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佚丽倾城的外表下,内里满目疮痍,流着让人恶心畏惧的脓血的他。
棠溪追渴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甚样的答案呢?是想看到他露出胆寒畏惧、绝望求饶的神色,还是欢欣鼓舞地接受,带着终于找到同好的感慨?
裴厌辞闭了闭眼睛,有些疲惫。
“他是如何的人,与我无关。”
第58章 越停
原本悄悄搬到督主府上, 就是为了避免麻烦,担心顾九倾又找他做点甚事,总不得闲。如今再在这里待下去, 棠溪追可能又要搞出甚幺蛾子, 裴厌辞决定第二天与他辞别。
他没见到棠溪追,于是找霍存打了个招呼, 在对方有如天塌般的脸色下, 他们从督主府离开了。
裴厌辞买的小院已经临近住满, 塞不下三人, 裴厌辞让无疏住了小院最后一间房, 自己带着毋离去隔壁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接下来的日子悠闲了起来, 他时而去正在将酒楼修葺成的戏院转悠两圈, 时而穿过小巷去小院, 看看那些书生们商量出甚好法条来, 顺便指出几个漏洞,让他们再多想想有何见解。
“裴总管, 你随我过来。”
眼看又一场大朝会即将来临, 一天中午,裴厌辞见到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日的越停, 胡子拉碴却满眼兴奋地走近, 说了这句话后, 不待他回答,直接将他拉到了房间里。
“自从你上次与我分析了现行税法的弊端后,回来后我就琢磨着解决的办法, ”越停高瘦的身材感觉因为长久地临案书写而显得有些驼,他抓起一叠好的纸页郑重地递给他,“你看看, 这样可行?”
“你不是不关心政事么?”裴厌辞手里摔着一叠纸揶揄道。
“你都说得那般详细了,我怎么可能没心没肺地继续吃好喝好,”越停挠了挠头发烦躁道,“自打那天回来之后,我越想越寝食难安,脑子里总有几个想法在转悠。”
“你知道么,”他伸出食指不停地在空中打着转,“就是你不写下来,这些想法总在你的脑海里,扰得你不得安宁。以后啊,你别再跟我讨论政事,我只安安心心当我的戏院老板,你别想让我帮你做别的活。”
“我何时让你干这活儿了,我叫的是那些书生,与你何干。”裴厌辞笑道,随手翻了下,工整端正的小楷写了几十页,很快他的目光便被其中几条吸引,收了笑容,坐在矮榻边认真看了起来。
那日只是问他税法的基本情况,这人言词激烈,看着要维护均田制,裴厌辞压根没想过让越停帮忙拟这法策。眼下这里面的大多数法条,比前几日那些举子交给他的还要全面细致,且还结合了《大宇律典》中的其他相关法条,保证施行起来不互相冲突,考虑得相当周全细致了。
世家出身的人,不仅在衣食住行方面,连在学问见识及眼界上都是高出那些布衣寒士之子一截的。
裴厌辞摇了摇头。
越停等他看完,“你说的有道,目前税法得改,必须改,但是不能全改,若是下了一剂猛药,整个朝野都受不住,新法肯定淹没在反对的浪潮声中不了了之。咱们改,就得循序渐进地来。”
他越说眸光越亮,整个人带上了一点兴奋的癫狂,“先是税种。我研究过,咱们大宇收的税五花八门,除了以均田制为基础的地税,还有户税,盐税,田租税,徭役等等,这些税每强加在老百姓身上一种,就能扒下他们一层皮。税种多样,没个统一,很容易让地方官员巧加名目,私自收税,借朝廷名义横征暴敛,无疑加重百姓负担,我们必须统一。”
“其次,交不起税导致人口流失问题,其根源在于人与地分离。因此,我们在现有的地税基础上,只再增加户税。除了户税和地税外,不再征收杂役杂税,清晰明了,避免地方官府私自加税。”
“至于现行的地税,取消均田制,按照目前户籍所分得的土地亩数多少、寡肥划分,多富者多缴税,少地、地贫着少缴税,此类标准可再仔细琢磨,这样施行的话,至少能保证对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
越停的手指随着他自己的讲话,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指尖触及窗外无意照进来的阳光,指甲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从未有过这种充实的感觉。
赋情山水、踏遍山河他快乐,窝在太子府方寸之地中、过着简单的生活也能怡然自得。而眼下这种乐趣,更加豪迈、雄阔、厚重。
因为心中装的是天下黎民生死,是两千七百万人口的衣食问题。
就像小时候曾梦想过仗剑走江湖,少年时也曾想过保家卫国杀胡虏,赢得身前生后名,每个男人的心中,一样也想过在金銮殿上挥斥方遒,亲眼看到自己的想与抱负一点点实现,为万世开太平。
只是因为太多现实的羁绊,让他已经忘了,除了政斗和那些肮脏的倾轧手段,站在朝廷之上,还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那是他手上捧了二十几年诗书凝聚而成的梦,是一代代帝王将相前赴后继、为之癫狂半生的梦。
它怎么可能不蛊惑人心呢?
