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一年过去,他们手里已然攥着好几样生意,即使不出海,损失的那部分收入也可从别的地方补回。
肉铺里,钟洺来前打算杀只母鸡拎回去炖汤,又想到最近苏乙不太爱吃油水大的东西,鸡汤虽然补,但上面飘一层油花,喝着比鱼汤腻。
他改了主意,另挑了一只公鸡,做个菌子炒鸡。
“家里白米还够吃一阵,再过几个月新米下来,咱们再买一斗回去慢慢吃。”
眼下他们已在回程的船上,苏乙靠在舱门处坐着,仰面听钟洺说话,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以前糙米都不能日日吃饱,现今白米都不是个稀罕物了。
来去一趟没费多少光景,未到正午,日头算不得太晒,扬帆后船是顺风而行,海风送来几丝凉爽。
钟洺盘腿坐在船板上,大手轻轻搭上夫郎的小腹,眼睛亮极了。
“回去跟小仔说一声,他定高兴,天天说想当姑伯,这下总算成真了。”
苏乙莞尔,“他自己还是个孩子,辈分却不小。”
不过村澳里这样的事多得很,真算辈分,还有像是四五十岁的汉子要管三四岁孩子叫叔,或是十几岁就当上叔公、姑婆的。
两人又商量,私底下除了二姑,暂且不告诉其它人,等过了头三个月彻底坐稳,开始显怀,该知道的自然也就都知道了,老话都说,这事上忌讳四处宣扬,这是头一胎,更要谨慎些。
为免遇见那等喜欢乱打听的人,钟洺特地撑船绕了点路,避开岸边直接回了水栏屋,晚上等到唐家一家子领着疯玩一天的钟涵回来,他们才唤来二姑,将今日得的好消息说了。
钟春霞一把拉住苏乙的手,拍了好几下才罢休,说话时眼圈也泛红。
苏乙给她递帕子,她接过去揩两下眼角,深深笑道:“二姑是真替你们高兴。”
且还帮着算日子,“这孩子懂事,来的时间好,开春时生,不凉不热的。”
钟涵夹在几个大人中,像只快乐的小狗。
“我要有侄子了是不是,我当姑伯了!”
钟春霞笑得眯起眼。
“我这辈分也眼看要涨了,是要当姑婆的人咯。”
“是是是,不过你别乱蹦,当心撞了你嫂嫂。”
钟洺牵住过于兴奋的小弟,钟涵一听,赶紧立正站好,新奇又克制地盯着苏乙的肚子,看起来很想上前摸一摸,又不好意思开口。
钟春霞是过来人,跟小两口嘱咐了不少事,临走时钟洺让她拿一包果脯走。
蛰季过半,钟洺从族中船队中退了出来。
过去一个月捕的蛰,到年末应当也能分到手个小二十两,别的不论,至少把一年的税钱赚出来了。
酱摊的生意重启,为让苏乙闲时坐得舒服些,他特地到庞家木匠铺新定做了一把椅子,后面带靠背,累时能靠着坐,再缝一合尺寸的软垫铺上,比之前坐杌子和板凳好,这两样太矮,容易窝着肚子。
其后又有一日,他去怡香楼送海参,路过一门敞开的小院,里面的人闲躺在一张躺椅上纳凉,手上执一扇,椅子旁立一小桌,吃的喝的都有,看着就舒坦。
钟洺上了心,去竹器铺问价钱,见有现成的,直接掏一两半银子买回来。
九越多竹,竹子做的东西相对价廉,之前买张大竹床也要不得十两银,比木头打的便宜许多,轻巧而结实。
躺椅买回家,三人挨个试,初时除了钟洺,苏乙和钟涵还有些不敢乱动,但等到渐渐熟悉以后就觉出这椅子的好来,人躺在上面,晃晃悠悠,任有什么杂念和烦恼,好像都在那“吱吱呀呀”的声音里消去了。
“本想着家里地方小,买一张就够,现在看来还不甚够用。”
钟洺在堂屋里转两圈,比划两下道:“等我再去买一张来。”
