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声托了一把猫屁股,被黑猫蹬鼻子上脸,爬到他肩头站着,面不改色道:“它胆子大,你带它到处走走,去之前叫人把窗户关好。”
“好,好的,没问题。我一定会照顾好文文的。”孙宸努力把视线移回裴景声脸上,而不是高出半头的威武黑猫大人。
临风集团较闪影底蕴更深厚,建筑装饰也更符合传统行业风格,虽然不如鼎盛时期连地缝里都发出闪耀的金光,也处处透露出雄厚的资本。
倘若接班人不疯癫作乱,这座庞大的集团仍能稳定而持久地运营下去。
就如永远引人攀登的高峰,仅仅矗立着,就是一张闪亮的金名片。
罗闵借着裴景声的肩膀短暂站到这座高峰山头瞧了瞧,好似还没瞧出什么名堂。
他嫌裴景声的外套布料太滑,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回身示意裴景声带路。
他们之间挡着金银玉石堆成的山,隔着人言人语劈出的海沟又有什么关系,罗闵在这里,只是一只黑猫。
罗闵的生活折成两面,一面是猫,一面是人。他接纳自己的两面,可将它们折起,却始终不得重合。猫的一切回报不了,人的一切帮不上忙,他只管站在中间,抚平褶皱,不要强求。
“裴景声,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董事拍案而起,“先前你撂挑子不干说得好听点是疗养休假,实际上你把我们这群人放在眼里吗,想施压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景声坐在首位, 闻言笑道:“别生气, 有话好好说。”
他眼神扫过长桌两列董事,个个都称得上他的长辈, 有的迎上他的目光, 有的靠在椅背魂飞天外,“我知道, 现在赚钱没以前容易了, 各位叔叔阿姨呢,都想把裤兜捂得严实点,生怕掉一个钢镚儿出来被我捞去。”
他漫不经心说着, 抬起手腕揪下袖口一根黑色长毛,“在座有几位年轻时雷厉风行挥斥方遒,我听过事迹,心里也实在佩服,可以说没有各位的帮助, 临风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座下几人转头对视,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要开口缓和气氛, 只听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下:“躺在昔日功劳簿上安享余年情理之中, 我不会多指责诸位。”
“但想把临风留在从前的盛世里,就有点太天真了。我不像裴优林心慈手软,就算失去一些亲朋好友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他站起身, “下周召开股东大会,别像今天一样迟到了。”
“谁能给公司带来最大利益,谁才有话语权,裴景声,别太以为是了!”
朱秘书贴心带上会议室大门,将吵嚷与掷杯声留在身后,“裴总,您和老总商量过了?董事会换届不是小事儿。”
“一个躺疗养院的老头,我忍心打扰他吗?”裴景声还捻着那根猫毛,心道养猫比养一帮子张嘴嗷嗷叫的老鸟有趣多了。
朱秘书汗颜,裴优林年纪也不大,却敏感细腻地不像个上市公司的老总,一句话得在脑子里琢磨三回才说出口,在小事儿上耗费的精力多了,心力交瘁早早熬成了老头模样。
上半年犯了脑梗,抢救及时治疗得不错,然而人却愈发多愁善感,正与裴母闹离婚中。
胆识、魄力、眼界,在裴景声看来裴优林一个都没有,临风坚持到如今运势占了大多数,还有少数在于裴母的鞭策。
裴景声私下询问过裴母,有没有在外生下一儿半女,可叫人回来接手临风,话说到一半便被赶了出来,裴优林站在门口抹泪,骂他不孝子。
不过作为掌权人千不好万不好,裴景声也不会真撂挑子不干去追求什么梦想啊真爱啊,有钱有势就抵得上万般不好。
更好的是,没人敢置喙裴景声带猫上班,甚至还将他的形象自动添上亲和滤镜。
然而对一只无意受到过多关注的黑猫来说,无形的注视便不太友好了。
罗闵在休息室待了一会儿,对真皮沙发与实木茶桌毫无兴致,蹲在落地窗前懒洋洋地看风景,孙秘书见了心疼地抱起他,“文文很无聊呀,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孙宸给他的感觉与陈啸很像,都有种热心但帮不上忙的善良,实在很难拒绝他们淳朴的请求。
因为一旦不答应,就会有更多方案排着队来吵罗闵的眼睛和耳朵,还不如一早就说清楚了好。
其实早点向陈啸坦白,会不会就不再有这几个月来一系列的经历?
