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
就在同一刻,远处的院门也“吱呀”一声打开。
月光下,泽夜与时绫四目相对。
泽夜一喜,脸上罕见地浮起笑意,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绫……”
院门离时绫的厢房不过两步距离,泽夜甚至没来得及喊完这个早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亲昵称呼,就眼睁睁看着时绫低下头匆匆进屋,反手合上了门,清晰的落锁声响起。
“咔嗒!”
泽夜的笑容凝在脸上。
他僵立在门口,愣了好半晌,直到葵葵轻轻咬住他的衣摆拉扯才如梦初醒,慢慢低下头看它,眼神空洞。脖颈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般,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厢房内,荒炎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口水。倏地,他身子没来由地哆嗦了下,浑身寒毛竖起,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迷迷糊糊间,他抬手抹了把口水,眼睛睁开一条缝——
“啊啊啊啊!”
荒炎吓得直接从榻上弹了起来,抱着被子连滚带爬缩到了角落。
泽夜如千年的怨鬼般满身杀气地立在榻边,死死盯着他,活像是来索命的阎王。
荒炎吓得头皮发麻,话都说不利索:“仙、仙仙尊?!您什……什么时候进来的?”
接着,他目光一转,注意到泽夜这身极其隆重的装束。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想缓和气氛,“仙尊您……您这身衣裳真大气。不过大晚上的,您是要干什么去啊?”
突然福至心灵,一拍手,也顾不得害怕了,压低声音兴奋道:“对对对,您和小师弟……”他挤眉弄眼地将两根食指并在一起,“成了没啊?打算啥时候成婚?”
泽夜没接话,眼中寒意骤起,声音淬了冰:“你和他说什么了?”
荒炎嘴角僵住,急忙摇头摆手,满脸无辜:“我、我没说别的啊,您不是一直在场吗?”
泽夜想到时绫对他避如蛇蝎的模样,心中酸涩不已,喉咙哽塞,“……他直接回房了,还落了锁。”
“……不,不应该啊!”荒炎难以置信,“我提到您亲小师弟,小师弟还脸红了呢!”
说着掀开被子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外冲,泽夜紧随其后,两人一狗来到时绫门前。
两人站定,都有些紧张。
还是葵葵先动了,扒拉着门,仰头叫了声。
泽夜抬手敲敲门,语气尽量平缓:“时绫。”
里面没有回应。
荒炎也敲了敲,贴着门道:“小师弟啊,是我,我是你二师兄啊,你睡了吗?”
睡了还能回话?
荒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泽夜抬手拦下。泽夜又定定看了会面前紧闭的房门, 垂眸转身带着葵葵走了。
泽夜走得极慢,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上一眼,万一时绫改了心意把门打开了……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格外孤寂落寞。
葵葵小跑着跟在泽夜脚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靴子, 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荒炎站在原地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白日里时绫被他点化得面红耳赤,显然已经开窍了,怎么转眼又缩回“壳”里去了?
他挠着头往回走, 嘴里不住嘀咕:“不应该啊……”
厢房内,时绫缩在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惶恐的眼睛。
他屏住呼吸, 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寂静无声, 连虫鸣都没有。
时绫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跪爬过去摸到窗边,慢慢打开了一条缝。
月光顺势洒进来,院中空空荡荡, 泽夜和荒炎的确走了。
他松了口气, 把窗轻轻关上, 抱腿而坐, 下巴抵在膝头。
时绫眼神发怔,今日荒炎的一番话来得太过突然,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 将他砸得晕头转向。
荒炎走后,他一直呆坐在原地,有两句话在他脑袋里不停地横冲直撞:
“我喜欢仙尊?”
“仙尊也喜欢我?”
仙尊第一次亲他的时候,他的心绪和现在相同,乱成一团,且彻夜难眠,但仙尊始终什么也没说,没解释。
他当时也想过,仙尊亲他,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不过只想了一小下,就立马打消了。仙尊在他心中,是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存在,他不敢胡乱揣测仙尊的心思。
更何况他们是师徒啊,怎么会呢?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是师父出于对徒弟的疼爱,才会那么做。
可今日荒炎的话却不停地在告诉他,他当时没想错。
仙尊对他……的确有别的心思。
并非仅仅是师徒之情,还有爱侣之间才有的喜欢。
而他自己,好像也是一样的……对仙尊有别的心思。
想着想着,时绫脸又烧了起来,用力摇摇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二师兄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就如此笃定他喜欢仙尊?
