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无人来祭拜了,庙中荒草碎石遍地,墙面斑驳塌陷,好不容易有点能遮风避雨的屋檐吧还被离长生砸破个洞。
离长生起身将一颗夜明珠放置祭台上,映衬着月光将周遭一隅照亮。
泥糊的龙神像救了他一命,他虽然浑水摸鱼没什么驱鬼的真本事,但也懂得规矩,从袖中储物袋摸了半天,拿出三根香恭恭敬敬点燃。
“虔拜龙神救命之恩。”
拜罢,将三根香插在香炉中。
只是这香刚插上,不知多少年的龙神像发出“吱呀”一声响,随后巨大的龙形身躯缓缓倾倒,轰然一声砸了下来。
巨大的声音响彻野外,惊起数只鸟雀展翅而飞。
离长生:“……”
倒霉到如此地步了吗?
离长生琢磨着要不要想法子将那颗龙头扶起来,忽地听到一声森寒诡异的阴笑。
“吃了他的功德……得道……”
“好香……”
“送上门了。”
离长生一怔。
夜明珠悄无声息一闪,此时乌云遮蔽月光,陡然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四周没有呼吸声。
忽地,离长生感觉垂在身侧的手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
离长生呼吸一顿。
恰好乌云飘过,皎月如旧。
夜深了,月光从被砸出的大洞倾泻而来,一道光恰好笼罩住离长生所在之地。
一只满脸狰狞的厉鬼像是只野兽般蹲在祭台之上,双眸泛着诡异的猩红光芒,直勾勾盯着他,缓缓露出个诡异的笑来,声音嘶哑吐出几个字。
“金色功德?你是……渡厄司掌司。”
离长生猛地后退数步,心缓缓沉了下来。
人间厉鬼和鬼市的鬼差并不一样,这满身戾气的鬼是会要人命的。
还没等他想到应对之策,身后又传来声音:“呦,本以为渡厄司的第十六任掌司是个狠茬,怎么竟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离长生回头看去。
皎月下,几个身形高大的厉鬼悄无声息站在破庙之外,好似成群结队捕食的狼群,眼眸死死盯着他。
有的甚至发出吞咽的声音。
离长生:“……”
他现在回鬼市等死还赶趟吗?
厉鬼只是将他当盘菜,并不在意他是何表情,相互交谈着。
“他真的是杀了封讳的人?瞧着不像。”
“管他是不是,等吃了他这身金色功德,你我何苦还要受九司驱逐,做见不得阳光的阴间煞鬼?”
“趁渡厄司的人还未到,快杀了他。”
离长生:“……”
离长生失忆前应当是个见过世面的,遇到这么多鬼围着他商量将他红烧还是清炖也没觉得多怕。
死了也成,但能活还是可以勉强活一活的。
离长生退无可退,听着众鬼叽叽喳喳地商议,捕捉到几个词,思绪倏地一动。
金色功德?
虽然不知晓这代表什么,但这群鬼目的一致只为吃他得道,却谁也没有先动手,似乎在等什么。
鬼市那只拘魂鬼曾说“命债难偿”……
离长生似乎想通了什么,放松紧绷的身体,开口道:“诸位还没商议好吗?再没人动手,渡厄司的人就要到了。”
众鬼蹙眉,冷冷望向这盘菜,不知怎么都罕见愣了下。
夜明珠的光芒柔和,香炉中三根香线相互交织交缠着氤氲而上,离长生心不在焉站在那,腰间佩戴无舌金铃串成的腰链,掐出纤瘦的腰身两侧弧度。
姓离的这盘菜……的确色香味俱全。
只是有点辣嘴。
离长生眼皮半垂着,懒洋洋道:“要不说是阴间煞鬼呢,磨磨唧唧的哪能成就大事,还指望得道长生?转世投胎去会更快。去死。”
十几只大鬼被他骂得一懵,眸中全是不可置信。
凡人不是从来都畏惧厉鬼吗?
最先来的大鬼身上怨气最重,冷冷注视离长生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容,沉着脸缓步上前。
“你不怕死?”
离长生笑了:“我怕,但你们敢杀我吗?”