罗闵说不准,陈啸自己也还年轻,父母为他求医外出打工,他又为什么要背上罗闵的因果,平添负担?
如果真要论起是是非非,罗闵保持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才是最好的状态。
就如黑猫,独来独往。
“怎么啦文文,是不是饿了?”早饭罗闵只吃了一半,孙宸忧心忡忡,靠近黑猫小声道:“哥哥请你吃爪布奇诺!”
吐息落在耳尖,黑猫敏感的耳朵压下去,话音落下又回归原位抖抖。
爪布奇诺是什么?
作为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黑猫,他镇定地把尾巴搭在孙宸的手臂,淡淡地喵一声表示知道了。
投喂永远是人类最快获得幸福感的方式,孙宸心甘情愿地用自己并不辛苦赚来的辛苦钱,为世界上最可爱的黑猫消费!
为了不影响孙宸的兴致,一路上罗闵都安分地窝在他怀里,接受他时不时的抚摸,当然,摸腹部是不可能的。
虽挑了人少的路径走,但抱着猫还是十分显眼的存在,一路上不少人转过头来打量,想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带猫上班。
“是长毛黑猫哎,好少见,看着一点也不怕人。”
“这是谁的猫,不会被处罚吗,不会想靠猫萌混过关吧!给我摸摸我就不说出去。”
“切,还需要你说呀,那是裴总的猫,早上我还看见他和猫从大厅进来。”
“那就是五十万呀?谁捡到的,命真好!”
到了咖啡厅,五十万悬赏的猫被捡回的消息已经传遍,不少人绕了大远来就为了看眼黑猫究竟长什么样。
而爪布奇诺也终于对罗闵揭开面纱,是一杯低脂奶泡,装在小杯里。
罗闵借孙宸的手托着,舔了一小口,一点点甜,口感绵绵的,味道还不错,就是容易沾到毛毛上。
黑猫不得以舔一口奶泡便伸爪在面上抹来抹去地洗脸,完全没注意孙宸的手越放越低,另一只手熟练地掏出手机录像。
吃起来有点麻烦,但比想象中要好,至少比菜糊糊好吃。
黑猫吃得认真,孙宸巴不得也叫它舔舔自己,却不忍出声打扰它。
偏偏有人就爱发表自己的见解,手搭在咖啡杯口上不满道:“有些人就觉得世界是绕着自己转的,找一只猫也值得兴师动众的,还要带到公司里来。猫毛落到杯子里怎么办,流浪猫身上细菌很多的。”
“祁总,话不能这么说。猫再脏,能有人说出来的话脏吗?”孙宸冷了脸,“您有话想说可以预约裴总见面,不知道裴总知道之后,您是不是还能这么悠闲地喝咖啡了。”
“我这是在想公事!”祁总怒了,有些话不能明说,就算他清闲也不能叫人拆穿更不能被告状,干最少的活拿更多的钱是一门需要钻研的学问,他年纪大了连点体面都不留?
裴景声怎么教下属的?更何况一只猫而已!
他怒瞪向黑猫,黑猫还在慢条斯理地舔杯壁,尾巴一甩一甩很悠闲似的,一眼都不瞧过来,和裴景声那个样儿一模一样!
他愤愤放下咖啡起身,“那他最好把猫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否则再跑几回不知道有多少钱给他挥霍。”
罗闵舔舔嘴巴,五万块钱裴景声还是挥霍得起的吧?
不过还是希望他下次别找了。
“呸呸呸,文文不会丢,是不是,我们乖乖的,不是到处乱跑的坏宝宝,嗯?”
孙宸用纸巾沾了水,动作轻柔地给黑猫擦嘴巴,罗闵僵硬着把爪子递给他擦,转过脑袋假装没听懂。
还是减少和孙秘书的接触吧。
“这么粘我,做什么亏心事了?”裴景声看着卧在办公桌上的黑猫,实则询问的是孙宸。
孙宸义愤填膺地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觉得文文简直是谁都来欺负一下的小可怜,他等着裴景声一怒之下为文文报仇雪恨。
不承想,裴景声注意力偏到另一边去:“你录像了?把视频传给我,备份的删掉。”
“啊?”孙宸如遭雷击,君心难测,他心如刀绞,“我能自己留着看吗?”
