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中裴哲分明要在围猎结束后才动身,这次不知为何会提前回来,想来心里多少是有点儿想法。
如此一来,裴寂就要同时对付两个人,还是两个最棘手的。这次燕山围猎必定凶险万分,也不知他那边作何打算?两方的人若是一起动手,他又有多少胜算?
围猎一共三日,三日可发生的变数太多了,这人可别死在围猎场上啊。
宋北遥不由地心中叹出一口气,脑袋隐隐作痛。他接着问:“第三条情报是什么?”
“这第三条,当然最重要的!”
“是什么?”宋北遥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你快说呢。”
“那就是——”
凌风龇着个牙朝他笑,“小雨点现在已经肯我抱咯!”
宋北遥目光一顿,落在凌风面上。也许是每天都在看,察觉不到什么变化,但不知不觉中,这张脸一点点褪去青涩,现出棱角。
原来还能当半大小伙子看,现在也有了一丝男人的感觉。可龇牙大笑时,又还是那个傻小子的模样。
宋北遥静静看着他,眸光微微闪动,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随后笑意不断加深,一路蔓延到眼底,连眼梢都扬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干嘛又这样看着我。”凌风开始左右摸脸,“你这样搞得我很害怕。”
“凌风,我很羡慕你啊。”宋北遥慢慢道。
“羡慕我?羡慕我什么,我还羡慕你呢。你知道昨天张总管把我抓过去干什么吗?他一直在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干什么,还让我要好好照顾你,好好保护你。你说他到底想干嘛?他也没问问我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啊……”
话语间,只见李莲生疾步走近,后面跟着一个黑袍男子,瘦瘦高高的,脸颊因为过于干瘦而颧骨凸起,头上戴着黑帽,下半张脸也被黑布遮起来,单看眼睛不像是大周本国人。
凌风立即小声对宋北遥道:“我一早就瞧见这人进府了,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干嘛。”
“主子。”转眼,李莲生已走到近处。
他脸上担忧的神色一览无余,似乎在有意克制,奈何演技太差,一眼就被宋北遥看穿。
“怎么了?”宋北遥不解道。
“这位……这位是府上新来的医师,往后由他给主子调身子。”
李莲生说完,黑袍男子便朝着床边走来。凌风只觉这人身上鬼气森森,那双眼睛像被吊着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医师,连忙伸手拦在宋北遥面前:“怎么会突然换医师?谭医师呢?”
“谭医师,他、他家中有事,会离府一段时日。”李莲生有些磕巴地说。
“胡说!我明明今早还看到他了。”凌风质疑道。
“凌风。”宋北遥将李莲生的神情收入眼中,轻轻拍了凌风两下,“没事的,你先让开吧。”
无奈,凌风退到一旁,那黑袍男子走到床边坐下。
宋北遥伸出一只手去:“有劳。”
黑袍男子却并不把脉,只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布囊,再从中摸出一根细长银针。
银针扎在腕间,不细看都看不出针的模样,片刻功夫,只见一条黑线迅速从皮肤那处往上升,一直升到半空中。俨然是银针黑了五分之二。
这黑袍男子捻着针端,左右转了转,黑线又往升到二分之一处停下。他随后将银针拔出,收进布囊中。
他面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窝很深,眸色发灰,全程没有流露出分毫情绪,只平静地看了宋北遥一眼,然后起身,离开。李莲生立即跟上送人出去。
“不是……”凌风懵了,“这就走了?他什么也没干吧!”
深夜,书房。
黑袍男子敲响房门,迈了进去。他停在书桌前稍远处,右手握成拳放在左心口,开口道:“太子殿下。”他的声音像是被烈火灼烧过,嗓间嘶哑干枯。
裴寂自他进屋起便放下了手中公文:“萨尔,你我之间不必多礼。今日你去看过,他如何了?”
