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奇鹤松手把牌给他,叹气:“没什么好紧张的。”
薛非手指划过扑克侧面:“你来陪我,我真的……”他顿了顿,笑,“很开心。”
单奇鹤对此没什么反应,张嘴说:“看起来没见你妈开心。”
薛非闷笑,手指比了个二,伸在单奇鹤眼下:“双倍开心。”
单奇鹤垂眼看他手指:“蠢蛋。”
蠢蛋薛非下地铁后,在出站接客区等亲妈,手中握着手机,就怕错过信息,单奇鹤站在他旁边,百无聊赖模样把玩着扑克。
直到薛非接起电话,探头往出站人群中看:“嗯,我就在出站口,你出来就能看见我。”
单奇鹤跟着抬眼看——明明该不记得长什么样了,但古怪的就是能一眼认出来。
那女人穿着一身掐腰长裙,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几缕头发不听话的地落下来,她松开拖着的行李箱,把头发往耳后别去,另一手拿着手机,转头四顾一圈。
她看着才三十出头,长途旅程让她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眉眼如此熟悉,单奇鹤收回了目光,垂眼开始切牌。
他切牌的手法特意学过,看起来特别华丽,和人打牌时,不经意露出两手,总能赢到别人“哇哦”一声。
薛非已经通过电话描述,认出了自己的亲妈,他挂了电话,冲人群中招手,妈喊不出来,只喊了声“在这儿”。
十八年没见过的母子,刚见面时有些尴尬,薛非自觉去帮妈拿行礼,一会儿问对方坐了这么久的车是不是累了,说先去附近酒店开个房休息下,又问对方准备在这待几天。
妈盯着薛非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侧开头,跑到一旁抹眼泪去了。
单奇鹤面无表情。
薛非殷勤给妈开好了酒店,听说妈要在滨海玩两天,殷勤说自己当导游。
单奇鹤实在看不下去,借口上厕所,找吸烟区抽烟去了。
吃饭时候这妈吃了两口,开始讲述自己的病史,诉说自己的愧疚和思念,说自己鼓起勇气来看薛非:“你不要怪妈妈。”她眼眶泛红,跟薛非一样长而密的睫毛上沾上了些濡湿的水珠。
单奇鹤全程没摘帽子,他们母子二人说话的时候,他也从不不插嘴,像个单纯来蹭饭吃的挂件。
薛非闻言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单奇鹤,轻轻放下筷子,低声问:“你这十八年没看过一眼,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现在生病才想起我了么?”
单奇鹤把不小心夹到的香葱拨开,侧头瞥了眼薛非。
薛妈又开始道歉,说不是自己不想打电话,是薛明德从来不接她电话:“妈妈也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薛非抬眼看妈妈,笑:“我一直住在爷爷奶奶家,他们那儿有电话,十多年来从来没换过号码。”
薛妈顿了顿。
薛非没有为难,转移话题:“然后呢,你现在来看过我了,我也准备陪你在这玩几天。”
薛妈顿了顿,她伸手擦了下眼角泪水,轻声说:“妈妈不舍得啊,过去做过了太多的错事,是报应,但是不舍得,妈妈已经没什么亲人了,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希望。”
薛非抬筷子,无意识地夹了些什么,旁边一筷子敲在他筷子上,薛非低头看自己筷子上的下东西,默默放进了装垃圾的骨盘里,他眨了两下眼睛:“你刚刚点餐的时候,都没有问我有没有什么忌口。”薛非看向薛妈,“我海鲜过敏,很严重的。”
薛妈妈愣了下,开始道歉。
单奇鹤转头看薛非,确实有些诧异——之前看他那副期待又紧张的模样,跟看自己过去没点出息时一样烦,没想到他比过去愚蠢的自己要好多了。
单奇鹤放下筷子,又借口厕所,跑抽烟区抽烟去了,他站在垃圾桶旁,脑子被尼古丁熏得有些放空和飘忽。
他脑内没太多思绪,有些偶尔闪过去的念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像鱼一样溜走。
一根烟抽完了,他才后知后觉恍然——薛非变了。
可能是自己曾经所期待的那些改变。
他对困在婚姻中却不自知的单妈,抱有少年时应有的怜悯心;面对一个十八年从未来见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怀有着应有的期待,却已清楚认清对方并不多爱自己的事实。
他可能已经、或许、确实已经比自己,更会爱人。
单奇鹤大脑空白了会儿,思绪像接触不良的电流一样在频闪,让他产生了些短暂、难以描述的,二十岁独坐海边时与大海在某个维度沟通的恍惚感。
有人闯入这私密又私人的领域,伸手从他口袋把烟盒拿走,声音传进耳朵:“你怎么回事,被谁带坏了,现在怎么天天抽烟?”
