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忘云道:“行刺?”
谁这么大胆子敢去官员家中行刺,又是谁有那么好的身手便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徐忘云心想那人一定是个武功极高的人,萧潋意道:“双生子里的妹妹,倒只有些皮外伤,最多也就是受了点惊吓。但那姐姐,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那死相还真是……极惨。”
“她死前受过凌虐,尸首伤痕遍体,最要紧的是,这位小姐的头颅被人割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鹿头。”
徐忘云一皱眉头。
曾遭过凌虐,被割下了脑袋,又似是挑衅又似凌辱的安上了鹿首。徐忘云道:“仇杀。”
萧潋意笑道:“阿云说得不错,手段这般刁钻的,也就只有泄恨这一条路子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道这虞府是结得什么仇,又是和什么人结下的。”
御前命官,家中子女遭此横祸,便算耻辱。圣上为表宽慰特派指行军多年的二皇子昶王牵头,巡察司做湳楓辅。因受害的是两位闺阁女子,怕多有不便,又指了令和公主跟着一同去,以表重视,也算作宽慰。
徐忘云蹙眉不语。萧潋意笑吟吟面向他,道:“阿云,回去收拾收拾,好戏又要开演啦。”
徐忘云摇了摇头,“你不该跟着去。”
萧潋意颇感兴趣道:“阿云怎忽地这样说?”
“你心里明白。”徐忘云说:“宫中尚且如此,更何况宫外。”
圣上年岁已高,太子位却始终没有定数。圣上膝下共有两子一女,其中当属二皇子昶王萧文琰绩业最为出众,呼声又最高。但他又是一个多疑残暴的人,为保东宫之位非己皆敌,又忌惮前朝袭阳公主即位的先列,这两年,长敬宫大祸小乱不断,步步如履薄冰,硬生生将徐忘云也逼得瞻前顾后起来。
要真到了宫外,萧文琰必定会更加放肆妄为。
萧潋意道:“阿云担心我?”
徐忘云看她一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天高地远,多有事变。”
过了会,他这样说。
萧潋意微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而且是一定要去。”
徐忘云停下脚步,看着她。萧潋意笑意不减,微微对他挑起半边描的精细的眉尾,那意思是,怎么了?
徐忘云知道她是又有了什么打算,抿了抿嘴,抬腿便走。萧潋意两步跟上他,道:“阿云是不是也许久未曾出过宫了,前日我听宫人说盛京现下流行起了一种新果子,叫八瓣梅花酥,是打江南传过来的,我带你去,买给你吃好不好?”
徐忘云不说话,萧潋意早已习惯了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性子,自顾自地接着道:“我听她们说,那梅花酥是用白芸豆沙和着花蜜制成的,只有四时楼新从堎洲请来的师傅会做,且花蜜也只取现下正当时的梅花里的,过了时节就再也没有了。阿云,你想不想尝尝?”
