫归来、沉疴未愈的悲怆与隐忍的锋芒。
风溯雪的目光触及那柄伤痕累累的长剑。
奇怪,昭明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裂痕?
突然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一股源自灵魂本源、远超命灯灼痛的恐怖悸动,狠狠贯穿了眉间朱砂痣的封印。
那层霜白光晕剧烈波动,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
“铮——!!!”
几乎同时,玄冰之上沉寂的昭明剑,骤然发出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悲怆、愤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的凄厉剑鸣!
长剑在玄冰上疯狂震颤,剑身那道狰狞的裂痕中,暗红色的锈迹如同苏醒的毒蛇般剧烈游动。
一股滔天的、带着毁灭与哀伤气息的恐怖剑压,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化作无形的冲击巨浪,狠狠拍向风溯雪,更席卷整个剑冢。
“锵锵锵锵——!!!”
万千残兵断剑随之疯狂共鸣,发出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金铁哀鸣。
沉寂的英魂被惊醒,积压百年的怨气与不甘化作无数凌厉的剑气碎片,如同失控的暴风雪,在谷内疯狂肆虐、切割。
风溯雪如遭山岳重击,小小的身体猛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黑石上,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嘴角渗出。
眉间朱砂痣红芒暴涨,封印光晕瞬间黯淡至极限,几近溃散。
那红芒之中,竟隐约透出几缕与昭明剑裂痕中游动的暗红锈迹同源的、令人心悸的青铜光泽。
盛昭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风溯雪身前,广袖翻卷,一道凝若实质的冰蓝色光幕瞬间展开,将后续狂暴的剑压冲击尽数挡下。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撕裂虚空的寒电,死死钉在玄冰上疯狂震颤、悲鸣不止的昭明剑上。
琉璃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埋的、被触动了逆鳞般的痛楚与暴怒。
“昭明!静!”一声低喝,蕴含无上剑道威压与灵魂烙印的呼唤,如同惊雷炸响在剑魄深处!
盛昭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璀璨到极致的冰蓝星芒,隔空点向昭明剑身那道狰狞的裂痕。
星芒没入裂痕的瞬间,游动的暗红锈迹如同被冻结般停滞,剑身剧烈的悲鸣戛然而止,疯狂的震颤也缓缓平息,最终只余下剑体微微的低吟,如同重伤巨兽压抑的喘息。
但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悲怆与惊悸剑意,依旧萦绕在伤痕累累的剑身之上。
剑冢内万千残兵的共鸣也渐渐停歇,只余下剑气碎片消散后的呜咽风声,如同亡魂的叹息。
盛昭缓缓放下手指,指尖竟有细微的颤抖。他转过身,目光复杂难言,如同审视一件绝世凶器,落在蜷缩在地上、嘴角染血、眉间红芒与封印激烈对抗的风溯雪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死寂的剑冢中异常清晰。
每一步,都仿佛踏过了时光与鲜血。
他在风溯雪面前蹲下,视线与孩童因剧痛而涣散的眼眸平齐。
那双琉璃色的眼瞳深处,冰层彻底碎裂,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心动魄的探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此剑,名昭明。”
盛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越生死、浸透寒霜的疲惫,“乃吾之本命剑,百年前北域天魔门前受创,剑魄重损,灵识混沌,易为外邪所惊扰。”
百年前昭明明明没有受损。
他修长的手指,隔空轻轻拂过风溯雪眉间那点疯狂闪烁、透出诡异青铜光泽的朱砂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它应不识你。”盛昭的声音带着疑惑,却并没有拷问的意思。
“为何见你,竟悲鸣惊悸至此?你眉间之物……究竟是何?!”
风溯雪的瞳孔因巨大的恐惧急剧放大。
识海中,那本青铜巨书疯狂翻动,书页上,他分明看见的是:
昭明剑在血雨中悲鸣折断,盛昭自爆元神的惨烈画面!
巨大的荒谬感与宿命般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柄承载着盛昭两世剑魄、感应着宿命的剑,竟在他这个“异数”降临之时,发出了悲鸣?!