时绫哼哼着躺倒,胳膊砸在柔软的被褥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绫循声看去,抬起胳膊举到眼前,是鲛王的珠串。
粉白珠串光泽依旧,当时鲛王厚脸皮地说喜欢上他后才能摘掉。后来齐渊告诉他,并非如此,而是他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才行。在凡间河边浣衣时他本想摘下来试试,结果谢墨卿正巧来找他,于是便忘记了。
现在若能摘下来,不就说明他真的喜欢上了仙尊?
时绫咬着唇,伸手去摸那串珠子,指尖刚碰到一点,又像被烫着似的缩了回来。
几次三番伸出去又缩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能摘下来和摘不下来,这两个结果似乎都不能让他满意……
时绫本就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爱侣之间肯定要很喜欢很喜欢才会像荒炎说的长长久久不分彼此,他也很喜欢很喜欢酸溜鱼片。
他甚至开始觉得,爱侣的喜欢应该跟他喜欢酸溜鱼片差不多?
胡思乱想一番后,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无论如何逃避最终都要面对。
时绫闭上眼睛抓住腕上的珠串,狠了狠心,使劲一拽。
“哗啦!”
粉白珠子如同雨点簌簌洒落在地上弹跳,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时绫猛地坐起身,一地的珠子让他彻底傻眼了。
怔愣了许久,时绫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跪坐在地上,把珠子一颗颗捡起来。他的动作一度停顿,但很快又低头继续。
他将全部珠子小心藏在被褥下,再爬回床上时,夜已过半。
时绫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瞪着房梁发呆,直到天边微亮,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泽夜自回房后便呆坐在床沿,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纹丝不动像个木偶,从深夜坐到天光渐渐亮起。
身旁的葵葵咂咂嘴睡醒了,打了个哈欠,用爪子轻轻扒拉他。
见泽夜看过来,小家伙立刻站起来,冲着时绫厢房的方向呜呜低叫。泽夜摸了摸它的头,哑声道:“好,我们去找他。”
说是这么说,真到了时绫房前,泽夜却踌躇不决,任凭葵葵怎么不耐烦地咬他衣摆,就是抬不起手敲门。往常这个时候,时绫早和他一起在院中练剑了,今日却迟迟不出来,显然是在躲他。
葵葵气呼呼昂起头看他,用爪子扒拉了下门。
泽夜神情有些许不自然,“……再等等,他应该还在睡。”
葵葵:“……”
泽夜在时绫门前反复整理着衣袖,连葵葵的毛发都被他梳理得油光水滑。然而一墙之隔的小花精对此浑然不知,正蜷在被窝里睡得香甜。
不多时,恪谨、荒炎和裴逸风陆续从各自房中走出。
他仙尊穿得极其隆重规整,正杵在时绫门前,看得裴逸风满头雾水。
荒炎和恪谨则交换了个眼神,昨夜荒炎辗转难眠,实在是想不通,于是跑到恪谨房里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说了来龙去脉,结果两人琢磨半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仙尊这身太气派了!”裴逸风凑上前,围着泽夜转了一圈啧啧赞叹,“可是又有哪家仙门设宴邀您前去?”
泽夜冷冷瞥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裴逸风早已习惯泽夜的冷淡,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纳闷道:“都这个时辰了,时绫怎么还没起?往常他不是最早起来练剑的吗?”
荒炎和恪谨没吭声,不约而同地扫了泽夜一眼。
对一切全然不知的裴逸风见今日时绫反常,心中顿生忧虑。他性子急,怕出了什么事,话也不说,抬手就推门闯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
他前脚刚进,门外三人一狗也跟着涌了进来。
时绫正缩在被窝里,露出小半张脸,睡得正香。
泽夜眉头一皱,快步走上前,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并无病气。
裴逸风凑过来,小声问:“仙尊,他染了什么病?”
