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裴衍的确贪墨了。
他要翻案也没用,证实其他人贪了,那也不能证明裴衍没贪,结果只会是更加做实他的罪。
他若想借此翻身脱罪,摆脱奴籍的话,要做的可就太多、太复杂了,凭他现在的实力不可能办到。
楼下江边的百姓雀跃地欢呼起来,群臣们也互相大笑着,道喜着,互相恭维,其乐融融。
从皇帝到百官,从内侍到百姓,一片祥和安庆。
张东勤拍了拍裴厌辞的肩头,“我们的事情,落不到你头上,别太为难自己了。”
裴厌辞愣了愣。
这人知道他的身份?
知道他方才问的一切,都是自己打着太子名义问的?
张东勤朝他温和地点了点头,似是赞同了他心里的疑惑,也似是在向他告别。
裴厌辞转身,看着他穿过人流,径直走到皇帝跟前道喜。他跟了过去,正好听到他对太子请安问候。
没有提半点他这个罪奴余孽的事情。
这个人,很难琢磨。
方才说的那些,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他分不清。
正如这人是敌是友,他一时还难以分辩。
他知道的是,他一时不可能在这人身上讨到任何便宜。
在一阵欢呼声和恭迎声中, 帝后乘上了辇舆。
裴厌辞得了顾九倾的特殊照拂,与他同坐一辆马车,春生和霜降以及其他太子府侍从只能在旁侧和后面走路了。
一路无话, 待到了行宫击鞠场, 裴厌辞吩咐下人整顿行李,一通忙碌后, 也就到了晚间。折腾了一日, 他很快沉沉睡去。
一道黑影从窗外飘进屋子, 在床前坐了半宿, 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二日便是击鞠赛了。
安京初初入夏, 到了山林间的行宫, 早晨更显凉意十足。
裴厌辞早起练了会儿功, 出了一身汗, 顿觉神清气爽, 洗漱后到前殿,看到顾九倾早膳都已经快要用完了。
“殿下怎么起这么早。”他行了个礼, “是小的不是了, 起这般迟。”
“你多睡会儿也无妨。”顾九倾并不在意,眉间涌起一抹忧虑, “我许久未骑马, 到底生疏了。”
先太子秋猎不过只射第一箭, 顾九倾要强,事事要比别人做得好,今年直接说参加, 临到头了,到底才觉得不妥当。
“殿下不必忧心,小的准备的几匹马都是性情一等一温顺的, 殿下只管专心看着球,”裴厌辞心情淡淡,也没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随口安慰道,“殿下一定会旗开得胜的。”
这话并不能进了顾九倾的心。
用完早膳,他带着一行人去击鞠场。
场上四周都是臣子的座位,为首正中的讲武榭中已经坐着不少皇子公主,顾九倾带着他去了那里,五皇子顾万崇见到两人,率先站起了身。
“四哥。”他疏离地喊了一声,目光瞥了眼他身后的人,又匆匆移开视线。
“陛下到——”
内侍特有的尖锐嗓音响起,全场人纷纷避退行礼。
裴厌辞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棠溪追。
好似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其实细细想来,不过也就一个多月而已,却仿佛隔了几十年。
就这么一走神,顾九倾不见了。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人已经出现在了下面的球场上,骑着一匹白马,肩肘绑着红色护具,手里拿着一根制作精美的球杖,他的身后跟着另外三名武将。
球场另一方,同样并排着四人,为首是一名三品将军,看起来威武雄壮的很。
击鞠赛半个时辰一场,两两对决,直至三日后决出个胜负,胜利的队伍能得天子的重赏,往年得陛下青眼,平步青云的也不在少数。
今年看来也是如此。
比赛很快开始。
顾九倾一马当先挥动球杖,颜色鲜艳的小球被击飞,两方人马争相抢夺起来,一时间场上尘土与草屑飞扬,好不热闹。
不到一刻钟,顾九倾便顺利击进了一颗球。
“好!”御座之上的皇帝连连拍声叫好,激动得连连咳嗽了几声。
裴厌辞一点都不担心这场比赛。但凡是懂点人情世故的人都知道,这场比赛,必得是太子夺魁。
哪知刚这般想着,场上就出了意外。
只见顾九倾座下那匹白马一声长嘶,不知受了何刺激突然发狂,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将后背之上的顾九倾甩下来。
顾九倾连忙拽住缰绳,努力不让自己摔下马,上身紧紧贴伏在马背上,忍受着白马的横冲直撞,一边咬牙费力地安抚马匹。
在这一刻,他惊人的求生欲爆发出来,一点也不像疏于骑术的新手。
“殿下!”
