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追一身白纱袍,荒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从垂顺的乌发中抬起,淡漠得犹如看一群蝼蚁。
蓦地,大而狭长的眸子弯起,嗜血的唇缓缓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好久不见,诸位。”
前排的大将军、顾九倾、崔涯、顾万崇等人纷纷后退了一步。
崔涯伸手抓着身后的胳膊,还试图将手边的人推到身前,又察觉这样实在有违一朝丞相的风度,讪讪地放下了手。
“千岁大人。”他恭维地叫了一声。
前几天到底是谁提出要这魔鬼亲自来的。
“崔丞相,好久没见,自打入狱后,怎么都没去看望本座?真让人伤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拿腔作势的怪腔调。
“我、下官今日就去。”
“你想本座今日还回大牢?”
“不、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崔涯支吾道,半晌,只好露出谄媚的笑。
“人当了几日,就忘记做狗时的样子了。”
镣铐叮当,棠溪追虚掩嘴角,笑意不及眼底,瘆得每个人心发凉。
就说别这么早上朝吧,天都没亮,遇见鬼了。
顾万崇感觉自己拉拢阉党的计划被他知晓了,前方的视线似是一束刀片,几乎将他凌迟。
他强忍怯意,咽了下口水,避开眼神。
皇帝很快就来了,看到棠溪追还愣了一下,经过他身边时,拍拍他的肩膀,“棠溪啊,你这次有点过分了。”
“是臣的错。”棠溪追眼眸微垂,几不可查地弯了弯腰,不卑不亢。
皇帝神色如常,显然对他这种明显的逾矩早就见怪不怪。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不由一变。
这是有点过分的程度吗!
“等会儿别逞强。”顾九倾小声对裴厌辞叮嘱道。
裴厌辞认真地点头。
刚点完头,他就察觉到吃味的目光,暗暗幽幽,飘忽无常,盯着他俩。
裴厌辞无奈,往旁边避了避。
“何至于此?难道本宫还会在这里对你做甚?”顾九倾皱眉。
“臣相信殿下是正人君子,”裴厌辞敷衍夸了一句,“瓜田李下,就怕有些人误会。”
回头我家那位拿刀划拉自己,这账又算你头上?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完,顾九倾脸色黑了下来。
随着李仁安的一声唱和,殿内众人不管何心思都尽皆收拢。
“你们要论棠溪追的是非功过,开始吧。”
皇帝目光转悠了一圈,没一个人站出来。
“上次你们口口声声说他的不是,不是很大声吗?怎么这会儿装聋作哑起来了?伍从恩,从你开始吧。”
被点到名的人身子抖了抖,瞄了一眼棠溪追,暗道之前为数不多的提审也没这么骇人啊,怎么一到御前,这人气势反而更足了。
“臣这边的证据还需再梳一下,先让简大人来说吧。”
简吉安随口一说就列了十余项重罪,桩桩都能拿出十足有力的铁证,他都不明白这案子还有甚继续审的必要。
“虽然有时臣僭越了,但大人们觉得,那些谕令的传达,对大宇的发展是好事还是坏事?”棠溪追温和问道。
“不可否认有些是好事,取得了好的结果。”简吉安还未回答,裴厌辞抢答道,“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人人都和你一样乱来,那还要那些衙门做甚,要那些规章做甚,全凭一人拿捏做主不就好了。”
这怎么是好的结果呢,这魔头做过一件好事吗!
简吉安郑党让他别乱说话,棠溪追自然而然地撇开了他,在大寺卿正要说话的时候先一步道:“裴大人这么年轻,看起来却是个死守规矩的老古板。万法可变,因循守旧,拘泥于逐级上报,费时费力不说,也错过了最佳时机,大人年轻,还需多历练几年。”
简吉安虽十分厌恶裴厌辞,但他俩好歹是一派的,当下张口就要帮自己人,他刚上前一步,也不知裴厌辞如何动的,肘弯刚好撞到他鼻子上。
大寺卿吃痛地捂着鼻子,费解地看着他俩争辩。
“千岁大人随机应变,处事灵活多变,看来也算是老当益壮,”裴厌辞望着棠溪追,似笑非笑,“只是有时候是不是太随机应变了些,不把自己的主子放在眼里,总做先斩后奏的事情。”
“哦,有吗?”棠溪追装傻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其实主子不必那么劳累,有时候我自己私底下办完事就成了,主子的赏赐已经够多了,再赏下去,又有闲人冒出来说些诽谤污蔑的话了。”
谁赏你了,自己不要脸硬蹭上榻的好么。
裴厌辞磨牙,这么一耽搁,简吉安捂着鼻子立刻谩骂道:“你就是越权犯上!”
