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霜尘全然不知叶云溪都想了些什么。
用作木筏的木头已经备好,还需将木头的前端削圆,方便在水中行进,另外再用质地柔韧的藤蔓把所有木材捆扎成木排。
但今日天色已晚,只能等到明日再做。
深崖不比外界,待到太阳西斜,崖底便会气温骤降,唯有躲进山洞里才能熬过漫漫长夜。
宁霜尘清理完枝叶时,叶云溪正拄着剑起身回山洞,因为腿伤,走起路来一拐一瘸,很是不便。
他视线下意识扫向叶云溪的右腿,然后便看见了对方鞋口边缘露出来的仙灵草。
瞧着仍是叶片的模样。
敷药谁还不会?
想起叶云溪说过的话,宁霜尘忍不住嘴角微提。
于是,叶云溪刚回到洞里坐下,便听见从后面进来的宁霜尘冷不丁问他:“药敷好了?”
叶云溪不明所以应道:“对啊。”
敷药而已,有什么难的。
话音刚落,便见宁霜尘忽地在他面前半蹲下身,伸手朝他的右腿抓来。
叶云溪登时如受惊的小鹿般,反射性往后一退,躲开宁霜尘的同时拧着眉,一脸戒备道:“你干什么!”
宁霜尘语气淡然:“照你这样敷药,再过一段时间,你这条腿就不用要了。”
叶云溪不禁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宁霜尘抬眸看了眼他,带着几分提醒道:“如果你不想真的变成瘸子,等会儿最好不要乱动。”
叶云溪动了下唇,本想张口驳他几句,顿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他可不想真的变成瘸子。
光是这么两天,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叶云溪急道:“那你说怎么办?”
宁霜尘慢悠悠道:“鞋袜脱了,腿伸过来。”
叶云溪犹豫了半瞬,还是照他说的脱掉了鞋袜,并乖乖把受伤的右腿移了过去。
狭窄的山洞内,一人坐着,一人蹲着,两道身影离得极近。
用仙灵草敷药,需先将仙灵草的草叶捣碎成黏糊状,再均匀涂抹在伤口处,最后用布条包扎起来。
可显然养尊处优的叶少主并不知道。
听到面前的人发出嘶地一声,宁霜尘敷药的手缓缓放轻了动作,敷好药后,随手撕了一片对方的衣角。
叶云溪见状顿时一惊:“你想干嘛!”
他身上穿着云岚宗的宗服,雪白的里衣罩着一层纱一般的外袍,外袍是浅浅的碧色,似雨后的春水湖面,腰间点缀的飘带和丝绦则是一抹绝艳的绯色。
宁霜尘将衣角覆在敷过药草的右腿上,绕了一圈并系了个结,“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叶云溪这才知道,宁霜尘撕他衣角是为了给他包扎。
嘴里却嘀咕着:“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若是他的储物袋没丢,哪里还需要这么麻烦。
他的储物袋里什么都有,更何况区区药草。
小腿仍被对方捉在手里,暴露的皮肤泛起丝丝凉意,叶云溪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往后缩了缩:“好了吗?”
白皙光滑的小腿和脚踝随着他的动作掩在浅碧色的衣袍下。
宁霜尘扫了眼那抹莹白,旋即松开了手:“好了。”
小腿处的余温仍未散去,依然带着一丝温柔怪异的触感,酥酥麻麻,难以言诉。
叶云溪连忙缩回腿,移开眼去,有些别扭地轻声说了句:“谢谢。”
堂堂云岚宗少主居然跟他说谢谢?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宁霜尘把脱在一旁的鞋袜放他面前,微偏了下头:“你刚刚说什么?声音太小了,没听清。”
知道宁霜尘这是在故意戏耍他,叶云溪顿时不耐起来,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木筏次日就做好了。
第二天依然是个晴天,用藤蔓捆扎好的木筏靠在崖壁上,宁霜尘在山洞前修整树枝,叶云溪坐在洞口吃着刚烤好的烤鱼。
说什么想吃自己去捉,到最后还不是帮他捉了回来。
鱼也是宁霜尘烤的,因为——
叶云溪试着烤了一条,结果不出意料烤糊了,根本不能入口,还白白浪费了一条鱼。
这不怪他,他在云岚宗的时候向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烤鱼了,连鱼都没有捉过,宁霜尘把捉来的鱼给他时,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承认,他在吃食上确实不太擅长。
但师姐说过,他都快完全辟谷了,不会做饭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到时候也不用进食。
这么想着,叶云溪心安理得地咬了口鱼肉,把最后一条烤鱼吃了个干干净净。
刚吃完,宁霜尘就把修整好的树枝扔了过来。
叶云溪下意识接到手中,低眸看了眼树枝,不解地看向他:“干什么?”
