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窗外刮过一阵呼啸的风声,并没有撼动屋里的沉默,夏槐序听着这风慢慢平复,只剩吹乱竹叶的簌簌声,心里却没乱。
他很少会自己乱套,刚才在车上算一次。
“我今儿早上下班到家睡了一上午,”夏槐序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平静,像是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冒出来的声音,“一睁眼乔心远他们几个都来了,吵得不行,还不只是过年,隔三差五这样,我家就是他们家。”
路银塘听着呢,他知道段明逾家里的情况,也知道乔维桑和家里关系不好,没问这个,只应了一声,“那挺热闹的。”
“是挺好玩儿的。”夏槐序轻轻转着桌子上的杯子,“我今年忘给乔心远包红包了,好一顿闹。”
路银塘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夏槐序的目光变得专注了一些,“你每年都给他包红包呢。”
“我们仨都得给他包,少一个都不行,特别烦人。”夏槐序说着,停下了转杯子的手,“今年给科室里的人发红包,包到最后剩了一个,当时就想正好给你,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啊,”路银塘挺意外的样子,“你不是说很熟的人都有吗,闹半天就给了我一个啊。”
夏槐序点点头,直截了当地说:“和你最熟。”
路银塘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直接笑了起来,“我给你送了顿饭直接打倒你发小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夏槐序也跟着他笑。
路银塘刚才莫名低沉的情绪猛然飘了起来,心里松快了,嘴也快了,直接问他:“哪儿不一样?”
问完后过了两秒他才后知后觉闭上了嘴,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也没有问的必要,俩人都知道这话明里暗里的意思,你来我回的这么多次了没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但问出口就不一样了。
没到摆在明面上说的时候呢。
夏槐序显然比他更懂,也更知道怎么让他不尴尬,竟然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吃了一块山楂糕,靠在椅背上说,“他们可没在除夕晚上给我送过饭,已经完全被你比下去了。”
“送饭这事儿没完了是吧。”路银塘说。
“嗯,没完,”夏槐序挑了下眉,很认真,“我得一直说到明年除夕。”
路银塘看着他这样,笑着假装叹了口气,把自己杯子里的水喝了,点点头,“那就等明年除夕吧。”
“我等着。”夏槐序说。
“我也等着。”路银塘也说。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了,两碗面放在两人面前,看着有些清汤寡水的素面但香气四溢,油花不多,撒了一把小葱花,和其他菜一样,卖相都挺漂亮的。
夏槐序是真有些饿了,没跟路银塘客气,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面吃,然后慢慢把一团面条拨开,散在汤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咽下面,又看着路银塘。
“我早就把你当很熟的朋友了,你是知道的吧。”
这话措不及防,路银塘拿着汤勺盛汤的动作顿了顿,“我知道啊,除夕那晚我不说了吗,我也是。”
一碗腌笃鲜放在手边,夏槐序接了一下,奶白色的汤底里飘着鲜嫩的笋和咸肉,不知道这种季节老板从哪里找来这么新鲜的春笋和莴笋,总之味道很好,鲜香入味。
吃饭是最拉近距离的相处,一碗汤下肚整个人都变暖了,房间里的气氛也变得缓和平静,路银塘肉眼可见的心情好了起来,说话时一向懒散的眼尾都扬了起来,多了些生气,更像学生了。
“我就是忽然想提一嘴。”夏槐序看着面前彻底放松下来的人,唇角跟着路银塘的眼尾一起上调,“感觉很奇妙,我想了想,高中我们同班那一年,你好像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现在面对面一起吃饭聊天,真是……”
夏槐序顿了一下,他一直是微微笑着说话的,说到这里路银塘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觉得夏槐序的目光比他的笑还要温柔一些。
“命里有时终须有。”
路银塘忽然接上了这句话,非常能体现语文老师职业素养的一句话,说得夏槐序愣了愣。
半天夏槐序才反应过来,挺无奈地点了点头,竟然没说打趣路银塘的话,只说:“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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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忙得更新完就走都没有作话了,好一朵冷漠玫瑰(??????)。:*?
