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写:“邓氏在劫难逃,承武帝绝非宽宏之辈,吾辈亦无法另投二皇子处。只盼子渊学长,能留旁系一条活路。”
周子渊看着短短三百字的信,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痛觉。他不爱求人,最落魄的时候,求的也只是彼时以为是至交好友的张承寅。此时看邓纬天的字,只能想到他们算不上同窗时光中,坐在窗边的侧影。不知他是走投无路,还是甘愿一赌新君的脾性。
他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发现邓纬天落款边上,落了几个墨点。像是字写完至此,终于抖了一抖。
沉吟片刻,他给朱老师回消息:“学生省得。”
深夜,那边似在等他回复般,顷刻多了消息:“让你为难了。”
周子渊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回复些什么。
邓家命运如何,他又能关照到几何?说近点,还要看段淬珩怎么想,说到底,此时恐怕仍然要看虫群想做些什么。
朝中势力远不如看上去繁复,无非是等死的,跑路的,要赌的,和犹犹豫豫半死不活的。今日表了决心的,再过几天再去敲打,让他们于义军一事上出力。程家一路南行,还要多靠弓家势力和与已站过来的世家关系良好的武将打探消息。至于已经乱得彻底的主星,最好是能够在合适的时机出个更大的乱子,再由段淬珩出面,更彻底地安抚人心,收拢兵力。
他敲字敲了一整个文档,施施然发送给段淬珩。想了片刻,到底难得心软一刹,把邓纬天那封信,一并传过去。
等一觉睡醒,对面人算好了星际时差,通讯恰好打过来。
周子渊睁开眼,仔仔细细打量眼前人,没等对方开口,已经说出话:“又受伤了。”
段淬珩没有料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沉默半晌,问:“怎么知道的?”
有进步,至少不否认了。
周子渊回答:“秘密。”
段淬珩叹口气,难得有些挫败样,问:“真的不说吗?”
周子渊简直要被逗笑:“说了之后你下次努努力,修正破绽,不让我发现?”
段淬珩也笑,只说,没事,余生看过了,正常阈值内。
“那就好,”周子渊回答,“可别让我发现你拿什么来贿赂他。”
“哪能贿赂得动他。”段淬珩答,“他现在一门心思地拿我当唯一的实验对象用,对我的要求苛刻到小数点后二位。”
周子渊笑了。
“出宫后回主星,周公子终于能一展宏图的感觉好吗?”
“熟悉是熟悉,但更多的是疲惫。”周子渊无可奈何地听他用大婚后呛自己的字句,配合着同样用上最早的语气开玩笑,“不若我们换换,二皇子替我来打机峰?”
“那恐怕我动手会比顾佑衡还快点。”段淬珩同样笑,“到时候怕是收不了场。”
“我倒宁愿收不了场。”周子渊讲,“人心真是难料的东西。”
“在忧虑邓纬天的事?”段淬珩问。
“难免有些……”周子渊叹气,“感同身受。”
四个字,到句尾,放低了语气。
“确实是封好书。”段淬珩讲,“端看你怎么想,想保就保了。邓家旁枝似也都是文臣,你想把他们布进局里,就放主星;不想用,就问问顾佑衡有没有办法。”
他说得理所应当,心平气和:“主星都交给你。平安就好。”
“这话该我说。”周子渊答,“平安就好,怎么还倒打一耙。”
“你瞧着,”段淬珩这样讲,“一半快意,另一半,倒像比我更累。”
周子渊摇摇头,虚虚地抱住他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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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有时间就更
“忘了临安顾氏没了。抱歉。”邹沵话是这么说,人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手上敲键盘的动作停都不停一下。
顾佑衡思考片刻,想到自己给邹沵一拳,他明天真的只能躺床上,只好作罢,低下头问:“闲吗?”
邹沵眨了眨眼,问她:“你想干吗?”
“给你找点事干。”顾佑衡随随便便问,“你能把承武帝账号黑了,看看他那些真正宝贝的自己人都在皇宫哪里吗?”
“我要是能,段淬珩就应该跪着求我赶紧救救他,而不是让我待在这,每天提心吊胆害怕你哪天心血来潮,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外星系漂流。”
顾佑衡满意点点头,把骰盅扔到一边:“你知道就好。”
邹沵问顾佑衡:“你和宋澄絮怎么这么不一样?”
