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路漫漫,他们凭借比常人更惊人的毅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现在就差三年后的会试,若能一举高中,全家人十几年孤注一掷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倘若落榜,他们有的人还得再熬三年,多数人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回到老家。
日复一日的枯燥日子,仿佛熬不到头,没有目标,也看不到未来,他们眼里时常流露出迷茫而绝望的神情,带着被抽去灵魂一般的麻木。
辛海有时候都不解,他们这样浪费生命,倒不如直接承袭祖辈的田地,直接回家种地打猎,日子充实自在,哪里需要动那么多脑子。
越停听了他的牢骚话后,只是笑了一下,“倘若那些当官的不想让他们过好日子呢?”
辛海完全不信,大宇的盛世太平有目共睹,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否则他的兄弟,崔南和顾兴也没机会落户军籍了。
“一个朝代若要维持长久的兴盛不衰,需要一代又一代的明君,一代又一代的文臣武将、有识之士。”越停苦笑,“你不懂的。”
很多人都不懂。
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百姓觉得眼下能过好就行。
这群苦读的书生很多也不懂,他们多数只看得见眼下,认为只要奋苦读书,高中后自然鲤鱼跃龙门,名利双收,彻底摆脱眼下的贫困境地。
那些世家肥蠹只知道自己的家族能在一场又一场的政治变局中得到多少好处。
裴厌辞看得清楚,这一切的源头,始于愚昧和人性的自私底色。
这不是说他们全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居住在这里的书生也有几个是为天下寒苦之人而读书,想要让所有人都平等地过上好日子;越停出身世家,早年游学,见识广阔,不愁吃喝让他有更宽广的心胸去为天下百姓之利而思考。
但这样的人,在这个朝代,还是太少了。
在曾经的大陶,在那即将走向末路的王朝中,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裴厌辞一直想做但是没有时间精力去扭转的事情。
一条国策想要有利于民,必得站在前人落下的脚印上,回望来路,对未来的路提出更加大胆而缜密的构想。
人性他不能根除,能改变的只有愚昧。
危急年代的民族大义已屡见不鲜,倘使在和平年代,为一个国家、一个朝廷居安思危的人越来越多,那么,这个国家长盛不衰将不是神话。
裴厌辞将国子监的改革问题构思告诉越停后,让他和院里的书生这几日拟一个合适的章程,到时候他将在国子监初步实施。
末了,他提起深夜来此的第二件事。
“准备开印书局?”越停和辛海微微一愣。
这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目前印书局基本都是官府开设,民间商人鲜少有印书生意,都是从印书局那里进书,中间倒卖一手,到普通人手里,一卷书大约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
姜逸作为五品官,一个月俸禄各项加起来四千六百文,还不够买五卷书的。
若放到普通人家,就说今年,一户农户约能分到三十到四十亩田地,一亩年产一石粮,一石粮食能卖千文上下。也就是说,一户人家要是供一个孩子读书,一卷书的价格就要花他们一石粮食。
制纸已经不易,书局印一本书前需要用木板刻出一整本书的文字内容,这期间容不得一点错处,这个阶段最是耗时耗力,之后还有各项印刷、装订工序,都是极其繁琐庞大的工程。
而高昂的造价始终让买价降不下来,寻常人家有几卷书已经算阔绰的家庭了。
裴厌辞见他俩有些不赞同,不在意道:“这事你先搁着,辛海认识的人多,这段时日多留意一下安京往来的能工巧匠,希望能找到帮我们解决印刷排版和造纸的问题的老师傅。戏院那边才刚开张两个月,越停你先顾着那边的事情,目前最受欢迎的戏是甚?”
