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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皇X猎宦(椰已)


“昨日小的去买宅子了。”
“买宅子?”顾九倾虽是疑问,眼里却毫无意外之色。
果然,这人已经知道了,故意问他,就想看他有没有隐瞒。
“你想搬出去住?”
“小的是殿下府里的总管,能搬到哪里住?不过是想着好容易从手底下人那里得来一笔钱,不如买个宅子租给别人,以后好收租金,也好过一笔死钱烂在手里。”
昨日他和姜逸满城跑,顾九倾若是想要了解他的动向,肯定容易掌握,至于有没有发现他与棠溪追一起,裴厌辞有些忐忑,顾九倾到底知不知道呢,还是等着他自己坦白。
有一瞬间,他记起棠溪追说的,他感觉他俩像在偷情。
不得不说,还真有点像。
背着自己名义上的主子和他的政敌搅和在一起,怎么不算偷了。
“你倒是爱财。”顾九倾不由得神色轻松了些,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又慢慢正色起来,状似关心地问道,“昨夜西市附近的几个坊闹腾的很,你应该没在那附近吧?”
“就在附近,还见着了二公主殿下和棠溪追。”昨晚他碰见了那么多人,见到棠溪追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别人。
顾九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二公主怎么会在京城?”
“不晓得,小的宅子瞧得好好的,就遇着这两伙人了。他们在厮杀搏斗,反倒小的和姜小将军遭了殃。”裴厌辞一脸晦气道,“似乎其中还掺杂了受郑家指使的人,公主殿下挟持了小的,可能以为看在殿下的面子上,郑相的人会识趣离开,哪里想到那些人压根没当回事。”
他可是当成太子府的人被挟持的,郑家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不就不卖他顾九倾的面子。
别说郑家人,这么一看,顾越芊也没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短几句话,裴厌辞就让顾九倾对郑家和顾越芊有些微词。
但也只是有一点不满。
“你可有受伤?”顾九倾神色有些紧张。
昨晚场面混乱,他显然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反倒更关心他的伤势。
“小的没事。”裴厌辞这才感觉到这人对一个下人的关心有点多了。
即使他现在勉强算是顾九倾的心腹。
之前自己从棠溪追那里受了伤,他紧张的很,三不五时的问候和送药可以说内疚,这次又是为何。
他见这人手上干净了,便要收回自己刻意制造出来的讨好和关切。
顾九倾下意识将他的手攥紧。
裴厌辞低头瞥了眼,再抬头时,看到了顾九倾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和错愕。
显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
顾九倾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两声,又觉得这样欲盖弥彰,僵硬地卸了手上的力道。
手心顿时有甚溜走了。
他垂下手,无人察觉的宽大袖口之下,手指痉挛般地颤了颤。
裴厌辞将手收了回来,见眼下气氛有些尴尬,转了话题,笑道:“这画笔锋刚锐,兰花姿态稳健娴雅,昂首盎然。最好的是这兰叶,存了些许怒意在,反倒更加肆野。”
顾九倾作画时仍带着对裴厌辞的些许不满在心里的,此刻不好的情绪在他眼里反倒成了点睛,没忍住勾起嘴角,“没料到你竟是懂画的。”
和裴厌辞聊天总是这么让人愉快。
不知想起了甚,他道:“本宫为你画一副肖像,如何?”
这提议让裴厌辞不由得怔愣了下。
“这不好吧,小的只是……”
“本宫都不觉得,你又何必顾虑那些,”顾九倾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念头变得兴致勃来,“刚好有点事交代与你,你坐那别动,就听本宫说。”
裴厌辞只好慢吞吞地上了窗边的长榻,侧身跪坐着,抬眸看他。
“殿下让小的做甚?”他好奇地问道,“可是东宫的事情?”
“身子太僵硬了,在本宫这你莫拘着,就当平日里与友人聊天。”
这太子有点难伺候啊。
裴厌辞心里不愿配合着这事,干脆也不管了,怎么舒服怎么来,手支着头,靠着枕垫,侧躺着看向他。
顾九倾见他如此放松,甚是满意,开始铺纸,提笔,时而琉璃般不含一丝杂质的黑褐色眼眸凝神望着他,时而低垂眼睫,凝神专注。
“殿下想说何事?”裴厌辞见他半天不开口,催着问道。
正事要紧晓得么。
顾九倾有些不想在此时提及政务,但还是开口道:“你可看过东宫属官的名册?”