裴厌辞坐在一旁,仰头看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念和想法。
他的嘴角带着浅笑,目光慈和而包容。
“你的想法很多,很好,很有实用性。”等他说完,裴厌辞道,“我以为这一天会在许久的未来,或者更加遥远的以后。”
他说服越停担任戏院老板只是其中一步,他的才华远超于此,只是不愿入朝。他也不急,总有一天,这人会为己所用。
这才开始,他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
独独只他一人,在二十刚过半的年纪,就拟出了几乎囊括解决当前各类疑难的法条。
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原本的计划是找到那个第一个发现税法有问题的人,之前他曾旁敲侧击过顾九倾,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所以他才想到,这可能是棠溪追的人。
至于棠溪追为何不自己亲自提出对税法的疑议,裴厌辞想,他的身份,不适合让他去质疑皇权。
想起棠溪追,心里不由生起一股烦躁。
他转移视线,见越停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问:“怎么了?”
“没别的说的了?”
“还能说甚?”
“后面没有反驳我的话了?”越停有些不可置信,“你这张嘴,我现在都要被你说怕了。”
“我又不是为了反驳你而故意抬杠的。”裴厌辞忍不住笑了,“你花了小半个月写的这些都很有用,回头你看看楼下那些举子的想法,又会有新的见解。”
“你有见过哪些好点子?”越停好奇道。
“一些你暂时还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一些想法刚好可以补充进来,比如说,世家的税赋。”裴厌辞起身准备离开,屋子里有股闷久了的味道,可见越停这些时日房门都没出一步,“我这两日一遍,回头给你看看。”
“喂,我只是应聘戏院老板,现在额外做了活儿,你不该给我加工钱吗?”越停似乎想通了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万事不愁的懒散样子,跟他讨价还价起来。
裴厌辞嗤笑了一声,“这纯粹是你的个人爱好,我还没找你算浪费的笔墨和纸钱。”
“你这人怎么那么没人性。”越停从房门口探出脑袋叫了一声。
本是玩笑之语,裴厌辞却听进了心。
没有人性?这不就是最真实的他么。
他从来没有在乎过别人的看法,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
所以,他现在应该去督主府,找棠溪追问那个叫萧与的人的下落才对。
裴厌辞眉间生起涌起淡淡的烦躁,下意识压下了这个想法。
辛海听见楼上的动静,笑道:“原来今日裴总管过来了。刚好,为即将开业的戏院招的几个厨子今儿个也来了,大家开个席,尝尝他们手艺,裴总管行不行?”
立刻有几颗脑袋从走廊的窗户望出来。
“辛海哥,有肉吃吗?”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又连成了一串的笑声。
“瞧你这出息样儿。”
“我怎么了,我就想吃顿肉,又不耽误我读书。”
“你也好意思提,那肉多贵啊,长这么大我就吃过两回,还是我爹上山无意间打到的野味。”
“那我可比你强多了,我爹是猎户,遇着好年景,就有山鸡和兔子,就是得看运气,没打到就得饿肚子。”
“你们家里没养猪吗?每年过年一只猪,够一家子吃大半年嘞,养的肥的人家能从今年吃到明年过年。”
“那怎么存的住?”
