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领主(九月啾)

罗西尼和奥菲利亚不会在同一时间的冒险者之家分会庆典上出现。
作为阿尔德林的老朋友，他们以此作为默认——“乔西亚大公在此地拥有最高权利”。
随着厨娘们有条不紊地架起几十个大锅, 工地的气氛逐渐愉快了起来。
人们来来往往, 不少人好奇地探头探脑想看看都有些什么食物。
“小莫泊桑，快过来！口水擦一擦！你已经在那个大娘身边来回好几次了, 没看她勺子都举起来了？！”
“一边儿去，我才没流口水！”已经变得皮肤偏黑并且精瘦很多的男子轻踹了旁边人一脚，然后又不经意地回头, “我好像闻到胡椒粉的味道了。”
“啥？”
“那个棕黑色的粉末！”他家还没有变卖家产之前，这种价格昂贵的东西也是尝过的。
“你鼻子那么灵？平时也没看你对餐盒有什么反应。”
“能吃就行了，工地上哪能挑挑拣拣……”
这里距离卡列安小镇说远也不算远，日常的餐食还会由镇子里的居民送过来售卖，有时候，小莫泊桑会听到居民们谈起领主的食品店里那些“能香掉人鼻子的全鸡”和“绵软香甜到晚上做梦都在啃枕头的甜糕”，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识到。
乔尔无声无息地站在远处树枝上，单手扶着树干，用德鲁伊的超远距离视力旁观了一会，一切井井有条，于是，他准备去往另一边，看看另一个群体的活动了。
阿利耶和阿纳德已经陆续出现在夜空，气温慢慢凉了下来。
这里原本是大河泛滥后、大水浸泡土地百年而形成的沼泽，也有无数的生灵。
开始建筑工程后，原本依靠沼泽生活的小动物们自然也需要迁徙到他处。
在小熊德鲁伊的视野里，卡列西里大酒店和冒险者之家地界范围内，代表人的色彩已经开始生长，代表其他生灵的色彩则逐渐消退。
乔尔有一瞬间是悲伤的。
暗红色和淡金色的星点化作一道道光，缓慢地向某个方向迁移，那是古代的卡列西里巨大的地域范围内，小熊德鲁伊为它们指出的一个新的居住地。
河道工程大地的改造会让水系走得更加稳妥，新的居住地，森林和灌木将更加肆意地生长，而那一处生灵的生物链循环也会因此而更加厚实。
极其微小的生灵们并不一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想要迁徙，但当它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灵活的触角和毛茸茸的大脚板会让它们感受到新居所的冉冉生机。
小熊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他突然感觉多了一种饱腹感，好像什么吃进去的东西终于被消化吸收，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大地上飘浮移动的光晕很是美丽，乔尔默默地看了许久，直到天边红色的霞光破开了浓浓的雾气。
衣角飞起，有人在身旁的树枝上坐下，枝条却没有一丝下压。
“你都不来看我。”上面传来轻声地抱怨，说话的声音吹起了小熊耳朵上的绒毛，一只手伸了过来，很自然地把小熊揣进臂弯里，“我准备了小半天呢！”
树枝终于向下弯了一点点距离，乔尔不自觉地想：果然，还是小熊比较重一点。
阿尔德林衣服上的硬质扣子全部解开了，不会勾到小熊的绒毛；衬衫上有柔软的领花，把下巴按在小熊头顶上也不会磕到任何地方。
乔尔眨了眨眼睛，露宿一夜后皮毛上的过量水分都快被身后的热量蒸干了，于是，拍了拍阿尔德林紧紧环绕在肚子上的手臂，“阿尔德林最值得信任了，所以我才能偷偷溜出来休息嘛。”
外表还是小熊幼崽的形态，乔尔对于非本体形态甜言蜜语地哄人完全没有心障碍。
能把人拐来乖乖干活就好，小熊随便给你揉！
谁让一个阿尔德林至少等于一个火力营、一个培育基地、一个信息中心外加一个历史档案库？
乔尔完全能解另一个时间线的乔西亚*凡*帕托利亚为什么要把他自己也放到棋盘上。
