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人神光熠熠,身着一件乌金云绣衫,腰间绑了一根碧绿虎纹绅带,发丝一丝不苟地系进了发冠,眼里装了困惑、震惊和似为愧疚的情感,他清俊挺拔,深色的衣袂飘飘,手上握了支粗紫檀毛笔,似是下一秒又要诗兴大发描绘千山万水,气吐山河所有的风景,李承泽甚至在空气里闻到了笔上的墨水味。
他思考了很久,才道:“啊……嗯……哦,哦,我记得了,你是范闲,原来你飞升了。”
“……”
“怎么,找我有事?”他打开了隔壁的一笼烧麦,挑挑拣拣地,想找肉馅儿的烧麦。
范闲被他老友久别重逢相谈甚欢的和谐开场白弄得摸不着头脑,毕竟在范闲的记忆里,死前凄惨崩溃的李承泽实在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原来他们现在还是能这样闲聊的关系吗?
李承泽浑身被一层浓重的鬼气覆盖着,范闲从没见过怨气如此之深的鬼,风都被李承泽染上了死气。他往周围比划了两圈,问他:“这都是你干的?”
“什么?”
“别装傻。”
范闲这下才从重逢李承泽的震惊下回过神来,重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重新拿笔指着李承泽:“我乃当今天界驱魔诗仙范闲,妖孽,莫要耍什么花招,变成什么我认识的熟人,你今天是逃不掉了。”
李承泽笑了两声:“范闲,你在搞什么,我就是李承泽呐。当年不就是在你面前自尽的嘛,你可没认错我。”
范闲活了那么久,怎么都想不到李承泽竟会变成这种令人闻风丧当的厉鬼,连他作为神官多年,也被他身上附着的怨气压得喘不过气。
二人生前的命运被纠缠在一起,李承泽在最后落了个满盘尽输,他范闲在过程中起了不可代替的作用。范闲不悔自己的作所作为,可现在看见李承泽未去投胎,而是在这人间悠悠荡荡了这么近千年,心脏不免悲痛了一下。
他李承泽现在是千年厉鬼,而他范闲现在是天界神官,职责所在,范闲虽然心中不忍,却只能出手,这等厉鬼留在三界到哪都是祸害,必须除了。
他这人,说是有情,多的是人同他肝胆相照、情意绵绵过,说是无情,便数李承泽这种人,吃尽了他的两面三刀,最后落了个万劫不复。
李承泽似是没料到他会二话不说便招手打过来。范闲叫来的火麒麟不好对付,一上来就烧到了他,李承泽还没挑完那笼烧麦,右手便是烫伤加身,他忍不了痛,一笼烧麦掉了满地,从冰层抬了脚换了个地儿。
“呀,我的烧麦。”
他越是这样,范闲越是心如刀绞,他又祭出一条雷龙,抓着龙角一飞冲天,居高临下道:“李承泽,你最好自己束手就擒。”
李承泽不解:“为何打我?我什么都没做”。
他的话似真似假,要不是范闲同他相熟,定是信了。但正是因为范闲与他相交过甚,明白这人演技派,放到现代社会定是能那个奥斯卡提名。
可惜范闲心里埋了颗同他相关的情感种子,这次重逢,连他自己都未察觉,那种子忍不住自己发了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李承泽被火麒麟追了半条街,终于开始还手。他怨气过重,随手一招,地底下的魑魅魍魉便耐不住吞噬怨气的欲望,纷纷破土而出。李承泽喂了他们少许怨气,那几个等待了百年哀愁的走尸无头无脑地向火麒麟跑去。
李承泽一路而下,京都城很快躁动了起来。本就是鬼门道大开的时间,人间鬼魅遍地,李承泽这类厉鬼一鼓噪,这群小鬼们便兴奋得像是吃了兴奋剂,对范闲一拥而上。
饶是范闲也架不住这等进攻,他神光一现,刺激了自己的神根,将妖魔鬼怪烧了个干净。
李承泽也被那道耀眼的神光刺得晃不过眼,只不过一个踉跄,范闲便骑着雷龙咬住了他,将他带上空中然后重重摔下。
那龙的利齿咬住了他的肩膀,李承泽被摔得两眼发昏,他吐不出血,嗓子一阵腥味,只觉得上半身疼痛无比,被那龙头压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喘气缓解自己的疼痛。
就在雷龙咬住他的瞬间,范闲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见李承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现在下了龙头替他做检查。李承泽受伤的左臂横在最明显的地方,像是故意让范闲看似的,红肿不堪,伤口已经开始起了水泡,可见火麒麟的那把火烧得有多旺。
这同他们生前一样,击退他的是范闲,最心疼他的也是范闲。
范闲不忍看他的伤口,伸手按住了他的天灵盖。一探,范闲更是沉默了。人死后化鬼介是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和幽精,掌管了人的生死、神识和性向。而七魄则指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分别代表了人的情感——喜、怒、哀、惧、爱、恶、欲。
三魂七魄齐全方可重新遁入尘世,投胎为人。
李承泽这等品阶的厉鬼,面上气势恢宏,三破七魂却只剩下了三魂和一个惧魄。范闲不死心,重新探了一回他的天灵盖,结果仍是一样。
那雷龙仍然死死压着李承泽,肩膀的伤已经痛得失去了痛觉,李承泽被这家伙的体型弄得起不来身,颤抖着身子闭上了倔强的眼睛,似是要将生死都交给范闲了。
范闲赶紧撤了法术,李承泽三魂七魄不全就有了如此实力,若是找全了剩下的六魄,自己说不定是治不住他了。
“你……”范闲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为何魂魄不全吗?或者是问他为何在京都城内……偷包子吃?