场上场下的人都慌了。
皇帝神色顿时紧绷起来,“怎么回事,那些武将呢?还不快先将马制服!”
“陛下,那马不知受了何刺激,实在发狂得厉害,旁人若是近身,恐怕一时也要受重伤。不如待马情绪稳定了些,臣等再突袭而上,出其不意一招制服,救下太子殿下。”
出声的是一个武将,这话听着像是任由顾九倾自生自灭,裴厌辞皱眉望向御座之上,却撞进了低一个身位坐着的棠溪追眼里。
棠溪追鼻眼之上覆着一块黄金面具,镂空雕刻出祥云山林松木,再以掐丝塑捏成几只大小不一的白鹭,立体而栩栩如生,让人一眼联想到扼鹭监的威名。鹭眼嵌着金红黄绿各色宝石,半粒米大小,随着他的脸转动,宝石不经意间在黄金的耀目下闪现出不一样的流光。
黄金面具之下,一条小巧嫣红的舌冒出个尖儿,舔了舔嗜血红唇。
裴厌辞心中惊诧。
是棠溪追做的?
可那武将时不时偷偷瞄向他,显然袖手旁观选择不救是授了他的意。
场上,惊呼声地尖叫声让白马更加发狂,顾九倾显然已经力竭,身子开始歪斜。
裴厌辞眉眼闪过一抹焦虑。
顾九倾若是在这时候身亡,或者落下残疾,他就与皇位彻底无缘。
之前依靠他而建立起来的薄弱关系网将瞬间崩碎。
“要本座出手救他吗?”
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句密音。
裴厌辞再次看向棠溪追,后者慵懒地歪靠在檀木椅扶手和靠背上,支着脑袋看着他。
“求本座。”
裴厌辞淡漠地转回了头。
棠溪追搭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攥紧。
那表情,和一月前一样。
那种夹带冷漠、不在乎、厌嫌的表情,不耐烦地对他说出“你能不能正常点”。
“陛下,”这时,一个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殿下身体康健不假,但也比不得众位将军,坚持不了太久,还请陛下下谕令,让各位将军出手帮忙。”
“郑相还是坐会儿吧,”棠溪追眼皮微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们都是武将,自是比郑相更懂得眼前形势到底危急不危急,他们都觉得眼下局面仅凭殿下一人能控制得住,郑相就不必在这故意过分担心了。陛下想借此考验殿下的胆识魄力,郑相难道都要阻拦吗?”
此话一出,一部分想要救人的武将纷纷将脚缩了回去,再次观望起来。
郑相厉色看向棠溪追,“殿下是我的外甥,我担心他何来的过分和故意?”
“他也是太子。”棠溪追道,皇帝这个亲爹都没开口,他一个舅舅在这担心甚,“郑相未免太溺爱殿下了些。”
“啊!”
