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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魂(一丛音)


离长生身上啥也没有,就香多。
闻言他飞快从袖中拿出来三根香点燃,那香太劣质,火焰灼烧久久不灭他直接“呼”了声吹熄。
鱼青简:“……”
他怀疑离长生是故意的。
但这人脸上满是真诚,鱼大人眼皮重重跳了跳,强行忍住了。
离长生担忧又把封讳给拜出来,提前问了句:“鱼大人叫什么来着?”
鱼青简闭了闭眼,从牙缝挤出两个字:“鱼籍。”
“唔,鱼籍。”
离长生朝他微微颔首拜了一下。
鱼青简阻止不及,身体陡然袭上一阵剧痛,好似神魂从里到外都被击碎成齑粉,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等等!”鱼青简当机立断道,“别拜我!”
离长生不明所以:“?”
鱼青简方才和厄灵厮斗时受了伤仍然能活蹦乱跳,倒是离长生这一拜,把他伤得够呛。
鱼大人奄奄一息道:“直接念上香咒就好。”
被天道赐予金色功德的掌司,没人能经得住他这一拜。
离长生心想拜你还不乐意,事儿还挺多。
他随口念了一道上香咒:“虔拜天道,得功德超生。”
劣质的香燃烧的香线本来胡乱飞舞,随着上香咒说出,雪白香线倏地朝着鱼青简而来,丝丝缕缕萦绕他周身。
鱼青简喉结滚动两下,方才被离长生那一拜给重伤的神魂勉强痊愈,灵力也短暂填满。
“厄灵附身,时间一久就无法驱逐。”鱼青简沉着脸言简意赅道,“我会附灵困住他,你想办法让山鬼重回阵眼。”
离长生:“唔。”
山鬼连鱼青简都打,自己毫无修为,不是送上门当靶子揍吗?
“鱼大人。”离长生委婉地道,“我只是凡人之躯,又是崇君厌恶之人,恐怕难担此大任。”
“掌司多虑了,我自然知道您担不了这等大任。”鱼青简皮笑肉不行礼,“属下只是纯想让掌司去挨崇君本命剑的揍罢了。”
离长生:“…………”
竟然不要脸地直接说出来了。
离长生感叹。
不愧是渡厄司,真缺德啊。
两人在交谈时,厄灵始终没动静,安静得有点诡异。
鱼青简眉头轻蹙抬头看去,那欠揍的神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厄灵带着楼长望的躯壳漂浮在半空,身形散发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半透明黑线,四散而开。
鱼青简这下脸色彻底变了:“他在夺整座城池的功德!”
“功德?”
“厄以功德为食。”鱼青简脸色煞白如纸,“寻常百姓没了功德护身,整座城池的人会全部死于非命,一个不留。”
这便是灾厄。
离长生眉头也微微皱起。
鱼青简脸色阴沉:“楼遥身份特殊,八字纯阴,自幼丢魂被附身是常有之事。厄灵一旦夺舍,绝非外力可以逼出,唯有杀了他方能超度。”
离长生愣了愣,看向那带着稚气的少年。
他虽不是那么喜欢这孩子,但见他咋咋呼呼的还挺好玩,如今乍要杀他……
离长生有些于心不忍。
鱼青简脸色比方才“崇君厌恶你”时还难看:“但楼遥不能死,我死了他都不能出事。”
离长生愣了下,没想到两人感情如此之深,感动得心间一软。
虽然鱼青简口中嫌弃楼长望,骂祖坟骂夯货,实则刀子嘴豆腐心,身为长辈定是不忍心对楼长望下狠手……
还没想完,就听鱼青简沉声道:“他小叔是幽都柜坊的掌柜,执掌整个九司花销。那死抠门本就针对渡厄司,去年的账目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未核销批钱。若他侄子再出事,渡厄司就别想从幽都柜坊拿到一文钱,只能喝西北风了。”
离长生:“…………”
离长生欲言又止,但没忍住,感叹道:“四城鬼市都传渡厄司是‘缺德穷命’的好风水,我本还不信,没想到如今一瞧,名不虚传啊。”
鱼青简瞥他一眼:“掌司还忘了一条呢。”
离长生:“……”
哦对,还有死掌司。
鱼青简懒得和他掰扯有的没的,叮嘱离长生不要乱跑,发绳再次化为布满符咒的长鞭。
八字符谶扭曲成金色符纹凭空出现,陡然充盈鱼青简的经脉。
度上衡已陨落三百年,但所剩下的一道附灵却仍然凶悍,金纹爬满鱼青简的浑身,素白面容浮现枯蔓般的金纹。
“啊——!”
