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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乱终弃高岭之花后(星期十)


虞微年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柏寅清虽面容平静,笔直端坐,但衣服上布满褶子,形容憔悴。
原来是一夜未眠。
虞微年看向前方手术室,里面是柏寅清的家人吗?他心中大概有数,在柏寅清身边坐下。
“你的脸色很差,先去休息一下吧?”他轻声说,“我在这里帮你守着,好不好?”
柏寅清盯着他:“不用。”
虞微年没有窥探柏寅清隐私的想法,柏寅清也不会主动和虞微年说手术室里的人是谁。
二人就这么坐在手术室门口。柏寅清一夜未眠,他仿佛割裂成两瓣,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他没有想过休息,而是静静地坐在这里,像在与自己做斗争,也像在自我折磨。
终于,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带来了好消息:“手术很顺利,抽了800多毫升的积液……”
虞微年“恰好”去接了个电话,站在前方不远处,这个距离不会听见柏寅清和医生的对话。
柏寅清:“好,谢谢。”
接完电话的虞微年恰好又回来了,他顺便去接了杯水:“喝点温水吧。”
柏寅清看了他一眼,还是接过来了。
虞微年:“手术很顺利吧?不进去看看吗?”
柏寅清:“现在还不能进去。”
“那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虞微年道,“我陪你去。要是之后有事,我把你喊醒。”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等谁,但我相信,对方不希望看到憔悴的你。”
柏寅清并不是一个需要休息的人,他凝视虞微年片刻,还是说了声“好”。
医院为病患家属准备了专门休息室。
柏寅清原本只打算在沙发上小睡片刻,却看到虞微年在为他铺床。
“看我做什么?”虞微年侧过身,“保险起见,我套了个一次性床套。还是睡床吧,睡床上比较舒服。”
“虞微年。”柏寅清的声音有些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来医院当然是看病,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虞微年扬了扬手中的药,他催促,“好了,先过来睡觉吧。好好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虞微年强行把柏寅清拉到床上,又强行给柏寅清盖上被子。柏寅清试图起身,被他一只手推摁回床上。
“有什么事睡醒再说。”他道,“我问过护士,你爷爷大概一小时左右清醒。我给你定了一个一小时的闹钟,当然,我也会一直在旁边陪着你,直到你醒过来。”
“……”
柏寅清:“你会一直陪着我?”
虞微年:“当然。”
柏寅清不说话,只静静注视着虞微年。身边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这次没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很好闻。
他的失眠很严重,因此他总是长时间保持清醒,待身体足够疲惫的情况下入睡。比如通宵一夜,第二夜便能正常入睡。
但哪怕是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他还是很难入睡。
这是唯一一次,他刚闭上眼睛,意识便混沌模糊。
半梦半醒间,熟悉的感觉来袭,柏寅清的身体仿佛失去控制,仿若孤零零的游魂飘在半空。
浓雾下的凛冬,花园内站着一个小男孩,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唇色发青,稚嫩面庞满是可怜的祈求与期盼,望着前方两个高大漆黑的身影。
柏寅清看不清那两团黑影的面庞,却能清晰听见声音。
“为什么是99分?你上次都能拿一百分。”
“难度提高,最高分就是99分?那你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做到满分?”
“你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差?”
“不准哭!”
“你是我儿子,你不能比任何人要差。”
“……”
这些话无法对成年的柏寅清造成影响,可对一个孩童而言,却比匕首还要尖锐。一张张奖状与奖杯将陈列柜填满,又会出现一个新的柜子,荣誉证明的数量永远不够多,也永远不会满足。
不允许玩乐,不允许放松,不允许犯错。经过严苛照料的树苗,被要求枝繁叶茂,每一根枝杈都要生长得完美。
一幅幅画面仿若录像带,逐渐模糊褪色。
视角陡然切换,柏寅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熟悉的场景让恐惧细细蔓延,他一抬头,望见两双失望的眼。
“现在的小孩精神怎么这么脆弱……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真后悔生了你。”
“柏寅清!”