徐忘云没怎么理她,萧潋意笑意盈盈的瞥了身前的两个提灯的宫人一眼,二人皆是低垂着脑袋往前走,一眼也不敢往这边多看。
盛京,虞府。
夜已深,议事厅堂前满座,却只寥寥点了几盏夜明灯。大厅之上,萧文琰坐在堂前主位上,神色肃然,萧潋意坐于一侧,其左侧坐了位鬓发尽白的蓄胡老人,一言不发坐着,面色沉沉,便是御史大夫虞怀章。再一旁又有一容色萎顿的美妇人,眼眶红肿,约莫是心中悲切过深克制不住的缘故,用一手帕捂着口鼻,呜呜咽咽的在哭。
徐忘云穿了一身漆黑侍卫制服,面无表情的站在萧潋意座椅后侧,隐在光暗处,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别哭了。”虞怀章垂着头,沉沉的开口:“夫人累了,也早些休息吧。”
虞怀章今年已有七十多岁,身形已不复年轻时那般高大,宽大官服一罩,显出些清癯的老态。虞夫人勉强咽下些哭腔,哽咽道:“我不累,官人让我陪着你吧,不看着些婉儿,我……我实在是闭不上眼……”
萧潋意二人是皇子,又是领了圣上旨意登府,见他们便如同面圣,殿前失义又是大罪。虞怀章闭了闭眼,“你若只是哭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知道你操劳,回去睡吧。”
萧文琰一摆手,“不妨事。”
萧潋意细声道:“天下没有哪个母亲失了子女不心疼的,伦理人情,大家都明白,虞大人不用太在意。”
虞怀章行礼道:“臣多谢二位殿下体谅。”
“行了。”萧文琰说:“虞大人便与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7章 鹿头女尸
虞府的两位小姐今年刚满十五,虽是双生,性子却截然不同,姐姐叫虞容婉,性子平和乖顺,书画皆通。妹妹叫虞妙仪,生性活泼,喜爱热闹,最大的爱好是放风筝。
昨日死得那个便是其中的姐姐,大小姐虞容婉。
“她们姐妹俩平日早上都会来我房里请安,那天却等到响午了都没来,我心下不知怎得就有点不安,便差了人去叫,谁知……谁知道……”
虞夫人讲到这,再说不下去,哭啼起来。虞怀章接着道:“臣是在朝堂上被急急叫回来的。开门只见臣的女儿倒在一片血泊中,粉色衣衫被血浸得透透的,满身伤痕,项上人头被那恶贼割了去,安上了一只鹿首。可怜臣家中竟无一人察觉,让婉儿活活就在地上躺了这么一夜,血流的整间屋子都是……她才十五岁啊!”
他讲到这里,满面愤恨悲痛的恨恨锤了几下座椅扶手。萧文琰道:“虞大人节哀,府中二小姐何在,可还安好?”
虞怀章道:“臣两个女儿的院子并不在一处,但她们两个亲近,常常歇在一处。臣那小女儿倒只受了些皮外伤,侥幸捡回一条命。”
萧潋意道:“既如此,令女可瞧见那贼人的长相没有?能否叫上来见一见?”
虞怀章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请公主见谅,妙儿虽承天恩如今还活着,却受了大刺激,现下精神恍惚,言语寡涩,还恐冒犯了公主。”
萧潋意微笑道:“是我欠妥当了,虞大人莫怪罪。”
虞怀章拱手道:“臣不敢。”
徐忘云闻言抬头看了虞怀章一眼,只见他虽嘴上说着“不敢”,神色却没什么惶恐的意思。萧文琰道:“大人家中可曾和什么人结过什么仇?”
“天地可鉴,老臣为官几十年,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婉儿毕竟也才十五,一个闺阁在室女,又鲜少出门,性子被养得温顺平和,哪有什么机会去和这等恶毒阴残的贼人结仇家?”
萧文琰点了点头,锋利的眉蹙着,“大小姐的尸首现下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虞怀章踌躇一会,道:“在侧院,殿下请跟臣来。”
一旁便有婢女取了一盏明灯来,萧文琰往前走去,萧潋意也站了起来,虞怀章道:“侧院血腥气大,尸首又较可怖,还怕冲犯了公主。”
萧潋意柔声道:“不妨事的。父皇既许了我来,我想也是希望我多历练一些,皇兄,你说是吗。”
萧文琰从眼角瞥她一眼,冷冷道:“她愿意来便跟着来吧,不要半夜吓得不敢睡觉就好。”
萧潋意笑道:“多谢皇兄关心。”
萧文琰冷哼一声,先行往前走了。萧潋意跟上,徐忘云从一旁扯了一盏竹灯。几人穿过廊坊走至侧院,还没进门,便先闻到了一股当头冲人的血腥味。
光是闻着这股血腥气,便也可知道虞容婉死状是有多么惨烈了。徐忘云面色沉下来,和萧潋意对视一眼。大门一开,迎面便见房内已被干涸的血水覆了一遍,泛着微褐的锈红色。一身形娇小的女性躯干躺在地上,身上粉红罗裙果真如虞怀章所言那般被血浸透,头颅不翼而飞,一只硕大鹿头被安在她苍白的脖颈上,漆黑兽眼死不瞑目地睁着,像是在看房外众人,又像是在透过众人在看屋外的天。
虞夫人已经晕了过去,被一旁的下人扶出了院子。萧潋意蹙了下眉,微微退了两步。
虞怀章痛道:“为保事发地完好,到现在也没能给小女收殓……臣只恨自己年岁已高,不能亲手抓了那贼人千刀万剐,也好解了我心头之恨!”