“哪里?”
他盯着屏幕,看似走神。顾佑衡已经发现这个人无法直面自己真心话的逃避动作,他若直视她,她反而不会怕。偏偏只是直直看着前方,一动不动,她便来了兴趣。
邹沵沉默良久,还是没能开这个口。
顾佑衡简直想笑,还是放了他一马,只说:“能盗到的秘辛来者不拒。”
“知道了。”邹沵打,指尖终于有了动作。
接下来几天,倒是手下们报了些有可能的计划,可惜周子渊忙到匀不出空档来。
每天见许多人,该敲打该给甜枣该循循善诱的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心累是心累,瞧着那些人,触景生情的毛病差不多好了。要说同情,在这些人的嘴脸面前,似也没有几分。但要说厌恶,却也不至于。
只是周延盛问他:“想好了吗?”
他从来不需要母亲和父亲额外的关心,一直清醒,成熟,知轻重,有想法。
一朝发疯发得比任何时候都狠,把周延盛看愣,但倒把邹疏影看得松了口气。
“不然真怕出个一心为自家的政客,最后成了严嵩。”
*严嵩嘛,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情深专一,一辈子没有纳妾。
“爱上君王,也没有哪个有好下场。”这是周延盛。
周子渊笑笑,他说但是父亲,明哲保身,又有什么好下场?
“乱世至今,有谁知道怎么做,才会有好下场?”
或者干脆已经没有下场,留下全尸,已是万幸。
邹疏影只在笑,她轻轻挥手:“不若子渊陪我下场棋。”
北边的战场已经乏事可陈。
段淬珩身处其间,仿佛成了最正常的人。
余生见惯生死,在北塞独自一人困了良久,两相对比,竟不知谁对死亡更不恐惧。
“你的数据倒是还可以。”医生看着对面人说,“很稳定。还挺尽力,精神强度和韧性都很高。”
“听起来不像在夸我。”
“要找人夸你找周子渊夸你。或者去看看底下那些呻吟着或者歌颂你的人。”
“你如果愿意跟我一起去听他们夸你扁鹊在世,不妨一见。”
余生只是咔嚓咔嚓继续吃他的垃圾食品。
两人相对只是沉默。段淬珩刀枪不入,余生水油不进,看对方,都没干涉的冲动。
偏生今天来了个急人,搅了这个尚算安静的时刻。
常宁冲了进来。她是段淬珩和苍俊提拔起来的几个副将之一。“南方有人探,说寻到苍将军的下落。”
北塞苍家全军覆没,是苍俊几番打探也不争的事实。仍能被称为苍将军的,只剩苍家最高领导人,苍黎。
“找过苍俊将军了吗?”
女人飒爽英姿难得填上一抹愁色:“情况不太妙,我想先找您商议。”
段淬珩还没说话,余生大手一挥:“滚滚滚,滚出医疗室。”
他打开门,把两人旋风卷落叶一样扫出去。
最担心的事仍然发生。
苍黎将军为人谨慎,到主星,走的急报正规手续。程家在主星势力彼时尚未撤出,是以不知是否承武帝得知,他们把苍黎扣了下来。
现今软禁在南方程家。
南方富庶,战火亦未波及。现下程钧未动,等来的是程锐的一则留言。
段淬珩拧着眉看没有意外的威胁信。常将军陪他沉默一段时间,总算开口:“您怎么看?需要告诉苍俊将军吗?”
“有得谈。”段淬珩如此作答,“程锐想牵制我们,苍黎将军暂时安全。而我们,也没有瞒着苍俊的道理。”
“主君不怕他冲动?”
“哦?”段淬珩只是笑,“你见我不打算瞒着他,偷偷松了口气,这会儿怎么还问起我怕不怕他冲动来了?”