大脑胀痛得厉害,针扎一般刺向大脑神经。一句句质问变得模糊,心跳却越来越快。
眼前变得扭曲模糊,柏寅清蓦地惊醒,四肢已然冰凉。
身上却是温热的。
柏寅清眼底还是未曾散去的惊惧,待他缓了片刻,才迟钝地将目光落向拥着他的虞微年。
虞微年能够清晰感受到柏寅清的颤抖,他坐在床沿,双手环抱住柏寅清的腰身,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柏寅清的后背。
语气十分柔和:“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虞微年的怀抱温暖,且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当他抱着柏寅清时,柏寅清能明确知道自己正处在现实之中。
而不是虚无梦境。
柏寅清没有说话,冰凉的体温与小幅度颤抖的身躯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虞微年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突然看到床上的柏寅清脸色惨白眉心紧拧,意识到柏寅清可能做了噩梦,便匆忙放下手机,坐在了床沿。
他抱着柏寅清,察觉到柏寅清没有抗拒,又伸出手摸了摸柏寅清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体温有点热。我喊医生帮你测个体温吧?”
虞微年正要起身,却被拉住手腕。
他侧过身,对上柏寅清乌黑的眼睛,冷淡眼底尽是深沉墨色,幽暗不明。

虞微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柏寅清。
不论样貌、气质,柏寅清完美符合虞微年的理想型。而现在,虞微年又看到了不一样的柏寅清。
他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外表冷淡,无坚不摧,像个刀枪不入的战士的柏寅清,内心却是敏感柔软,需要依赖的。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脆弱,让柏寅清看起来格外迷人。
原来柏寅清也会在背地里舔舐伤口。
也许他此刻正在忍受痛苦,但他这幅脆弱可怜的模样,却让虞微年意外地觉得很性感。
虞微年坐了回去:“我留在这吧?我喊护士进来,让他们给你测体温。”
柏寅清“嗯”了一声。
噩梦中的场景与声音仍然萦绕在侧,与过往每一次噩梦惊醒一样。从前,他会望着漆黑寂静的天花板,在失眠与疲惫间反复,孤身等待天明。
可这一次,他获得了一个温暖的拥抱,以及一句句安抚性质的言语。
同样是做噩梦,惊醒后的待遇却截然不同。柏寅清早已习惯自我消化一切,甚至喜欢自虐式地折磨自己,因为噩梦能让他随时随地保持清醒。
他讨厌一切能操控他神志的物品,也抗拒对任何事物依赖成瘾。
——前提是,他没有享受过后者带来的滋味。
柏寅清看起来像在走神,不过脸色惨白。虞微年伸手抚上柏寅清的手背,很凉。
“是做噩梦了吗?”他问,“要不要再睡一会?”
柏寅清垂眼看着虞微年的手,手指修长匀称,根根分明。
“嗯。”他说,“不睡了。”
“还在担心你爷爷吗?”虞微年放轻语调:“抱歉,我不是故意去打听的,刚刚护士以为我们关系很好,看你睡着,就把你爷爷的情况告诉我了……你可以放心,你爷爷的手术很顺利,现在医学也很发达,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多年来,柏寅清一直待在京州,与爷爷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再次得知爷爷的消息,便是爷爷病情已到晚期的病情,托举他幼年的精神矍铄的老者,成为躺在病床上的枯木,与记忆大相径庭。
他总是会想,如果这些年来,哪怕他有一次回到A市,又或是多问候一下老者,一切是否都来得及?