宁霜尘道:“给你用的,拐杖。”
还真把他当成瘸子了。
叶云溪听到这话登时脸色一变,皱着眉将树枝扔在一边,“我又不是瘸子,我拿拐杖做什么。”
宁霜尘发现,只要提到他受伤的腿,叶云溪就会变得跟炸了毛的猫一样。
一副气鼓鼓、凶巴巴的样子。
宁霜尘应和似的哦了声,拾起地上的另一根枯枝,过了会儿才说:“我还以为你也要去。”
去哪儿?
叶云溪瞬间竖起了耳朵:“暗河?我当然要去!”
这下可是宁霜尘自己提的。
不是他求着宁霜尘带上他的。
终于!他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叶云溪方才还因为拐杖而烦躁不已的情绪随之一扫而光。
可看到被他扔在地上的树枝,他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梗着脖子道:“这跟拐杖什么关系,不用拐杖我也能走。”
也不知道是谁,走两步就摔跟头,连敷药都不会……
宁霜尘听见这话,没忍住抬眉觑了眼他,对此不置可否。
想到即将离开此处,叶云溪整个人不自觉轻快起来,连带着看宁霜尘也顺眼了许多。
他看着宁霜尘,清了清嗓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宁霜尘埋头削着枯枝的外皮:“等做完火把。”
哦,对。
如果暗河里面很黑的话,需要有火把照明才行,不然到时候什么都看不清。
不过……
叶云溪扫了眼他手里的枯枝,露出怀疑的眼神:“火把?就用这根干枯的树枝?”
宁霜尘少见地给他解释:“这是松明,是松树枯死以后,油脂渗进松木中形成的枯枝,做成火把可以燃烧一个时辰,沾了水也能用。”
叶云溪听不大懂,也没耐心去听,只要宁霜尘能带他离开就行。
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屑,从洞口的石头上滑下去,“行吧,那我先去收拾了,你搞快点。”
说完,他转身进了山洞,路过拐杖时差点被绊倒,又嫌弃地把它扔在了山洞的旮旯里。
说是收拾,但其实压根儿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现在全身上下也就一身衣物和一柄随身携带的长剑,所以,叶云溪走进山洞看了一遍,只带上了他的佩剑。
他拔出剑刃,锋锐的剑锋映着他的侧脸,剑身薄如蝉翼,寒光隐现。
这把剑是他的父亲——云岚宗宗主,在他十八岁生辰时赠予他的生辰礼,他特意为它取了名字唤做溪岚。
自从坠入深崖以后,他每日都把溪岚当做拐杖来用,倒是委屈了它。
思及此处,叶云溪缓缓扭过头,看向被他扔到角落里的拐杖。
于是——
半个时辰后。
收拾好的二人走出山洞,开始朝着崖底东面的暗河出发。
宁霜尘搬着木筏在前面带路,叶云溪拿着尚未点燃的火把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见叶云溪拄着刚才那根被扔掉的拐杖,宁霜尘不由眯了眯眼,上下打量着他。
不是说不用拐杖也能走?
