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这什么嗓门儿啊,可真是一家人。”路银塘有些局促地往四周看了看,都有人看他们了,他实在受不了,一手拉着乔心远一手抓着购物车,压着声音,“快走快走,去吃饭。”
乔心远脾气大得很,一路都没理乔维桑,跟在路银塘旁边撅着嘴不知道装什么高冷,乔维桑也懒得理他,嫌他烦,在路银塘另一边双手插兜往外走,路银塘夹在两人中间,有些莫名其妙,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哪不对劲。
说好的乔维桑要请客吃饭,最后拍板敲定的人成了路银塘,时间紧也没去外面的餐厅,直接在商场里找了家他们一帮老师常来聚餐的餐厅进去了。
里面人不多,坐下的时候人家兄弟俩倒没再把路银塘夹在中间,一起在他对面坐下,路银塘松了口气,先喝了杯水,“吃什么都行不用问我。”
乔心远嘟囔了一句好吧,在手机上点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想尝尝,这时候乔维桑又不管他了,想点多少点多少,还给他指漏下的,问他吃不吃,点到最后路银塘实在听不下去,敲了敲桌子。
“你直接跟人说菜单上的都上一遍得了。”路银塘拿过桌子上的纸质菜单,手指在从上往下划拉了一下,“服务员,先做这一溜。”
“哎呀你真烦!”乔心远愣了一下,被他的话说得快笑死了,把手机还给乔维桑,“不点了。”
“点呗,都想吃就都尝一口。”乔维桑不当回事儿,接过手机,看了看乔心远点的菜,“真不点了?”
“不了。”乔心远说。
饭吃到一半,还没吃多少呢乔心远就饱了,脑袋来回转着跟俩大人说话。
路银塘嗯嗯嗯地应着,拿出手机给夏槐序发消息,俩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上个月,路银塘看着聊天页面上的日期稍微愣了下神,没想到竟然这么久了。
已上路:现在我和你发小更熟了。
附赠一张乔心远歪头扯乔维桑外套让他理自己的照片,然后发送了一个小猫拜拜的表情包。
夏槐序没在忙,回复得挺快。
夏主任:偷吃。
路银塘差点乐出声,把筷子放下听着对面俩人的说话声回消息。
已上路:不吃白不吃。
夏主任:乔总请客?
已上路:嗯呐!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路银塘看了一眼马上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随手拿过水杯喝了一口,乔心远又给他倒满了,“老师你吃饱了?”
“饱了。”路银塘点点头,“吃撑了。”
一顿很简便的饭不到一个小时就吃完了,三个人各回各家,路银塘不回家回学校,先去店里把糖葫芦给拿上放回车里。
车门关上,路银塘打开暖风吹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页面还停在和夏槐序的对话框,还是刚才那条消息。
夏主任:我请你,别跟他们吃,跟我吃。
也不是多么见不得人的话,但这句我请你让路银塘觉得心里稍微有点微妙。
请你,不是我请客,也不是请你们,只是请你,只有你。
路银塘在脑子里把这几个字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也没拒绝。
已上路:行。
发完觉得有些冷淡,路银塘又补了一句:这么久没理我我还以为不熟了呢。
夏主任:你也没理我,手好了就不搭理医生了,寒心。
已上路:那还能请我吃饭吗?
夏主任:吃完就沸腾了。
夏槐序有时候说话很有意思,有一种冷冷的幽默感,路银塘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懂这种幽默,反正他特别懂,笑了一会儿才收起手机开车回学校了。
一大兜糖葫芦发下去,路银塘又拿了一根山药豆啃着,坐在讲台上看一群学生仓鼠似的一边吃着糖葫一边小声说话,路银塘坐在班里他们不敢太吵,但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开心,一个个边乐边偷看路银塘的脸色。
路银塘懒得理他们,刚考完该放松一下,他一向讨厌填鸭式教学,吃完山药豆把棍一扔,路银塘敲了敲讲桌,说了说下个月体检的事情。
体检定在二模后面,考完第二天直接去,路银塘刚才去刘主任那打听了一下,还是去三院,和往年一样。
路银塘入职以来这是带的第四届高三,第三届班主任,以前也带学生去体检过,但没碰到过夏槐序,虽然像他这种专业型人才不会管体检,不过现在想想觉得还真是应了他那句话。
命里有时终须有啊,不是不到时候未到,该见面自然就见到了。
“没见到是什么意思。”夏槐序反手关上门,他今天出诊,刚从门诊赶过来,摘了口罩扔进垃圾桶,看着都挤在医务科办公室的几个人,“患者把医生打了,一句没人见到就不管了吗?”