第19章 19
一顿简单的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菜没剩多少,两位都不是假客气死要面子的人,去结账时路银塘走得特别快,夏槐序还没见过他腿脚这么利索的时候。
“我一直以为你只能匀速运动呢,分速不超过一百步。”
夏槐序跟在后面看着路银塘拿出手机迅速地付了钱,没有要抢的意思。
“我也是经常锻炼的。”路银塘放起手机,斜了他一眼,“虽然不跟你似的吧,但我上班的时候天天大课间跟着跑步,腿脚很好,我只是单纯的懒。”
夏槐序问:“我怎么了?”
“你一看就经常健身啊,那我还是做不到的,花钱买罪受。”路银塘撇了撇嘴,“我不行。”
“我不花钱。”夏槐序穿上大衣,和他肩并肩地往外走,“我在家里锻炼。”
路银塘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夏槐序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对,我就是觉得健身房不干净。”
路银塘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而且一去一回也很麻烦。”夏槐序补充道。
路银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就是想笑话我洁癖。”夏槐序直接给他内心想法给戳破了,“我发现你特别喜欢抓住别人的一点小尾巴不撒手,翻来覆去地说,是吧老师?”
“老师都这样,学生犯个错我能说他一年。”路银塘立马为自己辩解,“我刚也没提呢,是你自己说的啊,别污蔑我。”
夏槐序拿出车钥匙打开车,坐进驾驶室,看着路银塘进来后系好安全带,又问,“那你刚才想说什么,我听听。”
“我想说啊,”路银塘看着前面想了想,“我想说那你家挺大的,都能放器材健身。”
夏槐序说:“也不是很大,一直就我自己住所以比较空。”
“哦。”路银塘点点头,抠了抠安全带,没动静了。
夏槐序去按手刹键的动作停下来,手顺势搭在了方向盘上,有些想笑地转头盯着故作没事的路银塘,“又想问什么?”
“你说你一直自己住,”路银塘飞快地直起上身凑过去看着夏槐序,“你没谈过?”
“没。”夏槐序回答得毫不犹豫,没什么好犹豫的,一个都没谈过,都没有需要思考的余地,“不像啊?”
路银塘点头,“当然不像,你应该,挺抢手的啊。”
“真没有过,没骗你,上学的时候就挺忙了,读博读研更忙,工作后就不用说了,而且也没碰到过合适的,懒得费心。”夏槐序也不谦虚,解释得挺认真的,话头一转回到了路银塘身上,“你呢?”
“没有。”路银塘倏地靠回椅背上,“觉得没什么意思,不想。”
“说起来我们大学和工作都是在北京,竟然没碰见过。”路银塘伸了个懒腰,又说了一遍:“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夏槐序轻轻笑了一声,把车里温度调高了一点,踩下油门,随手打开音乐放了一首歌。
路银塘没说去哪,夏槐序也没问,大过年的家里都一堆人一堆事,抽出时间出来吃饭都能算是凑巧了,夏槐序把他送回家,自己也回去了。
一大家亲戚待到初三就走了,路银塘送姥姥回了家,路上看着自己还绑着夹板的手腕,想了想还是没问夏槐序要不要去他那拆了,他这么大个人了,拆夹板实在没必要去医院,觉得没事了找个诊所看看拆了就行。
就算是很熟了,路银塘也不想太上赶着,不是要面子,是那样就太没意思了,而且快开学了他也忙,没时间再去医院。
拆夹板的时候年还没彻底过完,但高三已经开学了,路银塘买了个护腕带戴在手腕上,现在已经完全没痛感了,偶尔会酸胀。
高三周一下午两点进校,路银塘提前一天去学校开了个会,每学期开学前都固定的流程会议,没什么重点,路银塘坐在最后排打瞌睡,校长懒得管他,结束的时候却把他和他们高三部的年级主任给留下了。
年级主任五十五了,头发花白,身体小问题也不少,估计这是他带的最后一届高三,路银塘被他俩一叫就知道要干什么,慢吞吞地关上门回去坐下。
“寒假期末考小路班平均分还是第一啊,”校长有话不直说,先装模作样地跟主任闲聊,“这届重点率又是小路带起来的,年轻就是优秀啊。”
主任笑呵呵地挺着啤酒肚,“是,小路一直在工作上成绩很突出,一骑绝尘。”
“您这是干嘛呀,我刚来的时候不还是您带的,您这跟夸自己似的。”
路银塘在需要说漂亮话的时候什么都说得出口,让人听了舒服又不过分,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听着心里也松快。
几个人互相客气几句,校长进入正题,捧着杯子笑眯眯地说:“刘主任年纪是真大了,身体也跟不上了,你们高三六月毕业后又是新的一届,我和你老师都觉得你顶上他这个位置最合适,你年轻又有成绩,其他老师也都服气,你怎么想的?”
