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啸话里话外都显得对此事毫不知情,要么罗闵的关系与他并不亲近,不屑与他提起这回事,要么就是他确实没和罗闵在这几天见过。
总之,罗闵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与陈啸形影不离。
但狗为什么在陈啸这,罗闵有事不在家?
想明白这些,魏天锡不打算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见到罗闵,告诉他我来过。”
陈啸翻了个白眼,机械女声都带上情绪,傲气十足:“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他手里可有的是钱。
魏天锡已大步出去,“我们俩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人影远去,玻璃摩擦发出刺耳尖锐噪音,一人一狗看向柜台,陈啸冷着脸发出一条信息。
“猫呢?”裴景声迈进办公室,松开领口。
“在休息室里,睡着了。”孙宸打量着裴景声神情,“晚餐是……”
裴景声摆手,“月桂楼的预约不用取消,叫今天参与接待的去,记我账上。让司机到楼下等我,回家。”
一番话下来,孙宸更是拿不准这合作到底谈成没有,只应声带上门离开。
没立刻进休息室摸两把猫,裴景声在沙发上坐下,回想不久前的对话。
“虽然很抱歉也显得有些唐突,这两个人,裴总熟悉吗?”
那时会客厅只剩下两人在一旁交谈,周郃拿出一段监控视频播放。
正是裴景声寻找黑猫时曾拿到过的监控录像,画面停留在白衣青年下车,与车内人员告别的一幕。
见裴景声视线停留,周郃歉声道:“目前我了解到开车的人曾经为裴总工作过,其他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裴景声好脾气地回道:“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高胜确实是在我手下工作过,但交流不多,我对他没什么了解。至于另一个人……”
他注意到周郃的神色微变,比起前者,他显然更关心这个青年,但注定失望。
他听裴景声说道:“这个人我没见过,也不清楚他和高胜有什么关系,不过稍后我可以高胜的联系方式留给您,您可以联系他试试。”
又是这个青年,他在黑猫失踪的当天出现,高胜不肯说出他的名字,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他和周郃又是什么关系?
黑猫和黑犬,黑犬与杂货铺的青年,黑猫与青年……
六人定律在动物身上同样适用?
裴景声压下心中疑惑,“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您可以随时和我说。”
周郃垂眼看着停滞的画面,或许是实在无处述说,或许以裴景声的能力确实帮得上忙,良久他说道:“我确实在找一个人,他经常消失,但对他来说,我大概没有立场探究他的去处向。”
“他叫什么名字?”
“罗闵,他叫罗闵。”
唇齿轻合吐出陌生的名字, 落地灯照透半边深刻侧脸。
巧合接着巧合,是生活的彩蛋还是人为的接近?
大概期间唯一不会说谎的,只有不能开口的动物。
它们用肢体语言和行为直白地表达想法,即便很多时候遭受误解。
裴景声起身向休息室走去, 当然, 他没忘记脱掉他的外套,减少损失。
锁扣解开, 单手推开门板, 休息室内没拉帘子,不远处基座高楼昼夜亮着灯火仁慈地分享光亮, 因此室内也并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借着朦胧的光线, 裴景声能看清物体模糊的轮廓,却不足以找到拥有天然隐身技能的黑猫。
文文在被寻找时的性格恶劣透了。
它总是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塞在某个难以察觉的角落,一声不吭地等裴景声来找。
就算它没有要故意捉弄的意思, 至少也该出声给出一点提示,示意自己在这间屋子里,没有逃走,也没偷偷锯开落地玻璃的一角自由飞翔去。
但它偏不。
每个裴景声专心致志的时刻,它都会离开舒服的巢穴, 待裴景声回过神来, 一遍遍提高声量, “文文!”