“不能。”裴景声用笔尾戳弄一下黑猫,“它不喜欢。”
罗闵闭着眼睛,不搭理。
孙宸交出录像后垂头丧气出了门,裴景声像刻意凑到罗闵耳边,循环播放视频,“还说不是窝里横,在外面那么乖,给什么吃什么,被骂了不知道上去挠他一下?”
罗闵从办公桌跳下来,自己进了休息室,眼不见心不烦。
他休憩到下午,被裴景声叫醒,跟在他身后。
“祁总,接到人没有?”裴景声挂着和煦的微笑走到前厅。
上午耀武扬威的祁总脸色发青,腿肚子站得发抖,“你耍我,哪有人来?”
“怎么没有,不过您来早了,合作方还没到呢,越是大项目,就越需要有耐心,是不是?”裴景声站姿松弛,不似白等了一个多小时的祁总重心前倒后仰,“您要加强锻炼了,卫生巡检的工作还差人,您明天就上任吧,刚好锻炼身体,工资我是不会叫财务少了您的。”
一听他挂上这语气讲话,罗闵就想走,刚扭了头就被一把抱起来,对上裴景声笑得邪性的脸。
“你真和闪影谈上合作了?”
罗闵又转向祁总,见他脸色由青变红,气得眼里血丝爆开,却还留在原地压着怒意询问道。
裴景声的手越来越不安分,从早上被戳穿后变本加厉地与黑猫身体接触,他握住罗闵的后爪一捏一捏,随口道:“还没接到人呢,哪能确定下来?不过我猜他们要是知道您这么诚心地等在这,一定会深受打动,我们的洽谈也会变得顺利很多。”
祁总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有车停下。
“抱歉,临时有些事耽搁了。”
来人挡下日光, 身影蒙在灰白之间,罗闵跳出怀抱,仰着头,看清了他的模样。
“时间刚好, 辛苦周总来一趟。”裴景声伸手与周郃交握。
周郃点头, 并不多话。助理立刻牵起话头,介绍随行人员。
夹在一堆商务人士之间, 尚不及人膝盖的黑猫收起尾巴落在身后, 想寻个空隙钻出去。
“这猫是?”有人低头无意瞥到了他,后退半步。
裴景声笑笑, 没说这是他养的猫, 只介绍道:“它叫文文。”
罗闵察觉到周郃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明明是不带感情的打量,却在对上那双澄澈的蓝绿眼时, 短暂地凝滞一瞬。
若非罗闵没有移开视线,也难以察觉他的异样。
“它看起来很听话。”周郃收回探究,示意自己并不介意一只猫在场。
大概是动物纯真,才有像孩童一般的澄净眼眸。
待人寒暄结束,朱秘书便在前方带路。
起先黑猫没有跟上去的意思, 被皮鞋轻轻踢了下屁股。
肇事者很快从他身边略过, 他抬头找, 也只能看到一排排腿。
落在后面的孙秘书已有蹲下来要抱他的意思。黑猫快跑几步, 在电梯角落里站好,给孙宸留下了空位。
电梯门缓缓合上, 金属板映出人影。
裴景声和周郃站在最中心,其余人围成半圈,却体贴地为黑猫留下小小的空间。
祁总半天没插上话此时又被挤到最里边, 还不如黑猫露脸多,急得满头大汗,思忖着话题开口。
然而人处于密闭空间就会显得格外沉默,谁都没有交谈的兴致,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向黑猫,看它摆弄几下尾巴,一本正经地看着数字面板,似乎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开。
黑猫若有所感回过头,却没找到注视的来源,缓慢而疑惑地眨下眼,背过身去。
“叮”一声,电梯到达,裴景声收起嘴角笑意,请周郃先走。
黑猫落在最后,被孙宸抓住时机团进怀里,打包进入展厅。
“我司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潜心于传统行业的发展,也有不少建树,涉及的板块不少,但物极必反、月盈则亏,太过执着反而得不偿失。与其带着冗余前行,不如找到新的合作对象,革旧鼎新。”裴景声声调平稳,配合周郃步调向他展示临风过去的成果。
他虽放低姿态却掩不住野心勃勃,几句话显露杀伐果断的野心。
建造智能生态居住区可不是小小的迈步,而是会对过去产业产生不小的影响,将迫使临风集团加速转型升级,并可能遭受更激烈更严苛的竞争,对集团内安逸惯了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能轻易接受的小事,市场反响亦是未知。
对闪影来说,这将是进一步开拓市场的机会,但技术的发展支撑、成本的难以估摸与漫长的项目周期都是巨大而艰难的挑战。
这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热血能达成的合作,一旦不达预期,亏损甚至可能拖垮其中一方。
周郃抬眼,语气淡淡:“这不是小投入——不止是资金。”
“周总,这就是为什么我请您来。”裴景声目光清明,“我们都不是会因为害怕失去而束手束脚的人,没有投入,哪来回报,您觉得呢?”