一群人或尴尬或不好意思地沉默着,医务科主任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槐序你先坐,别急,你们科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你要出面协调解决,你不冷静下来……”
“我挺冷静的,挨打的又不是我,也不是我家属。”
夏槐序走到办公桌后面,拖开椅子坐下了,他们科室的几个年轻医生都在这里,见他来了纷纷松了口气,默默地挪到了他身后站着,听见他满是暗讽的这话又倒吸一口气。
“制度我清楚,但也得有个度,齐医生现在还在昏迷中,急诊那边初步诊断颅骨骨裂,要是颅内有出血就得做手术,都伤成这样了,医务科还不允许报警处理。”
夏槐序的声音很沉,他靠着椅背微微抬着下巴,语气和表情都非常平静,但他这样的时候会显得很冷,还有几分严厉,复述完现在的情况就不说话了,也没有说要怎么解决,就这么沉默着把问题踢给了医务科。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院里的人都知道夏槐序对内严格但对外向来护短,又是整个骨科的一把手,从硕博就被院长亲自带出来的亲学生,这么年轻的科室主任,都知道他以后怕是有的升,谁也不愿意和他起冲突,但夏槐序的态度实在不客气,医务科主任也有些不高兴。
“患者家属说了,是齐医生态度不好他们实在忍不了才动手的,而且说齐医生也还手了,本来在医患冲突里我们就属于劣势方,小齐他还还手,医院想维护也没办法。”
医务科主任是个年过四十的地中海,说话很傲,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你护短,但也得看看实际情况,按规章制度办事,不要觉得自己有能力就为所欲为了,报警损伤的是我们医院的形象,你还是年轻,不懂这些。”
“好的,那就按规章制度办。”夏槐序垂眼看着他,“我会尊重齐医生本人以及他家属的意见,如果他们想报警,我也不会拦,您做我工作没用。”
说完站起来出去了,医务科主任在后头连叫几声都没把他叫回去。
回科室路上,几个把齐医生从患者家属手里拉出来的医生七嘴八舌地小声跟夏槐序又复述了一遍事故过程,起因是今天早上陈医生带着学生们查房,让齐医生去那间病房里拿落下的听诊器,里面只有这一床患者,其他实习生都在走廊里站着,陈医生在另外的病房查房,都没看到里面是怎么起的冲突,听见吵嚷声进去的时候齐医生已经倒在地上了。
“齐医生家属到了吗?”夏槐序进了电梯才问。
“还没呢,护士长已经通知了。”一个女生说,“她还在急诊呢。”
夏槐序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出了电梯往急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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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槐序到急诊的时候齐医生已经醒了,没有颅内出血,重度脑震荡,意识不是很清醒。
“你看看他这片子。”护士长把检查报告给夏槐序拿进来,“医务科怎么说?”
“不让报警。”夏槐序举着光片,微微皱着眉,“我说尊重本人意愿,他们也管不了。”
“没什么大问题,等他家属来了再说吧。”夏槐序放下手里的东西,“刘姐你回科室吧,科里没人不行。”
护士长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夏槐序站在病床边观察了一会儿,齐医生的老婆和爸妈到了以后医务科主任也来了,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三个人都一口咬定必须报案,医务科主任没办法,人家真要报警,他们也拦不住。
夏槐序在病房待到下午,又去食堂给齐医生一家人买了饭送过去才离开。
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回办公室的路上段明逾正来找他,电梯上行的时候在耳鼻喉科停了一下,碰上了。
段明逾跟了进去,“听说你们科医生被打了,严重吗,报警了没?”