裴景声掀起毛毯, 抽出每一个抽屉,搬走书柜上的摆设, 掰开沙发坐垫间的缝隙——即便他从来没见过黑猫待在这里——都没有找到黑猫的影子。
他不得已打开所有灯光,破坏充满氛围感的灯光组合,把房间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
这下猫总无处可躲了吧, 裴景声利用比鹰隼还锐利的眼神扫射所有黑猫可能存在的位置,却一无所获。
当他疑神疑鬼地来到大门前摆弄门锁,试探地开启大门,黑猫就会大摇大摆地从他腿边绕过,看他一眼,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外走。
它一定、肯定、百分之百是在挑衅,它知道自己一定走不出去却还是在裴景声面前耀武扬威。
裴景声抓住它,捞住它的肚子,一气呵成地将它抱进室内关上大门,它又会反应很快地挣脱开,回到沙发的正中央无所事事地趴着。
正如此时,裴景声没能在进入休息室的第一眼发现黑猫,就必须耗费一点精力找到它。
猫大概就是需要人们表演一套我很需要你的流程,才能体会到被爱。
它设置一套套阻碍,使人抓狂、愤怒、恐惧、担忧,从不直接给予真心,却一点点将逃离的路倾斜。让离开成为一件需要思考和犹豫的事,这大概对它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永远不要操之过急,让展现关心与在乎成为逼迫,正如进入房间时,不必立即开灯,让气味与声音先一步到达。
大概黑猫还在睡,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也可能是它习惯了独处,裴景声突然而然地闯入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裴景声缓步进入,床铺整洁,枕头上没有黑洞,被子里更没有无故顶起一个小山丘。
他略带失望地继续寻找。
室内置办简洁,只是个临时休息的场所,说不上多豪华,却是个套间,绕出卧室来到侧厅,一排长沙发背向着。
浓密柔软的黑色长毛从沙发扶手处漏出一角,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黑猫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不安分地动弹,动静不小。
不想叫黑猫察觉,裴景声放轻脚步接近。
然而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抹浅色,那是绝不可能在黑猫身上出现的色彩!
脚步顿住,瞳孔紧紧咬住那处不寻常,那是什么?
轮廓模糊,隐隐辨别出是手指。
那黑色长毛,是人的头发?
看附着的形状轮廓,确实像圆润的头颅。
他在挣扎。裴景声适应了昏暗,看得分明。
修长手指抓上头发,按压着脑袋,似乎在对抗着什么痛楚。
但显露出来的部分太少了,裴景声只能看到那用力到变形的手指,白得晃眼。
手机屏幕闪动亮光,发出的信息得到回复,孙宸称除了他没有人进入过休息室,安保已经上来了。
“裴总,您没事吧,那个人在哪?”
安保队长从业多年没遇到过这场面,那人竟能绕过多层防卫到达高层甚至闯入了最高级别保护的休息室!
天呐,他是来偷商业机密还是想偷人?
安保队长暗暗瞥一眼年轻俊美的掌权人,心道刺激,被本人直接发现!
有钱的衣冠禽兽魅力就这么大么?
心中嘀咕是一回事,面上却神色严肃,凝重道:“我们一定会把人抓到!”
“……”
男人站在层层环绕保护之中,明亮的白光不留缝隙地照透侧厅每一寸,包括躺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知的黑猫。
裴景声也想问。
最终,他抱着黑猫在众人疑惑而失落的目光中离开公司。
当真是他看错了?或许是将什么反光错看成手的轮廓,人脑不自觉地补足无法解释的部分。
毕竟电梯与楼道监控中从未出现任何一个可疑人员,孙宸在他进入前也在休息间内照看着黑猫,交错的时间,够一个人进出而不被他察觉吗?
但裴景声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出过如此差错,就连裴优林也挑不出他一个不是,甚至高考数学都是满分试卷的他会错吗?
除非,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或是大脑某个部位出现病变。
挂上私人医院精神科专家号后,裴景声终于能静下心来打量黑猫。
睡那么熟,连被抱走都不知道。
肆无忌惮地摸过黑猫上上下下,裴景声吐出一口气,心头却冒出另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黑猫通灵这事,是真是假?
“封建迷信!”
罗闵被一嗓子中气十足的训斥闹醒,王城叉着腰吹胡子瞪眼,“哪有黑猫就有那种说法,小裴你年纪轻轻怎么思想这么陈旧?!”
