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什么呢?”俞梢云走到来内侍身后,嘿道,“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去!”来内侍瞪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我是替小公子高兴。”
俞梢云瞥了眼书案后那叔侄俩,乍一眼像是一个模子,只是一大一小。来内侍用胳膊肘撞他,小声说:“殿下心情不错啊,都让小公子和自己坐一把椅子批劄子了。”
太子冷淡少语,在宗鹭的学业上也是自来严厉。宗鹭不是第一次学着看劄子,但以前要么是在自己的寝殿批复之后再到太子跟前接受检查教导,要么就是坐在一张小桌上当面批复检查,像今日这般挤着一把椅子排排坐还是头一回。
俞梢云琢磨着,说:“许是先前有人常嘀咕殿下严厉,吝啬夸赞学生,殿下记在心里了吧。”
能这么嘀咕,殿下还有可能上心的,也就那么一个了。来内侍露出了然的神色,没再多问,心中却不禁嘀咕,好个裴文书啊。
裴溪亭打了声喷嚏,牵动脑门,疼得龇了下牙。
“喝口雪梨汤?”
瞿棹随手将自己的瓷盏递过去,裴溪亭也没客气,道谢后就接了过去,拨盖尝了一口,兴许是觉得味道不错,这才又喝了一口。
瞿棹笑了笑,侧身走到裴溪亭身侧看着画像中的女子,赞道:“好个清秀佳人啊,柳眉杏腮,玉削肌肤,冷若冰霜也平添韵味。”
说罢,他看向裴溪亭莹润精致的侧脸,说:“小春红廖廖几句形容,裴文书就能画出七七八八,连神韵气质都不落,果然不凡。”
“一个人只要还能喘气儿,身上就有‘气质’,穿着打扮,言行举止,哪怕就是喘口气,也能体现出这人的一些信息。”裴溪亭不紧不慢地把一小碗雪梨汤喝完了,从喉咙暖到了胃里,舒服地呼了口气。
他搁下碗,起身说:“若没有别的差遣,卑职便告退了。”
这要是从前,瞿棹必得抓住机会邀请美人用膳,毕竟同桌的人赏心悦目,胃口也能大增啊。但如今情况特殊,他是万万不敢了,闻言只得笑笑,不无遗憾地说:“今日麻烦裴文书了。”
裴溪亭摇头,说:“举手之劳,瞿少卿不必客气。”
瞿棹让开了些,侧手示意,“恕不远送。”
裴溪亭出了大寺衙门,站在阶上被风一吹,脑瓜子疼,他不高兴地戳了下脑门,结果疼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下了。
元方从马车上跳下去,从怀里扯出一条抹额,走过去轻轻绑在他额上,说:“浸了药的,可以用。”
裴溪亭扯住抹额带子,毛茸茸的摸着倒是舒服,只是灰不溜秋的。他嫌弃地说:“多丑啊。”
“将就吧,保护脑子最重要。”元方见裴溪亭丧着张脸,折身蹲下,“走了。”
裴溪亭抓住他的肩膀起来,顺势往他背上一趴,双腿一抬,就被背起来了。背上的伤还好,额头隐隐作痛实在难受,裴溪亭蔫蔫儿地说:“我嘴里长泡泡了。”
元方把裴溪亭送上马车,小大王正占据着主位,老老实实地等着裴溪亭回来。
裴溪亭倒在小大王身上,元方伸手握住裴溪亭的脸颊,说:“啊……”
裴溪亭把扁桃体都露出去了,“啊……”
元方掰着他的嘴检查了一番,说:“左边有个血泡,上火了——别再想太子了。”
裴溪亭很公正地说:“我觉得是葡萄惹的祸。”
元方呵呵一笑,下车拍上车门,绕道车夫座驾车离去。
裴溪亭盘腿坐起来,替小大王梳毛发,说:“你爹怎么还没派人来领你回去?”
小大王听不懂,枕着裴溪亭的腿,惬意得很。裴溪亭笑了笑,歪头倒在它身上,一人一虎歪七扭八地躺在一堆。
马车平稳地行驶,窗外偶尔热闹,偶尔清净,裴溪亭摸着小大王的头,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沉入梦乡。
来内侍开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虽然小大王在殿下面前温顺似猫,平时和俞梢云白唐他们玩的时候也不伤人,但闹腾起来也是够折腾人的,这会儿竟然安安静静地守着沉睡的裴溪亭,可见它很亲近裴溪亭。
身后的宫人看了一眼,轻声问:“来内侍,奴婢去叫醒裴文书?”