在外部环境艰辛不利、王都虎视眈眈恶意满满的情况下，只要用上自己就能一换一，并且换来的“一”还是一岗超多能的那种，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了！
“乔尔，眼珠转来转去，在想什么？”德鲁伊的知觉强到可怕，明明没有面对着，依然能察觉到很多东西。
“在想……阿尔德林你松开一点嘛，背上热乎乎，肚子凉飕飕，冷热交加容易感冒……”
小熊的脸蛋被捏了两下，然后，全自动桌椅靠在了大树的主干上，又帮他换了个可以直接埋胸的坐姿，“知道你在想坏主意，不过……”阿尔德林的声音低下来了些许，“最近有点累，陪我睡会儿。”
小熊没有说话，用唯一可以大幅度活动的脸蹭了蹭对方，算是安抚。
第93章 093 一地之长 选择的清醒与困顿（……
领主府。
贵宾客房占地宽敞, 设施完备，环境清幽，很少有人来往。
罗西尼结束了一天的气候探查, 带着一卷材料回到了套间。
中间小客厅的灯亮着, 跟往常一样，桌子上的几个不同大小、堆放在一起的恒温盒子里是今天的晚餐。
奥菲利亚穿着淡色的长裙在靠墙的一边沙发上坐着，头顶是一盏光线柔和明亮的阅读灯, 她一手托腮, 歪头看着另一只手中来自领主府公共书房里的旧书。在等待罗西尼的时间里, 她已经看完了前面几册。
“今天早了很多？”随口说了一句, 奥菲利亚连头都没抬。
罗西尼放下臂弯里的材料, 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 然后一屁股在桌子旁边坐下。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他打开恒温盒开始暴风式吸入, 唯有回答依然口齿清晰：“嗯，河道和沼泽的改变带来的天气变化需要长时间观测, 我的工作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正吃着，罗西尼注意到桌子一侧还摆着一个盒子, 方形，上面镶嵌有迷你的黑色宝石，纹路是黯淡的, 已经被打开过了。
“传送盒？哪边的消息？”
“魔法师协会的。”
罗西尼放下手中的刀叉, 伸手取出盒子里的信件：“奇怪了，多长时间没联系,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信……”
信件所用的纸张是最华丽的那种，带着淡淡的花香，上面的字体是魔法师协会这几百年来通用的公文体。
三下两下看完了信件内容, 罗西尼挑眉，“克里领的魔法师协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升级？哼哼，是终于招纳到足够数量的魔法师了啊！不过也对，他们从上一代就开始全力支持魔法协会了，从亚力克城毕业后返回吉沙王国的小孩，近半数都去了克里领。”
去往克里领地的小魔法师具体有多少个王都并不知晓，王都的高阶魔法师本来就多，刚毕业的小魔法师不受重视是人之常情，底层魔法师的流动自然也鲜为人知。
不过，冒险者工会却能从注册的冒险者们领取任务的地点中发些许现蛛丝马迹。
“克里领的魔法师协会升级之后，级别就跟王都并列了，难怪会邀请奥莉你去担任会长。”要成为魔法师协会的会长，名望、资历、魔法威慑力缺一不可，奥菲利亚是相当有震慑力的人选。
“嗯，虽然只是邀请提名，虽然可以拒绝，但有了这个级别的邀请之后，常规情况下，我就不宜再帮小熊带一段时间的冒险者协会了。”奥菲利亚翻开书本的下一页，“亲爱的冒险家协会会长大人，该你做一下决策了。”
罗西尼抓了抓脑袋，随手放下信件，重新坐回到桌子前面，继续大口炫着还在冒热气的牛排。
“我们的行踪估计早就在一群人眼里了，哎……那群黑的、白的、彩色的、玩政治的，真会给人找麻烦。”
“黑的”是黑圣教施瓦慈的继承人们；“白的”是白圣教德万斯的旧人；而“彩色的”，自然是指使用各种颜色自然魔法的魔法协会。
如果没有这封特殊的邀请函，奥菲利亚本会是卡列安第一任“冒险者之家”会长的最好人选。
可惜，与王都同一级别的魔法协会等级太高，拒绝它之后还要另外选择一家边远地区的小协会，那是对王都和魔法协会的羞辱。罗西尼和奥菲利亚再洒脱也需要考虑一些不良影响。