裴景声难得颔首低眉,为自己辩解,“您想多了,只是文文身体不好,我一时心急想岔了。”
在他昏睡过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吗?罗闵不过抵抗不住疲惫睡去,醒来却四肢无力全身酸痛,头脑发钝,心脏后怕似的跳得极快,总归是不太舒服。
只是睡得太久的后遗症,不需要任何治疗。
他张嘴试图发出声音提示两人自己没事,却只发出了一点沙哑的音调,不过也足以引起关注。
猫醒了,王城立刻用拇指按上他眉心之间打圈按摩,并缓缓向后推,像给闭塞的大脑打通了一条道。
罗闵舒服不少,脑袋贴上王城掌心蹭了蹭表达谢意,随即分开。
他站起身,控制不住本能向前拉伸身体,抖抖毛,举起尾巴在台上走两圈,看,一点事儿没有。
王城又乐呵上,“乖。”随即转头向裴景声道,“每天少食多餐,多喂水,适当喂点维生素营养补充剂什么的,我待会给你分好,别叫文文吐了。”
罗闵肯定会吐,不是他刻意的,他自己吃,药挂在舌尖倒刺上一直下不去,又容易卡在嗓子眼里激起一阵干呕。
而且他觉得自己好好的,完全没问题不用吃保健品。
但他又无法拒绝,只好转过脑袋等着裴景声替他说。
快说不要,吐在地上或是裴景声身上,黑猫的身体都没法收拾。
好端端的带他看医生被开了保健品,辣椒里面维生素很多,他一点都不缺,快拒绝!
大尾巴扑闪扑闪拍打着裴景声的手臂,显然黑猫很不开心,蓝绿色眼睛能说话似的看着裴景声控诉。
裴景声哪里看不懂这么明显的暗示,在黑猫沉重的视线中轻快开口:“好,文文不爱吃饭,哪些对身体好就多开一点吧,我亲自喂它。”
啪,毛绒绒但有力的大尾巴不经意地打上小臂,罗闵板着脸跳下桌。
本该面无表情的黑猫脸居然能把眉头皱得那么紧,可见裴景声有多讨猫厌烦。
这天晚上,黑猫甚至都没在床头入睡,一只猫孤零零睡在飘窗边,裴景声好说歹说才让黑猫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给自己铺床的好意。
这一天经历太过光怪陆离,而裴景声又无黑猫镇守在侧,他陷入离奇的梦境中。
模糊影像在梦境中清晰,那张模糊不清的侧脸终于有了五官,他看着身着白衣黑裤的青年目送高胜远去,转身面向他,赫然是他第二次去往城中村见到的青年模样。
眉眼冷硬,皮肤过分地苍白,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裴景声努力抵御强光睁开眼,看青年越走越近,场景突然崩塌,他被一只犹如青铜铸成清癯的手掼住脖子,一把掀倒。
疼痛并未袭来,他倒在了熟悉的沙发上,很快他将人反制,锁住那只冷而细瘦的手腕,把人压在身下。
青年的眼尾很长,睫毛垂下,仰头看着他像示弱,语气却是陌生而冷淡的,“你想做什么?”
裴景声不受控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如他意料那般回答:“罗闵。”
裴景声追问,显得有些急迫,“你在哪?”