长鞭好似裹挟着千钧之力悍然劈下,砰砰砰数声,人类躯体所经受的剧痛突兀袭来,令它猝不及防发出凄厉的惨叫。
它被困了太多年,意识早已疯癫,分不出面前人的模样却敏锐记得当年将它封印在此的气息,歇斯底里地咆哮。
“度……度上衡!”
鱼青简一日之内连续两次使用附灵,经脉被那磅礴的灵力冲撞得脸色煞白,强撑着没有吐血。
不能对楼长望的躯壳下死手,金纹化为禁锢锁链,准确无误困住厄灵的四肢。
鱼大人不能打,但很会装,他衣袍猎猎好似修为高深的得道大能,冷笑一声:“能让崇君用本命剑封印的厄灵,我还当有多大本事,没想到就是个只会乱吠的废物。”
离长生:“?”
敢情鱼大人方才挨的揍全都忘了。
厄灵满脸是血,仍在源不断吸纳着功德,贪婪得好似龟裂的枯涸大地痛饮甘霖。
他死死盯着鱼青简,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度上衡,你为了……你那个小情人……害我到如此地步……”
离长生眼尾一挑,来了兴致。
度上衡不是谪仙似的人物吗,竟然还有小情人?
“聒噪。”
鱼青简懒得听,修长五指猛地薅住厄灵的脖颈,手腕青筋暴起,好似有千钧之力,按着厄灵的头往墙上狠狠一砸。
地似乎都震了下。
离长生:“…………”
还还还还真是刑官啊。
方才他没有得罪鱼大人吧。
鱼青简一脚踩在口吐鲜血的厄灵胸口,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冷道:“从他的身体里滚出来。”
厄灵看出鱼青简不会杀楼长望,用那张纯澈带着稚气的脸露出个狰狞的笑:“你敢杀我吗?”
鱼青简干脆利落一巴掌扇了过去,清脆地一声“啪”:“蠢货,你真以为我缺那几个钱?”
厄灵浑身是血,低低笑了出来,四周越来越多的功德顺着黑线密密麻麻朝着他体内翻涌,顷刻将那几乎致命的伤势修复。
鱼青简眉头一皱,附灵再次附在长鞭之上,就要将人先重伤再带回渡厄司严刑拷打。
可还未动手,楼长望倏地睁开眼睛。
这次却并非是猩红的鬼瞳。
楼长望眼眸全是惊恐,泪水夺眶而出,茫然看着鱼青简:“不、不要……我、我害怕……”
鱼青简瞳孔一颤,长鞭瞬间僵在半空。
下一瞬,一道狂风拔地而起,像四周蔓延的黑线在飓风中扭曲成一条粗线,猝不及防朝着前方而去。
鱼青简失去最好的时机,沉着脸往后一撤。
厄灵刚出封印时,像是被关久了的疯癫,如今似乎清醒过来,清晰意识到在这破庙之内,有令它功力大涨的金色功德。
离长生本来在离山鬼不远不近的地方观战,乍一见一道黑影袭来,本能想要躲开。
但那黑线太快了,凭空化为一只大掌,砰的一声扼住他的脖颈,直直将他按在身后石柱上。
离长生:“……”
一个两个的,是对他的脖子有什么执念吗?
鱼青简脸侧还带着附灵的金纹,身形如箭飞快冲来。
厄灵却更快。
如同铁钳的漆黑大掌暴起渗人的力道,只消轻轻一下就能折断纤细的脖颈,厄灵毫不留情一用力。
鱼青简:“离长生——!”
离长生眼前骤然一黑,无数人的话语充斥着脑海,男女老少皆有,接连不休好似万鬼同哭。
黑暗笼罩。
要死了吗?
离长生浑浑噩噩地想。
电光石火间,时间好似被一寸寸拉长。
他不怎么恐惧,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这下总能不去渡厄司了吧。”
也好,反正到了幽都遇到那封殿主,小命也难保。
在他即将彻底坠入黑暗时,一道青光在一阵寂然无声中乍现。
锋利的剑锋划开虚空,光芒收敛成青丝般纤细的剑光后,刺耳的剑鸣才后知后觉传来,猛地震醒浑噩中的离长生。
“锵——”
龙神庙已成废墟。
山鬼已非玉尺,宛如被转瞬间精雕细琢出长剑模样,流光溢彩,上方刻着「上衡」二字。
山鬼无主自动,剑尖寒光一闪。
厄灵汲取功德的黑线轰然炸开成细碎的齑粉,飘然落在地面。
离长生终于重获呼吸,踉跄着顺着石柱滑落坐在地上,捂着脖颈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声。
“咳咳……”
离长生眼前还在发黑,看不清楚四周。
是谁救了他?