柏寅清总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他自小以来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坚强,要完美,要强大到无坚不摧。
包括他自己的所有人都在指责他不够完美,但现在却有人抱着他,用从未有过的温情与包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仿佛,那些不被允许的,都能够被接纳。
门外传来敲门声,虞微年说了声“进”。
护士与医生推着推车前来。
她取出温度计,准备帮柏寅清测量体温,柏寅清下意识动了动手臂,是有些抗拒的姿态。
“你好,我来吧。”虞微年知道柏寅清不喜欢别人碰他。
柏寅清这下没有抗拒了。
虞微年用的是电子体温计,待提示音响起,他才将体温计取出。
38.2℃。
很难描述虞微年此刻的心情,先前他为了博取柏寅清好感装醉装生病,可现在,柏寅清居然真生病了,而他竟反过来照顾柏寅清。
天赐良机,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生病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再强大的人,只要生病,心理都会变得格外脆弱,同时又最为清醒。
任何一点嘘寒问暖与关心,都会记得很深刻。同时,获得一点点的冷漠都会被放大无数遍,让人更加难受与无法忘怀。
柏寅清现在态度冷淡,不愿说话,虞微年也能理解,毕竟柏寅清的家人刚出手术室,是他他也不想说话。
他只需要在一旁默默陪伴,就足够了。
虞微年认真听着医生说话,半晌,他打断道:“我测了好几遍,他的体温都是38度出头。退烧药对肠胃刺激较大,他现在也没吃东西,我担心对他的身体不利。”
医生道:“柏先生的体温只有38.2度,确实不用吃退烧药。保险起见,可以先观察一下,如果后续体温升高,再吃也来得及。”
虞微年:“好的,我会注意的。”
虞微年坐在床沿与医生交谈,他没有看柏寅清,手却自然而然地落在一侧,手腕被柏寅清抓着。
也许是无意,他的手指偶尔会不小心蹭过柏寅清的手腕内侧。
空气好像变热了,柏寅清这才意识到他发烧了,体温升高,连喉间都有些干燥发痒。
护士与医生离开休息室。
虞微年正要起身,桎梏手腕的大掌突然用力,竟让他无法挣脱。
他偏过头,肩颈形成漂亮流畅的线条。他解释道:“你刚刚说话有点哑,我去给你倒杯水。”
柏寅清看着他。
他像知道柏寅清在想什么,也像知道柏寅清在担心什么。他无条件给足安全感,说,“我不会走,我会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柏寅清这才松手。
虞微年一走,房间显得格外空旷寂静。
越是安静,思绪越容易躁动。掌心的细腻触感犹存,虞微年的肌肤柔软,温热,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骨感。
柏寅清又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虞微年给他发过的照片,他闭上眼,画面被还原得更加清晰。
他该吃药了,却又矛盾地不想。性/瘾让他无法自控地频繁产生欲望,难耐的燥热渗透肌肤,流淌在血管之中。
柏寅清试图靠意志力平息这股躁意,然而因为滥用药物以及频繁压抑,克制已久的欲望像压到极致的弹簧,以成倍的量返还。
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着微弱的喘息声,他放弃了,准备抬手拿药时,却忽然看到放在床沿的外套。
那是虞微年的外套。
薄薄的外套散发着一层淡香,类似青草与茶叶的香气。柏寅清凝视片刻,伸手将其取来。
起初只是轻轻地嗅了嗅,最后,他像再也无法忍耐,将脸深埋其中。
薄薄一层衣料仿若还残留着虞微年身上的体温,贴身的香气让柏寅清浑身上下产生被满足的快感,又贪婪地渴望更多。
柏寅清警惕任何会让他沉迷的事物,而现在被压制许久的欲望罕见地得到满足,过分舒适的刺激感让他产生一种类似眩晕的迷醉感,最后竟昏睡了过去。
柏寅清是被高热唤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一点刺眼红光撞入眼底。呼吸骤然一窒,原来这只是外头的救护车灯光。
柏寅清怔愣地躺在床上,窗外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黑夜,而房间内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虞微年走了。
柏寅清并不意外,他知道虞微年不会留下,也知道虞微年对他不过一时兴起。
他不相信这种人会有真心,更不会相信虞微年言语中的真实性。
发烧带来的灼热感算不上什么,柏寅清平静地躺了片刻,正准备起身,门口传来细碎脚步声。
一道细光顺着门缝斜照,继而是大片光亮。
虞微年手中端了个保温碗,见柏寅清醒了,偏着肩膀把灯打开。
“你醒了?”虞微年说,“正好,你先把这鸡汤喝了。你爷爷刚刚醒过,但又马上睡过去了……”
虞微年把椅子拉至床沿,他取出个小碗,把鸡肉分进小碗。
难以忽视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抬眼望了过去:“看我做什么?”
