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轻柔地搭上苏乙的肚子,现今孩子还小,不会在肚里闹腾,不过眼瞅着三个月过去,已是显怀许多,苏乙在摊上做事时,常有熟客瞧出端倪,确定后道两声恭喜的。
苏乙眉眼温顺,跟着一道垂眸看去,莞尔道:“你说的是,没闹得我吃不下饭,起码是个听话的,就是不晓得是个小子还是哥儿。”
“是什么都好。”
钟洺不觉得只有生儿子才能传宗接代,若是个哥儿,大不了以后招赘就是,有他在,总不会让自己的亲生孩儿吃了亏。
两人说了会儿话,钟洺见苏乙眼皮子打架,该是困了,便扶着人进了屋安睡。
六月里的一天,海边刮起大风,昨日早晨六叔公就打发家中小辈来知会过,让水栏屋这头的钟家姑侄两户早早预备起来。
因觉得这遭风雨没那么烈性,水栏屋也足以扛得住,且没到要拖船上岸的地步,钟洺便和唐大强一起,将两家的船降下风帆、拆掉桅杆后,扯几根粗麻绳多拴几道,与水栏屋下面的粗柱子捆在了一起。
面对这样不大不小的风,村澳里别家的船也多是这么做的,只需用绳索把自家的船和邻里的船连在一起,船底还丢了沉甸甸的船锚拖着,很难被风卷走。
不过因没有水栏屋,船能留下,人还是要避到山上石屋去,像是钟洺他们就能省些事,关了门闭了窗,别的都不必操心。
“快进屋来,这回的风当真是烈,在外头可别教风裹的东西给砸了。”
苏乙在屋里听见敲门声,赶紧朝内拉开门,让出一半空隙让钟洺进来,就这一下子的工夫,大风就把屋里柜上放的几个罐子吹得咣咣响,两只猫也炸了毛。
钟洺一步上前,挤进门时靠着身形便把外面的风尽数挡去,进来后他一把推上门,重重栓紧,又把堂屋里的桌子拖过来放着。
到这里,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才松了。
“今日真似六叔公说的,只刮风不下雨,浪头虽然给吹得颇高,但不至于伤人。”
钟洺身上湿了不少,不是雨水,而是站在船上时泼上来的海水。
他接过布巾擦擦头脸,开口道:“等风过去,海滩上定能捡到不少好东西。”
这等风浪天过后最宜赶海,连搁浅的大鱼都能遇上。
“我估计也是,等风停了咱们一起去。”
苏乙接过钟洺脱下来的上衣,“灶房里烧着热水,今天也出不得门,你正好洗个痛快澡,晾到晚上,头发也该干了,不耽误睡觉。”
钟洺走出几步,又转回来把自己的脏衣裳取走。
“那我洗完动手和裤子一起搓了就是。”
自从苏乙有了身孕,这等杂活他能揽到手的都尽数揽了。
苏乙递还给他,却不放心地跟到灶房门口嘱咐道:“你搓时收着些力气,别和上回似的都给洗破了。”
钟洺干咳两嗓,苏乙不提,这档事他都快忘了。
“我晓得,上回不也是没料到那衣裳旧得很,一扯就裂了。”
棉布是越穿越软和,他们家虽不差银钱,可也没奢侈到衣裳天天换,有些穿旧的,只要没破到打补丁,还是会留着干活时穿。
先前那回他也是主动提出要洗衣裳,堆在盆里一通搓洗时没觉得有什么,等到抱出门去预备晾起,抖开时才发现其中一件的袖子都掉了半边,竟是让他给搓破了。
“以后太软薄的就不要了,留着做鞋子时打袼褙。”
钟洺替自己找补,苏乙无奈,随即想了想道:“都是好衣裳,剪了打袼褙有些浪费了,不如裁了给孩子当尿布。”
钟洺却不太想如此。
“旧衣裳都不干净,怕是用起来不好,到时咱们去乡里布庄买新棉布回来裁。”
苏乙也不知这么好不好,只知别家都是这么干的,新布裁的新衣裳一年都不一定得一身,有几个人会专裁新布给孩子当尿片子的。
“新布不那么贴身,估计也要洗几水才合用。”
这事上他也摸不准,便道回头问问二姑再说。
风刮一日一夜,到第二天白日总算消停。
难得不用早起,钟洺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时见苏乙靠在床头坐着,正拿着扇子给他扇凉风。
怪不得他今日没给热醒,睡得安稳极了。
“醒了?你这觉睡得踏实,我没舍得叫你,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做,不如睡个饱。”
钟洺揉揉眼,翻过身抱住夫郎的腰,又把眼睛闭上。
“你何时醒的?早食可吃了?”
