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忘云默不作声的吃他的点心。萧潋意道:“哦,那这么说来,小哥你知道的东西一定也很多了。”
“那是自然。”小二凑近了些,“客官想知道什么,尽管便问吧,小的一定是知无不言的。”
这是个聪明人,跟聪明人讲话,总是要更省力些的。萧潋意微笑道:“我二人是打岭南来的,来一趟京城,无非就是想看些新鲜事。我问你,这城里可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怪事?您指哪件?是十年前城外出的那只兔子精,还是城中的那桩失窃案啊?”
萧潋意道:“都好都好,讲来听听。”
于是这店小二便开始唾沫横飞的讲了起来,徐忘云听他从三十年前的家禽成精讲到上个月隔壁街的新妇红杏出墙,就是没一件跟鹿首案有关的,偏偏萧潋意还听得兴致勃勃。
他坐了半天,见那小二仍是一副没完没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扯了扯萧潋意的袖子,提醒道:“天色不早了。”
这一讲,竟然从大早上讲到了中午,一壶梅花酿已经被两人喝得精光。萧潋意这才从“隔壁村豆磨坊老板的老婆跟人跑了”的香艳故事里回过神,“哦,不早了。”
“几时啦?”小二酒量不行,已是半醉,“来来来,我再与你说个李府的公子爱上自己小娘的故事……”
萧潋意道:“不听了不听了,你讲来讲去竟是一些虚头巴脑的小道消息,好没意思。”
小二:“虚头巴脑!嘿!……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哦!有了!”
小二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下手,萧潋意立刻道:“怎么?”
“客官您且听。”小二道:“也就是前几年的事吧,这死了一个卖肉的屠夫,死人嘛,倒也不稀奇,奇的是自他死后的几个晚上接连着打雷,住在这附近的好几家人都说夜里头总听见外面有人呜呜咽咽的哭,一边哭一边喊。”
萧潋意:“喊得什么?”
小二:“好像是‘冤枉’!”
“辜魂伸冤啊。”萧潋意递了一杯茶给徐忘云:“阿云,你说这事怪不怪?”
徐忘云:“你说的这屠夫,因为什么死的?”
“哟,这个。”小二故弄玄虚的压低了声音:“这个说起来可就不大光彩了——这人是谋害了官家子女,被上头判死的。”
萧潋意来了兴趣:“怎么回事?”
“这事说起来,倒就有些长了,客官先别急,等我喝口水慢慢与你细讲。”
萧潋意重又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不急,你慢慢说。”
小二收起银子,嘿嘿一笑,道:“要说这个屠夫啊,那也算是有来头的,他姓李,原先是这片的富商,后来家里没落了,就做起了卖肉的行当,诺,就是这条街上,卖了许多年了,这片的人都认识他。”
萧潋意道:“既然都认识,那这李屠夫为人如何?”
“性格嘛,挺好说话的。他卖的肉又新鲜又好,价格又低,大家都愿意去他那摊子上买肉。”
“如此,又是怎么谋害管家子女的?”
小二嗐一声,“所以才说是怪呢。但不也有句话这么说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就说他也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去抢一个孩子身上的钱,抢不成气急败坏,还把人推下了河里!啧啧啧,我现在都还记得,那还是个小姑娘,也就六岁多点吧,叫人救上来后吓得语无伦次的,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得去手!”
萧潋意若有所思的一挑眉,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小二道:“后来就有围观的人报了官,结果一查才知道这孩子还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官家的。而且啊,还不是普通官家的。”
“哪家的?”
小二神神秘秘道:“要说咱这京城里,那位手底下的。”他朝着天上指了指,“这一个可是重臣了,御史大夫你知道不?正二品啊,顶了天的大官!这落水的就是御史大夫家的,他家大小姐。”
这可算是讲到重点了,萧潋意笑着看向徐忘云,对他眨了下眼睛,那是个“我厉害吧”的意思。小二接着道:“官家子女,又是这么大的一个官,那大理寺肯定是不敢耽误的,当日就把李屠夫压进大狱,没过两日就处决啦。”
若按律法,审查判刑少说要有半月,怎会两日就处决了?