寻常街边偶然杂耍的木偶戏被搬到了大院之中,一时间在安京风靡不已,才第二个月,裴厌辞分了红后还得了六千余两。
加上之前太子府下人使关系得的八千两,为宋祺安办事解救宋绥禧等人的五千两,刨开一切花销,裴厌辞也算小富商一个了。
“都是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才子配佳人,楼下他们写得轻松,百姓们也爱看。”越停将国子监改革和印书局的事情记在心里,说起戏院的事,那叫一个滔滔不绝。
“不单是才子佳人,还可以写写他们身边的故事,比如豪绅欺男霸女,行侠仗义的大侠出手相救,或者天灾人祸下,他们怎么渡过难关的。”
“这会不会惹得豪绅不快?”越停顾虑道。
“你个豪绅当然不开心。”辛海笑着嫌道,“我觉得不错。”
“这放大堂演,各厢房雅间都是贵客,还是着重演才子佳人的故事,偶尔也可以来个人妖相恋,前生往事今生相随的戏码,故事花样多点。”
“好。”
裴厌辞翻了翻近期戏院的经营情况,对之前的错误决策进行修正,“目前小园和雅间还有很多空余,再装葺得豪华点,继续抬高价格,把那些雅间从中区分出个雅中平来,园子找姜逸多要些人手守着,增加私密性。安京最不缺一掷千金的权贵门阀,缺的是能够彰显他们身份的象征。”
“是。”
裴厌辞没做过生意,也在摸索阶段,思虑了片刻后,又道:“之后拿出一两部好戏,只安排在最上等的雅间和小园演。让贵客们觉得他们是被特殊对待的,让大堂的普通看客觉得他们是被一视同仁尊重的,这样就足够了。”
“明白。”
隔壁房间里,棠溪追百无聊赖地等着人,听到裴厌辞有条不紊地做出一道道指示,拿出一个骷髅骨偶,放在面前的桌上坐着。
那是由孩童大小的人骨拼接而成,玲珑精巧,白得不带一点瑕疵,全身关节处都用几不可见的细线吊着,只残缺了一只左手。
他望着森森阴白的骨头,轻柔飘渺的语调带着浓浓的愁思,“会变好吗?”
大宇,会变好吗?
人头下颌骨被牵扯着上下动了动,骨头发出咯咯的碰撞声,好像在回答他的话。
“乖孩子。”他欣慰地摸摸它光滑的头盖骨。
第82章 好感
戚澜一路尾随那辆马车去到一间小院, 身形隐没在远处巷口中,果真瞧见了裴厌辞从马车上下来。
胸口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心悸,他目光微凛, 缩回脑袋, 背靠在巷子墙壁,浑身鸡皮疙瘩直蹿。
多年来练就的直觉在告诉他, 有危险靠近。
他隐没于黑暗中, 快速转移地点。
等到他甩开了人, 再次窥向小院时, 只能看到通明的灯火, 还想近些已然不可能。
看似平静的小院, 实则已有不少人隐没在暗处守卫。
这些暗卫和方才大街上碰到的那群气息一样, 同样没有身份标识, 善于伪装和潜入。
戚澜来安京时间短, 之前从未碰到过这情况,方才小厮能一眼认出扼鹭监, 他反而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晓得这人是太子近侍, 后来成了郑相的义子,郑家为他谋了个六品司业的官。
原本这事惹得母妃十分不满, 但郑相告诉他们, 裴厌辞无足轻重, 只是一个狡诈多端、哗众取宠而小丑,让他们不必在意。
倘若真的身份低贱,无足轻重, 怎么有这么多人听候差遣和保护他?
他的身份不简单。
郑家放在暗处的底牌?
戚澜眉眼闪过一抹思虑,身形一晃,已经不见了踪影。
————
裴厌辞处完戏院的事情时, 外面已经敲响了四更的梆子。
他打发了辛海回房间,自己捏着酸痛的后颈跟着走出来,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打开自己的屋门,他看到棠溪追刚将自己的面具摘下。
“去哪儿了?”他问。
棠溪追喜欢脸上画彩,倘若没有,便戴着面具遮脸。与他接触多了,偶尔如今日这般,也有脸上干净的时候。晚间裴厌辞提出要出门找越停,棠溪追还不忘带了张面具随身。
遮遮掩掩,生怕别人见着他这张脸似的。
“一只小蟑螂在这附近探头探脑。”棠溪追把玩着手上的面具,“溜得还挺快,没抓着,可惜了。”
“谁的人?”
