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谁知道……他没事跑来看这讨厌鬼做什么?简直是自找苦吃!自找苦吃!
“你……你……”沈应气到说不出话,“你王八蛋!”
霍祁还在接着演:“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先去看你的父母,才来看的我。”
沈应冷笑几声别过头去,已经不想跟他说话。
“我为你众叛亲离,差点害死一家老小,但你心里却总是看别人比我重要。”
说着,霍祁走到被缚着的沈应跟前,语气里有种阴恻恻的笑意。
“你若是先来看我,说不定我就不让人抓你了。”
比起刚才那般矫揉造作,这语气未免有点真。沈应愣了愣,回头撞上霍祁讥讽的眼眸,心道这人不会真在为这事生气吧?
霍祁叫人把沈应送去跟何国公关在一起,等候大王发落。
沈应更加咬牙切齿。两个叛军缚住沈应往门外带,霍祁又怕他们弄伤沈应,跟在旁边一路叫轻点。
沈应猛地挣脱束缚,向霍祁冲过去。
“王八蛋!”
差点真咬了霍祁一口。
第59章 来历
沈应和老国公都被关在守备府衙狱中——对就是之前贾仁用来关谢家人的那间牢房——沈应甚至觉得是霍祁特意让人把他关在这间牢房中的,为的就是嘲讽他。
不过霍祁才在叛军阵营里待了半天,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还是有待观望。
至少他一路跟到牢房,请守卫牢房的叛军让他进牢房,单独跟沈应待一会儿时候,那叛军守卫是理也没理他。
可见他在叛军阵营里还没拿到什么话语权。
“国公爷——”
沈应被押进牢房,第一眼就看见倒在角落里的老国公。老人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着实在有些吓人。沈应忙扑了过去,见何国公还在呼吸,总算松了口气。
他回头瞪霍祁和那群叛军:“这是怎么回事?”
叛军见他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这般嚣张,上前就想给他一耳光。霍祁忙拦下,施展一番人格魅力外加麻风隔绝大法,最后用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佩换来与沈应单独相处的机会和一壶茶水。
——不过只能隔着牢门。
守卫从他手中接过玉佩,又示意桌上茶壶中是他们新打的井水,霍祁可随意用后,便把牢门锁上,拿着玉佩走到门边上大口吃着李木让送给各位兄弟的羊肉。
霍祁无奈,提着茶壶走到牢房边上,隔着牢门跟沈应说话。
“别生气了。”
他把茶壶递给沈应:“国公爷被绑在太阳下晒了半天,晒晕过去,你给他喝点水解解暑气。”
“你——”
听到霍祁竟放任叛军把他自己的外公晒成这副鬼样子,沈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瞪了霍祁几眼,匆忙从霍祁手中接过茶壶喂到何国公嘴里。
凉水进口,何国公呻吟一声幽幽转醒,睁眼看见沈应的脸。
何国公痛呼:“糟糕,你也被抓,我那孙儿岂不更受胁迫。”
说完一背身,又晕了过去。
“国公,国公。”
沈应晃着何国公的身子慌张唤道,霍祁也有些被吓到,正想再拿些什么换守卫开门,就听旁边牢房中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可别晃他了,他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一时晕了过去而已。你既给他喂了水就让他好好休息,再晃可真要出事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沈应抬头望去,那趴在旁边牢房栏杆上的男子不正是跟他们一起回金陵的大夫唐陵。
“唐兄,你怎么也被抓起来了。”
唐陵苦着脸:“此事说来话长。”
见到沈应,唐陵也是一番诉苦。金陵知府石淙月前生了怪病,他本来是被石淙的家人请来治病的,谁知一路颠簸到了金陵,刚刚在石淙府上落脚,连脉都还没给石淙诊上,就听到叛军进城的消息。
石夫人把他和石知府一起塞上了马车,带着他们往城外出逃。
可惜没逃掉,石知府还因着是金陵管事人,就算昏迷着也给扔到了牢里,连带他马车上的唐陵也没逃过牢狱之灾。
沈应顺着唐陵指的方向,往另一间牢房看去,果然看见双目紧闭的石淙躺在一片破旧的稻草上。
这还真是熟人一个接着一个。
沈应都有些吃惊,心道这莫不是霍祁的故意安排。他疑惑地向看向霍祁的方向,霍祁向他摇头,示意这一切与他无关,沈应立即撇嘴又变作冷漠表情。
沈应怀中,何国公被晃得迷迷糊糊,在梦中叫着:“你们这群恶贼!休想用我威胁陛下!我就是死了也不让你们得逞!”