萧潋意与徐忘云对视一眼,徐忘云接着问道:“这位李屠夫,可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小二道:“亲人?早就没啦!客官您想想,要是自己家亲戚做出这种事,自个还有脸在这住下去吗,他妻子就是自觉没脸面,在家里上吊死了。他们俩倒是有个儿子,只不过嘛早早的也走了,这么多年再没回来过,谁知道是如何呢,兴许是死了。“
“……”
小二讲地正兴起,无意间瞥到了徐忘云,登时激灵一下,结巴道:“……这位客官,您,您这样看着我干嘛……”
徐忘云垂下眼,平静道:“无事。”
“……哦,哦。”小二擦了把汗,心想这位小哥瞧着安安静静的,突然一言不发的看着人,还真是有些瘆人嘞。
萧潋意道:“嗯,嗯,不错,这个故事够新鲜,也够稀奇。”
小二回过神,嘿嘿笑一声:“能让两位客官满意就好。”
他说:“行啦,也该回去了,阿云,你吃好了么?”
徐忘云点了点头。
二人出了酒楼,今日日头好,街上商贩行人也多,一片乱糟糟的。萧潋意拉住了徐忘云的袖子,防止两人分散,道:“阿云,你觉得咱们刚刚听得那个故事,它是不是真的?”
徐忘云说:“应当是真的。”
“真的么?”萧潋意顿时道:“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啊?”
“……”徐忘云说:“这个不是真的。”
“哎呀,吓死我了。”萧潋意说:“那个店小二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这世上真的有鬼呢!”
徐忘云心中想到你的重点或许要往后放一放,街上人潮涌动,不时有挎着篮子的少女擦着他的臂膀挤过去,路边饼坊里身形孱弱的年轻老板正在吆喝着卖饼,萧潋意拉着他穿过人群,回到了虞府。
二人方才跨过门槛,便见院内围着一群人,皆身着官服。徐忘云走进了些,看见这些人围着的是一具没了头的鹿尸,已经开始微微腐烂了。
第9章 命不由已
盛京并不是人迹罕见的山区,野生的动物难寻,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头鹿。二人当下就明白这正是虞容婉尸身上的鹿首,萧潋意道:“哪里来的?”
萧文琰从眼角瞥他一眼,理也没理他。旁边有一人道:“是今日晨时,在城外禄禄山上发现的。”
萧潋意蹲下身子,正想仔细看看这鹿身的断口处,便听萧文琰不耐道:“你若实在闲着无事,就带着你养的小面首出去听戏去,不要在这里碍我的事。”
当下四周都静了,身后众人一个声也不敢吭,纷纷低下头假装在做自己的事。萧潋意怔了一下,还未答他,便听徐忘云冷声道:“我不是面首。”
“哦?”萧文琰冷冷道:“本王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不过,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回本王的话?”
徐忘云面色极冷,不言不语只看着他,眼神寒的像一块刺骨的冰。萧文琰冷笑一声,一手按在自己腰侧处,两根手指来回摩擦着自己的剑鞘,眉宇间戾气丛生,已是动了杀意。
一时气氛剑拔弩张,萧文琰手指一动,便要抽剑而出,千钧一发之际,萧潋意忽然动作极快地挡住徐忘云,出口喝道:“阿云!”