掷地有声的话刚落,裴厌辞恼道:“所以你还自觉有功了?”
这种自得炫耀的小表情怎么看怎么贱。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愿主子端坐明堂之上,永享万世盛名。”棠溪追说完这话之后,这才将目光投向最上首,声音朗朗清越,“唯上所需,臣愿为此赴汤蹈火,遗臭万年。”
大殿内鸦雀无声。
顾九倾暗暗撞了下简吉安,后者嘴角下撇,身子扭到了一边,不想再说话了。
也不看看他能不能插上嘴。
眼看快到午时,皇帝挥手让臣子们先吃点东西,稍后继续。
大宇皇帝还是比较仁慈的,没让臣子在大殿外面的廊下摆小桌席地用食,而是开了几间偏殿。
裴厌辞自然和顾九倾他们几个一起。
“你说你到底是帮谁的,”简吉安憋了一上午的火气悉数砸了过来,“中书、门下两省都在棠溪追的掌控之下,圣谕想发就发,除了差一个头衔,就与那位无异了,这不是欺君犯上是甚?这不是僭越是甚?你怎么说的,这是随机应变的事吗?这是不拘泥守旧的事吗?”
“诛九族的罪名,怎么直接就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那狗阉人是不是还能称颂一句铁面无私,上至皇天贵胄下至黎明百姓,就没他不敢抓的。”一旁的陈嗣宏也搭腔道。
裴厌辞一听,好思路啊,下午就拿这个给棠溪辩。
“行了,你们少说两句,”顾九倾一句话阻断了手下所有人的不甘数落,“厌辞还年轻,遇见棠溪追那样的对手难免发怵,暂时不清思路而已。”
他怎么不晓得,若是让他们来说,更是直接哈哈着就给糊弄过去了。
铁证都在手里了,也没看到他们实打实有所行动。
还不是一个个中饱私囊的废物。
等小餐用完,顾九倾宽慰道:“别他们,父皇看起来也是暂时不想对棠溪追动手的,圣意最重要,咱们随便提提就算过去了。”
裴厌辞点点头,告罪了声去方便,与他分别。
才刚转过拐角,他的手被人一扯,就给带到了一个熟悉的怀里。
“小裴儿……”
裴厌辞被他亲了两下,手就按在他的嘴上。
“你也不看看这是甚地方!”
“允许你和顾九倾在皇城外的死角处搂搂抱抱,不许我在没人的地方卿卿我我?”
“还没完了是吧!”裴厌辞凶狠道。
“有完有完。”棠溪追抱住他,脸颊不住地蹭人,“刚才小裴儿好厉害。”
“主要皇帝没打算要你命的意思。”裴厌辞道,当个人意志凌驾于所有律典之上时,它们随时可以变成一堆废纸,“我看李仁安不得圣心,陛下估计看出来了,短时间内还没有比你更好用的人。”
“只要陛下想,世上有千千万万个棠溪追和李仁安供他驱使,区别在于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还是两个人当一个人用。他的想法其实不重要。”
“你放心,就算有滔天大罪,我也能让你安然无恙走出金銮殿。”
棠溪追将脸不舍地从他身上拿起来,说起这次冒险与他见面的真正目的。
“可是小裴儿,我想死了。”
第135章 赐死
小憩后, 群臣们陆续回到九霄殿,皇帝并未出现,因为正在炼的丹药临时出现了问题, 他二话不说立刻去查看。
高台至尊宝座边, 李仁安像一只等待腐肉自动送进嘴的秃鹫,阴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有棠溪追例子在前, 他何尝不能是第二个棠溪追?