大鬼眼眸一缩。
离长生看他这个反应,就知晓自己赌对了。
“既想要金色功德,又不愿背负难偿的命债……”离长生伸出冰凉的手背,漫不经心在他脸侧拍了拍,淡淡道,“你说,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这姿势太过侮辱,大鬼脸色微变。
可他却只是盯着这张脸,喉结轻轻滚动两下。
“不过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们十几只鬼平分功德,你也得不到多少。”离长生看着他露出个笑,“你道行最高,想来是个聪明人……唔,鬼。不如听我的,你替我杀了他们,我心甘情愿让出半身功德,这样你既不必背负命债也能得道脱身,一举两利。”
大鬼一怔。
离长生挑了下眉:“这笔交易,如何?”
大鬼直勾勾盯着他,明显心动了。
四周的厉鬼面面相觑,没想到这凡人的脑子转得如此快。
破庙中一阵静谧。
离长生面上运筹帷幄,实际上手指都要将掌心掐住血了。
打起来。
厉鬼内讧,他才有活路。
那死寂压得人心口沉闷。
一只书生模样的厉鬼终于开口了:“也没必要立即就杀他——反正夺了他的功德,毫无气运功德之人活不过三日,死于非命的命债自然算不到我们头上。”
众鬼愣了愣。
连那只几乎被离长生蛊惑说动的大鬼也猛地清醒过来,脸色再次阴沉。
离长生:“……”
坏了,碰上个长脑子的。
离长生往往见势不妙就跑,可传送符消耗殆尽,这几只大鬼瞧着道行颇深,恐怕还没几步就被抓住。
轰隆隆——
一道旱天雷陡然劈下,月光被乌云彻底遮蔽,似乎要落雨了。
漆黑天幕被雷劈开一道口子,大鬼陡然化为庞大的鬼相,小山似的黑压压朝着离长生扑来。
电闪雷鸣,伴随着庞大狰狞的厉鬼咆哮,俨然一处修罗地狱场。
厉鬼伸着利爪已至跟前,离长生呼吸一顿,下意识侧过头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彻耳畔。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不知何时一道黑影似乎凭空出现,微弱烛火照映出高大的黑影落在离长生身上。
“什么人?!”
厉鬼的鬼相庞大如小山,狰狞而丑陋,面前之人却身形修长,只伸着一只手便轻飘飘地接住那巨大的利爪。
那人笑了声:“就是你毁了我的神像?”
离长生愣了愣。
大鬼也僵住了,视线落在掌下的人身上。
雷声劈下,身后的几只厉鬼不可置信地后退数步。
“四灵纹?!你是……封……”
话音未落,男人眼神轻轻一瞥。
砰砰砰——
几只大鬼宛如被一座巍峨巨山压住,惊恐地五体投地,巨大而无形的压迫力将神躯重重压得深陷地底数寸,纷纷呛出一口狰狞的血。
唯一还能动的大鬼惊恐注视着他。
这丑得像蛇打蝴蝶结的石像,竟是龙?
幽冥殿主……
似乎生前便是龙。
大鬼眼瞳一缩,电光石火间便要抽身逃走,可他反应太慢,一身黑衣的男人轻飘飘地手指一动。
小山般的大鬼意识倏地空白,整个人如同雾气般悄无声息在原地炸开。
魂飞魄散。
雾气缓缓消散,离长生惊魂未定,怔然抬头看去。
祭台上,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懒洋洋坐在那,香线交缠隐隐模糊他的五官,那一刹那好像隐约有点熟悉。
但转瞬即逝。
方才这人说神像……
离长生迟疑着道:“你是……龙神?”
男人高大的身躯似乎僵了一瞬,好一会雾气散开。
他身形虚幻如雾,细看下整个身躯竟是由那三根香的香雾凝聚而成,五官处缺少香雾,男人伸出过分修长的指间夹着其中一根香缓缓抬起。
香离得近了,雾气终于凝聚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
神清骨秀,头上有龙角。
的确是龙。
龙神从祭台走下,他身形过分高大,刚靠近身影居高临下的笼罩而来,宛如黑压压的乌云。
离长生下意识往后半步。
龙神长发披散着,黑沉沉的竖瞳悄无声息化为血一般的猩红,如一只凶悍而疯癫的野兽注视猎物,紧绷着随时都能扑上来将人吞吃入腹。
离长生本能在意识叫嚣着后退。
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知如此危险的气息。
还没等他动,满身骇人气息的龙神忽然就笑了:“不是掌司将我召来的吗?”