不然闲暇时,他若想和夫郎一人一张并肩躺着都不成。
闵掌柜听说钟洺来铺子里送老虎鱼,放下账本便去了后院瞧货。
木桶里还存着海水,里面共两大两小四条虎鱼,大的是青虎,小的是红虎,身上花纹繁复,若不定睛细看几乎分不出头尾,找不见眼睛。
自提起这事不过三四天,他没成想钟洺能这么快给寻了来。
“赶上挑嘴的食客,我也是难办得很,正经鱼不吃,偏爱点这等邪门子,亏得有你,不然我去何处给他寻去。”
老虎鱼这一大家子都不是好惹的,像是能入菜的青、红二虎,身上硬刺扎人一下可以疼上十天半月,那长相更奇诡的花虎,被扎了且送医不及时,丢了小命也是有的,毒性仅次于锅盖鱼的尾巴。
水上人基本“闻虎色变”,渔网里若有虎鱼,大多直接拍死再丢回海里,可越是这等鱼越有好味道,堪称珍馐。
钟洺把鱼倒进食肆给的盆里,将自家的桶空出来拎着,对闵掌柜道:“也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才应承这桩生意,不然平常在海里我也是绕着这些个毒物走的。”
“所以我才说亏得有你,可帮了我个大忙。”
和钟洺认识许久,彼此间生意来往从来都是和和气气,没出过岔子,而且时间愈久,愈知钟洺的本事是独一家的,再没别人能胜过。
赶上想要什么特别些的食材,只管找他去下海寻,但凡他肯应,就没有寻不到的。
四条不算太大的鱼,闵掌柜支了六两银子,又差使伙计装了一篮荔枝给钟洺,与他闲话道:“听说你夫郎怀了身子,我还没朝你道贺。”
钟洺笑道:“确有此事,竟不知这风都刮到掌柜您耳边了。”
“嗐,咱们清浦乡就这么大点地方,识得你的人多,提起时难免说一嘴。”
他把银子和荔枝给钟洺,“回头孩子满月,我可得随一份礼。”
“那就先谢过掌柜了。”
指尖破开薄薄的红色荔枝壳,里面的果肉如玉剔透,香甜的汁水淋漓,一口咬下胜过蜜甜。
不过太甜的果子吃多了容易上火,尤其是荔枝,年年夏天都能听说谁家人贪嘴吃多了,夜里鼻子淌血的事。
一家人数着数吃,各自吃了十来个就罢手。
今日二姑一家子下午没来出摊,不然都不必往家里拎,分一分便能吃光了。
钟涵洗干净粘巴巴的小手,回来跟苏乙讨干帕子擦手,苏乙给他一块,又替他把挽起的袖子放下。
把余下的荔枝收起来前,又逢詹九来送寒瓜。
个头不小的寒瓜放在桌上,发出“咣当”一声,一共两个。
他抬手拍拍,声音带着回响。
“包熟包甜,我直接去农家地里挑的,带回来好些,在那户人家里还切了一个尝,都是脆沙瓤的。”
“我原想着在井水里湃一夜,明天送来吃才凉爽呢,我娘说嫂嫂和小仔都不宜吃太凉的,便没往井里放。”
大寒瓜确实讨喜,在街上买寒瓜,好些都是半个半个的买,还有论块叫卖的,一牙瓜就能卖个几文钱,还不一定多甜。
因寒瓜不好种,要么长不大,要么皮厚肉薄全是籽,或是瓜瓤红里泛白,吃着没滋味。
月前詹九说寻到个老瓜农,预计从他手里买一批好瓜,也省的那老汉自己推车到乡里来叫卖。
把寒瓜放下,詹九却没立刻走,一会儿摸鼻子一会儿抓后脑勺,钟洺看他都觉浑身难受。
遂给苏乙递个眼色,后者叫着小仔把他领到后面去,说拔几根树底下的野草编草蚱蜢。
两个哥儿走后,钟洺直言道:“你是来打听莺姐儿的事?”
詹九登时更加局促,片刻后,认命似的塌了肩膀道:“恩公你……何时瞧出来的?”
“凡是阿莺在这里守摊的日子,你有事没事都要来转两圈,只要不是瞎子,谁还看不出来?”