苏乙停了扇子,放到一旁。
“也没醒多久,我也有些懒得动,听着外面没有小仔的声响,猜他也尚在睡,就躲懒没起身。”
再看钟洺,因把脑袋埋着,这么看去只能看见个头发有些乱的后脑勺,苏乙抿了抿嘴唇,终是没忍住,伸出手像摸小仔脑袋那样摸了摸。
未成想刚摸两下子,手就被钟洺给捉了去,汉子使坏,张嘴往他小指头上轻轻咬一口。
“怎还咬人!”
苏乙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抽也抽不回,只好轻声讨饶,“我错了还不成,你松开些。”
“谁作乱我咬谁。”
钟洺笑着挑挑眉毛,且先松了牙,却又倾身附上来在夫郎的颈侧蹭了蹭。
虽是不能真做什么,但依旧不舍得离开。
早食煮了个鸡蛋粥,家里没有鲜货,蒸了两条黄鱼鲞来食,就着粥米越品越香。
垫饱肚子后,钟洺搬走堵门的桌子,一把拉开屋门,清风涌入,吹得人鬓发乱飘。
大风过后果然是好天气,放眼望去,天幕蓝而透亮,与碧色海水相映成趣。
“这是谁家晒的干鱼给吹到咱家廊上来了。”
钟洺弯腰捡起一条干鲳鱼,笑着回头给夫郎和小弟看,同时听得屋下木板桥上有人喊自己,看过去后发现是唐雀来了。
“阿洺哥,我爹娘让我来喊你,赶紧提着桶去海边捞海肠子!”
唐雀大声说着,用力比划,“海边浪头里好多好多海肠子,捞都捞不完嘞!”
海肠子单看模样有点像沙虫,但比沙虫来的更光滑,用钟涵的话讲都是没毛的大肉虫,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脏了,但真做成菜,他还是一样吃。
“海肠子可值钱了,就是吃不完,晒成干都卖得出。”
苏乙跟着出来,听了话也笑道:“海娘娘开眼,这是想让咱们村澳的人发一回财。”
他有心跟着去,不过捞海肠要下水,肯定是不妥,加上钟涵怕那东西,于是便说好让钟洺去捞,他随钟涵在岸上转转就罢。
钟洺当即下到船上拿了桶和网,一家人去到岸边,看见浅水里已经有不少弓着腰的人。
钟存富和方滨夫夫俩路过,见钟洺和苏乙也来了,扯开网给他们看收成。
“属实太多了,家家来捞都捞不完,不知是只咱们岸边有,还是附近别的村澳也有,若是都有,估计去乡里也卖不上价,不如晒成干存下划算。”
听闻足够多不必抢,钟洺和苏乙也不那么着急了,后者牵着小仔,看钟洺混入海边人群,继而去了离水远些的地方,边走边看有什么同样被风浪送上来的好东西。
两只猫也跟在他们身后,一蹦一跳地撒欢。
“嫂嫂,有大鱼!”
钟涵长得矮,离沙地更近,看得也就更清楚,他指着不远的一处,扯了扯苏乙的衣袖。
苏乙朝那一看,当即夸道:“小仔厉害,嫂嫂都没瞧见。”
两人徒手把鱼都沙里刨出来,见是条几乎和沙子同色的比目鱼,大也是真的大,拎起来像只风筝似的,又扁又宽,再看鱼嘴,还是活的
“大哥说得没错,这种鱼的两只眼睛真的都长在一边。”
钟涵抱着鱼仔细看,用手指戳戳奇怪的鱼眼,多多和满满也凑上来闻闻。
没想到一上来就得了大货,两人把鱼放在往里提着走,接着又捡到不少墨鱼和鱿鱼,挖了满满一桶各式各样的螺。
当桶都装不下,沉得坠手时,钟洺也载着满当当的收获上岸了。
第122章 官府布告
“随便一捞就是一网子,当真是多得很,不知道为何都给吹到岸边上来了,我潜到水底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个什么。”
钟洺顶着滴答水的脑袋,把满满一网海肠子放在地上,钟涵利索地一下蹦出三步远。
他太清楚大哥的性子,为防大哥捉海肠子来吓唬自己,赶紧主动拽来另一张网,让大哥看里面的鱼。
“大哥你瞧,我和嫂嫂在沙子里挖出来的大鱼!”