“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这是太子殿下曾经对我说过的。”萨尔道,“在回答殿下之前,我想先与殿下叙叙旧。”
说完,他将手放下,抬眸看向裴寂,眼中不起波澜,话语却是在不停调侃,“一别三年,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硬是将人外三层里三层护着,我今日差点都没能给他诊上。殿下这般,莫不是生怕他被人抢了?”
“不过瞧着那位的模样,我也明白你为何会变成这般。就不知那位是如何能承受得住你,太子殿下,你须当节制啊。”
“……”裴寂知他何意,无奈地按了按额角,“萨尔,我与他不曾有过……”
“不曾有过!?”一双浅灰的眸子顿时闪过异光,“你怎么忍得住?该不会是因为一直独身,没了那种欲念吧!”
裴寂听他此言,眼眸垂下,不知想起什么,鼻息都加重了几分。他喉间上下滚过几道,拳心不自觉握紧,青筋根根暴起。
“我对他有。”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可他身子不好。”
萨尔一双眼眸无悲无喜看着他:“这在帝王家,真是荒诞之事。你可是太子,未来的大周帝王,府里只有这么一个人,捧在手心上,还舍不得碰他。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对他除了欲念,还有别的。”
“是。”裴寂不作犹豫,“你都看出来了,何必多问。”
“那他对你呢?”
“他对我,素来是极好的。”裴寂眉眼难得一见地浮上一抹温柔,“他一直都很中意我。”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
“是。”
萨尔松了口气:“我知道了,那看来他体内这个寒毒,还有得救。”
裴寂掀起眼帘看他:“如何救?”
亥时,寝殿。
待凌风离开后,宋北遥从床榻上起身,继续看白日里未看完的话本。
一碗药灌下去,眼皮直打架,大脑却格外精神,一直惦记着故事后续进展。
好在是把凌风给骗走了。
他在床榻上趴着,话本瘫开在床头,一页翻过一页。察觉到有人走近时,人已经到了跟前。
宋北遥仰起头看着高大的男人,不自禁将话本往枕头底下推了推。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时,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即就不动了。
“殿下回来了。”
二月底天气依旧十足的冷,寝殿内有地龙,夜里睡觉热得都要探出手去外面凉快一会儿。
裴寂身上满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丝丝扣扣袭来,从鼻腔入肺。宋北遥微微偏开头,闷咳了几声。
“回来了。”裴寂垂下眼眸看他,“今晚药喝了吗?”
宋北遥轻轻点头:“喝了。”
“怎么没早些睡?”
“……还不困。”
“今日看的什么书?”裴寂问道。
宋北遥低头看向话本,翻开到封面:“哦,是这本,叫……”
他话刚说到一半,便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随后眼前骤然一黑,片刻之后,有什么猝然吻上了他的唇。
微凉的指尖捏着他下巴,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很轻易地就撬开他的齿间。一瞬间,汹涌的吻攻城略池,像是要卷走他口中全部的空气。
宋北遥并未意识到,有什么被渡了进来,从舌尖滚过,一路向内,落入腹中。
这个吻深而狠,很快便结束了,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掌也随即移开。
宋北遥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嘴唇微张。他的大脑处于停滞状态,无法思考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寂松开捏住他下巴的手指,转而托住他的后颈。
他的目光定在那双湿润的唇上,再扫过那双漂亮又茫然的眼睛,指腹在宋北遥脸颊上揉了揉,似是安抚,又像不舍。
“早点睡吧。”
到了后半夜,殿内无比幽静。临近床榻的烛灯熄灭了,只有稍远处亮着一盏暗些的。
床榻上隆起的人型翻了个身,过了不多会儿,又往另一面翻回去。
似乎终于对这抹亮光忍无可忍,宋北遥起身,下床,走过去,把亮着的烛灯熄灭,摸着黑回到床榻上,再次卷过床褥,闭上眼。
这回,空气中那股熏香气味又显得格外突兀。
分明是极为淡雅安神的味道,平日里几乎都察觉不到,此刻却像加强放大了无数倍。那气味愈来愈烈,不断在鼻腔内来回乱窜,挑弄神经,搅得人无法入睡。
宋北遥一头闷进床褥里,只留了缝隙透气。