自打意识到詹九可能对唐莺有心思,钟洺早就盯住了他,回想起过去种种,恍觉这小子惦记他表妹不是一日两日,可陆上人与水上人压根不得通婚,詹九不会不知。
“平日里你装傻,我们也就不点破,今天这般作态,想来也是前两天听说,近来我二姑要给阿莺安排相看。”
他扫詹九一眼,顿了顿道:“姐儿家的私事与你无干,我不会同你多嘴,且无论你对阿莺的心思几分真几分假,你们的事也难有结果。”
况且真要钟洺说,就算暂先不论门户之别,詹九也不算是良配,即便“浪子回头”,过去混不吝的事亦没少做,他不知就算了,偏他对那些最是清楚不过。
因和二姑家关系亲近,唐莺就和钟洺的亲妹妹没两样,詹九此人,当兄弟处可以,合伙做生意也使得,但若做妹夫,他得使劲掂量。
詹九默然半晌,缓缓道:“我也知这道理,但却总是不肯死心。”
这也确实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眼看汉子黯然离去,只留下两个孤零零的寒瓜,苏乙拥着小仔回来,朝詹九离去的方向瞧两眼,低声同钟洺道:“这是说开了?”
“算是吧,纵然有缘,也是无分。”
顾及小仔在,他们两个把话说得含糊,钟涵听了个半懂不懂,心知大哥和嫂嫂有事瞒着自己,却也没有细问,就算是问了,也只会被一句“你还是小孩子”打发走。
他手里举着苏乙编的草蚱蜢,小声嘀咕,“小仔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等他的小侄子出生,自己当上姑伯,应该就算是“大人”了吧?
家里的猫崽见风长,分明不久前才是一只手能托两个的小团子,现今已变成能踩着栏杆跳上房顶的“闯祸精”。
今天碰倒盐罐子,明天趁夜叼出鱼干来啃一排牙印,后天追着打闹时钟涵去拉架,你一爪我一爪,把衣服都给勾出两个洞来。
由于小猫崽属实可爱,一家人都默契不提送走的事,忙一日回家摸两把都觉心情大好,现下却是不得不送了。
没看满满这个当娘的都被烦得不轻,时而对踩着自己脑袋蹦跳的猫崽低吼。
离得最近的唐莺与唐雀先来各抱一只走,剩下两只一公一母,公的给了方滨,母的装起送去了詹家。
恰好赶上詹九套牛车出门,说是预备去其它镇子底下各村子里转一遭。
“咱们清浦乡周遭的村子我都已经跑熟了,能挣钱的货都淘换得差不多,但若不再多牵几条线,多识得几个人,这生意恐一直是小打小闹。”
“且种粮栽果,饲养禽畜,都是看天吃饭的事,禽畜也会害病,一死就是一窝,到时要真赶上这等倒霉事,我拿不出货卖给乡里这些个食肆、大户的,人家便要不信我。”
所以他不怕累,多跑些地方,多识得些农户,有备而无患。
“也好,你这眼光是看得越发远了。”
钟洺问詹九可还要远走他乡当走商,詹九摇头道:“不怕恩公笑话,过了年我已彻底歇了这心思,我娘就我一个独苗子,我走了她又当如何?”
过年时常家兄弟的事,真是把他给吓住了,加上开春时娘亲又小病了一场,更令他彻底老实。
但不做走商,只来回贩卖农货似也不像个样子,凡是在一地经商做买卖的,都愿意赁铺子当坐贾,但他这行当,好像也和坐贾不太相干。
裹缠着詹九的烦恼不少,钟洺也帮不得太多,他们两人同行一段路,到粮铺门前时分开,钟洺进去问了嘴粮价。
价钱比去年此时便宜了个几文钱,白米从三十五文落到三十二文,粝米则是十二文。
“给我称上五升白米,一升粟米。”
常吃得起白米的水上人不多,粮铺伙计早就识得钟洺,上前两步道:“五升米属实不多,郎君买回家去吃不得多久,何不再多买些。”
听说钟洺是要等今年的新米,伙计更加劝他趁这时多买些陈米回去。
“您若多买,我给您个好价,一斗三钱,怎么样?”