“公主府的。”
“公主府的人窥探到你我头上?”裴厌辞奇怪。
“应该没看到我们一起出入,你放心。”棠溪追低低笑道,声音犹如冰冷的蛇信,“晚间在路上撞到的马车里的人,脾性还挺大。”
原来只是今晚碰巧遇到,寻仇来的,裴厌辞便懒得管这些,道:“你解决清楚。”
“好。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他裴厌辞点点头,转过屏风,脱衣沐浴。
棠溪追等了约一炷香,见他还没出来,不免心猿意马。
转过屏风,浴桶的人脑袋微垂,肩膀露在木桶外,周围的灯火给盈光白润的雪肤添了一层油蜜。
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慢慢攀上肩头。
裴厌辞立刻惊醒,手从水中伸出,牢牢反握住身后的手腕,满含警惕和杀意的目光射向来人。
见到是棠溪追,他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松手打了个呵欠,萎靡道:“你走路又不带声。”
“在这睡着,湿寒邪气容易入体。”
棠溪追手捏了两下,正要顺着肩膀往前抚摸而下,就见他嘟哝着“嗯”了一声,转过身,线条流畅的白玉长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脖子,脑袋贴了过来,带着一身水汽在他怀里蹭了蹭。
九千岁身体微僵,嘴里嫌道:“擦干净了么就往我身上靠。”
“困。”
叹了口气,接着又无奈一笑,他将人从水里抱到床边,待擦拭干净了,裴厌辞早就又睡了过去。
并排躺在床上,手臂伸出,将熟睡中的人搂到怀里,睡梦中的人感觉到禁锢,有些不适,身子扭了扭,反被束缚得更紧。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嗔道:“你甚毛病?”
“就这样睡。”棠溪追寸步不让,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细嗅身上清爽的体香。
裴厌辞往他胸口不满地锤了一记,嘴里意味不明地嘟囔着些甚,翻了个身,意识很快又被睡意拉扯了去。
————
第二日,裴厌辞醒来时,已不见棠溪追踪影,也没在意,拍了拍脑门,这才想起昨日毋离的嘱咐,让辛海去督主府转达一声,将酸梅鹅片送到他府上,说着直接从小院去了国子监。
泡了壶茶,美美地喝上一口,上午无课,倒是一身轻松自在。
一位监生拎着食盒进来,见到裴厌辞在,顿时欣喜地走过去,“多谢先生这些时日为学生解惑,想来先生还未吃早点,特意送了几样过来,希望合先生口味。”
打开黑漆鹿纹金边盒盖,裴厌辞看了眼,里边装点心的木盘边刻着宏图酒楼字型变体。
棠溪追开的酒楼,里边的菜一等一的贵。
“你有心了。”
这位监生是之前听他《周易》课的那位,名叫胡成,勤勉好学,为人聪慧,就是家境不太好,爹也只是个七品末流的小官。在国子监里,这种人一向是被各种权贵驱使取乐的。
他接过食盒时,将随身的几两碎银给了他,“辛苦你了,难为你这么早跑那么远。”
这举动就像是他派学生去跑腿帮他买东西,并无任何不妥。
“先生这是做甚,万万不可。”胡成连连摆手,“这是学生的一份心意,先生这是不喜欢?”
“我很喜欢,但我教你是分内之事,你若不收,便是贿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难道要毁我一生清誉?”
胡成涨红了脸,这人其实和他一般大的年纪,怎么教训起人来一副长辈的样子。
他勉为其难地收了银钱,郑重地行了个礼。
“今日授业之恩,学生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裴厌辞知道自己在授课上就是一半吊子,也难为他讲得这么晦涩的内容都听得懂,跟得上自己的思路。
其他人明显也有相同的看法,两人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的嗤笑。
裴厌辞看去,一张三十多岁的人脸几乎要被桌上的书卷淹没,他们方才都没注意到。
胡成本来以为这里只有他俩,思及方才自己的不当之举,若裴厌辞真接了他的早点不付钱,岂不坏了他的声誉。
他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裴厌辞见了,打发他离开,自己走到那人面前。
这人他记得,监生都叫他王先生,是个八品博士。
王博士见他走过来,面色有些僵硬。
正要怒怼回去,裴厌辞将食盒中放到他桌前,“王博士吃了么?可能赏脸一起吃?”