来内侍思忖,随后摇头说:“等裴文书自己醒来再说吧。”
“可殿下和小公子还等着呢。”
来内侍想了想,说:“你且回去问问殿下的意思。”
宫人实在不明白这个裴文书有什么天大的来头,到了东宫门前该立刻入内觐见的时候,来内侍甚至不敢轻易叫醒。但他不敢多问,立刻快步回去。
来内侍站在车门前,静静地端详着裴溪亭,面上如常,心中却啧啧赞叹,真是个玉人儿。
元方站在一旁,突然见来内侍看了过来,这个老内侍相貌秀净,一双眼细长温和,暗藏的精光却不容小觑。
老内侍面容斟酌,元方本以为他要计较试探自己的来历,却听他说:“你觉得裴文书好看吗?”
“好看。”元方纳闷地说,“我又不瞎。”
来内侍“哦”了一声,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元方,元方觉得自己被扒干净了似的,索性问:“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裴文书的近身随从。”来内侍笑眯眯地说。
元方莫名其妙,这时俞梢云走了出来。
俞梢云到车前看了一眼裴溪亭的脸色,倾身伸手替裴溪亭把了下脉,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收回手轻轻把车门关上,说:“无妨,等裴文书醒了再进去。”
他偏头对元方说:“你回去吧。”
元方没说什么,看了眼裴溪亭,转身离去了。
马车就这么停在东宫门前,来内侍拉着俞梢云站得远了些,说:“怎么回事?”
“裴文书昨儿在裴府闹了一通,受了点伤,昨夜估计折腾了一阵才睡着,你看他脸色白,不好受呢。”俞梢云说。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小受尽了磋磨,这些年面对危险,受伤流血都是常事,只要有命在,别的伤再重都是小事。但裴溪亭不同,他不够皮糙肉厚,也没有硬朗的根基,虽不是不能吃苦受罪的性子,但到底金贵柔弱些。
俄顷,车内传出小大王的呼呼声,紧接着裴溪亭迷迷糊糊地叫着元方,喊饿。
俞梢云上前推开车门,朝懵然的裴溪亭笑了笑,说:“裴文书。”
裴溪亭眨了眨眼,从小大王身上起来,歪歪扭扭地爬到车门口,入眼是重楼巍峨,丹楹刻桷,黑底金字的浑水匾额高悬,“东宫”二字欹正相生而收放自如,意境雍静奇华。
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太子的字。
俞梢云伸手将裴溪亭搀下车,又招呼小大王下车,说:“殿下找裴文书有事相商,让来内侍去找裴文书,恰好在兰茵街牌坊口撞上你的马车,就让元方直接驾过来了。”
裴文书睡得啥都不知道,左右一望,说:“元芳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俞梢云侧手,“随我来。”
裴溪亭颔首,随着俞梢云进入东宫宫门,一路行去,好似拉开一封锦绣长卷,峻宇阁楼,琳宫环抱,雕栏玉彻,苍翠拂檐,四季姝色容纳其中。
俞梢云将人领到承晖殿前,门前的宫人立即入内禀报,很快便出来请裴溪亭入内。
裴溪亭轻步入内,见屏风后摆着一张大红酸枝莲花桌,太子端坐主位,身旁坐着个锦袍小髻的小少年。
宗鹭明眸皓齿,金雕玉琢,一眼就是个俊美坯子,一双桃花眼想必是承袭了爹娘的风采,可气质却像太子五分,乍一眼俨然是缩小版的太子。此时,他正用一种好似沉静平淡的目光看着裴溪亭。
裴溪亭捧手行礼,“殿下,小公子。”
太子颔首,“坐。”
“谢殿下。”裴溪亭在太子右侧坐下,微微侧身,“您找我有何吩咐?”
太子看了眼裴溪亭的面色,招来宫人吩咐了一句,随后说:“鹭儿想请你做他的丹青师傅。”
“啊?”裴溪亭找是惊讶,而后摇头,“我那点道行哪行啊?”
太子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连我都敢教吗?”