如此一来一斗省去二十文,够再买将近两斤粝米的,别看听起来不多,可过去粮铺素来是铁公鸡,分文不让。
“往年怎不见你们有这等好价,难不成今年是个大丰年。”
钟洺算算日子,这也还没到收稻的时候。
伙计却不肯多说了。
“其余的小的也不懂,都是掌柜的吩咐。”
新米上市在即,钟洺不乐意囤买太多陈米在家,海边潮湿,米粮本就不易存放。
他思索着粮价变动的缘由,说道:“我一家三口人,再多买又能买多少,不若你也给我说个粝米的实在价,我帮你们回村澳里揽揽生意。”
“粝米一钱银子能买一斗,当真不是诓人的?”
钟洺回到白水澳,将消息一散,听得好些人当下就拎了米袋子要去乡里买米。
“以往就算是陈米,也要十五文一升,一斗要一百五十文,我家好几个小子,敞开吃根本吃不得几日就见底,真要有这个价,我可得多买几斗去。”
“我也是买米时听那铺子伙计说的,他本想让我多买,我心道我家里虽人口少,挡不住村澳里乡亲多,特地问他讨了个好价。”
钟洺说明是乡里哪间粮铺,“那伙计识得我,只提我名字一嘴,说是白水澳的人就成。”
他这么一说,又得一片夸赞。
“洺小子是个好的,处处念着咱们,晓得办实事。”
“我和孩他爹近来算笔账,一个月里光靠往洺小子家卖些做酱的鱼获,就能得一钱银子嘞,你看看,而今都能换一斗米了!”
听得消息去买米的人不少,钟洺特地晚了几日,赶着快打烊,少有人上门时再去粮铺。
他给那眼熟的伙计送几只蟹,上锅蒸一刻就能下酒吃,伙计看出他想打听事,按理其实不该说。
但之前靠着钟洺揽生意,自己得了掌柜赏钱,眼下又收了肥蟹,便也不扭捏,问什么答什么,横竖说起来都是上面的大事,和小老百姓有什么相干。
于是钟洺没花一文钱,换来个消息,原来是这粮铺掌柜从府城大掌柜那处得知,九越县新来个县令,是个极擅农事的,听说还是自请外放到这荒僻之地。
这县令带来一种新稻种,已在北边的沿海滩涂里试种过两季,都长成了。
“我们掌柜的说,等这咸水稻种出来,粮价肯定要跌,今年入仓的白米怕是都卖不得多少高价,更何况再往前的陈米。不如趁早让些价钱,能卖多少是多少,不然放到长了霉,给谁也不要了。”
第121章 海肠子
水栏屋的前门修得宽敞,当初是为了方便往里搬运家具,如今比量一下,刚好能并排放下两张躺椅,当中搭一竹子做的小圆几,躺椅一头朝外,仰面就能看星星。
这个时辰钟涵已经睡了,小猫崽送走,家里两只大猫入夜后反倒更精神,不乐意在家安睡,大约是出去打野食了,没了制造各种动静的小东西,除却屋下的海浪,钟洺和苏乙只能闻得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各拿着一柄蕉扇扇着风,纵是海边,夏夜里也凉快不到哪里去,苏乙发觉自己自从有孕后更易生燥,扇子不由打得快了些,又伸手取旁边放凉的白水来喝。
钟洺却仔细,摸着水已凉透,还是给添了少许温水进去混了混,端起来道:“你喝这个。”
苏乙喝罢,扯帕子抹了下额上的细汗,“暑天难熬,幸而现在月份小,身子也不重,要是反过来,赶上夏日里生,想来更艰难了。”
钟洺让苏乙歇歇手,凑近些替他打扇。
“上回的寒瓜已吃完了,不如明日再去买一个,吃了也能败败暑气。”
苏乙侧了侧身,浅笑道:“这一日日嘴不闲着,我觉得我好似比之前吃的多了好些。”
“你现在是两张嘴吃饭,多吃些又如何,总好过那些吃什么吐什么的。”
不过他也谨记着二姑和黎老郎中嘱咐的,虽孕期里胃口好不是坏事,但也不能胡吃海塞,到时把孩子喂大了,生时容易难产。
这也就是看他家日子好,钟洺又待苏乙体贴才这么说,怕的是他好心办坏事,换作别家哪有什么胡吃海塞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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