盛昭的目光聚焦在风溯雪惨白的小脸上,微微叹了口气。
他按在风溯雪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带着冰雪本源气息的磅礴灵力透体而入,强行抚平了风溯雪体内翻腾欲炸的气血,更将那眉间濒临破碎的封印光晕重新稳固、彻底的压制住朱砂痣的红芒与其中透出的青铜异色。
“罢了。”盛昭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
他扶着风溯雪颤抖的肩膀,将他虚软的身子稳稳带起。
目光投向剑冢之外翻涌的云海,意有所指,“剑魄有损,易受外邪侵扰,亦或……感应到某些不期而至的‘变数’。”他刻意加重了“变数”二字。
“今日拜师已毕,剑冢阴戾之气过盛,非你久留之地。回去静心调养。”
他松开手,站起身,霜白的身影重新挺直,孤高如绝峰之巅的雪松,“记住,你之道途,始于足下,好自为之。”
清霁峰的雪,落了又融,山涧的冰兰谢了又开,转眼便是十五载春秋。
清霁峰终年云缠雾绕,青黑石壁被岁月与剑气磨得光滑如镜。
晨光熹微时,崖顶便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盛昭霜发依旧,素袍如雪,负手立于崖边,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
身侧的少年已褪去孩童稚气,身量抽长,鲜艳的红色弟子服衬得他身姿如竹,临风而立,眉间那点朱砂痣被岁月沉淀得温润内敛,只在专注时隐隐流转光华。
“剑者,心之刃。你是冰灵根,得天独厚,引寒气淬其锋,其锐无双。”
盛昭的声音清冷如崖下流泉,他并指虚点,一道凝练的冰蓝剑气自指尖迸发,精准地刺穿百丈外一片飘落的竹叶,叶片瞬间冻结,碎裂成晶莹的粉末,随风飘散,未伤及下方嫩芽分毫。
“凝而不散,收放由心。溯雪,看好了。”
风溯雪屏息凝神,手中一柄三尺青锋吞吐着凛冽寒气。他依着师尊所示,灵力流转,剑尖微颤,试图凝聚那冰封落叶的极寒锐意。
剑气甫出,却如失控的冰蛇,将一片无辜的岩藓冻裂。“弟子愚钝。”他赧然收剑,颊边因用力而泛起薄红,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成白雾。
“冰性至寒,亦至纯。躁则易折,缓则无功。”
盛昭走近,霜雪般的手指并未触碰剑身,只隔空拂过他握剑的手腕。
一股温和坚韧的寒流透入经脉,精准地梳理着风溯雪体内略显滞涩的冰灵力。
“引气入渊海,凝神于剑脊,意动而非力迫。再试试。”
风溯雪微微侧眸,瞥见自家师尊霜色衣袍一片,再抬眸,便撞入盛昭略带鼓励的眼眸中。
仓促垂下眸,抬手,这一次,剑气如一线冰蚕丝,无声无息地延伸,精准地缠绕住另一片飘落的竹叶,寒气内蕴,叶片完好无损,只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风溯雪眼中亮起星芒,带着兴奋望向师尊。
盛昭微微颔首,琉璃色的眸底似有极淡的笑意掠过,如冰湖乍裂的一线春痕,转瞬即逝。“尚可。”
半月后的午间,清霁峰竹舍后的石坪上,以灵力刻画的繁复阵图在日光下流转着微光。
作为清霁峰的首席弟子,也是唯一亲传,风溯雪要学的很多。
这主要是因为他的师尊盛昭会的实在太多。又只有他一个徒弟。
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而且他确实也对这些非常感兴趣,毕竟他未来的敌人实在太多太强。
风溯雪盘膝坐于阵眼,指尖萦绕着冰蓝灵力丝线,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几块作为阵基的寒玉髓,试图构筑一个简易的“小寒冰域阵”。
灵力丝线几次颤抖断裂,寒玉髓位置偏移,阵图光芒明灭不定。
“阵道如织锦,经纬不可乱。布阵,非恃力强压,贵在借势导流,你不如引天地寒气一试。”
盛昭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他并未直接出手纠正,只袖袍轻拂,一股无形的寒意弥散开来,石坪周遭的温度悄然下降,空气中游离的冰属性灵气变得活跃而驯服。
风溯雪若有所悟,深吸一口气,指尖灵力丝线变得更为柔和坚韧。
不再强行拘束寒玉髓,而是如引导溪流般,顺应着周遭被师尊引动的寒流走向,将几块寒玉髓轻轻推至最契合灵脉节点的位置。
阵图光芒大盛,一层肉眼可见的淡蓝色寒气光罩瞬间生成,笼罩丈许方圆,石坪地面迅速凝结出细密的冰晶。
成功了!
