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通要像付习州那样对错分明,这世道对软弱的抵抗认为是无病呻吟,利落讨回公道才是上策。
他应该对云颂没有心软,而不是看见云颂观察到一切,对许云熙只是站在他身边也想要解释。
天飘着毛毛雨,云颂驼着背,拖着那个大到也许能够装下他的行李箱在门口铺好的直通大门口的、由霍宗池亲自挑选过石子路上走着,滚轮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霍宗池推开窗户,套了一条裤子,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冲了出去。
他从来没跑得那么快过,连风也好像在他耳边嘲笑。
从背后抓住云颂的手,霍宗池遏制不住怒气,横眉竖眼的吼出:“你跑哪里去?妈的,你想跑!?”
云颂转过身,四目相对,诡异的沉默。
一个双眼肿得像被人打过,一个怒发冲冠跟个神经没差别。
云颂看见他光脚跑出来,脚上沾得很脏,细密的雨落在发间,染得像白发,给霍宗池又添了几岁沧桑。
“空箱子,”云颂说,声音又哑又干,“轮子坏了一个,我去扔了它。”
霍宗池觉得这是比昨晚还要让他丢脸的时候,他几乎恼羞成怒,问:“大清早的丢行李箱,你是不是”
“脑子有问题。”
云颂叹了很长的一口气,替他补全说,“是,我脑子有问题。”
霍宗池甩开他的手,想到之前一个温度不高的早晨,跟今天一样,云颂起床后无缘无故跑去洗车。
“我没这么说,”霍宗池看着云颂与平时判若两人的脸,见识过他撒泼打滚的功底,决定由心智更为成熟的自己退后一步,“你自己要这么想。”
“是,我自己要这么想。”
云颂红着眼睛说:“有些话不用嘴上讲,心里讲也上算。你……你穿件衣服吧!”
霍宗池怀疑他又要哭,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哭,于是咬牙切齿,忍住不说话。
“你不用这么防贼一样防着我,我跑也不会拿这么大一个箱子。”
霍宗池不想跟他说话,走了一会儿,发觉这石子路走起来真是硌脚,云颂在后面拍拍他。
“要不要我把鞋子脱给你?”
他还拖着那个旧行李箱,拿出去,又拽回来,就像他自己一样,其实也起不到什么用处,但要是扔了,就显得形迹可疑,是不是偷了一箱主人家的东西。
霍宗池不吭声,光脚静静走了两分钟,进屋后去穿了件衣服,找到一瓶消毒水往脚上冲,他行为莽撞,一整瓶水全部浇在脚上,疼得表情一变。
云颂吸了吸鼻子,还在一旁观察,寻问要不要帮忙处理。
霍宗池冷声道你别哭了行吗,我没事。
云颂抬起脸给他看自己没有眼泪的脸,说:“我没哭,你有事没事关我什么事。”
“哦,我的意思是,等会儿我说多了,你又嫌我烦了。”
第44章
在付家的工作结束,霍宗池决定再跟着师傅去跑货车,但是云颂不要他离开,霍宗池说明自己需要挣钱。
霍舒玉的厂子遭遇危机,林景声还小也等着用钱。
云颂说我可以给你。
霍宗池那一刻真正觉得云颂无可救药。
他不会明白那天他们为什么不欢而散。
霍宗池不理会他的时候云颂也不放弃,甚至偷偷藏在他们要回乡下的大皮卡车里,半路上他才出来冲霍宗池笑,觉得霍宗池不可能把他扔下。
霍宗池没辙,也的确没把他扔在路上。
他们一起回了乡,霍舒玉知道这件事后非常警惕,千说万说一定让霍宗池把云颂送回去,霍宗池看见云颂脏兮兮的脸,眼睛因为进过风沙,揉搓后变得通红,鬼使神差讲了句,晚上不好叫车。
霍舒玉说,明天一早,最迟明天,一定要给他送回去,你不要闹了呀,那是付云颂!