鱼青简僵在原地,似乎呆滞住了。
离长生……
竟然能操控崇君的山鬼?
作者有话说:
鱼青简:山鬼!你脱粉了?![小丑][小丑][小丑]

怎么又您了?
鱼青简神情复杂,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崇君不肯附灵、山鬼却颠颠上赶着去救”的天道所选的掌司。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厄灵被斩断灵力,撕心裂肺咆哮了声。
山鬼身上度上衡的气息更重,它神志混乱,满腔愤怒恨意,登时调转矛头,孤注一掷将满身灵力凝聚冲着山鬼而去。
离长生就在山鬼后面,下意识伸手一挡。
山鬼受他操控,剑尖冲着前方倏地挥去——明明只是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到的剑气,却将厄灵排山倒海般的灵力轻飘飘击碎。
轰然一声巨响。
山鬼一剑穿透楼长望的肩胛骨,将人死死钉在墙上,带动少年的身躯猛地一震,血痕顺着山鬼剑锋往下滴。
离长生吓了一跳。
鱼青简也被惊住了,愕然看着山鬼。
传闻中,山鬼似乎从未出锋过。
仅仅只是一剑,厄灵恍如被震碎神识,凄厉惨叫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
细听之下,似乎又在谩骂度上衡。
鱼青简艰难回神,将长鞭轻巧收回来——只是他魂不守舍,长鞭如游蛇似的一寸寸收回,一时没掌控好力度,差点抽了自己一巴掌。
下颌的微疼让鱼大人暂且摒弃杂念,深吸一口气:“先想个法子将他从楼遥身体里逼出来。”
离长生捂着脖颈缓缓起身,他浑身几乎被落雨淋湿,嘴唇泛着病色的苍白:“咳……要怎么逼?”
鱼青简没说话,沉着脸走上前去。
离长生记起此人是刑官,边咳边打算瞧瞧渡厄司的手段。
厄灵被钉死在墙上,四肢又被附灵所困,却还在双目赤红冲着离长生的方向嘶吼。
鱼刑官走上前,眼睛眨都不眨地一脚踹在厄灵伤口处狠狠一碾,厄灵惨叫声几乎直冲云霄。
离长生:“…………”
这就是您的手段?
鱼青简瞧着文弱,手段却称得上是暴戾,若不是因为厄灵所附身的是楼长望的躯体,他八成得把厄灵四肢卸下来当蜡烛烧。
“啊!”
厄灵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却也知晓楼长望是它唯一的活路,若离开这具躯体恐怕会当即魂飞魄散。
它不想死。
鱼青简还想再动点手段,离长生赶忙拦住他,示意鱼大人赶紧收了神通吧。
他担心厄灵还没脱身,楼长望反而被他玩死了。
“附身时间越久越危险。”鱼青简眉头紧蹙,“若继续拖延,不仅功德,楼遥的魂魄也要被吞噬。”
离长生若有所思,捂着止不住血的右手垂眸看去。
厄灵神志不清,口中呢喃着“不想死”,大有拖死楼长望的打算。
求生的本能似乎刻在魂魄深处,它瞳仁涣散,意识在不住吞噬躲在识海深处哇哇大哭的楼长望。
楼长望在问道学宫求学时便因仰慕度上衡,明明是个清清白白的大活人却妄想进渡厄司。
族中人都说他八字特殊,渡厄司又是超度厉鬼厄灵,一个不察若被附身恐怕小命不保。
可楼长望性子倔,死都不听。
直到如今,被逼到识海深处,眼睁睁望着凶神恶煞的厄灵夺取他的躯壳,还妄图将他魂魄一口吞噬……
楼小公子终于知道害怕,小小一团青色魂灵蜷缩在角落里无助地嚎啕大哭。
“呜……爹,娘!叔叔救命……”
厄灵那带着漆黑煞气的意识已冲到他跟前,利爪狠狠抓住楼长望没手没脚的小魂团。
楼长望毫无反击之力,尖叫着扑腾:“放开!救命!”