这样为外孙着想的一个老者,刚才居然被自家外孙丢在牢房里自生自灭。
沈应给了霍祁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霍祁尴尬地摸了摸面罩,微微笑道:“我,阴险小人,刁滑奸诈,六亲不认,目中无人你为我生气就不值当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沈应安置好何国公,站起来走到霍祁跟前。他立在昏暗的牢房中,抱着手臂向霍祁冷笑:“你要我不生气?行,你进来我出去,我就不生气。”
霍祁回头看了一眼门边上那几个完全不在意他们的叛军守卫,转头向沈应一摊手,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沈应气得直磨牙。
他就知道,武柳武艺卓绝却不来见霍祁,反倒是让他来给霍祁传递消息,其中一定有古怪。撞上这种怪事,若是聪明点的人怎么也该防备些,就偏偏他一次次被霍祁耍得团团转。
“你故意——”他怒气冲冲地提高声音,在看到门口的守卫时又强行压低下来。他用气声嘶嘶说道:“你故意让人把我骗来。”
霍祁伸手穿过栏杆去拉沈应的手。
“不算故意,只是想着……”看着沈应站在牢房中被气得七窍生烟,霍祁笑出声来,“我只是觉得这样或许也不错。”
外头兵荒马乱的,沈应在外面跑来跑去,他是如何也放心不下,国公这里也不能少了人手照应。
只是霍祁这回出来,拢共就没带多少人。
要想护卫他们两个都平安,人手总是不充裕。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把这两人放在一处,才最是安稳。
“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若真的生气,我凑过来让你打几拳出出气?”
霍祁说着还真的闭上眼睛将脸凑到栏杆前,像是真的任打任骂。
“呸!”沈应啐他了一口,“恶心死了,谁要碰你?我打你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霍祁得寸进尺:“舍不得就直接说舍不得嘛,还说什么嫌脏了手,我都明白的。”
他伸手去捏沈应无动于衷的手掌,被沈应无情拍开。
“少动手动脚的。”
“摸摸也不成吗?”
‘打情骂俏’间瞥见门口的守卫,已经满脸乏味,不再注意他们。霍祁忙低声问道:“外头是什么情况?”
沈应也收敛起怒容,凑到他跟前:“金陵守军被打得很惨,他们人太少了,又加上无人指挥,死伤惨重。幸好那群人还打了个义军的旗号,没伤百姓。不然金陵城这回只怕要……”
血流成河。
“怎会?”
沈应一句守军太少,叫霍祁皱起眉头。
金陵城占地辽阔,乃国中大城,日常守军至少要有五万之数,霍祁离京前还批过有关金陵城军费的奏疏,上面所列之军费,养活过万数的精兵强将是没有问题。
但看今日的金陵城,城中守军恐怕连五千的人数都是险险过。
为避免被偷听到,两人离得极近,便叫沈应将霍祁眉头的‘川’字看了个一清二楚。沈应撇撇嘴,却还是低声劝慰道:“你既来金陵,怕是早已经知道贾仁有问题,只是你恐怕没猜到他的胆子有这么大。”
伪造兵丁入册,借假人头虚报军费。
得来的钱填肥了贾仁的腰包,却把户部搞得连赈灾的钱都凑不齐。
霍祁当然知道贾仁有问题,只是姓贾的前世依附在何家,与何家牵连颇深,霍祁顾及着何家的颜面草草处置了贾仁,那时这位滑头的守备已经想尽办法补上了大部分亏空。
霍祁处置他时,也只处置了明面上的罪状,没再深查下去。
原来前世沈应说得没错,是他养狼为患,害苦了百姓。
明君两个字,他不配。
霍祁自嘲地笑出声来:“原来是我自己害了自己。”
沈应皱眉,伸手去抚他的眉头:“这是你父亲留下的积弊,并非全是你的过错。”
霍祁笑着摇了摇头,他面前这个在锦绣丛中长大的沈应是不会懂他此时的无力。他用十四年的时间,想要向沈应证明自己可以做个明君,最后却做得一塌糊涂,还弄丢了沈应。
老天要他重来一世,就是要他看清自己有多可笑。
两人陷入沉默中,外头坐着的叛军守卫似也察觉到他们的古怪,在外面高声喊道:“谢少爷,这脏兮兮的地方,你就别久留了吧?”
