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在下已经走过了三家店铺,您这可是最后一家了,拜托店家,报酬定不会少。”
大门果然开了。一个学徒模样的矮个男子探出头来,见范闲衣着不凡,瞬间喜笑颜开:“公子有什么需要。”
范闲立马拉李承泽过来:“想在你们这儿给这位买几件成衣。”
李承泽面色雪白,表情阴狠,一头黑发散落在白色纱衣上,穿得像是被人打劫了一般,偏偏背脊挺拔得像一棵青松,在大雪中独压一头。小学徒头一回见这样毫无气色的人,瞬间吓得不敢出声了。
“莫慌。”范闲恭恭敬敬朝他一作揖,又朝施白和程君指了指,“那二人是我的护卫,身上有些法术本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学徒只得将人引进去。
李承泽拉住范闲,阴阳怪气地问:“你可是真的要我进去?”
“自然,二殿下请。”
“范闲,你不要后悔。”
李承泽迈入店中,店内柜台上还有一个掌柜在算账的掌柜,见这四人面相,怕是惹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他把算盘往那学徒头上一摔,破口大骂,右手掌一抬就要打他。
那掌柜的有些尖嘴猴腮,颧骨凸起,骂起人来可谓是唾沫横飞,就差把小学徒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土里骂醒了。范闲赶紧朝他手心放了一扳金粒,好声劝道:“掌柜的莫恼,实在是在下苦苦哀求,他才为我们开的门。这鬼气冲天的,其他的店都关门了,生意不好做呐。”
李承泽站在他身后,真的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见那掌柜的脸色好转,范闲点点李承泽:“恳请店家为这位公子多备些成衣,好换个行头。都挑最好的。”
范闲这么一说,掌柜见是一桩大生意,便也通了口气:“那便请几位到里头来吧。”
买衣服最重要的就是量身。
这事儿原本是件普通小事,可惜那学徒看到李承泽便毛骨悚然,一根皮尺在手上瑟瑟发抖,实在不是个人选。
然后,李承泽看了看范闲,于是所有人都看了看范闲。
范闲把皮尺拿在手上,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要给这位从来不肯消停的亲哥哥量体裁衣了。
李承泽生前,每三个月就有宫内派来的侍女为自己量身做衣,他的衣料与太子的级别相同,用的是整个南庆都难买到的布,配上最好的绣娘完成,将皇子的气派显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在这种街边商铺内买衣,李承泽虽有些不满,却也不嫌弃。他心道范闲也算一直会察言观色,挑了最好的制衣店,不敢怠慢了自己,难得配合范闲一次,听话地伸开了手臂站直了身体让他量。
可惜,范闲只是知道李承泽的脾气罢了,说是与民同乐,其实根本不肯吃任何一点苦,人间常有的悲痛,他根本懒得体验,最好就是一杯酒一本书,在亭子里一人独享就是一下午。
范闲头一回给人量身,在数字显量化之后,李承泽优异的身形的确得到了更好的证明。他从前就觉得南庆二皇子气度不凡,身高七尺却又身轻如燕,若不是面容过于清秀,定是个威慑四方的将军面孔。
他在学徒震惊又羡慕的眼神下报完李承泽的四肢体长,又去量李承泽的三围。
量到胸部时,李承泽对范闲莫名其妙的眼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之后量腰围,范闲把双臂在他腰间一绕,不知是有意无意,碰了碰他后腰的两个凹窝,李承泽做鬼那么久头一回感到脸上发烫。
到了最后,李承泽见他犹豫不决,欲羞还迎地在自己屁股上要碰不碰,气道:“这个还有必要要量吗?”
范闲一窒息:“我也没有摸过啊,我怎么知道!”
李承泽扶额,刚才一语双关了。
“我自己来,不麻烦小范诗仙了。”
范闲求之不得,赶紧把皮尺丢给他,他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在外头喝了口凉茶冷静大脑的功夫,学徒已经把量身结果交给了范闲,范闲盯着李承泽的三围看了很久,回想了一下以前自己看的片的姑娘三围,叹了口气。真是验证了那句话,当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啥事儿了。
TBC
第3章
范闲拿了一件白色的绣纹锦服,二话不说把李承泽拉进了内头的更衣室。
李承泽一脸狐疑:“干嘛?”
“这不是瞧你穿成这样,给你换一套。这件是店里的成品,适合你。”
“我换衣服,你进来干嘛?”