泽夜收回手,语气淡淡:“……睡着了,都出来。”
裴逸风哪里肯走,低声嘟囔:“不对劲啊,没病怎么现在还不起?”
恪谨荒炎正要来拉裴逸风,裴逸风已经俯下身晃了晃时绫的肩膀,“时绫,醒醒。”
被子里的小花精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
睡眼朦胧中,他看到泽夜和三位师兄正站在床边,一齐望着自己。
时绫一下子清醒了,下意识把被子裹紧,低垂着眼睛不敢说话。
裴逸风见他这副恹恹的样子,一屁股坐下,问:“哪不舒服?大师兄在这儿呢,让他给你看看。”
“没、没事。”时绫连忙摇头。
小花精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泽夜心口像被钝刀慢慢割开。荒炎见状赶紧打圆场:“逸风啊,小师弟就是累了,咱们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裴逸风充耳不闻,“你昨日练完剑不是带葵葵去后院玩了吗?不可能累到现在都起不来床啊?”说着也伸手摸了摸时绫的额头,可他哪懂医法,自然什么都瞧不出。
“大师兄,”裴逸风转头催促,“你快给他看看啊。”
恪谨叹了口气,上前用法术将时绫从头到脚都探了个遍。
“怎么回事?”裴逸风急切问。
恪谨摇摇头:“没事,的确是累了。”
“裴师兄,我没事。”
时绫缩在被子里,声音怯懦细小,听得裴逸风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把被子边往下拉了拉,时绫红得跟熟透蜜桃似的脸自然而然暴露出来,他一惊。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没事!?”
时绫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马晕过去。而且他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正紧紧黏在脸上,让他更不敢抬头,生怕不小心对上那双眼睛。
荒炎的眼神在泽夜和时绫身上来回游移,他既然做了一回“媒人”,肯定要做到底,帮到底,苦口婆心劝:“逸风啊,你小师弟在被子里闷了这么久,脸不红也红了,大师兄和仙尊都看过了,真没病,别担心了,走吧走吧。”说完便要拉他。
裴逸风躲开荒炎的手,心疼地看了眼时绫,哭嚎道:“你们什么意思?平日里不是很疼他吗?他今日如此反常你们竟然一点也不在意不关心?”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声嘶力竭地质问恪谨和泽夜:“大师兄,仙尊,你们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你们才要放弃他,不管不顾了!”
“……”
四人皆沉默。
裴逸风哭得稀里哗啦,见他仙尊师兄脸色各异,红着眼睛怒道:“行,你们不治,我找人给他治!”他转头冲时绫柔声道,“我带你回我们族里,族里精通医法的多,一定能治好你。”
旋即他不由分说地想要把缩在被子里的时绫连人带被抱起来,泽夜当即上前制止,奈何裴逸风抱着被子死活不松手,怕伤到时绫,他既不敢施法也不敢生拉硬扯。
荒炎恪谨也一齐冲上来想将死犟死犟的裴逸风拉开,但此时此刻裴逸风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时绫得了不治之症”“仙尊和师兄们都不管他了”屋内顿时乱成一锅粥。
“逸风,快放开小时!”
“逸风啊,小师弟根本就没病你说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干啥,快快快,快松手。”
裴逸风发了疯似的扑在时绫身上,非要把他扛起来。时绫瑟瑟发抖,颤声道:“裴师兄,我真的没病。”
荒炎和恪谨合力也拽不开这头“倔驴”。惊慌失措间,时绫本能地抬头寻找那道身影。
泽夜正立在裴逸风身侧,眉头紧锁,手忙脚乱时恰好也侧头望过了去。
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时绫不假思索朝泽夜伸出双臂,几乎是同时,泽夜也朝他倾身,有力的双臂一揽,把他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时绫双腿自然而然地环住泽夜的腰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温暖的肩窝。
原正在拉扯的三人瞬间僵住,齐刷刷扭头看去。
裴逸风脸上还挂着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床铺,又望向紧紧相拥的二人。
怎么眨眼的功夫,时绫就跑仙尊怀里去了?