柏寅清:“你没走?”
“什么?”虞微年偏了偏首,“我刚给你倒水回来,发现你睡着了,你估计是太冷了,还拿我衣服当被子盖。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想着你还没吃饭,就去给你买点吃的。”
“正好医院厨房在炖鸡汤,我又放心不过,干脆全程盯着。”
柏寅清:“这是你炖的?”
“算是吧?后面是我炖的。”虞微年端来小碗,“喝喝看,味道应该还行。”
柏寅清垂下眼帘,虞微年的手背与指节存在或多或少的红痕,像是被烫的。
他像在走神,故而没有做出反应。直到虞微年递着勺子送到唇边,他才缓缓抬眼。
“谁生病,你都会这样吗?”
柏寅清说这话时,额前黑发被风吹起,他面色冷然,瞳色却极为深沉,直直盯住虞微年。
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渗人,像锁定猎物的恶鬼。
虞微年不由分说地将鸡汤喂进柏寅清嘴里,他轻声哼笑道:“你说哪样?像这样一口口喂?”
柏寅清牙齿被磕了个正着:“……嗯。”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么难追。”虞微年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头一回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更别说下厨房了。我家厨房就是摆设,我从来没进去过。”
这一点,柏寅清信。他之前去过虞微年的公寓,厨房确实没有使用痕迹。
而且这喂人手法,也不像熟练的样子。
“柏寅清,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我也能理解。”
虞微年的声音一贯显得慵懒散漫,但当他认真说话时,总是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我过去确实有些荒唐,也谈过很多恋爱,但那只是我的过去。我以前年轻,不懂事,谈恋爱只是玩玩的。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很特别,对我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虞微年放下碗筷,深深望向柏寅清的眼。他很擅长说动听的情话,也总是知道被追求者想听什么,“哪怕你不同意,我也会一直喜欢你。”
“我永远不会放弃。”
柏寅清薄唇微抿,眼神像是空了一瞬。黑发下的脸色苍白,眸底如夜色沉郁浓稠。
半晌,他才喃喃重复:“……永远。”

柏寅清不至于连筷勺都拿不动。
而且虞微年也的确不是会照顾人的料,虽确实在一口口喂鸡汤,但力道控制得不好,勺子好几下磕到柏寅清的牙齿。
不像照顾病人,更像在折磨人。
好几次,柏寅清接过碗筷,却都被拒绝了。
他只能改为观察虞微年。
坐在床沿的虞微年,专心致志地照顾他。
一贯含笑的眉眼下垂,褪去往日散漫轻佻的模样,像暂时收敛爪牙的狮子,展现出难得温柔的一面。
虞微年抬起那双多情的眼,嘴角微微带着笑:“味道不错吧?”
“……”
柏寅清:“嗯。”
虞微年把碗筷收好:“我把碗筷送回去。这只是给你垫肚子的,等会你肯定还会饿。”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做。”
“你不需要做这些。”
恰好,虞微年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通电话。他拿起手机:“你不说你想吃什么,那我就看着办。你再睡会觉吧,我去接个电话,再去琢磨一下给你做什么宵夜。”
虞微年没有给柏寅清选择的机会。
私人医院附近,有一家预约制的高端餐饮店,恰好是杭越名下的产业,名野尔。
虞微年赶到野尔时,他喊的球童也到了。
球童如他所说,很会化妆,那天虞微年顶着他化的宿醉妆,柏寅清竟基本没看出虞微年在装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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