“看过几眼。”
首当其冲的是三师三少,都是朝中快要致仕的老家伙兼任的闲职,那日随棠溪追离开前他瞄了几眼,这些人连来都没来。
其次是太子宾客,詹事府,以及左右春坊的官员,最高主事官能到正三品,当然,手里有多少实权还得看太子和天子。
棠溪追曾向他透露过的王顾,就是正三品的詹事府詹事,在顾九倾跟前算得上很有话语权的一位人物。
这样的人背地里听命于棠溪追,裴厌辞想想就觉得有趣。
“里面有一个人你多留意,最好是这几日帮本宫去府上拜访一趟。”顾九倾道。
“谁?”裴厌辞脑海里最先想到的就是王顾。
“王灵澈。”
一个陌生的名字。
裴厌辞回忆了下,“那位太子舍人?”
右春坊太子舍人,一个六品小官,在安京一抓一大把。
“是。”顾九倾的声音舒缓却不失杀伐之气,“同时,也是琅琊王氏的长房嫡子,未来王家的家主。”
裴厌辞正色起来,“殿下是想获得王家的支持?”
“没错,”顾九倾勾起唇角,“王家在世家中资格老,实力较郑家也丝毫不逊色,若能得郑王两家一同支持,其他世家自不在话下,到那时,本宫何惧于阉党。”
阉党与世家一直存在利益冲突,两方总不对付,但拥立下一任皇帝登基,风险太大,对于已经存续了好几代、家族底蕴深厚到皇家都轻易动不得的世家而言,没有中立来得划算,除非像郑家那样想更上一层楼的,那不必说。
“小的这几日准备准备。”裴厌辞一口应下。
“但有一个问题。”顾九倾笔下画了好一会儿,待重新沾墨时,他才继续道,“王郑两家,有些不对付。”
……他就知道。
“有多不对付?”
“不死不休的死敌。”
“……”你在异想天开。
但身为优秀且有能力的心腹,是不会质疑上司的任何决定的。
哪怕是个愚蠢至极的想法。
顾九倾没听到他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停了笔,满意地看着桌前画上的人。
“昨日有臣子谏言,欲改革田地税收,此举利国利民,却遭到扼鹭监阉党一派强烈反对。本宫瞧着陛下本有意改革,却也遭不住棠溪追的咄咄逼人。本宫欲借此事,搓一搓阉党锐气,你觉得如何?”
“殿下为天下苍生着想,乃天下百姓之福。”
“王家也与本宫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的一定将殿下的想法传达给王舍人。”
顾九倾笑了,如最圣洁的雪山上初初融化的山泉。
“今日的山兰图,你等会回去的时候带上,改日合着礼品,一并带给王灵澈。”

当朝太子的墨宝值多少钱不知道, 单只看对方给自己画的画,裴厌辞还是挺满意的。
顾九倾左看右看,也满意得不得了, 道:“两幅画都拿去装裱, 回头拿回来。”
“小的这幅画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只是一张纸多寒酸。”
“好吧。”裴厌辞答应道,卷了两张纸, 吩咐毋离去城里找家好点的装裱铺子给画装裱。
交代完事情后, 他带着无疏去了一家酒楼。
越停从太子府出来后, 本打算出去游历一段时日, 待戏院开张后再回来, 没曾想刚出门就遇到小偷, 偷了他的玉佩不说, 没几天又碰到了山匪, 被抢了盘缠后, 这两日刚灰溜溜地回京了。
无疏嘴上笑话他,实际上担心的很, 裴厌辞正好有事找他, 便捎带着他一起去了。
酒楼雅间内,越停神色看起来还不错, 只是消减了些, 想来短短几天没盘缠的日子, 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吃了不少苦头。
无疏看到他这样子,顿时不留情面地嘲幸灾乐祸起来。
“越大少爷这是怎么了,嫌平日里自己吃得太好, 给百姓们见见世面,顺便接济他们一二?”