“奥莉，你觉得怎么样比较好？”罗西尼很快吃饱喝足，想起妻子淡定的神情，于是凑过去一起陷在沙发里。
奥菲利亚在看一本来自海对面国度的游记，行文生动活泼。罗西尼看了几行也来了兴致，伸长了脖子一起阅读起来。
“卡列安这边，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奥菲利亚嫌肩膀上太重，捏着罗西尼的下吧，把对方的大脑袋从自己的肩胛骨上挪了下来。
第一个人选，是阿尔德林。
他曾经是最高级别、可以开出最高价格的冒险者，同时也是任务牌上被挂过最高悬赏的任务目标。
一直到任务交付者死亡、任务牌变灰，这个史上最贵的任务也无人敢领取。
虽然阿尔德林过去的信息已经隐没在时间的烟尘里，但无论阅历、经验还是武力值，阿尔德林都足够执掌一个边远地区的冒险者之家。
唯一的麻烦在于，他已经是领主的财政长官了，并且众所周知的关系亲密。
冒险者之家一贯有其独立性，可以跟贵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不会直属于某个贵族，尤其是王族。
第二个选择，是市政大厅的弗雷德里克，那个有名的、第一次考试就高分同通过的、灰发绿眼睛的小伙子。
“奥莉，你那么大度，施瓦慈的小家伙估计会被吓到。”罗西尼开玩笑说道。
弗雷德是隐藏起来的黑圣教的后继者之一，千百年斗争下来，黑白双方都养成了对彼此魔法气息的敏感性，他跟奥菲利亚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
由于是在别人的地盘，双方都权当彼此不存在，擦肩而过的都是普通人。
弗雷德里克这个名字是真实的，所以，他曾经在冒险者之家的经历也是真的。
卡列安这样边远地区的冒险者之家，一位高等级又有着隐藏学术背景的冒险者足以担任“临时会长”一职。
排名第三的人选，是老磨坊那边一个叫约瑟芬的女骑士。
老磨坊是乔西亚大公的自留地。
缠绕着白色雪国玫瑰的老磨坊建筑主体如今被称呼为“玫瑰城堡”，围绕着这座小城堡的是整然有序的营地，一半民居、一半是近卫兵的训练营。
约瑟芬是这里的近卫队长，负责一切训练任务和大部分日常事务。
奥菲利亚见过她几次，能闻到她身上剑与火的味道。
“奥莉，约瑟芬也是小熊的自己人。”
“嗯，但在外人看来，她跟乔尔的联系没有那么紧密，而且……”
奥菲利亚跟罗西尼对视了一眼，“临时会长”的身份界定没有那么严格，并且，按一些老古板们的认知，如果约瑟芬女士结婚，立场就不完全是领主府了——没有认为她有和乔西亚大公缔结婚约的可能——符合冒险者之家的对外立场；如果约瑟芬女士不婚，那说不定会跟另一位会长一样，可以慢慢去掉头上的“临时”二字。
夫妻二人探讨着邀请函的解决方式，也探讨了卡列安以外地区的合适人选。
淡蓝色的阿利耶缓缓走上了天空。
领主府到市政中心的大道两侧，举着两只爪子的龙虾形路灯全部亮了起来。
随着路灯的出现，小酒馆的打烊时间也推迟了。
一个喝多了的酒鬼揉了揉眼睛，打了个睡意慢慢的呵欠。
刚刚是不是看到弗雷德先生了？旁边似乎是一个姑娘，啊……好像没办法把自家亲戚介绍给他了……
路上，弗雷德和一位女士正沿着大路向前。
女士机敏地把自己一直藏在路灯的阴影里。
“弗雷德先生，就到这里吧，再走下去要被人说闲话了。”
“好。那么，明天见。请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弗雷德答应了，但还是看着女士走进巷子，进入乔治大叔的酒馆后门，方才转身离去。
回到家的小茱莉亚摘下了头上的兜帽，脱掉了连帽的长斗篷。
微弱的灯火在她灰色的发丝上划过。
“茱莉亚小姐，傍晚能否空出一点时间？”
半小时前的私下询问，并没有给大厅的员工们多嘴的机会。
“茱莉亚小姐，你有很好的基础，完全可以被推荐去魔法之城——亚力克的魔法学院，一直待在卡列安这样边远的地区太可惜了。”
这是弗雷德里克的真心话。