“报警了。”夏槐序说,“脑震荡,不算很严重,但也得养一段时间。”
“家属安抚好了啊。”段明逾打量了他一下,“你刚回来?”
“嗯,报警了就走程序,比不报警好办。”夏槐序把话说得挺轻巧,说完看了他一眼,“找我?”
“没事儿,叫你一起去吃饭。”段明逾笑了笑,“小陶新戏拍完了,刚回北京。”
“那我去凑什么热闹。”夏槐序直接拒绝了,毫不犹豫,“我不去。”
电梯到了,段明逾堵在门口不让他出去,“去呗,放松一下,你这操了一天心。”
说完看了看他的模样,又说:“虽然没看出来你多操心,你可真稳得住,要是我能把医务科给掀了。”
“我们单身的都情绪稳定。”夏槐序云淡风轻,把他拖进电梯里,自己出去了,铁了心不去当电灯泡。
段明逾没追上来,看出来他是真不想去了,夏槐序径直回了办公室,脱了外套坐在椅子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天色渐暗,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出乎意料,对方接得挺快,夏槐序看了眼电脑上的时间,该是晚自习了,按理说路银塘不该这么闲。
“什么事儿啊主任,还给我打电话了。”
路银塘那边过来的声音夹杂着风声,在外面,不过没几秒就消失了,伴随着关门声,安静了下来,估计回了办公室,或者在车上。
夏槐序按着太阳穴,清了下嗓子后才说,“没上课?”
“明知故问。”路银塘说,“上课还能接你电话啊。”
夏槐序轻轻笑了一声,“客气一下。”
路银塘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他的声音低了些,也不那么不着调,有些认真地问:“你怎么了,有事儿?”
夏槐序本来半闭着眼,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看着前面桌子上的某个地方,“这么明显?”
“特别明显,完全不一样啊。”
路银塘忽然老实了似的,这么说话的时候愣是让人听出几分乖,夏槐序有些想笑,本来刚才还有些心烦,现在倒是好多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松开了。
段明逾和他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块儿玩了,刚才面对面都没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对,隔着一通电话,路银塘两句话就听出来了,不怪段明逾不细心,夏槐序很能沉得住气,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什么那就没人能发觉,所以他也没想到路银塘能听出来。
夏槐序叹了口气,“没事儿,就是太忙了,有点儿累。”
医务科主任把事扯到全院的形象上,拿这事来压夏槐序,他听得出来,也不在意,只是最近手术多,科里很忙,他尤其累,昨晚做了两台手术,早上出门诊,又出了这事儿,夏槐序平时再冷静这时候也有些心烦意乱,上午强忍着才没把话说得更难听。
成年人不适合为所欲为了,只能在自己能力之内把事情做到最好。
但路银塘好像从来没有这些顾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管后果,他总是想得很少,这样有好处,也不好,只是在刚才的某一刻,夏槐序忽然想起路银塘那天在门诊室维护他和病人吵的样子。
所以很想听听他说话。
“那天你说请我吃饭,这么多天了也没动静,我也不好意思问,”路银塘忽然提起这件事,“要不就现在,你请我吃饭吧,换我去接你,怎么样?”
夏槐序笑了,语气倏地放松下去一个很柔软的弧度,“我不如你贴心,忘主动叫你了。”
“知道就行,等着吧。”
挂了电话,夏槐序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他们几个人的群聊,把前一阵乔心远推荐小陶和段明逾去的那家餐厅翻出来看了看,是家西餐厅,环境非常好,他记得乔心远说味道也很好,当时没给夏槐序推荐,夏槐序还多嘴质问他了,乔心远原话是也没好吃到非去吃一次,但是非常适合两个人约会。
虽然他和路银塘不是约会,但他今天挺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说说话,聊聊天。
选好地方,夏槐序趴在桌子上歇了会儿,路银塘电话就打过来了,叫他下楼。
夏槐序一听这话立马站起来去拿衣服,往外走,“你开楼下来了?”
