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顾昭闷声道,手指缓缓抬起轻松开了王妃的手,他已经习惯被抛下了,无论他如何恳求兄长、母后都会抛下他,跟他说那是不得已的事情,让他体谅,现在王妃也要抛下他了么?
容从锦反手握住了顾昭的手,拇指搭在他的手背上直视顾昭双眸道:“您是我的夫君,臣永远都不会骗王爷。”
容从锦褪下手腕上的金镯,放在他手心里,手掌轻覆低声道,“这个暂交给王爷保管,臣回来时王爷再给臣戴上好么?”
顾昭怔怔望着手里合叶托着的娇艳芙蓉,累丝嵌花的工艺上点缀着两颗明艳红宝石的手镯,王妃很少戴饰品,这只金丝芙蓉镯他选的时候觉得足够艳丽华贵,但王妃戴上后似乎与他清雅疏冷的气质不符,他打量嫂嫂和晋王妃,好像也是常戴白玉镯、翡翠镯一类的饰品。
王妃却从未提起,也从没摘下过这芙蓉镯,这只手镯连他们大婚那日,王妃穿着嫁衣都隐约在他手腕上露出一角灿然流转的芙蓉纹路。
“好。”顾昭忽然多了一点信心,用力握住了手镯,想了想又小心的把金丝芙蓉镯塞进了袖口里,抬首有一点可怜道,“你真的要回来哦。”
“一言为定。”容从锦含笑点头,两只金雕落在游廊顶端的一根粗壮紫藤枝条上,雄雕看起来还是爱答不理的,半阂着眸打盹,若不是那日他拼着折断一爪也要重新展翅救下雌雕,倒真像是个冷淡模样,雌雕亲昵的在他身边蹭了两下,喉中发出温柔的清鸣,视线又穿过苍翠茂盛的绿叶打量着游廊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这双金雕在雌雕病愈后就没再锁上,顾昭也说了任由它们去留,想回到漠北草原也随它们去,不过这双金雕除去自行狩猎的时候还是会回到王府,扶桐准备的鹿肉有时雌雕也会去吃。
容从锦将府中大小事情打点一遍,点起宫灯,留下了碧桃,不忘叮嘱她:“我出门后看好门户,王爷本就不爱出门,也少让他出去。”
“是。”碧桃应了,又担心道,“让奴婢跟着您一起去吧,益州远在千里之外,奴婢…实在是不放心。”
“我只信得过你和扶桐,你照顾好王爷,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容从锦半边昳丽面庞映着摇曳烛火,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低声道,“这次出门,前路不明,若是…我出了什么意外,碧桃。”
容从锦侧首,注视身边侍女道,“你留在王府,我就将王爷托付给你了。”
碧桃心里一跳,急忙问道:“公子您不是说益州的情况没那么糟糕么。”怎么就托付给她了?
”沉香…不要让她进院子了,你留意着点。”容从锦不答,低声安排道。
“是。”碧桃有很多事想问,却什么也没说敛衽郑重下拜。
车队在官道上疾驰,扬起细密灰尘,前面官兵后面马车,还有一队骑兵断后,两列骏马箭一样的飞奔,鬃毛被风吹拂向后掠去,一身矫健肌肉揉了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车厢不住摇晃颠簸。
扶桐觉得自己像是骑在了跃动的马背上,半躺在车厢里生无可恋的跟着车轴晃动起伏。
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走的又是官道,虽带着马车也是日行百里,星夜兼程,她前两天还吐了两回,现在连吐都吐不出来了,精神倒是好了些。
五日,离益州境内已经不到百里了。
“公子,一会儿马车停了,奴婢给您弄点茶。”扶桐躺在铺了厚实锦垫的车厢内道。
现在马车还在飞速前进,沏了茶也喝不到口中会尽数泼洒在车厢里,扶桐道:“应该多带点茶的。”
“不要紧。”容从锦闭目眼神。
“公子,辎重跟得上呢?奴婢怎么没看见赈灾的粮食。”扶桐养了半天的精神,爬起来向后张望道。
“赵郎将已经去嘉兴调粮了,走水路比马车更快。”容从锦停顿一瞬,“也该派人去接应他。”
钦朝三个粮仓分别在雍州、江南、和永州,分别对应漠北、中部和沿海地区,并不用从望京拨粮,只需圣旨令符就能如臂使指,数日粮草皆到,正因为太宗的谋划安排,整个钦朝的体系能自行完善运转,建元帝慢待政事也没将钦朝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九洲河堤被冲垮,最后一段水路改陆运,沿途灾民无数,若是没人接应赵郎将恐怕到不了益州城内。