钟洺瞥一眼,发现是比目鱼,怪是意外。
“这都能让你俩遇见,我在海里时也没见过几回,看来今日咱家走运。”
苏乙撑着腰笑道:“你瞧着这条鱼是送去乡里卖了,还是留下自家吃,若是要吃,咱们一顿也吃不完,怕是要和二姑他们分一分。”
钟洺问他俩想不想吃,两个哥儿都是可吃可不吃的模样,鱼再鲜美,天天吃也吃不出什么花来了,况且网里还有别的鱼能治菜。
“那索性卖了,省的分来分去麻烦得很,我掂着斤两,当是能换个几钱银子。”
钟洺把湿衣裳从肩头拿下,拧出水来后又甩回去,回头看一眼海上道:“我再下去一趟,多打一网上来,你们是先回去还是等我一道?”
“这才出来多久,不急着回,你把东西放下去就是。”
听得夫郎这么说,钟洺点头称好。
临近午间,海边的海肠都给捞得七七八八,家家都得了几十斤,俱是乐开了花。
人群走后,岸边海鸟聚拢而来,不断起落,捡食余下的零星海肠。
钟洺到家换了身干净衣裳,和唐大强前后撑船去乡里,预备把比目鱼和分出来的一半海肠卖了,又因苏乙说想吃醋拌的绿叶子菜,他记在心里,想着卖完就去菜摊上转转。
昨个起风,街上的摊子也都撤了,没人敢出来经营,今日来了一望,仍不及平常热闹。
离海近的地方难免如此,一日刮风一日下雨,还都不是小打小闹,又天高皇帝远,文教不兴,怪不得中原人都视此间为荒僻之地,哪个当官的被贬到此处,便觉一辈子仕途到头。
如此一想,钟洺又对那县城里新来的县老爷多了几分敬佩,也盼着新稻种尽早下种。
来了乡里方知,此番撞了大运的只有他们白水澳人,未见别的村澳有人来兜售海肠。
所以人不算多,一斤仍能叫到五十文的价,若能有个二十斤,那便是一两银。
难受的是码头鱼税仍在,海肠价贵,一斤还得缴五文的税钱,水上人不肯吃亏,转头也要将这五文计入本钱,来买的人就得多掏铜板。
少不得又是一阵怨声载道。
钟洺讨个巧,将自家与唐家得的海肠分别卖予了两家相熟的食肆,最后剩条比目鱼,他琢磨一番,决定去黄府问问。
因尚管事月月都得露个几次脸,来他摊上打听打听有没有新得的新鲜鱼获,好送回去讨主子欢心,又或是来买酱下酒,吃了快一年了也不见吃腻。
就说上月,钟洺捕了两条斩了尾巴的团扇鱼,也正是让黄府给采买了去,但自打入了这月,再没见过人。
好歹也是条用得上的人脉,黄府家大业大,尚管事又在二房面前得脸,钟洺时与他闲话,便能得一二消息见识。
他有心去探探究竟是怎么个光景,总不能是他不知不觉间把人给得罪了。
至黄府一角门,钟洺熟门熟路地给守门的小子塞五个铜子,小子闻到一股鱼腥气,抬眼一看,认出钟洺。
“是你啊,又来寻府里尚管事?”
他自阶上蹦下来,绕着圈看鱼。
“这鱼生得好一个怪模怪样,海里的丑鱼怎么这么多?”