“苍将军之前……”
她说的是那位受晶核里头的情绪影响后,驱飞行器想要飞往北塞的事。
叶留香先前几番暗示不要再往北塞跑,段淬珩不敢大意,把人追了回来。
千里追逐戏之后,周子渊打来通讯,平静问他好。
段淬珩自然答好,只是去看了会儿风景。
对面人看破,并不说破,片刻之后,微微叹气,说我尽快动手,我们尽快会面。
这会儿,倒是要拜托他的爱人真正尽快动手了。
安保被撕开一个口子。某个边境来的警卫部高官放出了警卫机器人的控制权,以此告慰自己曝尸荒星的妻儿。
顾佑衡勾搭一群看起来能成事的头子,从其中一位口中得到此消息,跑去见了那位高官,回来说,不日大概这位就殉情而死了,瞧着不想活。邹沵问,你也不象征性阻止一下?
顾佑衡问,你在说什么?年轻女孩笑得宛如带刺的丝绸月季,美到泛着苦味。
她眼睛眨了眨:“想死的救不回来,想活的不用我救,比如你。”
邹沵沉默片刻,不去在意对面人在夸他还是损他。
人民水深火热,北方向南的消息令全主星人的神经都如超负荷运转的GPU,随时随地就要炸开。
富人区是第一例,然后往北边蔓延。主星是东富北贵的格局,层层叠叠,串联起西边的贫民窟和南边程家的军营。
主星兵力虚空,程家在此处没留什么底牌。
顾佑衡这日说是去杀人,回来的时候拿着件锦袍。
邹沵好歹也是个主星贵族,扫了一眼徽记,说你去把钱家抢了?
顾佑衡笑,说哪啊,我只是把他人杀了。
邹沵等她下文。
“行了,不都猜到了,救了个小孩,看着不是钱家人,但这徽记在乱世里不好说,这不把衣服抢回来,让你无聊时候诅咒泄愤。”
邹沵讲没看出来你就这么爱救小孩,也不怕你其实是其中某位的杀母杀父仇人,长大了和你演一出爱恨纠葛。
顾佑衡摆摆手,答差不多得了。我良心就那么多,在我面前的我救一救,看不见的只能暂时当不知道。剩下的大爱和道德审判或者玩转道德,都交给周子渊或者段淬珩吧。
她顺路救了一串,几个塞进她的星盗窝里,伤得严重的送周子渊搞的救济处。
一路轻装简行,没人认出她来。送人还没登记完,就飘飘然走远。在飞行器上回头时,周子渊神情温和地与形容忧愁的人群说话,依然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再往后看,有承武帝的人,也有段淬珩的人,还有她的人。
她浅笑了一声,一群漂泊者,星空的弃民,此时此刻居然很人模人样地融入主星,像陨石砸进准备好的陨石坑中。
有人在敲玻璃杯,回过神,邹沵皱着眉看她。
“又做什么?”
“我的地板又脏了,而且,这次看起来,真的是你的血。”他指了指顾佑衡的脖颈,离动脉很近地方的伤口,仍在滴血。
顾佑衡笑笑,接过邹沵给她调的酒,然后差点喷出来:“谁教你药兑伏特加的?”
邹沵看着她表情略带扭曲地咽下酒,报复得当,心情很好:“找到了个好玩的东西。”
邹黑客一个月不出一天门,宅得仿佛已经成为赛博生命只需要在网上遨游:“光凭这个我觉得我能让你陪我喝一个月的茶。”
顾佑衡嫌弃地撇嘴,到底抬头看光屏。
半个小时后,不约而同地进入秘密频道呼叫人开启紧急会议。
周子渊在赶回周家的路上,宋澄絮在星舰上进行星际跃迁,苍黎人在程家老巢,苍俊人在医务室做检查。
此时此刻余生的好脸色消失无踪。段淬珩在边上喝茶,低眉垂眼,听着被惹毛的人问:“苍俊你是觉得段淬珩身体很好,你死了他能一个人戴着晶核活到把虫群灭了之前吗?”
“你如果想杀了他,可以直说,他应该能高兴到让你替他选个死法。”医者继续加码。
段淬珩听到这笑了一下,在只有机械轻微轰鸣声的房间里,分外清晰。
房内剩下两人转头看他。
他只好接话,说余生,我觉得你也需要休息。
得到一张骂得很脏的脸。
“晶核会侵蚀人的精神。”段淬珩下了定义,“放大内心深处的欲望。精神力上附着的记忆同样会对使用者的知觉产生影响。”
他看向苍俊:“短时间内你不能再用了。”
“你什么意思,段淬珩?”余生抬起头,“你又打算干吗?”