徐忘云看也不看她,一双极黑的眼睛只盯着萧文琰,萧潋意横在他身前,将他的视线挡住,一只手极有力道按在徐忘云肩上,又温声叫了他一声,“阿云。”
“让他来。”萧文琰在她身后冷冷道:“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他是第一个,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有几条命。”
徐忘云没说话,萧潋意对着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转身道:“令和的侍卫冲撞了皇兄,都是我管教不力,还请皇兄责罚。”
“呵。”萧文琰讥讽道:“公主好脾性啊,宽以待己也就罢了,纵的下面人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萧潋意只说:“皇兄,我知错了。”
“错?”萧文琰道:“我朝律法,刁奴欺主,以上犯下,轻则杖刑,重则斩首。”
他冷冷道:“你既知错。”他唰一声将自己佩剑抽出,横在萧潋意面前,“便做于我看吧。”
“……”
冰冷的剑光反射出萧潋意低垂的眉眼,默了半响,只听她叫了一声:“……皇兄。”
她欠下身,放低声音道:“归根结底,还是令和管教不力的错,愿请皇兄教导,令和自请受罚。”
萧文琰嗤笑一声,“你这样说,倒让本王罚不得了。”
“令和不敢,皇兄教导我,于理于情,自是应当的。”
“是吗。”萧文琰将剑收了回去,傲慢道:“天子犯错尚与庶民同罪。公主说得不错,那便请公主以手代剑,自罚一掌吧。”
本朝公主当众自辱,传出去便是天大的笑话。徐忘云眉头蹙起来,萧潋意一把摁住他,缓缓道:“好。”
说罢,她抬起手,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极干脆利落的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清脆无比。
她白皙的半张脸,顷刻间便肿起通红一片。萧潋意道:“皇兄可还满意?”
院内鸦雀无声。
“……呵。”萧文琰笑了一声,“何谈满意,不过是替你管教管教下人,也好让你知道,尊卑有别的道理。”
“皇兄说的极是。”萧潋意理去鬓边一缕落发,灿然笑道:“一字一句,令和皆都记下了。”
萧文琰居高临下,冷漠看她,二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萧文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院内一众人早已跑了个干净,萧潋意半响站着没动,片刻后轻垂下眼,一只手拂上自己的半张脸。
徐忘云道:“……对不住。”
萧潋意微微一怔,随机失笑道:“这又不怪你。”
徐忘云沉默片刻,萧潋意轻轻拉住他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侧,轻声道:“没事的。”
“对不住。”
萧潋意在他掌心中蹭了下脸,“回去吧,阿云,我累了。”
徐忘云:“好。”
徐忘云带她回了房,将她一切安顿好便关了房门出去。吱呀关门声响起,萧潋意睁开眼,面色平淡。
又默躺了片刻,她坐起来,动作极轻的打开门,出了虞府。
暮色已起,街上行人稀少,路边商铺也大多关了门。萧潋意穿过几条巷口,停在了一处饼坊前。
“老板,还有饼吗?”
兴许是落日已下,饼坊老板正背着身收拾着,闻言转过身来,“有的,有的,客人要什么饼子?”
饼坊老板瞧着还很年轻,身形瘦且高,面容隐隐带着股郁郁的苍白,不像是个做饼的老板,倒更像个久不得志的文弱书生。
萧潋意对着他一笑:“白糖的,还有吗?”
“有,客人要多少?”
“半斤便好。”
老板答应一声,动作麻利的替他装好了白糖饼,萧潋意接过,微笑道:“有劳。”
“不妨事。”
“今日日头好,街上人也多,这饼怎么还剩下这许多?”
老板无奈笑道:“这谁知道呢,兴许是天公不眷吧。”
“上天有德,辛勤劳作的,自会多眷顾着的。”
“承姑娘吉言了。”
萧潋意微微一笑,“就不多叨扰了。”
老板做了个湳楓辑:“姑娘慢走。”
天色愈发浓厚,萧潋意拎着一袋糖饼,快走至虞府时,忽然下起了一阵雨。
这是一场冬雨,雨丝落进人的衣领里,便如同一条冰凉的蛇,附骨之疽一般,从人的脊椎骨升上来刺骨的寒意。
萧潋意彷佛无知无觉,她面无表情,微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什么。
忽然,一柄桃粉的雨伞横在了萧潋意头顶。
萧潋意面色一变,眼神凌厉的朝后看去。
“哎呀呀,公主,您怎么没撑伞呀?”
在她身后,赫然站了一个矮个子的小丫头,头上扎了两朵碧绿的绒花,正是虞府里今日早晨叫徐忘云用早膳的小婢女。
小婢女个子太矮,萧潋意又太高,她只得仰着头,踮着脚,才勉强将那把伞撑在萧潋意的头顶,但这样仰着头,雨水又尽数全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在细密的雨水里艰难睁着眼,努力道:“请允奴婢……为您撑伞吧?”