刚维持在一个动作一会功夫,又觉得浑身难受不对劲。像有蚂蚁钻入皮肤,啃噬骨血。痒,莫名的痒,又挠不到实处,只能不停变化睡姿,缓解这份痒意。
如此一来,更是不得入睡。
他干脆放弃抵抗,两手探出床褥,将头伸了出来,睁开眼,掌心“啪”一下拍上额间。
“怎么回事……”
无奈又无语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良久,宋北遥抹了下嘴唇,再次阖上眼。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他低低地咳嗽起来。
咳嗽越来越重,有什么涌上喉间,他立即抬头探到床旁边,呕出一口血。随后便倒在床榻边上,沉沉昏睡过去。
早间,天刚亮了一半,凌风像往常一样踏入寝殿,一路往里走。
他心里寻思,今日天气瞧着不错,等过了午太阳起来,就带宋北遥到殿外走走,晒会儿太阳。
临近寝殿最深处时,一处拐角,他碰上提着剑往外走的裴寂。
一袭黑色劲装,一脸冷寒至极,这架势,活像是刚杀了人或是准备去杀人,走路也没个动静。
凌风吓得一激灵,本能反应要出手,连忙又给压下,垂首行礼道:“太子殿下。”
裴寂从他身边路过,脚步稍缓,声色低沉道:“这几日看好侧君,不要让他出寝殿。”
凌风随即应道:“是,殿下。”
等人走了,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抚了抚胸口。心里不由嘀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哪怕不说话站在那儿都让人胆寒。刚刚那短短瞬间走过,就像山一样压了过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好生可怕!!
这人以后要真娶了夫人怎么办?人家敢在他身边呆着吗?!
凌风摇摇头,继续往里走。很快到了宋北遥床榻边,他一眼便看到地上干涸的黑血,心中陡然一惊,立马就想把人喊起来问问情况。
“宋……”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他又住了口。
床榻上躺着的人,一如既往窝在被褥间,只有个脑袋露在外面。睡得正酣,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不像有什么异样。
凌风悄悄松了口气,心想还是等人醒了再说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中午。
膳房小厮将午膳的食盒送了来,李莲生一个人提不了,将凌风也喊出去一起提。
“这怎么,送得越来越多,他一个人根本吃不下啊。”凌风震惊道。
小厮回他:“是张总管吩咐的,说侧君胃口不大好,让多备几道菜,由他挑选。”
“快拎进去吧。”李莲生在一旁催他。
待两人将食盒提进去时,宋北遥已经醒了,半倚在床榻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主子这可是闻着菜香醒的呢。”李莲生笑着将食盒放桌上,想去床边扶宋北遥下床用膳。
凌风立马就拦在了他面前:“李莲生,你是不是也该去了吃饭了?”
李莲生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我等主子用膳完,收拾了一并送过去,到时再吃啊。”
“别等了,你快去吃饭,过会儿我来收拾就行。”凌风连推带赶,将人轰了出去。
转头他就像风一样卷到宋北遥跟前:“怎么了怎么了,昨夜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宋北遥抬眼瞥他,嗓音懒懒的:“凌风,你干嘛又这样对莲生。”
凌风嘴撅了一下:“他现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在你跟前,我不把他赶走,怎么跟你说话?我们说的话又不能让他听到。”
说着,他手指着床边一块地砖道:“今早我来的时候,看到这儿有一口黑血,不会是你吐的吧?”
宋北遥顺着他指尖方向看过去,那一块已经看不出血迹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拧眉回忆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昨晚可有感觉哪里不适?”凌风又问。
这话算是问到了门槛儿上,宋北遥难得露出一脸郁闷神色,眉眼间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无语,亦或是旁的,语气也蔫蔫的:“我昨晚失眠了。”
“失、失眠?什么意思?”凌风那张脸顿时皱起,“你哪儿来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词,召国特有吗?”