徐忘云扫视一圈屋子,地上满是血水,萧文琰却毫不在意地踩上去,伸手撩开了虞妙仪手臂的一层衣物。只见那衣物下覆着的手臂伤痕道道,淤青块块,看那湳楓样子,像是死前曾遭受过什么折磨。
虞怀章扭过了头,不忍再看。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遭此横祸,不知是忍过多少的痛苦。徐忘云眉目低垂下来,在心中默念起了经文,权当送一送她。
萧文琰还要再揭,萧潋意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皇兄贵躯,不便做这种事,还是我来吧。”
斯人已逝,但毕竟还是个女子。萧文琰倒也没反驳,撤回了手,萧潋意揭开了虞容婉颈前的一片衣物,露出脖颈的断口。
徐忘云站在她身后,只瞧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砍刀所造成的伤口,且那刀一定是把旧刀,已经并不怎么锋利了。
萧文琰常年行军,对刀剑造成的伤口了如指掌,望着端口细细思索,皱眉不语。虞怀章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发现?”
萧文琰没答他这一句,问道:“城中门可都封上了?”
“封死了,事发时臣已经启奏了陛下,请示将城门都封上了。”
萧文琰点了点头,吩咐道:“将城中所有屠夫木匠的册子拿来,统计出来有多少,看守的人多加几个。再去查查,城中近来可出过什么寻衅挑事的事。”
一旁候着的刑部司史领命,徐忘云抬眼看了萧潋意一眼,萧潋意并未抬头看他,凝眉垂眸,像是在沉思。
过了会,她站起来,身子却晃了晃便向后倒去。一时间除萧文琰外的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好在徐忘云眼明手快,一个闪身接住了她。
虞怀章道:“这是怎么了?!殿下您可是哪里不适?!”
萧潋意倒在徐忘云怀里,用金丝软帕掩着鼻子,柔声道:“对不住,我约莫是在这血气闻太久了,现下有些犯晕……”
萧文琰翻了个白眼。
“……”虞怀章道:“那殿下不妨回去歇息吧,后院已为您备好了厢房。”
“有劳大夫了,咳咳……阿云,我们便先走吧。”
说罢,她一边咳一边走了出去,虞怀章赶紧指派一个婢女为其掌灯。夜色浓厚,早已过了子时。婢女在前方引着两人,徐忘云扶着萧潋意跟在她身后,走至一处屋前。婢女引到了住所,欠身行礼后便要离开,萧潋意却叫住了她。
她的方帕还掩在唇角,面色有些发白的倚在门栏处,细声道:“府中还有什么食物没有?劳烦拿一些过来。”
婢女连连应下,过了片刻又敲门来,送来一个小碟,寥寥放着几个卖相不是很精细的点心。
萧潋意摸了摸,登时叹一口气,道:“阿云,你看,现下连个婢女也这样苛待我,都凉透了。”
徐忘云此时正在检查屋子,心中道此时已过子时,哪里去给你弄热食来。
“堂堂相府,未免也太寒碜了些。”她看了一眼碟子,像是糟心,推远了些,“罢了,不吃了。”
徐忘云坐下来,将内力汇聚在掌心,捧起碟子,将那点心稍微熨热了些。萧潋意这才笑起来,“好阿云。”
徐忘云道,“那位小姐颈上伤口边缘不整齐,是刀锋钝涩的缘故。但切口又很平滑,像是被人一刀将脑袋砍下来的。”
萧潋意看了一眼窗外,笑道:“深更半夜,阿云好端端又说起这个做什么。”
能一刀将人的脖子砍下来,不说别的,此人的力气一定是极大的。徐忘云沉默半响,并未答话。
萧潋意捏起一个果子,“阿云觉得如何?”