单奇鹤回身看薛非,刚刚还妈长妈短的人,正拧着眉头看他手中的烟头。
单奇鹤又恍惚了一瞬,声音低沉:“你妈呢?”
薛非顿了顿,在算不上好闻的垃圾桶旁,突然往前凑近单奇鹤。
单奇鹤蹙了下着眉头。
薛非把烟盒塞进自己口袋里,把单奇鹤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在单奇鹤诧异的眼神中开口问:“你这两天看起来心情都不是很好?”
单奇鹤朝上伸手,没有说话。
薛非已经接收到信号,把帽子放回他手上。
单奇鹤抓了抓骤然摘下帽子后乱糟糟的头发,恍惚的情绪回到正轨,语气也正常起来:“怎么了?有话说话,往垃圾桶这挤什么?”
薛非笑了声,隔了会儿缓慢开口,因为一边说话一边思索,语气比平时语速要慢很多:“我说了你别生气。”
“……”单奇鹤看他,提醒,“这是种比较糟糕的说话方式。”
薛非顿了顿:“好,以后不说了。”
单奇鹤挥手让他退远点,薛非没动,继续慢腾腾说道:“过年的时候,看见你跟你家里关系不太好,我……”他顿住,解释道,“这当然不好,我知道,你如果家庭幸福,父母都对你好,那么更好。”
单奇鹤:“说重点。”
薛非突然有又拿过了他的帽子,把它重新戴回了单奇鹤的头上,遮住了单奇鹤看向他的目光,他喉结滚动一圈,低声:“但那个时候,我觉得,你和我一样,没有人爱和关心……”
那多好,我们天生一对,彼此可以成为彼此的家人和爱人。
薛非继续道:“……反正心里有点阴暗思想,你能理解吧,你别生气。”
他说完笑了声,觉得单奇鹤估计又得骂他——他说一句“先别生气”,这人都要不爽的纠正。
可单奇鹤说:“可以理解。”
薛非呼吸顿住,隔了好一会儿他闷着嗓子笑起来,他没忍住伸手想去抓单奇鹤的手指,单奇鹤没让他抓,抬起帽檐,询问:“然后?”
薛非顿了顿:“我来见我妈,你不开心。”
“……”单奇鹤冥冥中感觉到他是什么意思了。
“你别不信,我真的只是想要来看一眼这个生我的人,她到底是什么模样。”
“……”
“现在看完了,发现也就这样吧。”薛非慢腾腾说,“我还是没有家人,只有你。”
单奇鹤眼睛快速眨了两下眼,没忍住说了句“等等”。
——特么的,这人以为我跟妈关系不好,他这会儿有妈了,我吃醋、心里阴暗不希望他有妈才这样?
薛非等了一秒,捏住单奇鹤的手:“她不爱我,也不想我,我知道。”
因为心疼过人、也被人心疼过,所以知道了,到底什么是思念和爱。
“……”单奇鹤沉默。
薛非语气如此真挚,让单奇鹤没好开口说,是这么回事,但又不是那么个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伸手拍拍薛非:“好了,她来看你,心里……”他顿了顿,还是撒谎了,“肯定也想你。”
他说完这种违心话,没忍住啧了声,喊人要上厕所赶紧去,待会儿出来后直接先去结账:“我去看一眼你妈。”
薛非好笑:“你是我爸啊,要去看我妈?”