后者嘴里能让医疗室因故炸毁的话还没出口,紧急会议提醒响了。
余生挥挥手赶客,让他俩结伴滚出去。
所谓紧急会议,总的来说,邹沵发现的是程家留在内网的一个小缺口,从中挖出留在主星的暗线和程家多年来持之以恒以各种各样牺牲为代价得出的皇宫各处密道和承武帝部下的人。
明面上锦衣卫,暗地里夹杂各处的人。
邹沵附上一句,已经先查了几位,许多挺清白的样子。
段淬珩答,其中有两个看起来有点假。
“怎么个假法?”
“一位是我的人,另一位有点意思,苏家人吧。承武帝把苏家父族连锅端了,这位到底怎么样,挺有意思的。”
周子渊聊了些主星局势,挺好的,目前是乱拳打死老师父的局面里,揉杂些世家的手笔。
“我想知道皇宫里的这位打算跑路吗。”顾佑衡出声,“在座各位最了解他的应该只有你了,段淬珩。”
被点名的人抬起头,说,不会跑。他浸在皇权里这么多年,早就没办法自己下王座了。
神色一贯的平淡,甚至有闲心接了句周子渊问话。前太子妃问他,是不是没来得及吃饭?
他回以反问:“怎么看出来的?”
周子渊只是笑。
“停一停。”邹沵打断了他最不爱磕的一对放闪的动作,“所以顾佑衡你打算什么时候步入六皇子后尘逼宫去?”
“怎么能叫逼宫?”顾佑衡切一声。
她话没完,段淬珩接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义军打进紫禁城罢了。”
“不若你干脆称帝。”段淬珩这样说,“臣愿意护驾。”
宋澄絮一直没说话,她精神力消耗大,此刻抬起头来,抿了抿嘴。
“你看我像想当皇帝的人吗?”顾佑衡冷笑一声,“我只对杀了那个狗皇帝感兴趣。坐天下这种事,谁爱干谁干吧。”
她看的是段淬珩,神态难得带上点认真。
后者坦然接下她的注视,没说话。
“不至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吧?不用你背弑父的名声,还可以时机合适进入主星,安抚涣散的民心,联合或者处理义军。”
“我还以为这是我的台词。”废太子这么回答,“大仇得报,还不用接烂摊子,是谁得了便宜?想杀就杀吧。我没兴趣完成什么弑父行径,也确实没有时间。”
一言为定。顾佑衡笑眯眯,我看表姐暂时回不来,那我去把皇帝杀了,你们没人有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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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有存稿!
“晶核在收集逸散的精神力。”段淬珩说,“我们用不用,结果都一样。没有人能够承受那么多的记忆和痛苦。”
“心底的欲望同样会被群众的情绪影响和倾轧。”
段淬珩扭头看着苍俊:“我们承受不起失去你的代价,至少现在不能。”
他话说得并不好听,苍家仅存的年轻一代回过头来,面色惨白。
“苍将军的事我在想办法。”段淬珩说,“我保证,我会尽己所能。”
为了苍生。
余生给苍俊看完病,等人走了,回头看段淬珩:“你心底的欲望是什么?”
“什么?”
“刚刚那段冠冕堂皇的话之后,你在想什么,你会因为什么被虫族的晶核左右?”
段淬珩沉思片刻,说,坦白讲,不知道。
“你真是有够危险。”
“以前能说是为母报仇,或者被爱。但我在被爱,该死的人也死了。我分不清是欲望,还是道德使然,希望能救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金玉堆里的手,唯一的茧来自他没改掉的键盘敲字习惯。他并非严格意义上善良的人,内心深处却到底还在为什么震动着。
星空早就成了笑话,和地球那颗碎裂的卫星一起。但星月的象征从不曾改变。
真是,他笑了笑,有够糟糕的。
“我还以为你现在只是想死。”
“这可不是我说的。”段淬珩讲。
余生和他对视,后者挥挥手示意停战。
“我不想死,”段淬珩说,“至少不是现在。”
眼前人说这话时候很平静。庞大而腐朽的帝国里爬出来的皇族褪去疏离,裁去主动塑造出的威压,只剩下一双如月如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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