可惜天不遂人愿, 经过一整个漫长的上午, 不少朝臣都是老人, 颇有些萎靡, 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走神, 不管是太子党还是阉党, 也都怵于棠溪追威视, 似乎看清了现实。
现在还不是动棠溪追的时候, 此刻骂得狠了,回头就是自己活到头了。
他们才没那么傻。
裴厌辞得了顾九倾的话, 也不那么卖力了, 在棠溪追几次使眼色给他都撇开了头当做没看到。
李仁安心里那个着急啊,这棠溪追要是出来了, 第一个拿霍存开刀, 第二个, 不就是自己了么。
但他又不能表现得着急,他已经是大内监了,每一个动作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逮着他出错攻讦。
一个小内监从人群中悄无声息地走到裴厌辞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后带着人离开了大殿。
棠溪追率先发现他的离开, 接着是李仁安。
看这意思,今天也是不会出结果的,面上还是悻悻然起来,草草结束了这次朝会。
裴厌辞随着小内监绕过一处处高楼大殿,随着丹石味道越来越浓,最后停在了长生殿。
前殿很空旷,角落处井然摆着几个来不及收的道家仪典用的法器,绕过前壁,后方偏殿上方袅袅冒着灰黑色的烟雾,闻着让人心闷闷的。
殿门敞着,里面东西都搬空了,只有一口两人高的大铜炉,底下不停烧着火,熏得整间大殿乌烟瘴气,几个穿道士袍子的少年灰头土脸的。
“陛下。”李仁安才刚开口,站在铜炉不远处的皇帝立刻惊吓般扭头,见到来人,原先的紧张转化为惊喜,亲自上前将裴厌辞迎了进来。
“裴卿,你来看看,朕炼的丹药到底有何不妥。”皇帝称呼人的语气都热情了不少。
裴厌辞一脸受宠若惊,被他拉进屋,“臣不懂丹药。”
“你不懂?”皇帝反问他,有一瞬间,迸发出惊悚骇然的光芒。
裴厌辞急忙紧张道:“臣从未炼过丹药,更没吃过丹药,至少这十几年来……”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甚,更加慌乱地找补,“除了这十几年也没吃,不是,臣就活了十几年……陛下。”
他干脆行了个礼,“臣对炼丹修道一事实在知之甚少。”
“朕晓得你还未弱冠,你是国子监祭酒,博览群书,想必对丹石药丸也研究甚多,等会儿你吃几粒,看看与你所学相差多少。”
皇帝对他的话更加欣喜若狂,眼神亮得惊人,瞳孔缩起,显然不可抑制地处在异常的亢奋中。
单单是裴厌辞见到了都有几回了。
那种像是在燃烧自己生命的亢奋,在强烈的情绪波动过后,又会陷入更加萎靡不振的境地。在经历过精力充沛之后,皇帝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出现这种衰老迟钝的样子。
裴厌辞可不想步皇帝的后尘。
刚要拒绝,一个老道士从后面走了出来,“陛下,长生丹乃是机缘之物,若是旁人吃了去,万一恰好夺了陛下的机缘……”
皇帝果然面露迟疑。
裴厌辞忙转移话题,“敢问这位仙家名号?”
“贫道道号一淼。”
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裴厌辞在打量他的时候,一淼也在看他,这么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些甚。
“你、你这是……”他指着人,满眼不敢相信。
“道长,你怎么了?”皇帝问。
“没事。”一淼自觉失态,胡乱扯了些话掩饰,但时不时偷瞄裴厌辞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没事人。
很快一淼指挥手下小童和道士开炉,这一炉又炸了,出来的丹药品相不是很好。
裴厌辞可不想吃这短命玩意儿,一淼似乎也怕他看出甚来,心虚地找了个借口把丹药送到后头。
“裴卿,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可曾在书里看过长生之法?”只剩两人时,皇帝问。
“陛下九五至尊都还在摸索,臣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晓得这些?”裴厌辞拱手道。
“之前朕还囿于长生之道,殊不知得道之法万千,借尸还魂,亦可称作上乘之法。”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果不其然看到对方脸色变了变,又故作镇定。
“陛下说的话,臣不太懂。”
“朕让大宇走向前所未有的盛世,为了天下黎明苍生着想,朕也命不该绝,应当与天同寿,与百姓永享这盛世太平。”
这一番话霸气侧漏,皇帝眼里精光闪现,野心勃勃。
“区区百年腐朽之躯,朕怎能受困于此?”