知道宁霜尘在盯着自己看,叶云溪似躲着他的视线般,眼睛一直直视着前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看我干什么?反正你都做好了,不用白不用。”
宁霜尘还在看他。
叶云溪反过来催促道:“你说的暗河在哪儿?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宁霜尘收回眼道:“就在前面。”
叶云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崖壁藤蔓盘绕,弯曲如龙的树根生长在深崖石缝间,茂密深绿的枝叶遮天蔽日。
宁霜尘放下木筏,走在前面拨开崖壁间的层层蔓叶,不一会儿,藤蔓后面便露出来一个约半人来高的洞口。
看这大小,需得弯腰才能进入。
洞口处的藤蔓又密又重,仿佛奔流而下的瀑布般,重重叠叠,难怪一开始他们没有看见。
叶云溪以为,这么小的洞口,里面一定又挤又窄,俯身进去之后,才发现此处竟比他们先前所在的山洞还要宽敞得多!
入口的地方有一块落脚的平地,不到两步就是宁霜尘所说的暗河。
山洞洞壁崎岖不平,头顶正对的崖壁上有道裂缝似的口子,外头的天光自穴口处漏下来,如光束般照在平静无波的水面。
虽有天光,暗河水面依然黝黑一片,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透着一种诡谲的平静。
叶云溪弯腰扔了一颗石子,只听得扑通一声轻响,石子没入河水的同时,水面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这水比他们想象中更深。
叶云溪拍掉手上的灰,拄着拐杖道:“走吧,说不定还能在里面捡到什么绝世秘籍。”
宁霜尘道:“绝世秘籍?”
“对啊。”叶云溪点头:“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开篇即是主人公被仇家追杀,意外坠落悬崖,接着在崖底捡到一本早已失传的绝世秘籍,经过数月修炼,主人公习得绝世神功,最终离开崖底,成为修仙界一代大能。
他说完朝宁霜尘挑了下眉:“你不会没看过吧?”
宁霜尘别过头:“没兴趣。”
叶云溪冷哼了声:“真捡到了秘籍,你可别跟我抢。”
他心中不禁洋洋得意。
什么没兴趣,分明就是没看过。
哼,总算有宁霜尘不知道的东西了!
两人没在洞口多作停留,很快又再次行动起来,一起合力将木筏推入了暗河里。
叶云溪先一步上去,坐在木筏的前头,宁霜尘紧随其后踩上尾端,用手中的竹篙往岸边一撑,木筏便行在了水面。
山洞先宽后窄,越往深处前行,水流越深,四周也越加昏暗,幸而崖缝间时有天光落下,倒也勉强可以视物,暂时还用不上火把。
叶云溪心里却打起鼓来。
幼时他第一次随师兄师姐下山,也去过一次秘境,秘境中也有一处这样的山崖,当时他和师兄师姐走散,独自在漆黑的山洞中度过一夜。
自此,每次去到黑暗幽闭的地方,便会不由心中发悸。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怕黑。
不行,宁霜尘现在就在旁边。
他不能让宁霜尘知道自己怕黑这件事。
宁霜尘肯定会笑话他。
叶云溪暗自深吸了口气。
眼看前面越来越黑,过了片刻,叶云溪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咳,火把可以点上了吗?”
宁霜尘划动着竹篙,声音自后方飘来:“不急,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他就要暴露了!
叶云溪轻轻往后挪了挪,水从木筏两边流过去,竹篙划过水面,水流声缓慢轻柔。
他闭上眼睛试着调整气息,却压根儿静不下心,耳边隐约传来一段吱吱声,夹杂在水流声中,听不大真切。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忽地扑动着翅膀从头顶上方掠过,令他不得不睁开眼来。
他下意识抓住宁霜尘的衣角,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得模模糊糊,只能从水流声和微弱的天光推测,他们这会儿离洞口还不算远。
宁霜尘看了眼拽着他衣角的那只手,说了两个字:“蝙蝠。”
原来是蝙蝠……
叶云溪哦了一声,稍稍舒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正抓着宁霜尘的衣角后,连忙松开了手。
“我就猜是蝙蝠。”他故作轻松地耸了下肩,却并没有回到最初的位置,也没有拉开他和宁霜尘的距离,而是说道:“现在可以用火把了吧?”