单奇鹤还配合点了下头,薛非笑:“行,我去完洗手间去结账。”
单奇鹤洗洗手,回到了座位上,薛妈正在摆弄自己手机,脸色不太好——估计在被催债。
她见人坐下,看了一眼,放下手机,脸上一秒挂上微笑,她在扮演一个性格温柔、思念儿子的母亲,她柔声关心:“你平时跟小翡关系肯定很好吧?他如果平时有什么弄得你们朋友不开心,你也别跟他计较,他是个好孩子。”
单奇鹤把帽子放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会儿这个女人——她长得确实很好看,眉眼立体,年少外出工作,因为长得好看,被薛明德骗了,怀了孕生了小孩,小孩才出了哺乳期没多久,她就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离开了。
小的时候薛明德总骂他,骂他妈,说他妈跟有钱人跑了,还留下他这么个垃圾。
女人仍旧在对着他微笑,因为平日没有保养习惯,明显烫染过多次的头发细看有些干枯。
她长了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所以不想吃生活的苦,只想坐享其成,赌/博输得负债累累,找上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儿子。
——学习成绩好,本来以后可以当血包来吸,但她太贪,要快速变现,永远觉得自己有机会能回本。
甚至可能拿着亲生儿子贷款的钱,扔到赌桌上的前一刻,内心也幻想着回本后,把钱给儿子,再对儿子好点。
沉迷上赌/博的人,完全不能当正常人类来看待了。
她已经不是一位母亲,不是一位女士,甚至可以说不再是个人类。
单奇鹤无声叹了口气,他后来也见过这样的人,赌/博成瘾后,人变成快感的奴隶,全家都被毁了的也不在少数。
单奇鹤冲女人笑了下,从自己包里把薛非送他手机拿出来,放到桌上:“薛非想到要来见您,非常兴奋,提前给您买了这个礼物,听说这款手机非常好,很贵的。”他往前推了下。
女人作势推脱:“我怎么可能还要他给我买东西,他还是个学生。”
单奇鹤还是还是笑:“您可能不知道,薛非他爸,前段时间彩票中了大奖,”他说着顿了顿,嘘了声,“别人都不知道,是我跟薛非关系好,他才告诉我。”
薛妈顿住:“真的么?中了多少?”
单奇鹤维持微笑表情:“不太清楚啊,阿姨。”
阿姨往卫生间看了一眼:“小翡怎么还没回来?”
单奇鹤把单妈的银行卡放在桌上:“薛非觉得您会不要,故意躲开,让我来拿给您。待会儿您也别跟他说,免得他以为你不想要,心里难受。”
薛妈愣愣地看着银行卡,难以置信,连客气话都忘了说。
单奇鹤两指按着卡面,慢悠悠地往薛妈面前推过去:“您知道,因为薛非有意识起就没见过你,所以从小看见别人妈妈时,一直都在想您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小学时,路过学校门口早点摊时,看见别的母亲在给自己小孩喂饭,他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
薛妈看着银行卡:“里面……”
单奇鹤打断她的话:“您也知道,薛非爸爸一直说您是跟着男人跑的,心里觉得不光彩,对薛非算不上好,后来又结婚再生了小孩,薛非在家里就更不太好了。”
薛妈勉强把视线收回来,看单奇鹤,嗯了一声,顺嘴感叹薛非可怜,说自己未来病好了,要把薛非接来自己照顾。
单奇鹤笑:“他爸呢,前段时间中奖了,就给了他这张卡,也没什么钱,说是他未来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他做父亲养他到大学已经仁至义尽。”
薛妈又去看卡。
单奇鹤把卡再往前一推:“薛非觉得您不会要,所以特意走开,让我给您。他说自己大学四年苦一点没关系,他可以平时少用点,反正高中时也是这么来的,他还可以出去兼职,打好几份工……”
薛妈的手已经按到了卡上。
单奇鹤的脸色平静,眼睛没有一点笑意,他慢腾腾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薛妈低声说:“你们大学都有助学贷款的对吧?”