萧潋意敛去脸上的厉色,将那把雨伞接过来,温和道:“有劳。”
“……哎,哎呀。”小婢女似乎没想到她这个举动,一下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将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奴婢多……多谢公主。”
萧潋意笑了一声,两个人便这样并肩行在了一处。小婢女畏畏缩缩走了一会,眼神落在萧潋意手上的袋子,吞吞吐吐的找话道:“公主,公主是出来买糖饼的吗?”
“嗯?”萧潋意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袋子,又点了点头,浅笑道:“嗯。”
“公主若是想吃糖饼,怎么不差人去买呢?”
萧潋意道:“不是我想吃。”她想了想,笑道:“是阿云要吃。”
“……啊。”小婢女一呆,想了半天才想出来“阿云”是谁,一下被“公主冒着雨出来给自己的侍从买糖饼吃”这个事实给惊呆了,呆呆重复了一遍:“啊,是……是徐大人想吃啊……”
过了半响她回神,又说:“……那,那就算是徐大人想吃,也来差遣奴婢们一声就好了,怎么能……哎呦!”她缩着脖子走路,脚下不看路,踩到一个水坑,惊叫一声就要摔倒,萧潋意眼疾手快扯了她一把,小婢女顺着力道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手撑住了她的胸膛。
“对不住!对不住!……咦?”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要站起来,下一秒又被手下触感吸去了注意力,刹时一呆。
她还年幼,心眼没长全,觉察不对,竟傻傻的又抓了一把。
公主的胸膛……怎么,怎么这么空呢?
她愣愣的抬起头,正好对上萧潋意被她扯乱的领口,脖颈处露出一片白晃晃的肌肤,喉咙间,一粒极显眼的凸起。
小婢女脸一下白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猛地抬起头,“你……你是……”
可惜她这句话没能说完。
桃粉的油纸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的水坑中,顷刻间便湿透了。小婢女的身子软倒下来,脖颈被扭曲成一个可怖的弧度,面上凝固着诧异和惊惧,双眼尤还大睁着。
大雨倾落而下,毫不怜惜的打落在她的脸上。
萧潋意面无表情,垂眼站着,半响,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她抬起腿,跨过小婢女的尸身,裙摆拂过她稚嫩的脸,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转瞬即逝。
回到虞府时,天早已黑透。萧潋意双手空空,糖饼早不知丢在了哪里,她没回自己房间,径直去了徐忘云房间。
推门声悄然无息,徐忘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睡姿也端正规整。萧潋意动作极轻的走进他,立在他床头瞧了他一会。
她浑身湿透,漆黑鬓发黏在苍白面颊上,神色冷极了,站在一片黑暗中,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鬼气森森的寒意。
她就维持着这么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看了一会,过了会,萧潋意闭了下眼,靠着徐忘云的床坐在了地上。
她将头轻轻靠在床板上,神色木然的低垂着眼发了会呆,半响,她像是忽然觉得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肩头,疲惫地闭上了眼。
徐忘云捂着脖子,微微转了转,旁边的萧潋意便立刻问道:“怎么了?”
今早起来后,他便感觉脖颈处有丝似有似无的酸痛,好像扭到了似的。徐忘云心下怪异的摸了摸脖子,和他说:“无事。”
虞怀章在前面提醒道:“前面便是小女的住处,只是婉儿受了太大刺激,心神受损,恐不能与人正常交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殿下见谅。”
今日一早,萧文琰便提出要去看看虞妙仪,虞怀章也不好再推脱,便引了几人同去。
闻此言,萧文琰从鼻腔处“嗯”了一声,徐忘云跟在他们后头,进了一处布置雅致的小院,庭中种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珍贵花草,只是近来无人打理,枯萎了许多。
萧潋意温声提醒他“看着脚下路”,几人跨过几重台阶,停在一座雕花的小门前。
推开房门,徐忘云只见内堂中慌慌张张走来一个婢女,虽然现在正是辰时,窗外日光大盛,屋内却密密地点着许多烛灯,迎门而入,烟气刹时扑来,难免有些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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