离长生一怔:“你认识我?”
“渡厄司新任掌司,离长生。”龙神逼近离长生的脸,雪白香线萦绕两人周身,好似扭曲的无法逃脱的牢笼。
离长生微愣,总觉得他的眼神……
不太像在看陌生人。
“幽冥殿主的心上人。”
龙神缓缓笑开了:“……我自然知晓。”
作者有话说:
龙神:默默抬香,加载帅脸。
看来这香上的不亏。
龙神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凝成实体,过分修长的手指松松捏着那根香,视线好像阴湿的蛇始终盯着离长生。
几只厉鬼仍深陷地底,发出凄厉的哀嚎,很快就没了动静,黑雾扭曲着漂浮半空,地面只剩下几个人形凹陷。
这神鬼莫测的手段,若是能在这龙神庙一直猫着,或许能躲避幽冥殿的追杀。
离长生心中盘算,又从袖中拿住香来续上,供龙神享用,顺便套套话:“龙神认识幽冥殿的殿主?”
“略知一二。”龙神姿容偏冷,却是个善谈的,“传闻此鬼青面獠牙穷凶极恶,三界能入黄泉的魂魄并非去投胎转世,一半都成了他的盘中餐。”
离长生甩了下香上的明火,好奇道:“那他真是被心上人杀的吗?”
香线更加浓郁,将男人俊美的容颜五官凝聚得越发清晰,一双猩红竖瞳注视着离长生,唇角带着笑。
“嗯,被心上人一刀割喉。死后怨气不散,肆意屠戮,幽都十殿用了数百道锁魂链才将他封印在禁殿之中,解救众生于水火。”
这个离长生倒是没听说过:“龙神果然见多识广。”
龙神彬彬有礼道:“掌司谬赞了。”
离长生没想到这个长相冷冰冰的龙神竟然如此随和,正想再多聊几句,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又有人追来了。
离长生有点烦了。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这次并非是抓他邀功的厉鬼,而是身着四灵纹黑袍的鬼差,似乎是幽冥殿的人。
众人闯进来后,最先瞧见离长生,纷纷将兵刃祭了出来。
离长生当机立断朝着龙神身后一躲寻求庇护:“龙神救命。”
龙神:“?”
已经拔出兵刃的众鬼本来气势汹汹,可视线落在龙神身上后,瞬间脸色煞白——鬼差本来脸上没什么血色,此番却能明显瞧见那股从心底产生的畏惧和惊愕。
众鬼眼瞳涣散,神识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做出动作,“噗通”几声悉数跪在地上,两股战战。
离长生一愣。
龙神对幽都的鬼也有如此震慑力吗?
离长生下意识抬头朝着龙神看去,眼瞳倏地一动,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龙神侧着身子,眼神懒洋洋地打量着那群跪在他脚下的鬼差,从离长生的视角看去,清晰地瞧见龙神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痕。
……就像是被人拿着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割了喉。
似乎有金属相撞的声音。
龙神似乎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微微侧眸,手指漫不经心拢了下破破烂烂的宽袖,隐约露出手腕上雕刻着金色符纹的沉重锁链。
一刀割喉……
锁魂链……
离长生只觉得眼前一黑。
随后,便听到那吓得不成样子的众鬼压着嗓子颤抖道:“见过殿主。”
离长生:“……”
一锤定音。
离长生惨不忍睹地闭上眼睛,有点想去投胎。
今日果然诸事不宜!
龙神……封殿主注视着离长生煞白的脸色,浑身上下阴湿的鬼气逡巡不散,丝丝缕缕往离长生身上飘。
偏偏他还在温柔地笑:“掌司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相谈甚欢吗?”
离长生:“……”
离长生反应极快,眼睛眨也不眨朝着封讳挥出一张符纸。
封讳眼尾一瞥,根本挡也不挡,任由那符咒撞在他身上,轰的炸开碎成一汪水柱,哗啦一声如雨落般洒了满地。
……未伤到他分毫。
离长生还想再动。
封讳却如鬼魅般掠至他身前,修长五指一把掐住离长生的脖颈,将其狠狠掼在一旁的神像上。
本就东倒西歪的龙神像彻底塌陷,龙角齐齐摔断,激起数丈烟尘。
封讳仍在笑着,眼底却翻涌着如罡风似的戾气和杀意,似乎恨到了骨子里:“三百年未见,你便是这样同我叙旧的吗?”