“几日不见,你是被厌辞和毋离这俩货带得越发没规没矩了。”越停尴尬不已, 只能板着脸教育道。
“人没事就算好的了。”裴厌辞把两人隔开,笑道,“能落草为寇的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
越停摸摸鼻子,“哪里晓得如今匪祸闹得如此厉害,六七年前我带着两个小厮出门,一路从淮南走到漠北,压根就没碰见过一个匪徒,现在想来真是让人怀念。”
“漠北有何好的,都是沙子。”无疏眼底生出向往,嘴上却不饶人。
“我在那里骑骆驼,喝着西域美酒,塞北的夕阳尤其壮丽,还有恢宏的荻岚古城,城主和我还是忘年交,临走时特地为我留了壶酒,让我下次去的时候喝。可惜,后来大熙抢了邬、郃两州,咱们去那的路也断了。”
“大熙看起来不像是胡人蛮族的样子?”裴厌辞想起上次在馆舍中见到的大熙使节和他们的手下,与大宇一般无二。
“嗨,这事我都晓得,厌辞哥你孤陋寡闻了吧。”无疏吃吃笑着,傲气道,“大宇和大熙,本是同根而生,一百多年前,当时还叫做大晤。后来王朝衰落,天祈三十五年的时候,大宇太祖揭竿而起,同一时间,大熙的太祖也号召天下豪杰跟随。经过十几年的乱战,大晤朝分裂为七八个国家,后来我们和大熙慢慢强大,吞并了周围小国,这才有了如今的大宇。”
“但是吧。”他叹了口气,道,“前面几位先皇在位的时候,大宇丢了不少地,比如一直没要回来的十七城,还有边域二十三州府,全都在大熙手上。”
“都是前朝的事了,咱们当今圣上贤明勤勉,所以咱们才能过上安康太平的好日子。”越停感慨道。
“你说的安康太平,就是匪盗横行?”裴厌辞揶揄道。
“一码归一码的事情,他们不思进取,选择落草为寇,与陛下何干。”越停不赞同道。
“若是耕地种田能养活自己,谁愿意去做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是不是这个?”
越停沉默了。
“目前朝中施行的田地税收是怎么规定的?”裴厌辞问出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他身份尴尬,对朝中政事多有不熟,顾九倾不可能跟他讲这些,他接触的圈子多是仆役小厮,眼界有限,顶多加上布衣粗人拼杀出来的姜逸,但问他还不如问太子府的门房。
越停的出现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让他能够更好地了解这个大宇朝。
当初没设计让他与方鸿春见面,导致最终顾九倾还能逢生,一方面他看到了无疏对他的亲昵依赖,一方面也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够相对客观阐述朝中局势的人。
“均田制,也就是按照每户人丁多寡来分田,每个人丁分得的田地都一样多,”越停喝了口酒,摇头晃脑,仿佛与有荣焉,“真正实现耕者有其田,此乃我家先祖于开国时立下的税法,连募兵制都与其挂钩,这才成就了大宇在周边群国中的赫赫威名。”
“除了大熙。”无疏吃到一半还不忘补一嘴。
裴厌辞细聊了此法的内容与实施,一番询问下来,他也了解了个大概。
越停见他终于没问了,反而在沉思 ,道:“你问这么细做甚,怎么,有人要动此法?”
“是。殿下觉得,此法已经不再适用于眼下了。”
越停顿时沉下脸来,“简直胡闹!他才刚接触政事,怎么可以如此胡来,动摇田地税收,这是动摇国之根本!”
“我也觉得,此法,的确得改。”
“你一个下人,毋要妄谈国事。”
“均田制在开国时适用,因为百姓分到了自己的田地,公平公正,调动了他们的热情,这才让粮食产量大大增加。但是,大宇开国已有百余年,人丁早已翻了数番,大宇国土不但没有随之增加,反而被大熙夺走了不少,倘若开国时一个百姓能分到三亩田地,现在新增的人口呢?他们能分到甚?哪来多余的地分给他们?你能确保他们分到的亩数和开国时的一样?恐怕连一亩地都没有。而纳税定额,少地者与多地者交同样的税,这让他们怎么过活?”