霍宗池忽然想起他们原本还在闹矛盾,他说云颂无可救药,连一句为什么云颂也没问。
于是他跟云颂商量明天回去,云颂说不回去,霍宗池想,反正到时候车一叫,把他送进去,几个小时他就能回家。
他让云颂睡家里唯一一张很新的床,是霍舒玉结婚时买的。
夜里蚊子多,云颂一直挠,长久不住人的老家没有准备蚊香,就算霍宗池跟他在同一个房间脱了衣服打地铺,也还是看见他身上被叮出不少的包。
夜里开始下暴雨,无可奈何的云颂多留了一天,到第三天清晨,不到六点霍宗池把云颂摇醒,让他跟着自己。
天还没有亮,霍舒玉找的车已经给霍宗池打了两次电话,云颂懵懵地跟在霍宗池后面,门口是一条很长的泥路,下过雨后泥泞地不成样子,霍宗池几次停下来等他,云颂一双鞋脏得没法看。
一看见车,云颂瞌睡就醒了,我不走,他说,我想跟你一起。
霍宗池不准备听他说什么,连拖带抱地把他弄上面包车,云颂挣扎很厉害,他用力想要抠开那只箍在自己腰上有力的臂膀,可霍宗池的力气很大,云颂弄不开,到最后,就成了哭诉。
“我不想走,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走呢!我来玩玩不可以吗?我一步都不离开那个家吗?霍宗池?霍宗池!”
司机催促说快点,别哭,大清早的晦气,被人看见还以为他们在拐卖人口。
他合力把云颂弄上车,车门刷地一关,云颂就不闹了,他倒在座椅上流眼泪。
车窗是放下来的,霍宗池看见他掉眼泪,只是说:“你不会喜欢这里的。”
云颂别过脸朝着另一边,任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司机说:“好了,走了。”
霍宗池叫住他,“等等,钱付了吗?”
司机说:“你姐姐付过了。”
霍宗池又问这么早出发,多久能到城里。
“五六个小时吧,”司机不耐烦了。
比来的时候慢,霍宗池想,为了省一点钱,他不走高速,出城会走老路,一条被货车长年累月的经过而面目全非的水泥路,开得快一点,早饭都会被抖出来。
而云颂还没有吃早饭。
霍宗池盯着云颂多看了一眼,他还是没有回头。
“太早了,要不然吃了早饭再走吧。”
“我?我吃过了,你们没吃?”
他在前座左摸右找的,找出一个塑料袋装的东西,“我这剩个馒头和鸡蛋,你吃吧。”
然后,丢什么似的给了云颂,正好砸在他的手臂上。
云颂没有反应,也没有去捡。
霍宗池皱了皱眉,丢东西,他的那些工友常这么做,要什么吃的用的,要借彼此的用用,有时候就是这样,丢开丢去。
那一瞬间他竟然想打开车门,让云颂干脆不走了。
霍宗池的手情不自禁握在一起,他发了点力,接着任由力气从自己的指尖流出去。
想到六个小时后云颂应该是躺在他两米宽的大床上香甜睡觉,那里没有蚊子。
车子发动的时候云颂还抬手挠了下额头上最大最红的包,霍宗池想起昨晚自己说过今天带他去买花露水的。
看着面包车在小路尽头消失,他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什么都不说了。
云颂半路跑了,司机给霍宗池打电话,“趁我停车撒尿的时候自己跑的,一个小包落下了,不赖我我可找过一圈了,你自己赶紧来看看吧。”
霍宗池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他没有电话没有钱,怎么会跑,跑去哪里?
霍宗池到下午三四点,才在他消失地点附近的一家偏僻小商店找到云颂。
云颂脚上穿着那双泥巴已经干了的鞋,手里拎着食品袋,里面装了一瓶饮料和一袋瓜子,没有抬头只是抬眼望着他。
霍宗池喘匀了气,掏钱问老板,东西多少钱。
商店老太太耳背问他说什么,霍宗池说:“他买的瓜子和饮料,多少钱。”
云颂嘟囔说我付过钱了。
霍宗池问:“你哪来的钱?”