场上又响起了一阵尖叫。
棠溪追扭头往栏杆外望去,却见本该在前方不远处站着的裴厌辞不见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几步冲到了栏杆边。
裴厌辞从讲武榭上一跃而下,几个起跳到了马前方,在马蹄激起的狂风浪沙中逮准了一个时机,翻身上马,坐到了顾九倾身后。
“厌、厌辞?!”顾九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厌辞神情冷厉,碎发在额前飞扬,抵挡不住俊朗眉眼迸射出来的寒星,他脑后半披下的墨发随风狂舞,张扬而恣意。
“殿下,交给我。”他一把抢过缰绳,一手压下顾九倾抬起看他的脑袋,企图牵制住身下的马匹。
那马已经彻底发疯,哪里受得了任何人的牵制,背上多了个人,整匹马剧烈地摇摆扭动起来。
“啊!”不少女眷惊呼起来,捂住了脸躲在旁人的肩头。
就见坐在后面的少年猛地被甩出了马背,一只手堪堪拉拽住缰绳,却更加糟糕,整个人被马拖着,两只脚磨出两道划痕,一路被拖曳而行。
此时不少武将寻机围了上来,要趁机将顾九倾救下马。
裴厌辞偃月眸子一寒,手中紧握一根簪子,毫不留情地刺向白马的颈部。
鲜血顿时喷溅出来,淋了他满头满脸。
白马长鸣一声,做出最后的挣扎,轰然倒地。
顾九倾忙跳出马背,抱住人,往马身倒地的另一侧地面滚去。
整个击鞠场安静了好几息。
“还不快去看看情况如何了!”皇后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尔后目光从容地与郑相对望了一眼。
裴厌辞耳脑袋嗡嗡的,耳朵好像有湿热的液体,随着他扭头而流淌出来,他反应了下,才发觉是方才的马血。
“殿下……”
他被压在身下,护着他的人神智混沌了片刻,这才逐渐清明起来。
顾九倾冠上的簪子不知何时被裴厌辞拔了去,此刻一头乌发蓬乱地与裴厌辞纠缠在一起。他揉了揉脑袋,见着裴厌辞发懵地看着自己,不由笑出了声。
“殿下?”这人莫不会给撞傻了吧。
顾九倾嘴角愉悦地勾起,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滑落了下来。
裴厌辞暗自感受了下,除了手有被缰绳磨出血丝,其他倒是还好,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来。岂料他手这么一推,顾九倾直接倒了下去。
“殿下!”
恰在这时,方才不敢近前的一片人乌泱泱地涌了上来,关心而急切地将顾九倾护住。
“请太医。”皇帝命令道,“将场地收拾一下,剩下的下午再说。”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讲武榭。
裴厌辞也被人抬回了顾九倾的寝宫,沐浴更衣,太医看完了顾九倾,也为他身上的几处伤口包扎了下。
“小兄弟,你可真勇啊,太厉害了。”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称赞道,“还好都是小伤,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殿下如何了?”
“那可严重多了,他护着你跳下马,以血肉之躯当缓冲,脑袋磕破了,身上好几处伤,肋骨断了一根,脚也扭了。”
裴厌辞送走老太医,想了想,去隔壁看望一下。
顾九倾苏醒不久,正在无神地发呆,不知在思索着甚,见到裴厌辞走近,黑褐色的琉璃眼珠终于动了动。
裴厌辞以为他真磕傻了,坐到床边,一脸探究地歪歪脑袋,“殿下,你还好么?”
话音刚落,他身子一歪,整个人被抱在了怀里。
“厌辞,我想娶你为侧妃。”
饶是裴厌辞见多识广, 不免被这个意外之语惊了一下,一时怔愣在他的怀里。
他想不通,到底是因为何事让顾九倾觉得他能娶自己。
之前完全没有征兆。
“殿下别开这种玩笑。”两息之后, 他立刻推了推禁锢自己的手臂, 却被搂得更紧。
这位太子又在谋算着甚啊。
他可不信这人会对自己动情,除非这背后有利可图。
“厌辞, 我是认真的。”顾九倾呼吸短促道。
炽热的鼻息猛烈地冲刷着他颈侧的嫩肉, 裴厌辞只感觉头皮发麻。
“在经历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后, 殿下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做决定。”他语调温柔, 带着安抚的意味, 也有无所谓的事不关己, “殿下, 你不喜男子。”
眼下这人心里生起的为数不多的感动和依恋, 不过是因为在绝望的境地中, 自己出手救了他一命,仅此而已。
“本宫是不喜男子, 但你不一样。”顾九倾松开手, 强压下心底的两分难为情,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本宫心悦你。”
他颜色浅淡的眸子里巍然不动的万年寒冰此刻融化成水, 氤氲着丝丝脆弱的无助与彷徨, 仿佛最坚硬的盔甲被人击穿,难得露出内里的柔软。
“因为小的刚刚救了你一命?”裴厌辞微哂。
“不是。在这之前……”他也不知有没有,话音莫名变小。
裴厌辞对此不置可否。
“你不为此感到开心吗?”他不禁有些疑惑, 继而变得峭厉来,冷讽道,“你还对无落有情?他能带给你甚!他是你的累赘, 你的绊脚石。你与他在一起,永远都翻不了身!”