钟洺不假思索道:“它们在海里不见人,可不就随便长长。”
小子被他逗乐,把五文钱往怀里一揣道:“你且等着,我进去给你请人去。”
又言钟洺来得巧,“最近尚管事常往外跑,你若早两日来还见不着人。”
听了这话,钟洺心定了定,想来该是尚管事最近得了旁的新差事,顾不得去街上乱转了,不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等人出来后,他上前见礼。
“得了条顶新鲜,个头又大的比目,上席面也不露怯的,便寻思先来问问您要不要。”
又递上两斤的鲜海肠,“这点子海肠亦是刚出水,各个肥嫩,您若瞧得上便收下。”
尚管事看看海肠,露出个满意神色。
钟洺每回来送鱼获都不空手,多给些极像样的搭头,甚么大虾肥蟹、鱼肚参鲍,进他肚的也不比进主子肚的少多少。
他是个高门大户里行走的人精,出了府门,同样乐意和聪明人打交道,必要时,也乐意给人行个方便,反正好处少不了。
为此,这条比目他不出意外地以好价收了,市价也就四五钱,他做主给了六钱,到时往账上报,就按着一两报。
这么大条鱼呢,在主子眼里,一两都算是极便宜的。
等小厮出来拎鱼进去时,钟洺和尚管事套两句近乎,得知他近来忙碌,是因常往黄府下面的庄子上跑。
“县衙里的老爷换了人,都说新来的这个重视农桑,届时只怕会下来巡察一二,来了清浦乡,又怎能绕开黄府,怕是府上那几处庄子都要转一圈的。”
为的到时换得新县令的青眼,黄府现下就开始遣人去拾掇庄子了,其中有个是二夫人的陪嫁庄子,她怕底下人合起伙来糊弄自己,常使唤尚管事去掌掌眼。
听出尚管事很以自己是二房心腹为傲,钟洺不着痕迹地恭维他好几句,等他打听明白新县令的上任时间,便也收好银子,就此告辞。
家里的海肠吃了几日,确实鲜得人掉舌头,吃多了却容易渴,一天里得多灌一壶水下肚。
等差不多吃够了,海肠干也晒得七七八八,苏乙每日都去翻晒一遍,见着干透了就收到麻袋里,等着年尾上当干货卖出。
这之外他还有一桩紧要的活计要做,那就是打算赶在天凉之前,把钟洺的鱼皮衣制出来。
而今家里有的几张鲨鱼皮,是过去一段时日里慢慢攒下的。
钟洺不在水底下和鲨鱼硬碰硬,大多是见了鲨鱼的踪影,就回到船上捉条鱼当饵,假若成功引得鲨鱼上钩,即按照水上人代代相传的老法子,使一铁钩固定在鲨鱼后背,后用拖拽法——
快速行船的同时保证铁钩不脱,把鲨鱼耗到没力气后就能捉到船上剥皮取翅,最后分肉。
他用这法子捕到够做一身鱼皮衣的鲨鱼后就停了手,人与这等凶悍的大鱼斗,斗久了早晚有翻船的一天,不如见好就收。
苏乙拿到钟洺鞣制好的鲨鱼皮,先将它们挨个铺平后压在床褥下,待其平整后才取出量尺寸。
但因鱼皮就这几块,实在是怕做坏,遂先拿着之前钟洺学鞣皮子时练手的小块鱼皮,缝些小玩意试试针法。
由此发现普通的缝衣针太细,换作能缝被子的长针才算是顺手了些,他琢磨明白后花了几天工夫,给钟洺缝出一双新手套。
钟洺试用后发现,苏乙做的手套比之前在乡里摊子上卖的更贴合手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奇道:“这是怎么做的?”
苏乙把手套翻过来,亮出里面的走线给钟洺道:“之前觉得用鱼皮做衣裳不难,无非是把棉布换成鱼皮,后来一想,要是鱼皮衣也和咱们现在穿的衣裳一样宽大轻飘,一入海里岂不都灌满了水,哪里还能游得快?”
“我便想着有没有法子能做得更贴身一点,不然穿上反倒有碍行动,还不如不穿。”
海里可不是看风景的地方,真遇到要命的时候,不能让保暖的衣裳成了钟洺的拖累。
“鱼皮有些韧劲在,撑开了还能缩回去,所以需得缝紧些,但长短放量足够。”
苏乙说得仔细,钟洺也听得仔细,听完不由道:“你以前还说你不擅针线,这哪里是不擅的模样?”
隔行如隔山,在这件事上,他着实半点也想不透。
苏乙抚平手套笑言:“都是瞎琢磨罢了,我且安慰自己,又不靠针线糊口,够用足矣。”
钟洺爱惜地重新拿回手套,端详半晌道:“我见你缝双手套都要几日,衣服岂不是更累,你要是想做,就慢慢地做,我没衣裳穿不打紧,你可别为此伤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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