风溯雪眼中满是欣喜,抬头望去,只见盛昭已转身步入竹舍,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嘱咐:“阵基寒玉髓灵力仅够维持三刻,自行体会其流转衰竭之律。”
声音停顿片刻,随即响起,“可去万卷楼看看。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万卷楼琢磨炼丹术,阵法的藏书应是没有来得急看的。”
万卷楼是太虚门的藏经阁,其内藏书千万,涉及剑,阵,丹,符,音等各种弟子所需的藏书,
站在其下仰望,万卷楼高耸入云。
风溯雪已是此间常客。
墨玉般的巨大书架林立如峰,玉简、帛书、兽皮卷浩如烟海。
他独坐一隅窗边,面前摊开数卷典籍:《五域灵脉考》、《冰魄凝元精要》、《基础阵法衍化三千例》。
阳光透过高窗,在他专注的侧脸和墨发上镀了一层金边。
“风师兄,又来用功了?”
一个圆脸笑眼的丹霞峰师妹抱着几卷丹经路过,熟稔地打招呼,“《基础阵法》,风师兄已经在学习阵法了!”
风溯雪温和一笑,指尖拂过书卷上清隽有力的批注小字。
那是盛昭的字迹,于关键处点明关窍,化繁为简。
“师尊厚爱,不敢懈怠。”他轻声应道。
旁边几个研读剑谱的弟子低声议论:
“听说秦师兄已经突破金丹了!”
“金丹啊……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渡劫…咱们还在筑基期打转呢。”
“域剑峰的谢师兄也很厉害。”
“风师兄入门才十五年,听说已经筑基后期了,这速度……啧啧,不愧是盛师叔亲传的天才。”
风溯雪恍若未闻,心神已沉入手中一枚古旧的玉简。
玉简记载着一种失传的“冰魄锁灵阵”,构思奇巧,但灵力回路有一处关键似乎总也推演不通。
他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勾画着阵纹,冰灵力丝丝缕缕渗出,在光滑的玉石案面上凝结出复杂的冰晶轨迹,又因推衍不畅而碎裂。
彼时,清霁峰竹舍内,茶香袅袅。
丹霞峰首座云霞真人来访,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妪是看着盛昭长大的长辈。
她抿了一口盛昭亲手沏的雪顶寒针,目光扫过眼前的人。
“昭儿,”云霞真人放下茶盏,语气温和中带着探询,
“当年你重伤归来,道心……沉寂如冰封古井,老身与掌门师兄日夜悬心。原以为你此生再不会收徒。如今见你教导溯雪如此尽心,这孩子也着实争气,老身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些了。”
她顿了顿,看向盛昭,“只是……溯雪这孩子,眉间那点朱砂,还有他初入门时引动昭明剑异象……你心中,可真有成算?”
盛昭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碧绿茶针,雾气氤氲了他琉璃色的眼眸。
他指间的茶盏,依旧习惯性地摆在左手边。
“云霞师叔多虑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溯雪根骨清奇,心性坚韧,是难得的修道之材。至于朱砂……不过一点胎里带来的印记,无甚大碍。教导弟子,亦是重证吾道的过程。弟子…很好。”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
云霞真人看着他清冷依旧却不再死寂的侧脸,终是含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暮色四合,风溯雪带着推衍成功的喜悦回到竹舍小院。
院中石桌上,静静躺着一枚新的玉简。
他拿起,神识探入,正是《冰魄锁灵阵》那处困扰他数日的关窍详解。
思路之精妙,直指本源,远非他今日所得可比。玉简末尾,是熟悉的清隽字迹:“冰魄非锁,意在疏导。引极寒之气,化为绕指柔。”
师尊竟早已知晓他卡在何处,并已备好答案,却依旧由他自己去碰壁、去思考、去突破。
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与期待,让风溯雪心头暖流涌动,远胜炉火。
他轻轻推开盛昭静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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