他错愕地看着这人,见他脸上不见一点怒色,思及自己小人之心,不免有些尴尬。
“这就不必了。”他语气有些不好道,“我在家吃过才来,诶,你这是做甚!”
裴厌辞在他说话的空档已经将点心拿了出来,摆在他的桌子上,余光一瞥,略略扫过他的桌子,在他想更进一步拒绝的时候,道:“你也喜欢喝翠瓦茅尖?”
“你喜欢?”王博士惊喜于自己遇到了同道中人,转头将拒绝的话抛在脑后。
“早上来一壶,别提有多滋润了。”裴厌辞说着他去自己桌边的小柜旁,抽屉一拉,其他博士的小柜都是卷宗,他的都是一罐罐各类品种的茶叶。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博士们多少都爱喝茶。
没办法,课业繁重,人手不够。
裴厌辞不怕这些人对他心存偏见,说话夹枪带棒,就怕这些人没有给他搭讪的时机。
“是这个。”王博士笑着将昨夜凉透了的茶水倒了,清洗完回来,却见裴厌辞没有煮茶,而是水烧开后倒入装茶叶的碗中,直接冲泡,拎着一壶茶端到他的桌边。
他早在之前就瞧过了裴厌辞的喝茶方式与众不同,此时按捺不住,问:“你这茶都没煮出味,做得没滋没味的,能喝出个甚。”
裴厌辞让他拿个杯子来,给他倒了一杯,道:“加了盐和橘皮薄荷的,我喝不惯。”
王博士想着之前这人是下人,哪里有他们这般空闲,还有专门煮茶的小童伺候,必得为了省时间才用泡的。
盛情难却,浅酌了一口,这茶滋味确实淡,嘴里反而更能品出茶原本的香味,浓郁醇厚,待咽下之后,喉头回甘,纯正的味道久久难散。
“别有一番滋味。”王博士连连称赞道,放下茶杯,准备烧炉子煮茶。
“天气炎热,再添火岂不是更热。”裴厌辞又为他添了一杯,“凑合着先用我的茶配点心吧。”
王博士本来没想吃,又一想反正茶也喝了,吃他几块点心也没甚,于是也不客气了,拿了块水晶马蹄糕,一边吃一边摇头感叹,“宏图酒楼就是不一样,味道比外面专门做糕点的铺子都强。”
再配一口裴厌辞泡的茶,这淡淡的味道正合适,不会喧宾夺主,茶香又能停留在嘴里,与糕点的美味相辅相成。
“好茶!好点心!”王博士拍大腿直叫,“你说咱们这过得叫甚苦日子啊,拿着微薄的月俸,成日被那群愚笨的蠢货气得胸口疼,到头来赚的银钱还不够买汤药补身子的。你看看,人家大酒楼的饭菜一买就买一盒。都说尊师重道,在钱财方面怎么没尊重一下我们呢。”
“胡成他爹才七品,哪来的门路财源广进。”裴厌辞为唯一的独苗苗学生澄清道。
“人家袖子底下长不长第三只手哪里会与你说道。”王博士道,“当初他进来,还是使了大把银子的。”
“能通过使银子进来?”裴厌辞挑眉,这倒是闻所未闻,“每个进来的监生不都需要齐大人和六位大儒一同考核的吗?”
“这都不是秘密啦,随便找人一问,全都知道的。”王博士道,“你啊,来这里都近半个月了,一直独来独往,虽说是我们的上司,但你来得晚,年纪轻,更应该和我们处好关系,别学官场那一套,摆架子,耍威风,我们瞧着就烦。回头你若下命令,哪个会你哦。”
说着说着,他拿出先生惯有的说教来。
“王博士说的是,其实我也想与众位博士亲近些,奈何好些事情刚上手,两眼一抹黑,这段时日总疲于应付手头上的事情。”
哪里是他不与人熟络,而是这段时日这些人压根没给他机会熟络,一找人就借口避开,方清都之前没找他们搞针对谁信。
这手段未免也太过幼稚可笑了些。
“说起来,方司业似乎不满意我,我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改善与他的关系。”裴厌辞摇头叹道,“他平日里喜欢甚?”
“若说世上还有一个清官,那必定是方司业。你别搞乱七八糟的去套近乎,这样他更反感,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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