宗鹭闻言惊讶地看了眼裴溪亭,那位十分年轻的裴文书微微挑眉,笑容中毫无拘谨恭敬之意,仿佛与五叔尤其熟稔亲昵。
“不一样,您本就擅丹青技法,可小公子年纪还小,技法不成型,让我来教,万一误人子弟怎么办?”裴溪亭说。
太子说:“无妨,可以先试试,你从前是怎么学的,便怎么教他。”
裴溪亭知道太子把小皇孙管得严,而小皇孙又金贵,不禁说:“我从前学画的时候可不只是在室内听老师讲课,经常是到处跑,有时候带着画具跑到野外待好几天,有时候翻山越岭,人弄得脏兮兮的,偶尔还要受点伤。”
这是丑话说在前头,让大的不能插手太多,小的不能使皇孙脾气,那一大一小都听了出来,大的看向小的,小的立刻说:“我可以。”
太子摩挲着茶杯,对裴溪亭说:“太远的地方,他暂时去不得。”
裴溪亭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暗中的危险未除,对小皇孙也有威胁。他说:“不必去远的地方,邺京的好地方都数不过来。”
“好。”太子说,“鹭儿,敬茶。”
宗鹭应声,起身走到裴溪亭身前。内侍端来两杯热茶,他捧起一杯奉给裴溪亭,自己端起另一杯,捧道:“裴老师,请多指教。”
裴溪亭笑了笑,用茶杯轻轻碰了下宗鹭的杯子,宗鹭愣了愣,抿了口茶,回到座位。
太子说:“布膳。”
内侍应声而去,裴溪亭放下茶杯,说:“没想到我还能蹭一顿饭……呃,这是什么?”
内侍将一碗黑乎乎的粥放在裴溪亭面前。
“药膳。”太子说。
裴溪亭嫌弃地直起身子,说:“臭,我不要喝。”
“不臭。”
“臭死了。”
太子闻言看向裴溪亭,裴溪亭有点怂,但坚守阵地。
太子没有训斥,伸手拿过粥碗尝了一勺,而后说:“不臭,药味不重,微甜。”
转头却发现裴溪亭怔怔地盯着他,太子也静了静,正要说话,就见裴溪亭伸手把碗接过去了。
“勺子我用过。”太子在裴溪亭舀起一勺闷头就要送入嘴里前及时打断,见那张苍白的脸颊很快浮起绯色,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换一碗。”
裴溪亭把一切都归咎于“美色迷人”,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说:“换个勺子就成,不然浪费了。”
太子没有说什么,吩咐内侍重新换了勺子给他。
裴溪亭捧着碗,心情沉重地抿了一小口,没有尝出什么怪味,这才彻底投降,放心地喝起来。
内侍很快布膳完毕,太子殿下和小皇孙并非是一盘菜吃两口就端下去的模式,反而只是桌家常膳食,只是比外头精致了许多。
“你多吃。”太子对裴溪亭说,“补补脑。”
裴溪亭反驳:“我的脑袋很强壮。”
太子从善如流,“那就增增肌。”
裴溪亭:“噢!”
宗鹭拿着筷子吃排骨,感觉自己坐在桌上的存在感很稀薄。
幸好裴文书和我并非同龄,宗鹭暗自松了口气。
第54章 秋闱 。
殿内外无人说话, 也没有碗筷轻碰的声响,小皇孙和太子殿下一个赛一个的安静端庄,裴溪亭偶尔看两人一眼, 总觉得他们不似在吃饭,更像是在完成日常任务。
这叔侄俩显然缺乏对美食的尊重。
桌上有一道乳酿鱼特别香,裴溪亭连续尝了好几勺, 第六勺时, 太子却说:“不许吃了。”
裴溪亭扭头看向太子, 目光像被抢走骨头的小狗, 衬着额前那条茸毛杂乱的灰抹额, 有几分滑稽可爱。
太子淡定地与其对峙,说:“你此刻不能吃太多羊肉。”
“这里头没有羊肉,只有羊汤, 而且我吃的是鱼,都没有喝汤。”裴溪亭虚弱地辩解。
“整条鱼都是羊汤炖的, 而你已经吃掉大半了。”太子一锤定音, “吃别的。”
裴溪亭不甘不愿地收回勺子, 余光却流连不舍,犹豫着要不要虎口夺食。
太子把他蠢蠢欲动的眼神纳入眼底, 说:“等你休养几日,再让膳房重做就是了。”
裴溪亭不允许自己被画饼,立刻说:“君无戏言?”
太子有些不解,“就一条鱼,我还会诓你不成?”