离长生瞳孔猛地收缩。
他果然认识自己!
离长生一直想知晓自己是谁,却未曾想到奔波多年得到的第一条线索,却是来自仇人。
纤细的脖颈被扼住,离长生后背撞在石像上传来一阵剧痛。
凡人之躯连一只小小厉鬼都无法反抗,更何谈鬼王殿主。
离长生被迫仰着头,眼神几乎涣散。
封讳注视着这张漂亮到令他厌恶的脸上终于浮现濒死的空白,如欣赏美景般居高临下看着。
“好可怜。”他叹了口气凑上前轻轻在离长生因窒息而浮着飞红的眼尾舔了一下,笑着道,“难得见你这般狼狈,我倒有点不想杀你了。你开口求我,或许能……”
话音未落,封讳眼眸一眯,看向自己的右手。
由香火凝成的躯体,竟然在缓缓变透明。
封讳右手无法凝聚,陡然散成一团烟雾,几乎濒死的离长生猛地从雾中跌落在地,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喘息着。
“咳咳……”
封讳面无表情回头看去。
方才离长生点的一堆香火,已被熄灭。
——是那道水符。
离长生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冲着香火去的。
封讳垂眸注视着逐渐化为烟雾的手,冷冷看他。
离长生撕心裂肺咳着,后背靠在破碎的神像一角,无处可退竟然还在笑:“对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这般粗暴,殿主似乎也没像传闻中那般痴情啊。”
封讳眼眸一沉,没来由地道:“你果真不记得我?”
离长生嘴皮子很利索,只要能让他开口,死人都能给他嘚啵活。
他缓过一口气,通红的眼尾微挑:“殿主这张脸不错,此次见过了,日后定不会忘。”
封讳:“……”
殿主纵横幽都三百年,大概从未被人这般调戏过,身上阴郁的戾气都被震得散了一瞬。
离长生是个纯赌徒,一边挑衅一边将余光看向不远处的香炉。
被水浇熄了香火,烟雾散得越来越慢,封讳的躯壳也逐渐变成半透明。
封讳直直盯着他,倏地一抬袖,破破烂烂的宽袍骤然刮来一阵风,将剩余的香雾卷了过来,再次凝出身躯。
离长生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这下真要被弄死了。
封讳不紧不慢地低下身,在离长生跟前单膝跪下,冰冷的五指宛如铁钳般一把扣住离长生的右手。
离长生干笑了声,回想起那个“先奸后杀”,能屈能伸道:“有话好好说……啊,我记起你了,心上人,道侣,当年割喉之事定有苦衷……嘶!”
封讳沉着脸猛地用力,将离长生的手腕攥出一圈红痕。
离长生闭嘴了。
“不记得没关系。”
恶鬼的鬼相往往狰狞凶悍,人身也比寻常人类要高大得多,封讳如同冰块似的手指强迫地钻入离长生的掌心,用指腹一寸寸抚摸他的掌心,阴湿又森寒。
……像是即将吞噬猎物的蛇。
离长生手指倏地一抖。
要被杀了……
封讳笑了起来,他就这样保持着直勾勾盯着离长生的姿势,眼中带着古怪的笑意,俯下头在离长生的掌心轻轻舔舐了一口。
离长生:“?”
离长生浑身僵住了。
先奸后杀再杀再奸……
我脏了。
封讳的舌似乎带着倒刺,几乎将离长生的掌心刮出一道血痕来。
疼痛倒另算,随着那冰冷的舌尖触碰,一股彻骨的寒意猛地窜进离长生的掌心,轰然一声撞进心脏。
掌心那抹红痕像是活了过来,悄无声息扭曲成一抹漆黑的纹样,像是蛇,尾巴尖有一抹血痣似的鲜红,随着蛇尾摇摆而不住动着。
离长生愕然看去。
那蛇像是刺青般在手腕上盘着,随后如鱼得水般游着身子爬进了袖中。
离长生:“…………”
那是什么东西?
“离……长生。”
封讳的半边身子缓缓消散,眼神带着野兽觊觎猎物的凶悍和野性,他似笑非笑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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