只要点上火把,他就不会怕黑了。
宁霜尘嗯了声。
叶云溪急忙摸出打火石,这打火石是宁霜尘在崖底找的,离开山洞的时候他顺道揣在了身上。
因为不太熟练,他打了好几次才冒出一点儿火星,谁知刚把火把点上,暗河深处便猛不防吹来一阵阴恻恻的冷风。
火苗瞬间熄灭。
与此同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一道如鬼哭般的呜呜声飘在耳畔。
叶云溪顿时浑身一僵。
这次换成了手臂被抓住。
对方几乎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
宁霜尘撑着竹篙,低眸瞥了一眼,开口问道:“你在发抖?”
“谁发抖了?”叶云溪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闻言立即反驳道:“我才没有!”
宁霜尘于是往前挪了一步,他往前一步,叶云溪便跟着往前一步,活像身后长了条尾巴。
宁霜尘只好停下来:“害怕?”
叶云溪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力道比刚才还重了几分,嘴上却道:“我才没怕!”
宁霜尘:……
宁霜尘忍不住想笑。
他刚要弯腰准备去捡打火石,叶云溪很快又贴了上来,紧张地问他:“你要去哪儿?”
宁霜尘:“……点火。”
宁霜尘:“……能松开一点吗?”
听他这么说,叶云溪适才往后挪了一步,却并没有松开,顿了下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打火石递过去,“在我这儿。”
宁霜尘接过打火石,摸索着拾起火把,让叶云溪拿在手上。
不一会儿,伴随着点燃的松明,火把腾地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虽然没有外头的天光明亮,但足以让他们看清身处的环境。
叶云溪这才发现,木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不是因为没人划动,而是被前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前路。
他透过火光看去,两边的石壁中间,竟堵着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而刚才突然飘来的呜呜声,则是从暗河深处吹来的冷风,因巨石上方的通风处穴口狭窄,风声便似鬼哭狼嚎般,格外瘆人。
原来是风声……
害他被吓了一跳。
叶云溪不禁松了口气,发觉自己的右手仍抓着宁霜尘的手臂,怔了一下连忙放开。
他佯装无事地去问宁霜尘:“这么大一块石头,现在怎么办?”
除非把眼前的巨石劈开,否则他们根本过不去,而且也不清楚巨石后面是什么样的情况,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出路。
宁霜尘借着火光跳下木筏,踩到石壁另一边凸出来的石头上,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暗河的拐弯处,也因如此,巨石才会堵在这里。
木筏无法继续前行,只能飘在水面,所幸暗河水流轻缓,不用担心木筏随着流水飘走。
为免出现意外,宁霜尘还是用提前准备好的藤蔓绑住木筏前端,另一头则系在脚边的石柱上,随后朝叶云溪伸出手去,“先过来。”
叶云溪搭上他的手也跟着踩到石面,离巨石近了些,才留意到上面有着许多剑刃划过的痕迹,脚下也落有不少巨石的碎屑。
他几乎一眼便看了出来。
在此之前,有人来过这里。
可崖底只有他和宁霜尘两个人。
除了他,那就只有……
他不由缓缓扭头看向身侧,宁霜尘迎上他的视线,从容道:“等会儿一起拔剑,把巨石劈开……”
叶云溪直接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道:“你来过?”
宁霜尘没有否认,嗯了声,“来过一次。”
对方太过坦然,反倒让他不知该怎么问下去。
难怪这两日宁霜尘突然对他这么殷勤,不仅亲手帮他敷药,给他捉鱼,今日还特地为他做了根拐杖。
原来是知道凭自己一人无法离开这里,需要他的助力,所以才会这般讨好他。
不是他需要宁霜尘带他离开,而是宁霜尘需要他的帮忙。
想通此节,叶云溪顿时豁然开朗。
前日傍晚宁霜尘回来时带了一身水汽,想来便是独自前来探了遍这条暗河。
若不是受到巨石阻挡,宁霜尘恐怕早就偷偷跑了,哪里还会回来做木筏带上他。
不管如何,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
叶云溪的注意力回到面前的巨石上,说道:“你怎么确定后面还有路?”
宁霜尘看着巨石上方,判断道:“有风,还有水声,后面应该也是暗河。”
叶云溪暂且选择了相信他,反正都到了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如先试一试,说不定真能劈出来一条出路。
他握住剑柄道:“那就先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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