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博士的教学习惯是,自己先读一遍,然后让学生读三遍,再开始讲解句子的意思。
陆川之前听陈青石说过,他们村里也有个私塾,教书的是个老秀才,村里愿意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大多是送去那里开蒙。
平时就是教学生读书,学生遇到不懂的地方,去问老师,那老秀才总是一句: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然后就打发学生自己去背书了。
陆川当时听了,就觉得村学果然不靠谱,幸好陆父陆母有点见识,把原身送去了镇上读书,没耽误原身的才能,方能在十二岁考上秀才。
因为话本小说行业发达,为了让更多人能看懂,大安朝现在已经有句读了,也就是标点符号。
不过传统的四书五经及科举书籍,印刷出来的新本并没有标点符号,需要学生自己根据老师的讲学来标注。
“大家先把这篇《蔡仲之命》读三遍,一会儿老夫再给你们讲解。”钟博士说完就在台上坐下了。
陆川翻开书本,跟着那些书生读了起来,把自己融入其中。
在群体环境中,一开始最忌讳的就是标新立异,除非自己足够强大。陆川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既没有横溢的才华,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唯一有的就是还不错的记忆力。
知识需要一步步积累。
钟博士看陆川老老实实在读书,也暗暗点了点头,看来是个勤学好问的。
三遍读完,钟博士开始引经据典地讲解。
刚开始还好,慢慢地,陆川便在钟博士规律的声音中,恍惚了意识。
他在现代的时候,本就更喜欢理科,对于语文不说深恶痛疾,但也确实没什么兴趣。
都说在课堂上最是容易催眠,更别说今天陆川起得早,屋内烧着炭盆,冬日好眠,陆川昏昏欲睡。
“啪”的一声,陆川没有完全进入梦乡的意识顿时惊醒,抬眼一看,钟博士正站在他的书桌旁。
旁边传来小声的私语:“钟博士的课都敢打瞌睡,新来的很嚣张啊。”
“我看不是嚣张,应该是还没体会过钟博士的厉害。”
“啧啧,新同窗要惨啦!”
陆川:“……”
陆川瞄着钟博士严肃的脸,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结果就是什么都没发现。
老师在旁边站着,陆川也不好意思坐着,紧张之下便站了起来。
陆川嗫嚅:“夫子。”
钟博士厉声道:“今天讲的这篇《蔡仲之命》抄三百遍,明日交上来给我。”
陆川不敢多说什么,瞧这老头生气的样,他若是反驳,怕是不止三百遍了。
幸好他近几个月一直在练字,这罚抄就当是练字了。
看陆川老实应下,钟博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走时还瞪了陆川一眼。
亏他还觉得这小子是个勤奋好学的,没想到却是个藏奸的,光会表面功夫。
接下来钟博士讲课总是盯着陆川,陆川心惊担颤不敢有任何动作,每当困了就掐自己大腿一把,一节课下来大腿都掐红了。
大安朝国子监的课程比较规律,不像一些私塾,一节课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国子监一节课是一个时辰,中间休息一刻钟。
听到下课钟声敲响,大家都不敢出声,直至钟博士离开学舍,才开始起身活动。
学舍一下子热闹起来。
陆川撂下笔,桌上是他写的笔记,若不是特意练过,他都写不了这么小的字。
有几个书生凑了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豪爽的说:“在下苏幕,字慎之,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陆川站起身来回礼:“在下陆川,字行舟。”
苏幕又给他介绍了其他几人:“这是唐政,这是刘扬,这是席东。大家来国子监时间已久,对监内事物还算熟悉,陆兄以后有事可来寻我们。”
那几人也点了点头:“对,陆兄有事尽管来寻。”
一通寒暄过后,苏幕笑道:“陆兄胆子可真是大,钟博士在澄心堂是出了名的严厉,没人敢在他的课上睡觉。”
陆川听到这不免苦笑,哪里是他想睡觉,生理反应控制不住,太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
陆川叹了一口气:“第一天上课,就被抓到了打瞌睡,也是在下的错。”
唐政安慰道:“陆兄不必担忧,钟博士虽然严厉,但不会刻意刁难人,罚了之后就过了。”
这下陆川可松了一口气,不会因为这事被记恨穿小鞋就好。
看来这国子监的老师还是很有师德的。
苏幕几人看陆川的反应,都忍不住笑了。
苏幕:“陆兄就放心吧,我们也经常挨钟博士罚抄写,都是正常的。”
苏幕几人出身都不凡,跟那些考进来的监生不一样,对于学习不是特别努力。那些优秀的监生既看不起他们不努力学习,又嫉妒他们的出身,可以轻易进入国子监。
苏幕他们跟那些监生也合不来,卷王跟咸鱼怎么可能和平相处。
所以监生跟荫生之间,哪怕是一个班的,也是泾渭分明,互不往来。