“陛下洪福齐天,寿比南山,是大宇百姓之福。”裴厌辞道。
这位已经近十年没亲自当政了,是不是对自己有甚误解,西南的起义和顾兴怀的叛乱他是忘了吗?
“所以朕还需要你的帮助。”皇帝担心他不说,也怕上次发脾气砸东西惹恼了他,难得放低姿态,道,“你放心,只要你帮朕达成这个心愿,除了这天下,朕能给你所有想要的。”
裴厌辞眼神一亮,激动道:“臣不要陛下任何赏赐,只为报陛下重用提携之恩。”
皇帝越来越兴奋,激动地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据你所知,倘若要借尸还魂,需要准备哪些事宜?”
“还请陛下宽限几日,容臣好好一下思路,据臣所知,这实在有些复杂,事关龙体安危,不得不慎重。”
“要不你还是住在宫里吧,时常和一淼仙君论论道,也能尽快想起来。”
“臣手上有很多事务,若是经常出入宫廷,恐怕不太方便。”
见皇帝还要劝,他抢话道:“陛下,今日朝会对棠溪追那奸佞最后的去留,还需要陛下尽快做出决断。”
谈起政事,皇帝显得不动声色起来,“你有甚看法?”
“八十三项重罪,桩桩都有铁证,这次他若是从牢里出来,恐怕再难平天下人心中的怨气。”裴厌辞道,“西南起义才刚平息,各藩镇势力蠢蠢欲动,此贼不除,恐于社稷不稳。”
皇帝想起之前他说过大宇的灭亡就是因为郑家的倒卖盐铁,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臣为太子殿下、为陛下效力,为顾家子弟效力。”裴厌辞道,“陛下,只要顾家不被郑党那些世家盖过了去,天下必定太平安康,顾家王朝必定兴旺不衰。”
这话让皇帝喜不自胜,过了一会儿,他眼里带起了思虑,“你也觉得,百年之后,太子能胜任这个位子?”
“没发生过的事情,臣不敢妄下断言。”裴厌辞道,“陛下若得长生大道,太子殿下就永远只能是太子。”
所以,这个问题也就不需要考虑了。
“在臣看来,借尸还魂,必得要有好的媒介才行。关联越紧密的媒介,成功的机会越大。”
皇帝神色一动。
有甚是比亲生血脉关联更紧密的呢?
但这种事情实在玄乎,谁也说不准。
裴厌辞没说太多,只是稍点一二,便赶紧找借口离开。
他可不想被皇帝留在宫里炼丹。
至于顾万崇,之前他没感觉到皇帝对他暗中的保护和偏爱,以后彻底收回,想必对他也没甚损失。
他都好奇了,怎么会有人蠢到这个地步,对别人的好总是视而不见,而对一堆不牢靠的家族情感所牵绊连累。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等人离开,皇帝特地将一淼找来,问他方才从裴厌辞身上看出了甚。
一淼想说“龙气”,但想到这人奴籍出身,无权无势,说这话岂不是自砸招牌,让皇帝觉得他不靠谱?
“此人与我们都不同。”
“如何不同?”
“比正常年龄稳重得多,但不是因经事的多,而是……”
他顿了顿,小声道:“魂魄……有异……”
话音刚落,午后晴朗的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仿若龙吟。
一淼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自己好像泄露了天机。
此刻他万分庆幸自己没将更准确的谶言说出来。
皇帝望了望白日当空的异象,露出一抹阴瘆的笑。
果然,他的猜测没有错。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这等长生秘法,他要定了!
————
从第二日开始,太子党四十四人联名上书,要求严惩棠溪追。骐王崔相党羽也齐齐上书,更有霍存想出了个恶毒法子,既然铁证在前都不能让皇帝睁开眼,他们就找到这些年被棠溪追迫害过的朝臣和百姓的家属,从皇城门口王朱雀大街一路跪了十余里,京兆尹得了扼鹭监私底下的传话,连赶人都只是做做样子。
如此闹了三日,第四日时,扼鹭监传来密信,四方藩镇都在观望这次结果,倘若不能使天下百姓心服口服,他们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攻入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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