“他已经快死了。”顾九倾放缓了语调,温润的手指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急促的鼻息肆意的侵/犯裴厌辞的鼻腔脸颊,也暴露了他此刻的内里并不如面色那般冰冷平静。
“如果你成为本宫的侧妃,从此以后,你就彻底摆脱了奴籍,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那样吗?荣华富贵,从此唾手可得,甚至待你助本宫荣登大宝,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在话下。”
“你想要的,本宫都可以给你。”
随着他的话,湿暖柔软的唇轻点他的鼻尖和耳际,鬓角。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这几下若有似无的浅啄而身体变得燥热。
外人对他的评价一向是清冷自持,孤霜傲雪,他的身体也鲜少对情/欲产生渴望,对被这种情感支配的人带着自视甚高的轻蔑。
在将裴厌辞抱在怀里的前一刻,他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想要一点温暖。
直到接触身体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他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裴厌辞不如女子柔美,明显带着清爽健朗的男子气息,身段挺拔柔韧。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此刻怀里抱着的人是个男人——是个谋智无双的男人,有时候他都有种自己难以掌控这个人的错觉。
这反而更加激起他体内的征服欲。
比起征服女人,征服一个武力智力都强悍的男人更难,更让人血脉偾张。
他想要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将裴厌辞征服。
为自己所用。
“殿下既然允诺小的他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不现在就许小的正妃之位?”裴厌辞稍稍侧头,躲开他的亵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顾九倾退开些距离,眼眸微抬,被他微讽的语气刺了一下,反问他:“侧妃还不够?”
他是不是给裴厌辞太多权力了,太纵容他了?
即使他可以插手东宫政务,让那些官员待他客气一二,裴厌辞说到底终究也只是个仆役,还是祖上获罪的官奴,若无天家允许,他永生永世都将被烙上奴印,不得翻身。
原本看在姿色的份上,他想许以男妾之位,借以牢牢将裴厌辞绑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之余,偶尔容他伏低伺候一二,也算房内情/趣。既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不好更改,太子四位侧妃之位被他占去了一个,他还有甚不满的。
“那可真是太够了。”就算要拉拢人心,好歹给出点诚意来,自己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可你连个正室的位子都不愿给?
“你在不满?”顾九倾拧起眉,不咸不淡地警告,“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多谢殿下教诲,殿下也曾告诫过小的,男子就该有男子的样儿,堂堂正正做人,大丈夫应该专注于建立自己的丰功伟业。所以,无论正妃还是侧妃,殿下都留着给别人吧。”裴厌辞意兴阑珊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身要走,却见大门门口有一角紫袍一晃而过。
他眸光闪了闪,还未细看,手腕被抓住,紧接着一股大力将他重新摔向床边,后背抵在隐囊上。
顾九倾因为这动作而低声咳嗽了下,胸口蔓延开的剧烈疼痛让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却花了更大的力气攥着裴厌辞的手腕,似要将他永远栓在自己身边。
“你不想要?这是你能翻身的唯一机会?”
之前的欢喜瞬间一空,整颗心憋闷得能滴水,又晃荡得无所凭依,莫名心慌彷徨。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裴厌辞手指慢慢抚上顾九倾撑在身旁的手臂,自低头而缓缓抬眸。
偃月眼如雨濯春尘,粲然而明耀,此刻机锋尽敛,潋滟流光拨雪弹冰,叮铃撩弦。
顾九倾霎那间如被钉在半空一般。
他知道裴厌辞生得俊逸非凡,却不知这张脸也可以如此撩拨人心。
“殿下当初的谆谆教诲如在耳畔,小的时常想,这般正直高洁的人,怎能让小的玷污了半点去。”
顾九倾将这话在脑海里绕了三圈,脸色肉眼可见地舒缓开来。
再看被自己半压在床上的人,脸颊在自己的目光中渐渐升起明霞千朵,那双眼睛欲说还休。
原来裴厌辞是担心配不上自己,原来他早就对自己暗生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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