“拿去烘干放着,要吃了切一小片肥肉在锅里划拉几圈,煮的菜就有肉味了,一片肥肉能用两天呢。”
“还有还有,每年野猪下山糟蹋庄稼的时候,我们村家家都能分到一块肉,那味道可稀罕人了。”
“你们都吃得这么好么……”有人怯怯道。
“行,听你们的,今晚吃肉,”裴厌辞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话,招呼了辛海过来,“你去屠夫那里买两只猪,今晚先做一只。”
整个小院都沸腾了。
“裴总管大气!”
“裴总管,以后我就待在这不走了,你说要做甚就做甚。”
“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他们也无心再看圣贤书了,左盼右盼,终于见着辛海带着人将两只猪扛了过来,都走到院子和走廊边,看厨子利落地杀猪,分解,猪肉砍切成合意地大小块,猪耳朵,猪头、猪血悉数留下,拿去厨房腌好料。
活了二十多年,他们从未有过一次可以吃这么多肉的时候。
裴厌辞看了一圈,发觉有个人没跟着凑热闹。
这人甚山珍野味没吃过,猪肉恐怕觉得柴,但好歹今天大家都高兴,不跟着一起显得多败兴。
走到角落边,“以后他们可能入朝为官,现在正是结交……”
他顿住了话。
越停悄悄地抹了抹眼角的泪珠,从那群书生身上收回目光,对裴厌辞笑道:“走吧,看看那猪肉去。”
第59章 案宗
饱餐了一顿肉, 那些书生亢奋的很,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 不用催就很快拟好了裴厌辞想要的东西。
裴厌辞重新了一遍, 让越停誊抄清楚,过目了一遍后, 这才满意地收好, 带着毋离和无疏回了太子府。
刚进府就有仆从来报, 今日顾九倾召集了东宫属官, 此刻正在前院大厅商讨相关事宜。
裴厌辞也不去半路掺和, 让茶房的人趁着进去添茶的功夫将自己回来的事情告诉顾九倾。
不到两刻钟, 顾九倾就步履匆匆地来到了他的院子。
裴厌辞没有多话, 直接把新拟定的法条递给了他。
顾九倾迫不及待地翻开, “没想到, 没想到……”
没想到甚呢?
没想到裴厌辞真的办成了,没想到上述的律条拟得相当之好, 没想到他也可以在郑家人面前硬气一回, 扳回一成。
实在让人畅快。
意识到太顾及法条,他嘴里不忘关切,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他听闻府里人说裴厌辞带着人离开府上后有派人去追寻他的踪迹, 想知道他想央谁帮忙。裴厌辞没有驾驶府内的马车, 他的人跟着马车在城里绕了几圈,发现最后停在方大儒的府门前。
“去城里的客栈住了几日。”裴厌辞道,“这是宋家、方大儒和越停给的。”
“越管事还未离开安京?”顾九倾有些诧异, 听到这些名号,顿时放心了许多,他从手下那里得知, 裴厌辞三人这些天一直住在那里,假装不经意道,“你竟与他们结交甚好,平日里见你都在府里,也不见与他们有往来。”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手下早被扼鹭监的探子盯上了。
“都是托殿下的福,否则他们哪里瞧得上一介小小总管。”裴厌辞说道,“他们都想为殿下做事,哪怕略尽绵薄之力。”
突然,他身子被人抱在怀里。
“殿下?”
“有你在,真好。”
顾九倾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嗅着他身上干净清爽的体香,在无人看到的耳后,褪去庄静沉穆的冰冷铠甲,黑褐色琉璃般纯净的眼眸慢慢吐露出对他真实的温柔。
“小的说过,殿下可以全心全意地相信小的。”裴厌辞感觉有点痒,出神了下,想了想,还是将手搭上他的背。
“小的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因为无落吗?”