他能怎么想,这不是询问,这是通知,路银塘前两年已经拒绝过两次了,事不过三,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实在不想答应下来,沉默半天,还是实话实说。
“校长,我不是嫌累嫌麻烦不想干,您知道的,我教书可以,但是我不会管这些事,我也管不好,到时候教学工作全耽误就坏事了。”路银塘捧着水杯暖手,少有的卸下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话说得挺认真,“我这个脾气您不知道我老师知道,上来那阵儿我比学生上头还快,哪处理得了一个年级的事啊。”
“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没有老师一上任就能当班主任,年级主任也一样。”校长根本没听进去,拍了拍路银塘的肩膀,“你推了两次了,我就当你是考虑,现在考虑好了,等到这届毕业了你就跟着刘主任慢慢接手新高一,具体通知开学前我会发到各个群里的。”
路银塘对牛弹琴,拉着脸从会议室出来,何宵同在楼梯平台上抽烟,看他出来了把烟掐了,凑过去搭上他的肩,“怎么样?”
“不怎么样。”路银塘转了转有些酸的手腕,“你要是没结婚……”
“打住吧,我没结婚也不干。”何宵同说起这事也是头大,“我生活美满也不缺钱,不想年纪轻轻累成地中海。”
“行了,你自己也知道这次推脱不开,不如放平心态,反正还有半年下学期才上任,没事儿。”何宵同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完又发出邀请:“去我家吃吧,过个年也没聚一下,你放了一个多月假跟谁厮混去了也没联系我。”
“跟狗。”路银塘没好气儿地说完,一下想起最近和他厮混最多的人好像是夏槐序,当即呛了一下,不说这事儿了。
他和夏槐序一周没联系了,说了两次他手腕和老爸胳膊的事,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非得联系的事了,就没再聊天,他开学了没准儿比夏槐序还忙,俩人忙起来都脚不沾地,手机塞哪都不知道,一来二去时间过得也快,一模结束了。
“你们就是上二本的命。”
路银塘哐一下把门踢上了,晚上的冷风被隔绝在门外,但此时此刻班里的学生宁愿出去挨冻,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他们早就麻木了,路银塘说他们上二本也不是真的觉得他们只能上二本,他们班主任脾气上来更难听的话都说过,三年过去全班抗压能力直线上升,高三末尾了就他们班没有因为压力太大崩溃的学生。
今天晚自习班里十二个迟到的,偷偷从侧楼梯跑上来被刘主任当场抓住,自习课抽背课文全班站起来一半,谁能想到路银塘作为班主任这么尽职尽责,历史政治都要和语文古诗文混在一起检查,那谁能坐得下啊。
“我一看见你们都要气炸了,等一模成绩出来我再一起收拾你们。”
路银塘骂完把门打开出去了,还没关门,也没人敢去关,一直到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一模成绩出来了,路银塘看着成绩单啧了一声,觉得收拾不成了,随手拉了个办公室里的学生让他把自己班长叫来。
考得很不错,班长胆战心惊地进来,趾高气昂地跑回了班里告诉大家班主任心情又好了说给全班买糖葫芦吃。
一群被关在学校里的高三生什么都爱吃,路银塘买糖葫芦完全是因为他也爱吃,点外卖太多有点儿招摇,被其他班看见了不太好,路银塘好不容易决定勤快一次,开车出去买,顺便去吃个晚饭。
常去的糖葫芦店老板看见他来就站起来,说了声“坏了”,转身跑回店里。
路银塘下了车径直走进去,“什么就坏了,老板,给我打包五十串,什么样儿的都成,单独再装一盒小的,山药豆,糯米山楂和橘子的。”
老板来了大生意也没多高兴,气得半死,“你每次来给学生买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我上哪儿给你弄出来啊!”