罗闵又或是那个青年笑了一下,“我就在你身边啊。”
裴景声手下一空,他低下头,一只黑猫凝望着他,用蓝绿色的眼睛。
“裴先生, 从量表和仪器检查结果来看,您没有任何问题。您所说的幻觉有可能只是一次偶然的视觉偏差,工作一天后大脑疲惫是相当容易错觉的。我的建议是尽可能舒缓心情,减轻压力, 对自己降低要求。”
医生极富耐心地安抚眼前的男人。
他见过许多有钱人, 他们并不因为生活富足而快活,相反, 正因他们有资本, 而对一些小事吹毛求疵,试图掌控生活一切大小事务。
他们绝大多数表现得姿态从容, 却在深入谈话中高度紧绷甚至愤怒地指责医生试图掌控他们的情绪。
他们很难缠。但也很好对付, 破解他们的心病很容易,但他们所有人都不会乐意,帮助他们发泄情绪、安抚愚蠢而直白的有钱人再轻松不过。
但裴景声这种人, 却是他从医生涯里少见的类型。
裴景声对自己周遭的一切包括自己都有不容他人置喙的笃定,他非常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程度。
然而同时他又极其善于伪装,不漏一丝破绽,始终展现着自信从容。
谈到才发生不久的离奇幻觉,绘声绘色极为优雅地描述了整个经过。
从他的语调、口吻与谈话节奏来看, 他根本无意从眼前的精神科医生得到什么干巴巴的诊疗帮助, 倒像是借此梳理思绪, 得到某些印证。
果然, 当医生告知他诊疗结果时,他微笑着点点头, 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裴景声没急着走,他犹豫片刻,抛出了又一个问题:“如果我只见过一个人一面, 却经常在生活里被动想起他,甚至是毫无关联的事件,这说明……”
“这个人一定让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本人在当时没有察觉,但潜意识记下了您的情绪,并试图提醒您。当然也可能是你们的生活有许多交集,只是你们没能再一次正面接触。”
“原来是这样,谢谢。”
裴景声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起身与医生交握道别,临走时贴心地留下五星好评。
罗闵的生活能与他有什么交集?更何况他和那个青年甚至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但为什么他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甚至还变成了他的猫?
从梦中惊醒的一瞬间,他再度对上黑猫乌沉沉的眼睛,它竟然跑到了自己的胸口,优雅地压在上边注视着自己。
难怪睡梦中会有窒息感,他拎开黑猫洗漱出门,离开时都没注意到黑猫躲到了哪儿去。
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罗闵正在研究智能门锁,他已经学会了用自身重量压下门把手打开普通房门。
裴景声早上出门时把他留在卧室,他就靠着这个方法跑了出来。
但智能门锁就无法用简单的方式打开,罗闵尝试了几次,耗光了体力,只能仰头研究它的结构。
然而简单的动作对一只饥肠辘辘的黑猫来说,也是一大挑战。
盯着盯着便无法维持稳定,世界仿佛都在眼前摇晃,罗闵甩甩脑袋,趴下来缓缓神。
不知道裴景声什么时候回来,前几天寸步不离,今天却反常地把他留在家里,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比如在隐蔽的地方装了监控,正在门外看监控准备趁他跑出去时抓个现行。
罗闵警惕而小心地四处走动张望,看起来只是在巡查领地。
裴景声从出门前就神情不属,甚至睡过了头,罗闵推了他几把都没醒,只好爬到他胸口叫醒他。
不知是不是这个动作触怒了他,将黑猫提开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罗闵等了许久没听到动静,出来才发现他已经走了。
宠物只是消遣娱乐的一时兴起,裴景声真将黑猫放在心上,时时带在身边才是意料之外。
所有的宠爱都有限度,耗尽了,冷下心,自然而然就不关心不在意。
罗闵知道自己性格不好,做人是一回事,做猫就更是另一回事。
谁都不想用热脸贴冷屁股,更何况罗闵只是一只寄人篱下、毫无自保能力又不亲近人的黑猫。
就连罗闵,选择收养的也是对他热情忠诚的一只耳,裴景声又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
虽然他的冷待来得太快,连最后一餐早饭都不肯给,也并不显得奇怪。
罗闵犹豫着要不要找点吃的果腹,不然走出去到一半,他就可能因体力不支倒在路边。
思虑再三,黑猫还是晃晃悠悠进了厨房。
冰箱的门对一只猫来说太重,罗闵才拉开一道缝,磁力又将门吸附合上。
用力到后爪在地板上打滑,留下透明的梅花爪印。
冰箱门在惯性作用下向外敞开,在合上前黑猫跳上冰箱隔断,腰腿顶住内合的门,谨慎地挑选起来。
太贵的不要,生鲜肉不要,绿叶菜没有营养吃不饱不要。
完全忘记自己是能吃猫粮的黑猫认认真真地翻找,小心从角落里扒拉出一只胖乎乎的甜椒。
这么胖这么圆,是辣椒吗?冰箱里没有吃的,勉强尝一下也可以吧,塞在里面裴景声不爱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