“对啊,我怕你累得走不动,还想推轮椅上去接你呢,结果保安大爷一个劲儿赶我,我又回车上了。”
夏槐序穿上大衣很快下楼了,一出门就看到路银塘探着头在等他,见他出来了把头钻回去,关上了车窗。
跟个小机器人似的,夏槐序上车后一直笑,路银塘看了他好几眼,把车开出医院大门后问:“神经了你?”
“你刚才那样儿……”夏槐序调了下座椅,没直说,先问他:“能说吗?”
路银塘被他笑得也有点儿想笑,“说。”
“挺可爱的。”夏槐序在导航上输入要去的地址,“我家隔壁院子小孩儿养了只猫,每次翻院墙来我家都先把脑袋从墙后面冒出来,看见有人它就立马缩回去。”
“你刚才就跟那小猫一样。”
路银塘差点儿笑出声,“那猫也三十多了?”
夏槐序说:“跟年龄没关系,可爱是一种感觉。”
“只有你这么感觉。”路银塘看着前面的路况,语气轻飘飘的,很轻松,“我爸妈都没说过我可爱。”
“不可能吧。”夏槐序看着他,“你明明……”
“好了主任!”路银塘抬高声音迅速打断了他,“我就比你小一岁,你说多了我受不了,忒肉麻了。”
夏槐序点点头,“那以后少说。”
“不能不说啊。”路银塘皱着眉瞪他。
“这也是一种感觉。”夏槐序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车里安静了几分钟,在红灯前停下的时候路银塘看了眼夏槐序要请客的地方,他没去过,看名字是家西餐厅,他倒无所谓吃什么,扭头正要笑话几句夏槐序挺洋气,一看那人闭着眼,胳膊撑在车门上扶着额头,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路银塘赶紧闭上嘴,再踩下油门的时候慢了一些,把车开得很稳,夏槐序一直没醒,也没动过。
今天在电话里路银塘就听着夏槐序声音不对,再说夏槐序也不是没事闲聊天的人,莫名其妙给他打一通电话,要么找他有事要么就是他自己有事,偏偏这人上了车心情还挺不错,他也没找到机会问,现在倒好,直接睡过去了。
到了餐厅门口,路银塘正犹豫着怎么把他叫醒,夏槐序跟有感应似的睁开了眼,眼神特别清醒,跟没睡着似的。
“我正想叫你呢。”路银塘解开安全带,顺手把他的也按了一下,“咱们到了。”
夏槐序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好像是还没醒过来,没动,又闭了闭眼,路银塘看了他一会儿,冲他打了个响指,“睡蒙了?夏槐序?”
夏槐序从喉咙里很低地“嗯”了一下,意味不明,然后那只揉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抓住了路银塘正要收回去的手腕,掌心贴着路银塘的手背。
路银塘愣了,他看着轻皱着眉在看他的夏槐序,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抽走,夏槐序的手比他的大一些,很热,有些干燥,贴在手背上很快将他的手捂热了,在乍暖还寒的初春显得尤为温暖。
路银塘眨了眨眼,手腕一转,两人掌心贴在一起,路银塘的手指也握住了夏槐序的手,在上面轻轻摩挲了几下,放轻了声音说:“是我,路银塘。”
“是你,路银塘。”夏槐序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很哑,说完后他彻底醒过来,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过了几秒路银塘轻轻松了下手指,夏槐序也松手了。
“好像做梦了。”夏槐序说,“有点儿懵。”
“看出来了。”路银塘笑了,“咱们进去吧。”
餐厅里人不少,但挺安静的,说话声都放轻了,钢琴也是很舒缓的曲子,一楼满了,服务员在二楼给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夜景挺不错的,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工湖,很大,亮着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