沈应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去拉霍祁的手,等回过神来又立马放开。
霍祁反手握住他要离去的手。
沈应顿住。霍祁深深地看着他,又向他示意牢房中唯一透进光亮的小窗。沈应点了点头。
霍祁放开他的手就要离去,沈应忽然想起来,忙拉住他低声说道:“你知道他们的来历吗?”
他说的是外头的叛军。
他担心霍祁一人在外与他们周旋,若不了解他们的来历,或许会吃大亏。
他却不知,站在他面前的霍祁或许整座城中,最了解这伙叛军来历的人。
他派人攻打过他们,派人招降过他们,也派人杀过他们,最后还叫人挖开了他们的坟地,开棺戮尸、挫骨扬灰,都是为了眼前的……不!都是为了那个已经不在他眼前的沈应!
霍祁拿起沈应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
“他们不是永安王的人。”
李木自称昭惠太子帐下人,他手下的叛军头戴白巾,也是在为早逝的昭惠太子守孝,但实际上李木只是曾在边军中效力的一个小卒,或许曾有幸在昭惠太子巡边时见过他真人。
但绝非他口里说的,他在昭惠太子帐下效过力。
至于杨放,他与昭惠太子更是从没见过,与永安王……这霍祁倒是没查过,不过以他皇叔的自傲程度,又岂会与这群打着昭惠太子旗号为祸百姓的叛军为伍。
——这是他反复确认过千万遍的事实。
因为曾经,他也需要确认若李木和杨放是不是永安王的人?若他们是,那他们得到的就绝不会只有开棺戮尸、挫骨扬灰的下场。
抄家灭族,覆宗绝嗣。
霍祁要他们每一个人,都为沈应的死付出代价。
明君,昏君,暴君,又如何?沈应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
金陵城被攻陷的消息传到京城是真吓死一群人。
尤其是那些隐隐约约知道皇帝不在京城的老一辈勋贵,真是心脏都被吓停几回。
哪朝哪代的官员像他们一样?居然能在有生之年接连经历储君被抓、皇帝被抓这两件糟心事。
这日子真是不用过了。
而这两件糟心事中的其中一位当事人,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人马赶往了万宁寺,想要确认那据说在寺中念佛的小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寺中。
——皇帝有没有被抓,总要给句准话,他们才好决定怎么去处理金陵城中的叛军。
李傲匆匆带着人赶去了万宁寺,却被守在山脚的侍卫拦住。
开玩笑,皇帝在不在寺中,他们不清楚。但他们清楚若是皇帝没发话,他们就随便放人进去打扰,那简直就是找死。
他们这位陛下的手段,他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刑部大牢因科举舞弊案染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呢,他们可不想用自己的血再去弄脏一回。
李傲生来尊贵,这辈子除了被大邑掳去当俘虏的九年,还极少被人忤逆过。
面对侍卫的阻拦,他也大怒。
李傲怒斥:“大胆,现在金陵军情紧急,急需陛下决断,延误了军情你们担当得起吗!”
延误军情这顶帽子可没人敢戴。
李傲这话一出,山脚下立即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侍卫们连声道着不敢。
李傲冷哼一声,一撩袍子便要越过跪着的一众侍卫上山,领头的侍卫又忙起身拦他。
“王爷,万万不可!”侍卫蒋奇只身挡在路中间,“陛下正在寺中清修,您若无召闯入,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事从权急,为了金陵百姓,若是皇帝真要治我的罪,那也随他去了。”
“王爷——”
蒋奇见他劝不住,李傲还硬要往上闯,一咬牙抽出腰间佩刀,原本跪了一地的侍卫也霎时站起,挡在山门前抽出佩刀对着李傲等人。
李傲眸色沉了下去:“你们这是要跟我动手了?”