范闲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想看看你肩膀上的伤口。”
李承泽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地扯开了衣领,肩膀上的雷龙牙咬伤虽然鲜血淋漓,却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表面看了狰狞,并未伤到内里:“你再晚点时间就可以当作这件事情没发生过了。”
范闲不好意思的摸摸了鼻头的小痣。
“那个……”
“那个……”
异口同声让两人又尴尬了一下,范闲赶紧接道:“你先说。”
李承泽清清嗓子,目光上上下下绕了范闲一圈:“那你怎么,还不出去……”
范闲脸一红:“嗯,马上就走。”
“欸,刚才你想说什么?”
范闲像是喉咙卡了根针,支支吾吾了半天:“咳,对不起,就是想和你说句对不起。”
一瞬间李承泽还以为他是在为生前两人的纠葛道歉,但很快反应过来,范闲只不过是在对他的伤势道歉罢了。
可就这一句话,对李承泽也很是受用。他记事起,就从未听到有人对他说过这三个字。新鲜感和欣喜感涌本该涌上心头,可惜他此时无情无欲,他反而愈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换好衣服,范闲还为他专门准备了鞋袜。李承泽只是看了那双白色袜子一眼,赤脚踩着后鞋梆子大摇大摆走出了店铺大门。
施白喊了他一声,被范闲拦下来。
“范兄,他这态度……”
范闲边掏银两边说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习惯了就好。”
见他为了三件衣服一口气往外掏了近千两银子,施白实在看不下去:“为了一个野鬼,值得吗?”
“值得啊,这还远远不够,他完全看不懂,他不通人情,做这些哪里够。”范闲把找来的碎银放到钱袋里,煞费其事地苦恼道,“比如,我刚才明明是为了生前的的种种道歉,但他这个呆瓜肯定是以为,我在为方才伤了他的事实道歉了,你看他那表情就知道。”
施白忍不住发出灵魂三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怎么才能知道?
剩下的衣服就算连夜赶制,也不可能那么快完成。当晚范闲一行人落住在附近客栈,范闲牵着那根捆仙锁,盯着李承泽看了一晚上的书。
李承泽当他不存在,拿了个本当今流行的情爱话本随便翻着。他在床榻上翘着个二郎腿,脚丫子打着圈,惬意地躺在大床上。《红楼》早就完结了,李承泽不喜欢那个结局,倒是开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是今天范闲就在旁边,他一点儿不想看《红楼》。
倒是范闲瞧了他一会儿,只吃了点夜宵就枕着自己的手臂在凳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范闲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凳子上的位置成了李承泽的。那厉鬼用手撑住下巴闭着眼,刘海遮住了他的半张小脸,眉头紧锁着,似乎是在梦里都睡得不安稳。鬼睡着了,真的仿佛死了一般安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李承泽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一本《红楼》摊在一旁。
范闲在那本书的封面停留了片刻目光,不过起身是下了个床,这点声音就吵醒了他。
李承泽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一醒来入眼的就是范闲的一张过近的帅脸,不禁吓了一跳。
“范闲!”他嗔怒道。
范闲灿然一笑:“醒啦?醒了就和我下楼吃早饭。”
李承泽欲盖弥彰地把红楼合上,藏在身后:“不去。”
“我听说这家店的小笼包不错,你当真不去?”
“不去,我说了我讨厌人。”
范闲了然点头:“行嘞,那我等会给你拿一笼上来。”
“……”李承泽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这人莫名其妙的好意了。
范闲一下楼,施白与程君果然已经等在四角桌边,二人见范闲招呼店小二要了份热乎乎的小笼包,还殷勤地亲自为那个厉鬼送上楼去,忍不住跟范闲咬筷子头:“范兄,你怎么和他老妈子一样,连吃的都要送到嘴边呐?”
范闲把榨菜夹到粥碗里,吃了两口,面上一脸坦然:“只要是这位要求的,不过分,我都是会应允的。”
施白和程君见他一脸心之向往的样子,频频摇头,隔壁桌子的讨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欸,你们听说了吗?仙衣阁的掌柜自杀了。”
“可不是嘛。大清早的,说是直接活剖了自己的肚子,都能看到内脏了,惨不忍睹呐。”
范闲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那桌人面前:“兄台,大清早的,说这些话,难道不会犯恶心吗?”
那人见范闲衣着不凡,气质拔萃,又面相陌生,定是从外头进来的达官贵人,也不敢仗势欺人,老老实实答道:“我也是听说的。这街头小巷都传遍了,昨天他们接了个大单子,掌柜的让绣娘们抓紧时间赶衣服,谁想到有个绣娘说是孩子生病了得回家,于是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那掌柜的就拿剪刀自己捅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