苏幕几人能主动来找陆川说话,除了他是用荫生名额进来外,主要也是因为他刚刚在课上打瞌睡,被钟博士给罚了。
有相同的爱好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但有相同的敌人,或者共同讨厌的人,肯定不是敌对的。
苏幕他们四人在国子监,算是不学无术那一类,说得上是老师同窗都不喜欢往来的类型。
他们是今年勉强考过秀才后,才升入澄心堂的,少年人都喜欢拉帮结派,其他人一心读书,只有今天入学的陆川,看上去不是特别好学。
聊了一会儿发现大家的志趣相同,都隐约透着不喜读书的观念,几人跟陆川的关系愈发融洽。
能不一样吗,上了一节课,陆川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厌世的感觉。
语文已经很难了,现在学的文言文就更难了,陆川内心默默流泪,正式学习跟自己看书果然不一样。
特别是钟博士还留了一篇策论课业,他今晚回去,既要抄写,又要写策论,想想内心更苦了。
聊过之后苏幕几人发现和陆川越发投缘,就开始自报家门。
苏幕:“我爹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天天弹劾人得罪人,害得我都没什么朋友了。”
唐政:“我爹是殿前大学士,学识渊博,天天压着我读书,可烦了。”
刘扬:“我爹是户部郎中,刚好我喜欢算数,可惜现在当官必须要科举,好讨厌读那些四书五经。”
席东:“我爹是昌盛伯,我跟他们一样,都是被家里逼着来读书,太难了。”
陆川:“……”
第一次见面,需要聊得这么深吗?!!
既然对方都自报家门了,陆川也不好藏着掩着,何况当永宁侯的儿婿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大家迟早会知道的。
陆川笑道:“我没什么身份,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永宁侯是我岳父。”
苏幕几人一脸震惊!
苏幕指着陆川脱口而出:“你、你就是永宁侯府的儿婿?!!娶了他家那彪悍哥儿的穷秀才?!!”
陆川边点头边皱眉道:“我夫郎很好,并不彪悍。”
看到陆川点头确定,几人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川说了什么。
苏幕轻咳一声:“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
作为一个大男人,随便说嘴一个哥儿,还是同窗的夫郎,他实在羞愧。
陆川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看得出来苏幕不是有意的。
席东比较爱八卦:“陆兄,原来你就是谢家哥儿的夫君啊,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不知道永宁侯从哪寻摸来的穷秀才。”
陆川看着席东,没在他眼里看到嘲讽,只有满满的八卦欲望,他就知道这人单纯是没心眼。
陆川心想,他以后还要在国子监待三年,未免一堆好奇的人来打搅他读书,不如现在都说清楚,让大家满足了好奇心,就不会再因这事儿来烦他了。
“我家就在城外的花溪村,离京城不远,之前是在镇子上读书。”
席东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跟永宁侯府的人认识的?之前谢家二郎为了他家弟弟,在京城都寻遍了人,还闹出了不少笑话呢。”
看陆川表情不对,苏幕赶紧打圆场:“席东是说,你在镇子上读书,可不在永宁侯府挑选的范围内。”
唐政也附和:“对对。”
陆川知道,宁哥儿因为之前的未婚夫退亲,受尽闲言,他只有心疼,哪里会因为他的名声不好而心生芥蒂。
他与宁哥儿朝夕相处,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说实在的,陆川有时候还庆幸,幸好宁哥儿被退婚了,不然他和宁哥儿就没有缘分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阴暗,从不宣之于口。
陆川平复心绪,解释道:“陆某家中贫穷,今年乡试不过,实在没钱继续读书,便到京城的庐阳茶馆做账房先生,以维持生计。”
苏幕几人对视几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一是没想到永宁侯选择的儿婿家境居然如此贫穷,二是现在很少有书生能这么坦然面对自己的贫穷,还大方地说出来。
陆川继续说道:“陆某在茶馆当值时,我那二舅哥来喝茶听书,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之后可能查过我,觉着还可以,我和永宁侯府就结亲了。”
陆川当然不能实话实话,哪怕成亲了,一个哥儿成亲前与人在茶馆打架,总归不是好名声。
“夫郎善良又贤惠,能娶到夫郎,实乃陆某之幸。”
自家小夫郎以后还要在京城里混,他这个做夫君的,当然要给他做个好名声。
唐政:“……”
刘扬:“……”
席东:“……”
苏幕:“善良?贤惠?!!”