裴厌辞慢慢地与他分析着。
“其次,百余年前百姓分到的地,自然多数都是良田好地,百余年后,那些好地早已被瓜分占据,新增的人口分到的地能有多好?地里的粮食作物产量不喜人,手握贫瘠田地的人家凭甚与拥有良田的人家交同样多的税?”
越停冷笑,“一户百姓若有人丁减员,随之相配的田地便减少,若是绝户,田地直接收归官府,重新分配给别人。除了世家,你觉得哪户平民门户能绵延百年之久?好地与坏地,地亩增减,都是流动的。”
“是啊,你也说了,除了世家。”裴厌辞道,“地属天子,民租其耕。倘若无减员,不绝户,地少者、地贫者难以承担如此重的税赋,不能买卖,便只能将地租给别人,谁有实力租地?只有世家。”
“世家租地,又非强占,都是有给租金的。”越停不服气,此刻,他不禁以世家的身份来与裴厌辞辩驳,“百姓得到的租金足以缴纳税赋,他们还不用劳苦干活,可以去挣别的工,岂不是还多赚了一份钱。”
“世家凭何会给他们足够的租金呢?你觉得他们是大善人?那你为何又想脱离你的家族?”裴厌辞笑道,“你的游学,仅限于与同是世家子弟的好友一起游山玩水吧?”
越停的脸涨红了起来,眼睛瞪得浑圆。
“好吧,咱们就当你所拥护的世家是个大善人,农户租地的银钱刚好够交税了。但是,根据你方才所说,农户缴的税不是银两,而是绢帛粮食,他们想要缴税,就得拿租金去与商户交换。你说,每年商户到了缴税期前后,会不会恶意抬高绢帛粮食的价格,借此大赚一笔?”
越停愕然。
“在世家和商户的双重剥削下,百姓难以再依靠土地生存下去,干脆直接连租地那点塞牙缝的银钱也舍弃了,直接逃户。朝廷按照户籍人丁收税,也按户籍募兵。”裴厌辞道,“可能眼下看不出来,但长久以往,朝廷的国库,还有军队人马,就会是个大问题。”
此刻他脸上的红潮退却,冷静下来后,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朝中无钱,边关无军,国之危矣。”
裴厌辞点头,赞叹道:“这种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当所有人都早已习惯,只看到此法带来的好处,能在你们之前就发现问题所在的人,是个人才。”
“你可有破解之法?”
“暂时没有。”裴厌辞道,他是掌控大局的决策之人,劳心劳力、提供解决办法是手下干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我想见见那个人。能发现问题,必然也有解决的法子。”
无疏早已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听得入迷,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裴厌辞眼里充满了兴趣。
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兴致勃勃。
“你真的失忆了?”越停突然问。
“是啊,怎么了?”
“没有。”
他抿了抿唇。
单单只是靠他口述税法的措施,就能立刻知道该法实施的困难和症结所在,他对眼前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他也再次知道了自己的见识是多么得浅薄。
倘若上一次在太子府里,裴厌辞与他的一番对话,让他更加了解自己——享受着世家给予的身份和照顾,又极力地想要摆脱世家施加给他的压力和束缚,这回,裴厌辞与他的一番对话,让他了解到自己与他的差距——自负世家出身的人,学识、眼界、大局观、甚至人性身份的把控,都比不上一个仆役。
他开始从心底里佩服起这个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要想的事情。”他正要说话,就听裴厌辞话锋一转,悠然开口。
“百姓的苦,咱们受不着,何苦想那么多呢。”
他更关心的,是太子和世家支持的新举措。
他们会提出解决的办法么?

第49章 画失
“裴兄何出此言。”才刚佩服起这人, 越停又为他仿佛旁观者般的漠然所皱眉,烦躁地捋着下巴的一小撮小山羊胡,“你有入世之才, 就应该将济世苍生为己任, 何故说出这种心性凉薄之语?”
“你渴望出世,梅妻鹤子, 又何必去关心劳苦百姓的死活呢。”裴厌辞笑道, “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 死一个人, 与死上万个人, 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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