“先生,前面马车过不去了。”高头大马踱到马车旁,骑在马上的人身着甲胄不便下马,上半身微倾道。
“牵两匹马,剩下的都不要了。”容从锦早就换了窄袖劲袍的轻便装束,马上的人应了一声,侍卫解下两匹骏马分别给了两人。
扶桐翻身上马,容从锦接过马缰,上马动作也是矫健利落,到望京前,在滇南他们武将世家哪有不会骑马狩猎的,倒是让颤悠悠坐在马背上的吕居正多看了一眼,他又瘦了一圈,建元帝再厌烦他表面上的活也不得不做,留他在望京养伤。
但吕居正放心不下,接连上书一定要跟着重新拨过来的治理水患的队伍回到益州,容从锦虽也给了他一辆马车,但是他伤势未愈,又担忧益州情况不能安心休养。
吕居正不是看某个人不顺眼,他是看谁都不顺眼,众人都是骑马赶路,他是因为受伤才在马车里休养的,东宫派来的臣属却也坐了一辆青蓬马车,多半又是个花架子。
吕居正不禁郁闷,这次本应该派七皇子来的,七皇子连夜高烧,已经“卧床不起”了,他本来还暗自窃喜,以为要换太子来,太子可以说是钦朝皇子中唯一一个有能力料理这种灾情的了,建元帝看太子不顺眼又有什么重要的?太子贤明是大钦之福啊,他本来还准备年末时写一封奏折赞扬太子仁德,他可是从来不说这种话的,太子将成为整个钦朝第一个被他称赞的贤能之士。
想不到太子竟然上书要去青州给陛下找什么“玉玄真人”,据说能改生死起沉疴,让人长生不老,建元帝很是满意,赐了太子殿下千金,让太子尽力去寻,益州水患的事,太子给出的解决方法是,东宫的秦统领和长史柳大人,还有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闲散先生。
建元帝沉浸在即将见到真人的喜悦里,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这些天他观察一番,发现东宫派来的三人里,竟然是以那个闲散先生为首,吕居正差点没气晕,这东宫派来的人,还不如四皇子的部下呢。
吕居正握紧马缰,暗自发誓若是东宫派来的人也不靠谱,他就是留在益州也要处理好水患。
骏马飞驰,少了马车的拖累速度更快,不过路面逐渐泥泞也影响了速度。
“吁!”前面斥候回报,秦征控马,神情严肃一牵马缰回到容从锦身边低声道,“先生,我们得绕路过去了,水深不明,马受伤我们天黑也到不了益州城。”
“嗯。”容从锦颔首,他们骑的都不是凡马,而是军中育出来的战马,领头的自行选了可靠的路,拢做一队沿陡峭高处迅速前行。
低矮之处,放眼望去,被侵泡鼓胀的浮尸飘在浑浊水面上,随着水波飘动,枯枝断叶衬着瑰丽夕阳的余晖这样的尸首还有许多,扶桐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的收回了视线。
他们在望京衣□□致,哪见过这等惨状。
“益州太守还在的时候,衙门的人还会收一下浮尸。”吕居正沉声道,“如今…可能是没人管了,或许也是收不过来了。”
能从水患中活下来的多是壮年男子,少是老幼妇孺,本来及时拨粮赈灾很多人都能活下来的。
吕居正去瞧那位先生,对方面无表情只是对秦统领道:“我们尽快进城。”
城中的水足有三丈高,骏马不适的发出唏吕的鸣声,淌过民区,走在青砖街面两侧均是有着门前石狮的高门大院时才略好一些,水深降到了两丈。
益州郡丞没收到消息,连忙来迎,滚圆的肚皮险些系不上蹀躞带:“臣不知钦差大人驾临,有失远迎。”
柳宗理官阶最高,代为应之:“这里没有钦差,只是东宫臣属奉令来料理益州水患,代陛下行事。”
“是,是。”益州郡丞额头布满细汗,站在水里颇为狼狈。
容从锦目光自他玉色莹润的蹀躞带上一扫而过,笑容温和道:“我们奔波数日,大人先带我们去驿站休息吧。”
“是。”益州郡丞几乎不会说别的话了,他不敢将几人引到衙门或驿站那边常围着一圈流民,赶都赶不走,只能把他们带到官员暂住的松间阁,不想这边也围着一群人。
“大人,臣想起来此处地势过低,恐不能居住还是去臣的陋舍暂住吧。”幕僚迅速来报,但还是慢了一步,益州郡丞远远都能看见那群流民了,连忙转身道。