见李承泽真的痛的紧,范闲赶紧掏出伤药替他疗伤,李承泽想都不想拍开了他的手。“不要你假好心,别管我。”
“差点忘了你就是个死傲娇。”范闲叹了口气,从乾坤袋掏出一根金色的捆仙锁,绑他的手是不可能了,人家因为自己受了伤,自作孽不可活,套在脖子上又太恶趣味了点,定是会被他当作变态。
范闲在李承泽身上比划了半天,目光移到那双被冰层压了又压的脚背上,那双裸足细嫩白净,不似女人那般富有肉感,匀称骨干,化鬼后李承泽比生前苍白了不少,连这双脚都像是踏遍了千层涟漪而来的。
他朝那双脚沉默了一会,把捆仙锁套在了李承泽的右脚踝上。
李承泽的脚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他喊道:“范闲,你干什么!”
范闲被这双脚启发了一般,恶劣地向他咧嘴一笑:“干什么,把你抓回去,严刑拷打,直到你承认了为止。”
“我……”
李承泽现在身上只有惧魄,唯一可能拥有的情感也不过是对范闲的恐惧。范闲从未知他生前感到过什么恐惧,也未曾出现过什么慌乱之色,他最擅长的便是用其他情感掩饰真相。但这回,李承泽可没了什么别的砝码,或许会别有发现。
可惜李承泽此人天生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想让他恐惧,恐是难于上青天。
没想到,李承泽竟然眨了眨眼,态度稍微柔软了些许,低声轻语:“我就是想投胎为人,这些不是我干的。”
范闲奇了,莫是李承泽真的怕了?有人害怕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吗?
TBC
第2章
李承泽的小臂原是美感十足,现在左臂来了碗口那么大的烫伤,甚是狰狞。加之肩膀被龙牙所伤,鲜血流了他半身,颇为凄楚。范闲从乾坤袋掏出一瓶玉泉水,拉过李承泽左手作势要倒上去。
李承泽扭着手臂就是不让他碰,嘴里还嚷着:“你们神仙用的东西,我可用不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云笈仙子在天山上采来的,实在是治疗外伤的好东西,普通人还用不上呢。”
李承泽嘴角一歪:“哦,看来是哪个仙子向您献的殷勤,我怎么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
“……你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不用。”
范闲也不怕他,一拉手上的捆仙锁,那条金灿灿的绳子先前还听话地缠在李承泽的右脚踝上,被他一扯,无缘无故长了一截,在他的小腿扭扭捏捏盘旋而上,顺着裤腿挂在了膝盖上。眼看它还有向上爬的意思,李承泽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了:“我涂。”
范闲丝毫没有省着用的意思,一瓶价值连城的神水被他哗哗的倒干净了半瓶,弄得李承泽整条手臂都湿漉漉的。
他爱干净,甩了甩手,地上一滩水渍。范闲见过玉泉水的奇效,哪个不是用了便生龙活虎,到了李承泽身上,效果自然也是不差。李承泽的衣袖被麒麟火烧掉了一半,之前举着个受伤的手臂招摇过市有些期期艾艾,可现在那手臂洁白如玉,沾了水后在日光的照射下更加盈盈动人,配上残缺的衣袖,总归是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
可惜此时的范闲虽对李承泽有些许的恻怛之心,但他终归还是个大直男,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来的同情之心,见人家手臂好了,便去扯他的衣领,执着地要在他肩膀的伤口也倒上一点。
这还成何体统,李承泽自然是奋力反抗。拉扯之间,李承泽本来就宽松的白衣衣领开了几寸,他正想伸手给范闲来上几拳,身后两声“范兄”强行把他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