云颂没吭声,他包里还有些零钱。
霍宗池带了一双新鞋叫他换,他也不换。
因为找人累得满头是汗的霍宗池,那个瞬间脑子里响起霍舒玉在某些生气时刻,对已经能够说出一两句清晰气人话语的林景声说,那妈妈再也不管你了。
对林景声,霍舒玉的无限母爱只会叫人将她这话听作玩笑。
就算是小小的孩子,也会明白对她有所管教只是因为有爱。
可一直受到付习州管教的云颂,为什么还是要做付习州不喜欢做的事呢?
霍宗池深吸很多口气,长长地吐出去后,问云颂:“身上有钱的话,吃饭没有?”
云颂摇头,“我本来想买点东西吃,但是她这里只卖瓜子和水。”
霍宗池蹲下握住他乱动的脚,换下泥巴鞋。
穿好袜子的那只脚正好踩在霍宗池的肩膀上,云颂说:“我早就说过了,就算不是你家我也会去别的地方的,我出来玩,这是我的权利。”
霍宗池拍了一下他的脚,问:“你被允许了吗?”
“反正早一天迟一天回去都会受罚的,我哥哥又不会回来。”
霍宗池察觉自己笑了,“那你现在打电话给他,问他,同不同意你出门。”
云颂打开他的手,“我的事你不要管那么多,反正你只是想把我送回去,那你送好了,你就只知道你自己吗?”
“不然呢?”
“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霍宗池迟疑,“那不叫喜欢。”
“叫,”云颂说,“不要你来定义我的喜欢。”
“也许是吧,但那又怎样?”
云颂不知道自己笃定的真相不一定全会变成现实,他以为爱就是先付出,再得到,他付出了,总会得到一点。
霍宗池找镇上修车师傅借了一辆车,回到镇上后,先去还车。
师傅把云颂好一通看,说:“在这里走丢了是很危险的,小伙子,别乱跑,这儿不比城里头。”
云颂的塑料口袋握得噼里啪啦响,说知道了。
霍宗池带他吃了一份蒸饺,叫了一盅鸽子汤,自己没吃。
云颂问他,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你只给我点鸽子汤呢?
霍宗池擦着桌子回答他:“吃完你就回去吧。”
云颂说好吧我不问了。
他把云颂带回了家。
在路边买一顶蚊帐。
老家的床铺全都已经换过,那顶蚊帐早几年就腐坏。
发达后的霍宗池回乡后出资帮助乡里修了公路,家中四处漏风的窗户也全都装上新的,每年回家扫墓,他睡在自己房中,仍觉得耳畔有雨声。
脚心已经不疼但坐在沙发上让云颂包扎伤口时,霍宗池突如其来的心如死灰。
觉得不管云颂向自己靠近还是逃跑,他都会胜利。
周六,天气预报说明今天持续多云,局部有雨,降水概率将在13时达到60%。
被自己精心挑选过的石头导致轻伤的霍宗池在头一天晚上听见隔天有雨的播报时,态度随意地通知云颂他原本需要加班的周末得在家中办公,而他的脚是因为云颂才变得不方便,所以如果明天有需要,他会让云颂帮一点小忙。
霍宗池不知道云颂有没有把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仿佛只是听见他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嗯”了一下,到底是不是答应,这么拉下脸算作求人的态度,霍宗池不想再来第二遍,于是拖着自己明明一点疼痛感觉也不再有的双腿缓步上楼,进了房间。
观察很久,门外响起的动静一如既往的轻,霍宗池的眼睛盯着桌面上的电脑屏幕发起愣,各种显眼数据与放大的文字没有将他的注意力拉回,霍宗池点开一个会议视频回放,听了很久,确定自己身在房间,心却在门外。
刚刚经历过一场头脑风暴,霍宗池对自己面临的心灵困惑有更深的体会,不料想他对云颂会不经过自己同意再次消失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到现在还有心脏跳得很快的感觉。
想在云颂身上释放积怨已久的怒气,最终却变成了这样。
被牵动情绪,接连去做违背初衷的行为。
是从哪一步开始做错?这不是他预想了很久的计划吗?余生要让云颂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为什么就像触电反应,哪怕霍宗池多数时候只是出于好心“帮”他一把,也被连带电得头晕。
没错,就是这样。
霍宗池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受到云颂的不良影响,无数忙于工作的日子里,霍宗池已经脱离正常社交太久,如果他把大量时间投放在云颂身上,思想还会受到更深的蚕食。
尤其是,如果他现在才去思考早在八年前或者经过无数摆在现实的难题才让他觉醒的近几年,就被云颂抛弃了的感情问题,如果他现在开始变得和以前的云颂一样,而显然如今的云颂又已经不像从前,这样颠倒的结果,他会甘心吗?