“不着急。”
路银塘拿了给自己买的一盒出去,站在门口边吃边看着路边的人走神,他经常这样,不玩手机也不聊天,就站在路边看看这看看那的,在家里也是这样出神,他觉得这样才能松口气,算是休息,真正的不用动脑子。
春天了,乍暖还寒的时节,也没多暖和,前两天下了场雨,还是冷,路银塘吃了两串山药豆,觉得嘴冻得慌,他就穿了件薄的棉外套,浑身都进冷气了那么冷,他咬着糖葫芦往周围看了看,打算去吃个面之类的,热乎乎带汤的东西。
这里在一家大型商场附近,很热闹,这个点儿正好人很多,路银塘去商场里面转了一圈就不想吃了,他不想往人堆里扎,最后一拐弯打算下去到超市买点儿速食回办公室吃。
超市里相对人少一些,路银塘没推车直接进去了,捧着个糖葫芦纸盒正找桶面的货架呢,后面忽然伸出一只手拿了根糖葫芦走了。
路银塘愣了一下,没想到光天化日有偷糖葫芦的,他哎了一嗓子,猛地转身一看,乔心远举着那根糯米的糖葫芦,正盯着他乐。
第20章 20
“我报警了啊。”路银塘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吓唬人,走了过去,“刚下班?”
“嗯!”乔心远用力点了点头,咬了一颗山楂,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来逛逛。”
路银塘往他身后看了看,“你自己来的?”
“不是,我哥接我下班来的。”
话音刚落,乔维桑推着购物车从旁边货架后面出来了,路银塘刚看过去一眼,乔心远啪一下把糖葫芦扔回他手上的纸盒里,闭上嘴不说话了。
“哎,他路老师。”乔维桑看见路银塘挺惊讶,慢悠悠地晃过来,推车横在两人中间,他撑着把手打了个招呼,“这么巧。”
“巧啊。”路银塘随手扶着购物车,“我出来给学生买糖葫芦,顺便买桶泡面回去吃。”
“吃什么泡面啊大晚上的,对胃不好,早上再吃。”乔维桑伸手抢走路银塘手里的桶面扔进车里,“我们也没吃,一起找个地方吃点儿吧,我请客,上次夏槐序请吃饭我没在,补上补上。”
夏槐序请吃饭和他请吃饭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路银塘知道乔维桑一直是个挺自来熟的人,不会瞎客气,他看了看时间,没拒绝,“成,那随便吃两口,沾乔总光了啊。”
乔维桑笑了,转头问乔心远,“你老师一直这么说话啊?”
问完才发现乔心远一声不吭站旁边,一句话没插嘴,奇了怪了,乔维桑的笑僵在脸上,啧了一声撒开购物车,过去捏乔心远的腮,“张嘴。”
乔心远悄么声儿地把糖葫芦嚼碎咽下去一半了,剩下一半还没来得及处理,乔维桑一捏开他嘴就看见了,乔心远立马抬手捂住嘴一边疯狂咀嚼一边迅速地往路银塘身后挪。
“干嘛,我老师在呢,你注意点。”乔心远仗自己老师的势,蹲在路银塘后边把山楂咽下去了,又戳路银塘的胳膊,“是不是老师?”
路银塘往旁边挪了一步,“你现在不属于我的管理范围之内了。”
“那不行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路老师!”乔心远抓着路银塘不撒手,“你不管我回家了我刚补的牙会被我哥打掉的!”
“你听他胡说八道!”乔维桑被他给气笑了,指着后面的乔心远,“你也知道刚补的牙啊,你吃吧,爱吃不吃谁管你,下回补牙你哭死我也不让人给你打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