“那谁知道您是不是使了一招缓兵之计啊?”裴溪亭哼哼一声, 换筷子夹了块糯米排骨,觉得味道不错,又立刻改为宠幸它了。
宗鹭看了眼裴溪亭, 又偷偷瞥了眼自己的五叔,总觉得很奇怪,他们之间有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于是等走出殿门后,他扯了扯来内侍的袖子,轻声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五叔是将裴文书当成了小孩子了吗?否则何以如此……”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犹豫着吐出了个词,“温柔?”
可话音落地,宗鹭觉得这个猜测也站不住脚,因为小孩子也不可能得到他五叔这份暂且称作温柔的态度。
因为您可能要有男婶婶了呀,来内侍在心里这么一说,但暂时不敢明说,怕孩子家接受不了,何况世事无常,本也不一定能成。
“殿下自来宽纵裴文书嘛。”他答。
“我问的是为什么,而非是什么。”宗鹭定定地看着来内侍,“你在敷衍我吗?”
小皇孙静静地盯着人看时,像极了太子殿下,不喜不怒却压迫感十足。来内侍连忙说不敢,斟酌着换了个答案:“因为私下相处无需苛责太多规矩,而裴文书生性肆意,因此殿下与之相处时也轻松了几分。”
宗鹭却没有被说服,“瞿少卿也生性活泼,还与五叔是表亲,五叔那般爱重他,私下用膳时大家也都颇为放松,可给我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
来内侍说:“可瞿少卿心里到底有君臣之别呀。”
宗鹭反问:“裴文书没有吗?”
这个来内侍还真不好说,也不敢说,只得求饶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奴婢可不能乱答,要坑死人的。”
宗鹭认定来内侍有事情瞒着自己,安静地看了对方一瞬,来内侍笑着垂下眼去,他也笑了笑,笑得意味不明,随后没有再问,转身离去了。
“……哎哟。”来内侍呼了口气,赶紧迈步跟了上去。
殿内,裴溪亭并不知晓自己在来内侍眼里潜力无穷,大有可为,捧盏抿了口雪梨汤,说:“您就叫小皇孙这么回去了啊?”
太子说:“不然呢?”
“可以一起饭后散步啊,既消食又散心。”裴溪亭往窗外瞧了一眼,“比如现在,您就可以和我一起出去走走,顺道把我送出宫门。”
太子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说:“走吧。”
裴溪亭放下茶杯,起身随着太子往外走去,说:“小皇孙这会儿回去就休息了吗?”
太子说:“温书。”
裴溪亭好奇道:“他平日出去玩吗?”
“会去跑马打猎,有时参与文社郊游。”太子偏头见裴溪亭表情犹豫,知道那脑袋瓜里在琢磨什么,便又说,“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是他喜欢的,平日并不需要我督促,他便能勤学不倦。”
“这一看就是个干正事的苗子呀。”裴溪亭笑了笑,“您是想培养小皇孙继位吗?”
太子说:“嗯。”
裴溪亭没有再问下去,安静地跟着太子走了一段路,一前一后,两步之遥。
秋风习习,丹桂飘香,裴溪亭舒服地呼了口气,秋黄落叶卷入廊下,他低头看了一眼,抬眼时却突然看见太子负在腰后的手,雪青色的袖口,没有那串随身携带的琉璃珠。
裴溪亭突然想起来,自从宁州回来,他就没见过那串珠子了。
“秋天一入,过年就不远了,我想打一串念珠送人,只是不知道哪里的手艺好。”裴溪亭故作为难,突然上前和太子并肩,“对了,您之前那串看着就很好,是在哪里打的?”
太子面色如常,说:“宝慈禅寺。”
裴溪亭露出惊讶的表情,“寺庙里也接这样的活计吗?”
“不接,了言和尚替我打的。”太子说,“他如今四方云游,你见不到,邺京之内,玲珑阁的手艺最好。”
“好,那我改日去瞧瞧。”裴溪亭说完,暗恼自己多此一举,这么问能问出来个鬼啊,于是他直接道,“对了殿下,您的那串念珠呢,我这几回都没见您带。”
太子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裴溪亭,后者见状茫然地眨了下眼睛。他静了静,收回目光,说:“不小心摔碎了。”
“这样啊。”裴溪亭没再多问,心中却若有所思。
两人没有再出声,一路行至宫门前,太子在门前站定,说:“回去吧,明日歇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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