周郃摇摇头,不置可否,“找地方坐下来聊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外走。
出口,装饰的圆柱上,蹲坐着一只黑猫,平板举在它眼前,把猫眼照得发亮。
不声不响,都没听它叫一声。
罗闵靠着动物世界打发时间,余光注意到周郃等人过来,拱了拱孙宸提醒他。
画面正播到眼镜蛇,孙宸当黑猫害怕,向后拖进度条,“不怕,我们不看这段。”
转眼,周郃便到了跟前。
稳重的老总鬼使神差地拍了拍猫脑袋,把黑猫翘起的长毛压下,神态自然地离开。
“……?”
孙宸忙收起东西,接收到裴景声意味深长的眼神,扭过头又见黑猫背着耳朵看着出口,不明所以,“怎么了?”
“……”
会谈持续许久,至于有没有达成,罗闵并不清楚。
猫懒得再陪裴景声玩“必须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的游戏,由孙宸护送到休息室。
留在裴景声身边的几天过分悠闲,病好透了,却时常困倦,睡睡醒醒度过一日。
选择不逃离,是对的吗?这样轻松度日,难道是他内心中期盼的吗?
当他彻底习惯作为黑猫的生活时,是不是无法回到人的生活中去。
城中村。
“罗闵人在哪?”
冬日阳光微薄,才下午四点天边已发灰,空气越发干燥,肉眼看不见的微小颗粒漂浮在空中,要起霾了。
陈啸啪嗒按掉电视,斜来人一眼,剔牙不回应。
魏天锡阴沉着脸,扫过杂货铺内配置,老旧的木板架毫无规划占满了空间,门口坐个傻子,一进门就啐他一口,咬伤他的黑犬此刻趴着看向外边,眼神都不给一个,正对面还有个哑巴装聋子。
罗闵平常就待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放狗把我腿咬了,让他出来见我,我知道你们认识。”
陈啸拧开玻璃杯抿了口浓茶,终于给了点反应,他打字问道:“你说是就是,我不信。”
三天会员过期了,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带着嘲讽。
“他人在哪?”魏天锡没想到陈啸是这种货色,不想与他多加纠缠。
本以为那天见面终于撕开了罗闵密不透风防护的小口,没想到却再没了下文。
他硬是在医院多捱了几天等罗闵上门,数条短信发出去石沉大海,那通毫无回应的电话如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告诉他一切都是自作多情,是他自说自话。
既然如此,还不如当时就撕去罗闵的体面,看看那个带着挑衅和恶意的吻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
他们会撕扯得满嘴血腥,无论是咬破了谁的舌头都比他被狗咬穿皮肉更合理!
魏天锡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罗闵充满纠葛的旧友,而不只是一个上门讨说法的民事纠纷当事人。
“狗什么时候咬的你?”
魏天锡沉下面色,“三天前晚上。”
时间对上了,“罗闵也在?”
“他不在我为什么说是他的狗,哑巴也能当律师开庭么。”魏天锡不耐地嘲讽道。
那三天前确实是罗闵带着一只耳回来,那为什么罗闵又不见了?为了躲眼前这个狗都嫌?
那部手机确实是罗闵的没错了,电话便是狗都嫌打来的。
陈啸心头狂跳,“你们在哪分开的?”
魏天锡反问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没见过罗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