单奇鹤弯起眼睛冲她笑了下:“有的,您别觉得不好意思,您生病身体更重要,毕竟薛非只有您一个母亲。”
薛妈低声说:“阿姨也不想要,但是小翡是个孝顺孩子,我懂的。”
单奇鹤笑:“我懂。”
薛非结完账,在饭店门口站了会儿,他也不知道单奇鹤能跟他妈聊什么,他好笑地想着,像开家长会,还要派人来聊。
小时候开家长会时,就他总没大人,老师有话只好直接跟他讲。讲不讲得明白,他也听着,这会儿十八岁,已经可以自己给自己当家长了,更何况是见亲妈,单奇鹤都能支开他非跟他妈聊两句。
薛非闷笑了两声,又仰头看路口红路灯,这饭店是单奇鹤随意挑得苍蝇馆,店在巷子深处,门头很小,门口挂着透明的塑料帘都有些泛黄,但味道还不错,他抬脚轻轻踢了一脚地上一颗小石头,看它咕噜滚远,怀疑单奇鹤是不是有什么美食家天赋,每次随便找个店吃饭,都能找到不错的饭店。
如果不是刚开学那会儿,他和室友出门吃过几次饭,都快以为滨海这个城市每一家饭店都挺好吃。
薛非又想,跟他妈聊什么呢?
他几乎能想象单奇鹤这种操心性子,会坐在那儿告诉他他妈,他小时候是多么可怜,又是怎么想念这个母亲。
by郁阎。 单奇鹤会说——薛非很想你,请你对他好一点。
薛非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光被一片云挡住,他抬手从指缝中看云层中漏出的阳光。
没有那么想啦,也不需要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再对自己好。但想到单奇鹤如此心疼他、如此为他,他内心顷刻充斥上了一股热意。
他产生一些极其荒诞的想法,不只该让单奇鹤成为他的爱人,还要成为他的家长,成为他父亲和母亲,他如果从单奇鹤的骨血和爱意中诞生,他就完完全全属于这个人,他要永永远远的、让自己的灵魂、血液和基因都来自和属于这么一个人。
那是多美好的人生。
思维还在发散,身后过来一人,伸手直接捏他后脖颈,薛非鸡皮疙瘩从脖子蹿到耳后,阳光从云层后出来,刺目的阳光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他偏躲开。
回头看见单奇鹤,神情稍有些飘忽,轻笑问说:“你跟我妈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单奇鹤松开手,“说你可怜,在家爹不疼后娘不爱的,让她多心疼你。”
薛非眼睛缓慢地眨了两下,还是笑:“我缺她点心疼么,这会儿才想到我。”
“行,那你先陪你妈,我有点事,到时候再联系。”单奇鹤背着包准备走。
薛非伸手去抓他胳膊,轻声问:“你要去哪儿?”
单奇鹤耐心道:“这儿有个集训班,我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薛非道。
单奇鹤往室内扫了眼:“那你妈呢,你陪你妈逛会儿去。”
薛非摇头。
“明天回江水了,我得回去学习,不然真考不上了,我读高五?”
“……怎么明天就回去?”薛非手指捏着他胳膊不松,“你不陪我么?”顿了会儿,他又说,“那我买票跟你一起回去?”
单奇鹤好笑,拿开他的手:“别烦人,要影响我高考了。”
薛非顿了顿,手指又重新粘在他手腕上,低声:“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么?”
单奇鹤无奈看他两眼:“不是想见妈妈么,你陪你妈逛会儿,等明年考完,我不就来这陪你了么?”
薛非看着他,语气轻飘飘的:“我也没那么想陪她……”
单奇鹤拍拍他手背:“好了。”他又往屋里看了眼,“我今天又不走,事情办完就来找你。”
薛非哦了一声,手仍旧没松。
单奇鹤突然想起似的:“对了,你送我的手机,我给你妈了,别烦,好歹生你一场,没她哪来的你?”
“……”薛非愣了下,“我要给她买东西,我会给她买,你怎么把我……”他语气有些冲,和单奇鹤视线对上后,他语气微变,“你把我送给你东西,转手给别人,我不会伤心啊?”
单奇鹤笑了下,伸手摸摸他的脸:“好了,别生气,心意收到了,以后我想要什么会直接要,不会跟你客气。”
薛非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低声:“你觉得我没钱,不想花我的钱。”
单奇鹤没好奇:“知道还这么多废话?”他拿开薛非手,“陪你妈去,自己答应的事自己做到。”
薛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搓了两下手指:“忙完来找我。”
单奇鹤点头。
好歹把薛非劝去陪妈,单奇鹤还真去了几个集训机构,不过他艺考在即,机构都建议他现在立刻报名参加集训,后年指定能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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