苏幕几人经常一起混,家中父辈地位不低,也经常参加宴会。曾有缘见过谢家哥儿在宴会上,一言不合,就直接跟福寿郡主打架扯头花的场面。
当时见过的年轻男子,都直称彪悍。有胆量上门提亲的人,都是看上了谢家哥儿的美貌,自持自己能降得住。
看着陆川微笑点头,一脸他夫郎最好的模样,几人干笑几声。
“尊夫郎确实贤惠大方!”
“蕙质兰心!”
“秀外慧中!”
“闭月羞花!”
“……”
幸好在他们词穷之前,上课的钟声响了,几人纷纷回到座位上去。
大冬天的,苏幕抹了一把汗,这位陆兄果真是个能人,居然能降服得了谢家哥儿这么彪悍的人。
这节课讲的是《诗经》,讲课的是李博士,也是一个小老头,不过这个小老头面相慈祥,态度温和,无所谓底下的学生有没有听课。
陆川看课堂纪律都松散了不少,还有人窃窃私语。
陆川厌学归厌学,该学的还是得学。经过课间的聊天,他的困意已去了不少,听不懂就记录下来,打算课后去问夫子。
李博士讲学还是挺有趣的,至少陆川没有再犯困。
时间很快过去,钟声响起,陆川才意识到午休时间到了。
苏幕几人知道了陆川的身份,但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下课后还招呼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陆川合上书页,正想跟他们去食堂,不料在门口看见了谢瑾,谢宁的大侄子。
陆川先向苏幕几人拱手致歉:“陆某怕是要辜负几位兄台的好意了。”
苏幕几人也认识谢瑾,永宁侯府唯一的小辈,估计是来给陆川这个叔父撑腰的吧。
几人摆手表示不介意,然后就相携离开了。
谢瑾如今在国子监的蒙学馆,离陆川所在的澄心堂不远,夫子一下课谢瑾就来了澄心堂这边。
谢瑾会来这边,主要是他祖母的意思,他国子监上学已久,而且他的身份能帮陆川震一震,让他不因身份而受人欺负。
国子监可是个小型的官场,多的是以身份看人的人。
希望谢家对儿婿好,儿婿就能对自家哥儿好。
这也是谢母的良苦用心了。
谢瑾也有这个意思,他跟这个叔父没见过几面,在国子监多接触,看看他人品如何,免得他私底下欺负小叔叔而没人知晓。
这谢瑾就想多了,以他小叔叔的武力值,谁能欺负得了他呀。
谢瑾稳重地向陆川行礼:“见过小叔父。”
陆川看着这个故作稳重的小古板侄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小瑾真乖。”
谢瑾愣住了,这小叔父怎么不讲武德,怎么直接就上手了。
还摸他的头发,乱了怎么办?谢瑾反应过来,后退几步,避开了陆川的手。
谢瑾:“小、小叔父,怎、怎么这样?”