“不必了。”容从锦道,“还有许多事要料理,就住在此处吧。”
他们能看见流民,百姓自然也能看到他们,一群人稀稀疏疏的朝这边走过来,迎面和他们对上。
“望京…朝廷。”隐约有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听不清楚。
“你们就不管我们死活了么?!”忽然有一个穿着粗麻破破烂烂短打的青壮男子大吼一声,眼底赤红朝马队冲来。
他的吼声好像给众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人群嗡的一声都朝他们涌来。
“狗官!”那青壮男子从水中朝起一段有尖锐断口的断木,就朝益州郡丞刺去,若不是他拦着村民,不许附近的村民入城,他的妻儿本已从水灾中活下来了啊,怎么会冻死在了深夜里。
益州郡丞看起来圆滚滚的,身法倒是很灵活,短促尖叫一声滴溜溜的滚到了领头身着甲胄面容冷峻的统领秦征身后。
唰!利刃出鞘,一排雪白寒光对准了平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甚至被刺破了衣领。
”上前者,死。”容从锦平淡道,“各位稍后,我必给你们一个交代。”
又问益州郡丞,“他们可有篷帐、屋舍?”
“这…”益州郡丞支支吾吾道,“有的。”
“有什么!”一个老者大怒,扒着利刃道,“刘大人给我们搭了蓬子,但是前两天水流太大又给冲垮了。”
“刘大人…你们把他也杀了。”人群提到刘泉霖又是一阵义愤填膺,甚至有人开始试图撞击手持长剑的侍卫。
益州郡丞面色时青时白,若不是衙役也因为水患太大跑掉了一批,他怎么会控制不住这些流民?还让他们跑到上面使臣的面前。
容从锦颔首,看不出喜怒朝益州郡丞做了个请的手势。
军士将百姓挡在了松间阁外。
容从锦解下外袍,扶桐给众人倒了茶,不多时,益州自太守以下所有官员皆到,容从锦环顾四周温声问道:“大人在益州为官十几年,比前几日被斩的刘大人还多做了几年,想必对益州的情况很清楚吧。”
“分…份内的事还是清楚的。” 益州郡丞低着首道。
“那户部年年拨款,请问大人益州水患为何如此之烈呢?”
“水乃上天之源,岂非人力可改,况且九洲河地势特殊,九爻中曾言‘周行四时,指示八方,上卦为天,下卦为地,中卦为人。’山川河流也是三才八阵中的一环,我等修补一二,却也不能强改水势啊。”益州郡丞越说越顺畅道。[2]
“荒谬!”吕居正气得又抖着胡子要拿茶盏丢他。
容从锦缓缓颔首:“大人所言甚是,那请问百姓又该如何生活呢?”
“这阴阳相对,是上天安排啊,顺则祥,逆则不祥,这也是他们的命数。”益州郡丞得到容从锦的支持,心略安了几分笑道。[3]
“大人精通九爻,我自愧不如。”容从锦笑着让扶桐拿了几个铜板出来,与他言谈甚欢口中道,“不如我也给大人算上一算。”
说着,将手中的几枚铜板往桌上一抛。
“命犯流年,刑克衰绝。”容从锦遗憾抬首,神情微冷道,“斩。”
秦征已站在益州郡丞身后,手握长剑,寒光一闪,剑已收鞘,益州郡丞笑容未敛只是眸中刚浮起不敢置信,已然人头落地,在地上咣当滚了两圈,鲜血喷溅而出落在茶盏里,澄澈茶汤染上暗红。
“我的算理不如郡丞,不知哪位大人还想来算一算?”容从锦含笑扫视益州城各位官员,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鲜血甚至溅到了周围官员的脸上,官员瑟瑟不敢言,均是背后寒意阵阵,“很好,看来今日没有了。”
“将他的人头提到外面,找个杆子撑起来。”
益州城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益州太守虽然官职较高,但也无法对抗这些本地富商支持的官员,早就在上书给陛下的奏折里言明了,可惜…来的是四皇子。
第28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
“以前益州太守在的时候, 益州城是何等情形我不知,但我的规矩,想来各位大人是清楚一二了。”容从锦锐利目光缓缓扫过松间阁每一个官员。
“坝官何在?”