可这么一想,不免又被牵出另一种预想结果。
如果对深受规训的云颂提出,为彼此间已经成立的实质关系负责,不知道拥有教师身份,需要做出随时表率的云颂,会不会就因此答应。
那么这样一来,霍宗池的复仇计划就将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也许不止。
危机总会找到合适的解决策略,霍宗池要面对的是计划的全面崩溃。
让云颂过不好的方式千万种,他千挑万选,吹毛求疵地从中挑出一条。
然后生怕走慢一样,踏上这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
固然云颂肯定了他的成果,坦言他变得难过,但这段时间,霍宗池也没有开心。
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让生活回到正轨,那不如再变简单,让错误轨道继续往前,当做正确。
一个上午过去,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在天边,像要压下来,也没有等到一颗雨。
经过精巧细致的处理,霍宗池的双脚舒适到一丁点也没办法装出有病的样子,从早晨一下楼,他就走得健步如飞。
从云颂对自己处理及时而带着些许自豪的眼神来看,那些需要他帮忙的预想时刻,霍宗池一个也没法用上了。
他们一起吃完早饭,霍宗池到客厅开着电视听了会儿声音,云颂端了几个碗碟进厨房,迟迟不肯出来。
霍宗池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电视声音调小许多,又等了一会儿,不怎么小心地弄掉遥控器,摔得“啪”一声,电池掉出。
云颂掌中滚着一团面,脑袋探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发觉霍宗池自己能解决,他又把脑袋缩回去。
霍宗池不再耐心,关了电视走过去问他在干什么,就几个碗放进洗碗机,为什么需要搞得这么久。
“揉面,”云颂说:“昨天晚上看了一个烤面包的教程,正好用用烤箱和面包机,我就当做消食运动。”
“昨天晚上,”霍宗池说,眉毛一跳,不悦道:“昨天晚上你就学烤面包?”
“嗯。”
云颂用劲揉着面团,头也不抬,“还看了一点其他,不过记不清了,只能想起来这个。要学吗?”
“不感兴趣。”
“我想也是。”
他的胳膊这么细,用这样大的力气抵到一团面上,霍宗池真怀疑他会不会因为太过劲致使肘部受伤。
而且,如果他昨晚睡不着,为什么不优先考虑从上了楼就没出过房间的自己是不是也存在失眠的情况,却要在网上学什么做面包。
没有人提过想吃面包。
白天他差点以为他离家出走,晚上,云颂学习怎么烤面包。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把面包烤得很难吃?”
云颂一边忙,一边抽空看了一眼站在身后貌似很想说一两句风凉话的霍宗池,告诉他:“我在面包店也干过兼职,虽然是在我大学期间的事,但是精细的步骤我没有忘,我会把它做得很好吃。”
霍宗池冷着脸,说:“谁会在吃饱饭以后吃面包?”
装面团的料理盆与接触的流理台发出噪音,云颂闻言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标准好看的弧度,说:“甜品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没关系。”
霍宗池觉得那也吃不了这么多,云颂揉的那个面团,恐怕切成馒头都能切出二三十个,是要储备干粮吗?用成品速冻在冰箱里以后好应付自己?
“我在校门口蛋糕店打了两个月杂,老板才同意我跟他学习烤面包,怕跟不上,我把每个步骤都抄下来,配料也和师傅是一比一,所以后来我无论怎么烤,顶多成品味道和师傅一样,超越不了他。”
云颂用胳膊擦了下自己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坨面,慢悠悠说:“以后你要是想尝一尝,那家店在新都路931号,师傅开了二十多年的店,不会搬走。”
霍宗池安静听完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伴随一阵外来的吵闹,霍宗池的注意力被转移,看向窗外,一辆跑车停在树下,副驾门一打开,先是出来一条狗,然后出来霍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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