陆川看着谢瑾惊愕的表情,跟平时故作稳重的模样完全不同,哈哈笑了起来。
今天被课业反复折磨的心瞬间被抚平了。
陆川搭上谢瑾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去。
“走,带小叔父去食堂。”
谢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着走了。
小叔父原来是这样的人,他身边接触的人大多都是彬彬有礼,或疏离客气的,没有哪个书生会像小叔父一样,上来就这么亲近。
不过小叔父好歹是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来到食堂,陈青石已经给陆川打好饭了,谢瑾的书童同样给他打好了饭菜。
国子监的食堂,不管贫富,都是在一个食堂吃饭。若是不早点打饭,好吃的都被人打走了。
所以大多人会先让书童打好饭,自己下课一到食堂就能吃饭。
陈青石这一上午也不是没有事情干,他发挥了自己的高情商,跟其他书童打好关系,人家才给他讲了做书童应该干些什么事,食堂做的哪道菜最好吃。
陈青石把饭菜摆到陆川面前,说:“大爷,请吃饭。”
陈青石见陆宅的下人都叫陆川大爷,他自己便也跟着改口了。
陆川给陈青石介绍:“这是正君的侄子,谢家的小少爷。”
陈青石恭敬行礼:“小少爷好。”
之后陈青石和谢瑾的书童墨书便退了下去。
吃饭期间,谢瑾给陆川介绍了国子监内的情况,里面有什么势力,什么人不能得罪之类的。
最后谢瑾来了一句:“不过小叔父也不用怕,国子监里的人,我们谢家都惹得起,只要有理,小叔父尽管发挥。”
人小鬼大的模样,看得陆川又想薅他头发了,不过怕谢瑾生气,还是忍住了。
小孩子也是要面子的,这里这么多人呢。
用完膳没多久,他们就要回去上课了。
想到这陆川就不得不骂了,国子监的制度,中午只有半个时辰用膳,用完膳就直接上课,没有午休时间。
只有蒙学馆的小孩子,精力不足,中午可以在监舍内午休。
像澄心堂这些的秀才班,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六个时辰都在上课。
陆川回去时,还没到上课时间。
苏幕唐政几人已经回来,在学舍里闲聊。
看陆川回来,对他招手。
“陆兄,这里这里!”
陆川一走过去,苏幕便好奇地问:“陆兄,你对谢家是不是有什么救命之恩啊?”
又是给荫生名额,又是叫谢瑾来撑腰,自家兄弟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陆川茫然:“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说?”
苏幕干笑:“这不是觉着谢家对你这个儿婿太好了吗。”
陆川失笑:“岳家之所以如此待我,也是希望我能对夫郎好,都是相互的。”
以前就听说过永宁侯府对谢家哥儿的宠爱,没想到这么宠,以后可不能得罪了陆兄。
唐政觉得再聊这个话题不合适,像是窥探人家隐私似的。
唐政遂转移了话题:“听说了吗,之前荣斋先生说到一半的《珍娘传》,翰墨书局出版了,过几天就要售卖了。”
刘扬沉迷算数,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席东很有兴趣,他不喜读书,对这些话本小说倒是能看得下去。
“听说了,满大街传得沸沸扬扬,等下月初一就可以买了,那天刚好休沐。”
苏幕也颇有兴致:“我家中大嫂小妹也爱这个故事,到时候我得多买几本,不然不够分。”
苏幕问:“陆兄,你知道《珍娘传》吗?”
被同窗当着面称赞自己写的故事梗概好看,陆川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陆川:“我之前当账房的茶馆,正是荣斋先生说书的茶馆。”
席东凑近陆川:“那陆兄可知道结局?”
陆川当然知道,他写的能不知道吗,但他不能说啊。
“陆某与荣斋先生来往不多,跟你们一样,只听了一半。”
席东叹了一口气:“那就只能等过几天,出书了就知道了。”
苏幕说:“我也想知道,那梁公子娶了珍娘,但心里想的却是苏小姐,不知道最后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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