厄灵冷笑着死死捏住他,正准备一口吃了时,忽然动作一僵。
楼长望哭得几乎喘不过气,胡乱挣扎间,感觉那只大掌好像轻轻松了下,随后整个识海涌出无数黑雾,七嘴八舌发出一阵疯癫的咆哮。
“好香……”
“金色功德!”
“吃了他!快去——!”
楼长望一怔,迷茫地看去。
夜明珠发出暖光,将落雨照映得恍如拔地而起的天罗地网。
血混合着雨水滴落到泥泞的地上,猩红的血丝扭曲盘桓,散发出只有厉鬼厄灵才能嗅出的丝丝缕缕的香味。
鱼青简满脸错愕望过去。
大雨中,离长生平伸出右手,腕间处还未止住的血不住往下滴落,一滴一滴,混合着金色功德气息弥漫在四周。
厄灵僵在原地,直勾勾盯着他的手腕,喉结拼命上下滚动。
鲜血顺着修长指尖缓缓往下滴落,离长生居高临下望着它,羽睫微垂,像是在看一只饥肠辘辘的狗,施舍似的柔声开口。
“来。”
这厄灵连剑上的血都敢吸溜吸溜舔得一干二净,必然不能经受这等诱惑。
离长生的右手暂且止不住血,恰好拿来引厄灵出来,也算楼长望两千两银子不白给。
果不其然,厄灵识海混乱,因重伤而饥饿到了极点想要进食的冲动逐渐占据他的理智。
吃了他。
只要将他吞入腹中骨血相容,那金色功德就是他的。
他不必躲躲藏藏,像只过街之鼠人人喊打,更不必做无法投胎转世的厄灵煞鬼。
山鬼在又如何,它不敢杀了这具躯体……
不知不觉间,厄灵的漆黑魂体好似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地从楼长望的眉心飘出,近乎魔怔似的朝着离长生飘去。
金色功德……
离长生眉梢轻挑了下。
在厄灵脱离楼长望躯体的瞬间,山鬼猛地拔出,带着一身血痕凌空而至,呼啸一声穿透厄灵的胸口,将其直直钉死在泥泞的地上。
厄灵惨叫一声。
“度……上衡!”
山鬼的剑气凶悍,它只来得及吐出三个字,瞬间在原地炸开。
魂飞魄散。
天幕黑云翻涌,暴雨如注。
楼长望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魂魄归体,还未恢复视线便突兀地感觉到浑身的剧痛,惨叫道:“啊!”
脸疼手疼肩膀疼,浑身都疼!
楼小公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还没等他再嗷嗷叫,一只手凭空伸来,将一把灵丹塞到他口中。
那灵丹入口即化,转瞬将他几乎致命的伤势治愈。
楼长望的声音戛然而止,迷茫睁开眼。
鱼青简正单膝跪在他跟前,手中还拿着一瓶灵丹,见他醒来冷冷地道:“还想进渡厄司吗?”
楼长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惊魂未定不住喘息着,不知道怎么回话。
很快,他后知后觉记起来厄灵即将把他吃下去的瞬间……
似乎是离长生救的他。
楼长望赶忙转头去找,视线一定,倏地僵住了。
龙神庙屋顶塌陷一半,剩余的废墟中雨水顺着屋檐织成半透珠帘。
离长生孤身站在雨中,垂着眸处理右手腕上的伤口,他不知从哪儿撕了一条布缠在伤口处,咬着布一角轻轻打了个结。
察觉到视线,离长生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脸来。
夜明珠光芒朦胧,好似雨后青山上的晨雾。
离长生的月白长袍已湿透,松松垮垮披在肩上,乌发浸湿了雨顺着弯曲的发梢滴落透明的雨珠,有几滴似乎落在腰链上,发出清脆的金铃声。
明明其他两人浑身湿透像是落汤鸡般狼狈不堪,离长生站在雨中却如一副画。
冰凉的雨水兜头淋下,楼长望的脸却越来越红。
见楼长望呆呆的不说话,离长生还惦记着卖他假符的几千两银子,难得说了句人话:“还疼吗?”
楼长望直愣愣看着,茫然摇头。
离长生以为他吓坏了,随口安抚了句:“乖孩子。”
楼长望愣了半天,不知怎么被这句“乖孩子”说得脸庞越来越红,脑袋几乎要冒烟了。
九件灵品法器被废之仇在楼小公子这儿忘得一干二净,他红着脸不敢抬头,蚊子似的嗡嗡道:“谢、谢谢你救了我,我我楼家一定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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