“意思就是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到很晚才睡着。”宋北遥一手扶上额头,“我从来不失眠的。”
哪怕是当年第一次登台领最佳男主角奖,前一晚也照样到点躺床上闭眼就入睡。
“哦,这个意思啊,我也从来不失眠。”凌风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有些困惑道,“我听人说,夜间不寐是由于思虑过甚,你是不是晚上在想什么?”
他话说完,宋北遥像是突然联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凌风一见他这表情,好奇得要命,立马凑近脑袋问:“真是在想什么啊?告诉我呗,我帮你拿拿主意。”
“不知道。”宋北遥长长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我还没想明白。”
“就是想不明白才要说出来,是什么事啊?”凌风一脸望眼欲穿道。
这时,宋北遥神色已然恢复如常。
他侧眸看着凌风那模样,嗓间含着笑,悠悠开口吐出四个字:“少儿不宜。”
凌风:“??????”
晚间,太子府书房内。
黑袍男子站在案桌外几步远,眸露无奈道:“只是吐了一口黑血而已,你在担心什么?这说明火萤蛊已经开始消融寒毒了,是好事啊,我昨天应该都跟你说过。”
桌旁坐着的男人面容格外冷峻,指尖一下一下在桌面上轻落着。
听了这话,不说旁的,只问:“那他会难受吗?”
“难受?”黑袍男子仿佛听到什么不可置信之事,“你可别忘了,寒毒一旦发作他必死无疑,为了解毒难受一点儿算什么?”
“况且不过就是夜间燥热,心火难耐,入睡困难罢了,都是正常反应,对身体没什么大危害。”萨尔安慰道。
裴寂的目光落在桌上燃着的烛火上。火苗轻曳,火光印在他冷硬的面庞上,勾出利落而棱角分明的轮廓。
“入睡困难,已是大事。”
“……就这几日而已。”萨尔那双不冷不热的眸子投过去,“你真正该担心的,是三日后取蛊。你还是不打算告诉他此事吗?”
“是。”
裴寂抵上座椅靠背,单手撑在头侧,“他应该不知道自己中了毒,何必告诉他,让他徒添心忧,他本就身子不好。”
萨尔目光沉静,望着这位曾经救过自己命的故人。
下午他去寝殿查看那位侧君情况,简单聊过几句话。那位似乎是被保护得太好,对太子的付出一无所知。
甚至在他提及太子时,那位也不见多欢喜的模样。
两个人之间的事,旁人是插不进缝隙的。萨尔只淡笑一声,嗓音嘶哑道:“没想到太子殿下挂心一个人竟是这般,什么都替对方考虑到。只不过你为他做了这许多,他可知道?”
“他不用知道。”
裴寂凝眸看向他,嗓音沉而缓,“这些都是我的事,他只用照顾好自己就行。”
翌日中午,宋北遥还未醒。
凌风在寝殿前等候午膳,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宝蓝色身影往这儿走来,还没看清人脸,吓得立马往寝殿里跑。
“诶?凌风,你跑什么!”
那声音步步紧跟过来,“你们干嘛又拦我?凌风!”
到了宋北遥床榻前,人还是没醒,不知道昨晚是去做了贼还是干嘛,睡得昏天黑地。
凌风连忙拽着李莲生,小声道:“李哥,你去外面取午膳吧,这儿有我守着。”
“行。”李莲生头次见凌风喊他李哥,倒也乐呵。正提步往外走,凌风又拉住他:“外面有个人想进来,你千万别让他进,他可恨侧君了!”
李莲生一听这话,立马脸色一变,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往殿外走去。
“……凌风,谁在外面?”
这时,宋北遥的声音幽幽传来。凌风连忙凑过去:“还能有谁,那……祖宗。”
宋北遥盯着他:“你脸怎么了,抽筋了?”
“……”凌风暗叹一口气,“萧昀在外面啊!你说他怎么来了?他怎么又来了?”
“小侯爷来了。”宋北遥撑着坐起来,想下床,“我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