恪谨默默别过脸去,荒炎笑得见牙不见眼。
歪打正着。
第129章
荒炎乐呵呵地拍了拍裴逸风的肩膀, 语重心长:“逸风啊,你瞅瞅,小师弟和仙尊这么恩爱, 要是真病了,仙尊能这么淡定吗?别瞎担心了。”
然而裴逸风一听“恩爱”二字,非但没冷静下来,反而更加疯癫失智,特别是看到时绫挂在泽夜身上不下来, 红透了的脸埋在泽夜肩窝,还蹭了蹭。泽夜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时绫的头,如此亲密暧昧的举动让他登时炸了毛。
裴逸风哭得更凶了,两眼猩红当即要冲上去分开两人。
泽夜气定神闲地抱着时绫站在原地, 淡淡瞥了他一眼。
下一刻,裴逸风倏地僵住, 全身被无形的巨大力量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嘴都张不开了, 唯有眼睛能转, 能看, 甚至不能不看,一眨不眨注视着时绫趴在他仙尊怀里,心碎成渣。
时绫听到身后已没了动静, 小心翼翼回头一看, 三个师兄神色各异。
方才他太过惊慌失措, 脑中想到的只有泽夜。等到被泽夜抱住, 扑进这温暖的怀抱,嗅着熟悉的松木香,狂跳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如今冷静下来,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和仙尊的举动过于亲密了,而且还是当着三个师兄的面,实在是不合礼数,失了规矩。
裴逸风纹丝不动,想必是冷静下来了,时绫也放心了,于是嗫嚅道:“仙尊,我想下去。”
泽夜心中肯定是极为不情愿的,奈何时绫开口了,他必须得听从,只能依依不舍地小心把时绫放回床上。
时绫坐在床沿,两条腿耷拉着,正要弯腰去捡鞋,却被泽夜先一步拿起。
他以为泽夜仅是帮他拿,正要接过,道谢的话都到嘴边了,泽夜竟直接半跪在他面前,托起他的脚。
时绫薄唇微启,怔怔看着。
泽夜动作极其轻柔,把鞋轻轻套上,而后一寸一寸地扶正。
待时绫回过神,鞋子早已穿好。他抿着唇,怯怯地与半跪在地的泽夜对视片刻,又仓皇别开眼。
他慌慌张张跳下床,走到还被定在原地的裴逸风面前,转了个圈,道:“裴师兄谢谢你关心我,但是你看,我真的没病,不用担心了。”
他说完,裴逸风仍直挺挺站着,神情毫无变化,只有眼珠子跟着他动,也不说话。
时绫朝他挥了挥手,疑惑道:“裴师兄?你怎么了?”泽夜起身走到时绫身旁,裴逸风身子骤然松懈下来,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时绫一惊,连忙去扶,恪谨也迅速上前搭了把手,将他稳住。
裴逸风站定后,喘了两口气,一把拉住时绫的手,急切问:“你……你真没事?”
时绫郑重其事地摇摇头。
泽夜盯着两人相触的手,朝荒炎递了个眼神。
荒炎心领神会,若无其事走到两人身边,往中间一挤,厚脸皮地将时绫硬生生从裴逸风面前挤走,装模做样板着脸斥责道:“逸风,你这个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掉?小师弟本就胆小,你想把他吓坏不成?”
裴逸风张口结舌,“我、我……”
“你什么你?仙尊和师兄的话你现在都不信了,太伤我们的心了!”
趁荒炎“训斥”裴逸风的间隙,泽夜不动声色地朝时绫贴近,悄悄去牵时绫垂在身侧的手。
时绫正想劝解,忽然感到自己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愣愣转头。
泽夜低眉垂眼,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和试探,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心跳骤然加速,时绫赶忙看向三位师兄。荒炎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裴逸风,而恪谨站在裴逸风身后,视线却直直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时绫脸上火辣辣的,被大师兄看到他和仙尊牵手,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慌忙想要抽回手。
相似小说推荐
-
南洋往事(康塞日记) [近代现代] 《南洋往事》作者:康塞日记【CP完结】长佩VIP2025-06-19完结27.96万字 2.19万人阅读 2,117.91万...
-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宫槐知玉) [穿越重生] 《我靠种田建农家乐救全球》作者:宫槐知玉【完结】晋江VIP2025.06.25完结总书评数:39126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