被茱莉亚单独指出过几次事务性错误的弗雷德里克并没有不少同性那种瞧不起女性的心态，能在行政程序规则的推演上超过他，又对诸如人体图像一类的施瓦慈知识抱有平和的态度，即便骄傲如他，对这位市政长官的智慧和能力也愿意认可：茱莉亚小姐绝对有成为中阶以上魔法师的潜质！如果能归到施瓦慈一系就更好了！
“如果你愿意，我能为你找来一份很有分量的推荐信。”
如果是去亚力克城普通的学院，一封署了他自己名字的推荐信就够用了；如果想去亚力克最顶级的魔法学院，他也能要来一封导师的推荐信。
点燃房间的烛火，微弱的光晕在茱莉亚的眼中跳跃。
弗雷德的话彷佛还在耳边。
看着周边简易却布置美观的家具，小茱莉亚轻嗤了一声，平静中带着自嘲：“外乡人。”
弗雷德里克是一个既有财、又有貌、还有神秘背景的外乡人，大家从第一天就知道。
姑娘们闲暇的时候几乎把他原本的身份猜了个遍，自然也包括魔法师。
——比起骑士之类的职业者，魔法师通常更容易获得爵位，更有钱，也更容易带来幻想。
一个有闲有钱的魔法师来到卡列安，不仅愿意天天上班，还推荐她去外面学魔法，好处在哪里？
嗯，市政大厅还不是他的一言堂不是么？
茱莉亚的指尖冒出了一点点水汽，很快又消失不见。
天色已经很晚了，房间里带着丝丝凉意，她既清醒，又困顿。
第94章 094 闲聊 克里伯爵领
说着“要睡一会儿”, 阿尔德林直接合上了眼睛，心跳和呼吸都开始放缓。
小熊数着他长长的睫毛，渐渐也垂下了眼皮。
周身是一个干燥且带着轻风的睡眠环境——来自植物系对温度和湿度的控制——完全没有雨季期间皮毛可以藏进一整个小熊重量水汽的困扰, 舒适且安稳。
这一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远远超过两人平时的睡眠时间。
乔尔一夜无梦，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四仰八叉躺在一条很粗的树枝和树干的交界处。
阿尔德林则侧身躺在延伸出去的树枝上, 不仅丝毫不受“床铺”狭窄的影响, 用双手牢牢固定住了“小熊枕头”, 还把脸蛋埋在了“小熊枕头”最为柔软的肚子上。
注意力集中到肚子上之后, 乔尔能感觉到, 一个稳定的呼吸正持续微微吹动着最外一层的绒毛。
压下去一点, 恢复到原位，又压下去一点。
还好是小熊的身体, 感受迟钝；要是这会儿是人类形态，这样贴紧了皮肤的呼吸绝对能让乔尔跳起来。
不好意思吵醒还在沉睡的阿尔德林, 乔尔决定继续睡会儿。
看天色，他们不过出来了一个晚上加大半个白天, 还不需要通知领主府。
——女仆长露西差不多也该习惯领主阁下的神出鬼没了。
继续睡一会儿吧！乔尔放心合上眼睛。
反正前几天入梦之后也有些心累，不如补眠。
比乔尔略早一点，阿尔德林也醒了, 只是不想睁开眼。
植物系的德鲁伊热爱并且欢迎着雨季的到来, 他们的力量会在每一次的雨季得到充分的增强。
这是进入雨季的第一天，阿尔德林睡得很沉, 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一扫而空，地下的阴影退却，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麻烦也因为雨季的来临而消失无踪。
那是某一个未来的自己的一条分枝, 带着略有崩坏和不稳定的一面。那种崩坏会让Ta对这大半年来过得轻松又愉快的阿尔德林感到不满。
因为是自己，所以，常规的应对方式都在Ta的预判中。
也因为是自己，所以，阿尔德林可以放手用百分之一百的精力去应对。战场就是他自身，不接触的小熊，便可以毫无顾忌。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熊的身上属于大地的气息开始稳定了下来。尤其是昨天，大地的力量包围着小熊，闪亮得像一颗金色的宝石。
缠绕在大地的气息之上，植物系德鲁伊的心境被安抚地明明白白。
摇了摇还在清醒边缘打转的小熊，阿尔德林重新把他揣进臂弯里，“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