“下官在。”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在人群外颤声道。
“我问你, 益州内有多少河坝?浅铺浅夫几何?益州水患已有一月, 如今还有多少物资?”
老者额头渗出汗来, 支支吾吾打着摆子道:“五里坝、李家沟、槐楼等总有浅铺, 每铺浅夫数十,其余的各郡县应该也有浅铺吧。”
“应该?”容从锦轻哼一声,嗤笑道, “益州坝官每年支银数千两,置办桩木四千余根, 浅夫数百, 你却连有几个浅铺都说不清楚。”
“下官…下官知罪。”坝官大惊失色, 膝盖一软跌倒在地抖若筛糠, 眼睛瞄着手握利剑身着甲胄的秦征,生怕他又安静的绕到自己身后一剑也削去他的头颅。
浅铺是钦朝设来清理河道积淤, 置办防洪物资的地方便利, 地位和驿站差不多, 但是驿站毕竟有烽火急报的功能, 沿路都是军马更换不会过于懒政,但益州地处偏僻, 连年水患当地百姓已经习以为常, 浅铺机构名存实亡, 坝官也只是一个白领银两的差事罢了。
“提举司管河通判、管河主事何在?”容从锦又问。
“臣在。”另有两个红袍官员出列道。
“清河、涣河盘经益州, 另有数十小河,越河入淮水,益州附近各河堤坝情形如何?“容从锦问道, “清河上游数个堤坝如今还有几个?”
“这…”提举司管河通判诺诺不知何言,胡乱起了几个头都说不下去,按常理望京使臣到了都是应该由益州郡丞接待,再给他们时间准备设宴款待,彼此心照不宣,他虽为管河通判但是对于水情是一窍不通啊。
他唯一懂得跟水有关的,就是夜色掩映下清河雕梁画舫上的船妓,水患什么情形都不重要也没有人盘问他们,历来都是等数月之后水患自行退去。
这次水患虽是十年未见的灾荒,但对他们这些官员的影响也不大,四皇子不是也转了一圈就回去了么?
“清河上游…有游四个堤坝,两闸已毁,不过过…响水闸和东关闸,是石闸修复后应该还能用。”管河主事结巴着道,面色涨红极力捋顺舌头,“小河板闸一座,减水闸一座。”
管河主事也是中年,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笨,每说几个字就得停顿一下才不至于结巴得说不出来。
容从锦认真听他说完,微微颔首,手指微微一抬。
管河主事没看懂,或许是太过紧张了还跪在地上。
“大人请起吧。”容从锦开口,“益州同知何在?”
“臣在。”坐在下首和容从锦仅隔了一把椅子的益州同知紧张道。
益州太守几日前就斩了,今天当着他的面益州郡丞也被杀了,益州最大的官就剩下他了…
“大人不必担忧,您不负责治理下属各郡县水患,我只问您,如今益州城中流民如何安置?益州还有多少赈灾粮?下属郡县呢?”
益州同知擦汗:“刘大人…罪臣刘泉霖还在的时候,曾设篷帐、粥棚安置,也令各地富户开设粥棚,不过我等愚昧蠢钝如今这些篷帐可能不在了吧。”
“至于赈灾的粮食,请大人明鉴,半个月前益州粮仓就已经空了,如今是一点粮食都没有了,全靠益州内善心富户接济,才不至于全城皆丧。”
“你无耻!”吕居正本已被这个看起来文弱的东宫臣属吓得腿脚都软了,脸上鲜血还顺着往下淌,闻言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跳起来骂道。
东宫臣属不知内情,他还不知道么?他上次来益州时刘泉霖还在呢,明明是益州郡丞、益州同知仗着自己宗族是本地乡绅望族,或是益州盘桓多年,那些富户不肯出力甚至毁堤灌田,益州太守处处受他们二人掣肘,加上衙役不足才无法将篷帐、粥棚设到益州下属的每一个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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