耳畔边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裴厌辞因为这个稍显陌生的名字而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这人是不是有点喜怒无常了。
顾九倾松开了人,眉宇冷峭,口吻嘲弄,“果然是因为他,你才对本宫如此忠心耿耿,是吧?”
“小的是为殿下,为无落,也为自己的前程。”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也快忘记当初太子是因为怀疑他喜欢无落,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这才开始全然信任他,重用他,“他的病怎么样了?”
眼看马上都要立夏了,不知道这人还能拖多久。
“死不了。”顾九倾说完后觉得自己吃味又刻薄,与平时的他迥然两样,缓了缓心情,“本宫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看了,一直在吃药调养着。本该让你多去他那边走走,团聚一二,但大夫说他得了肺痨,不太好去探望。”
“小的都听殿下的。”
见他乖巧应着,顾九倾心里舒服了许多,相信这些时日不见,裴厌辞心里对无落的感情淡了许多,他日再找个由头,让他顺成章地病故,便算了结了。
“殿下,小的是不是没别的亲人在世了?”裴厌辞伤心地看着他。
顾九倾见他还未想起从前的事,无声叹了口气,道:“你的父亲因贪污赈灾粮款入狱,没多久就在狱中病故。你的母亲和姐姐被打入教坊,听闻此噩耗后,纷纷自尽。你族中的其他叔伯悉数流放至边疆,早就没了消息,不知生死。”
“小的的父亲因何入狱?”
顾九倾看向他,“怎么,你想为自己家人翻案?”
“是有此意。”裴厌辞的手抓住拿着新拟的法条,上面的墨堪堪晾干不久,两人之间弥漫着浅淡的书卷气。
“本宫之前也动过这个心思,只是,”顾九倾摇头,“他的贪污案当初闹得有点大,前因后果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这事板上钉钉,没有任何可辩驳的地方,就算是本宫也无能为力。”
他的手攥着卷成圆筒的纸张,看着裴厌辞,一点点地用力。
两只手在纸页两端凝滞了下,终于,裴厌辞先松开了手。
顾九倾满意地勾唇,收了纸。
他就是笃定了这人会妥协。
否则还能有何办法呢。
他只是一介奴仆,自己轻易就能掌控他的命运。
即使他很聪明,有时候能力强到让他害怕。
但他永远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小的知道了。”还真是让人不意外啊。
“没事,你还有本宫在,”顾九倾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太子府就是你的家。”
“能让小的翻一翻案子的卷宗吗?”裴厌辞满是希翼地看着他。
拒绝了一回,再拒绝的话,未免有些铁石心肠,不近人情,这又不是甚大事。
“涉及朝廷官员的案宗一旦结案,只有大寺寺丞及刑部郎中及以上官员才能重新翻阅,若要想翻案,只有大寺少卿和刑部侍郎及以上职级的人才有权向陛下提请。你知道,本宫也才刚掌实权不久。”
见到裴厌辞霎白的脸,他话锋一转,“晓得你最关心此事,怎忍心让你期盼之事落空。这样,午后本宫便私下去与大寺招呼一声,至于本宫这张脸好不好使,还得看到时候的结果。”
明确说明了做这事的困难程度和自己将为他舍了多大的脸面,这样才能让他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将自己待他的这份好铭感于心。
“多谢殿下。”裴厌辞躬身行礼,借此不动声色地摆脱放在肩上的手。
他从未指望顾九倾会帮他摆脱罪奴身份,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看卷宗罢了。
激怒王家,让扼鹭监当朝指摘王家,离间郑家与太子,都是为了孤立太子,顺利拿到新税法条策的拟定。施行与否是后面的事情,当然,那些书生和越停的心血很大可能会付之东流,因为郑家、还有与他同气连枝的世家们不可能会同意与他们利益冲突甚大的法条通过。
他都可以想象的到,当郑家看到太子手中的法条,会有多么地光火,从而怀疑太子与他离心离德,想对他们下手。他也知道,郑家门客拟出来的东西,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
若真要解决目前的税法弊病,不拿世家开刀则不成。
但这不是眼下他想解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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