蒋奇苦笑:“职责所在,还请王爷恕罪。”
嘴上喊着恕罪,手上的刀却是一点没移,直直对着李傲。
这种被人轻贱的感觉,让李傲想起在大邑的那九年,那九年里他不再是天潢贵胄,而是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阶下囚,谁都可以轻贱他、侮辱他、欺凌他,唯一支撑他熬过那九年的……
李傲握紧拳头,冷笑道:“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把尽职尽责的刀,敢不敢砍到我身上。”
李傲说着竟迎着刀尖向前走去,他带来的人马也抽出腰间佩刀,护在他跟前。
蒋奇被步步紧逼,额间的汗水已经打湿整个帽沿。伤了李傲是一死,放他进去也是一死,不如倒做个忠心护主之人,好歹留个好名声。
蒋奇咬紧牙根:“王爷,在下得罪了!”
竟真举刀向李傲跟前的侍卫砍去,众人皆惊。蒋奇手下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举刀与李傲的人马打了起来。
眼见万宁寺山门外就要杀成一片,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尖声怒斥。
“大胆——”
听着像是太监的声音?寺庙中哪来的太监,莫不是皇帝派来的身边人?
众人心中生疑,交手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们齐齐向声音来源望去,竟见到山道上来了一大群宫中侍卫,中间护着辆五匹马拉着的雕龙画凤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向他们行来。
皇帝的总管太监余松跑在最前面,到山门外不远处才停下,喘着粗气高声向众人说道。
“太后驾到,还不跪迎。”
刚才那声大胆,原来是他喊的。
李傲看着那辆雕龙画凤的马车越来越近,慢慢地弯下了他的膝盖。
“永安王李傲恭迎太后。”
太后的马车在山门前停下,宫人撩起车帘,留下一层纱幔。太后隔着纱幔冷眼看着向自己下跪的李傲,曾经她和她的丈夫也曾跪在这人的脚下,把他当作天下间除皇帝外最尊贵的人,全心全意想要扶持他。
时移势易,当日她的父亲因他被俘下狱时,谁会想到有一天罪臣之女也能当上太后,有权力让这个尊贵之人跪下来迎接她的凤驾。
“永安王,”太后出声,“皇帝在万宁寺中斋戒,你却在山脚动刀动枪,是想造反不成?”
“小王……不敢。”李傲咬牙,“只是金陵军情紧急,陛下却仍迟迟不肯露面稳定臣民之心,小王心中实在担忧,所以才有做出这等冒失之举。”
“军情紧急,自有内阁决断,何须永安王你来操心?”
太后冷声说道:“今日大衍有此一难,就是因为皇帝登基后,多次做出有违祖宗礼法之事,惹怒了神明。如今皇帝好不容易诚心改过,在寺中向诸佛忏悔、为大衍祈福,永安王却诸多阻挠,难不成是有心想要继续陷我大衍于灾祸中。”
李傲被她的理直气壮,惊得瞠目结舌。
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输了。
他怎么可能赢得过这厚颜无耻的一家人。军情紧急,皇帝的唯一职责竟是为国祈福,那他大衍为什么不直接选个祭司做皇帝?人家至少还熟悉流程。
“太后——”
李傲站起身来,有心想要辩驳,却被太后打断。
“李傲!”太后提醒李傲,“永远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空气沉寂下来,山门外在顷刻间只能听见鸟雀叫声和风声。宫人老人面面相觑,不免觉得唏嘘,在这位面前提身份二字,实在是莫大的嘲讽。
李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何荣拦下。
何国舅在京中,那可是四方都有朋友,八面全是耳目。李傲和太后刚刚带人出了家门和宫门,就有人来给他报信。他一听就知道要坏,急忙带人来救火。
在场两个大人物,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正被架在火上。他随随便便递个台阶,两人也卖他面子跟着走了下来。
在何荣的劝慰下,太后打道回宫。临走前又派了两营禁卫军将迭翠山重重围住,留下口谕若非皇帝和她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