徐忘云说:“一击毙命,身上却有这么多伤痕淤青。他说了谎。”
“阿云的意思,就是这虞小姐,或者是虞府,一定是招惹了什么人了?”
徐忘云闭口不答,萧潋意吃完了果子,却不愿再听了。
“唔……算了,明日再说,我累了。”她也不必人,就这么合衣滚上了床,“横竖昶王殿下在,哪轮得到我操什么心?不管不管。”
徐忘云看她一眼,见她不愿再多说什么的样子,便也敛住了话头,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窗子没关紧,一缕夜风跑了进来,吹动屋内的烛火,哧一声熄灭了。
第二日,徐忘云刚起床,便听见有人轻轻叩响了自己的门。
他起身拉开门,见自己门前站着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小婢女,头上簪着两朵碧绿的绒花,一见他便笑了开来。
“公子起得好早,厅上已经备好了早膳,我家大人差我来传唤公子一声呢。”
徐忘云瞧着她点了点头,刚要谢她,忽然手臂一紧,被人拽了一把。
“阿云,你起来了不去唤我,在这和人聊什么闲话呢?”
徐忘云一怔,抬头见萧潋意正浅笑着看他,那小婢女立刻低下头,欠身道:“公主万安。”
萧潋意笑意不减,瞥她一眼,便将徐忘云拉了出去,“走,阿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徐忘云一路被她扯出了相府,问他:“去哪里?”
萧潋意带着他穿过巷子,听上去心情很好似的,“带你吃点心去。”
“……”徐忘云道:“我不想吃点心。”
“不,你想吃。”萧潋意道:“阿云听话,我已经答应带你去吃梅花酥了,不能食言的。”
她没再给他反驳的机会,一路将他拉去了四时楼。
四时楼是京中最时兴的食楼,花样最多,人流也最广。门口迎宾的小二见萧潋意着装不凡,热情道:“二位客官!是厢房还是楼台啊?”
萧潋意抛出一锭银子给他,道:“都不要,给湳楓我在大厅寻个宽敞点的地方——要靠窗的。”
“得嘞!”小二激动的收起银子,引着二人上了座。果然是处靠窗的好地方,扭头便可看清楼下街道的全貌。
“阿云,来看看,你要些什么。”萧潋意将菜单递给他,徐忘云眼神都没分给她,道:“都行。”
萧潋意本就没指望着他会开口,自顾自点了几盘吃食,末了也看向窗台,问道:“你在看什么?”
徐忘云收回视线,“没什么。”
萧潋意也不追问,兀自给他斟了茶,“阿云,我带你来吃点心,你高不高兴?”
徐忘云说:“我不想……”
萧潋意打断了他:“阿云,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无趣?我不是说过了么?我答应了带你来吃点心,不能食言的。”
“……”徐忘云道:“好。”
他不再说话,夹了一块糕点吃,萧潋意满意道:“阿云乖,我只是想哄你开心,瞧见你高兴我也便高兴了。”
她的声音本就有些雌雄莫辨,这样放低了柔声说话,便就好像是在深夜里呢喃,有些温情缱绻的意思。萧潋意一手支着下巴,漂亮的眼笑得弯弯,问他:“甜不甜?”
徐忘云对一切吃食都没什么过多的喜好,唯独喜欢吃甜的。这是萧潋意在他入宫后的第二个月发现的。徐忘云点了点头,“甜。”
萧潋意笑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高声道:“小二,来三盘玉露团,再上一壶梅花酿。”
徐忘云却道:“已经够了。”
小二欢快应了声,不一会将萧潋意要的东西端了上来,“客官您来得还真是凑巧,这梅花酿是我们店今年刚开的陈酿,只有一坛,很是珍贵呢!”
“是吗,如此说倒是我有福气了。”萧潋意道:“只是你这么一说,我倒忽然觉得有此佳酿却无人对饮,很有些可惜。”
“咦。”小二看了一眼徐忘云,“那这位公子?”
“他可不能喝。”萧潋意巧笑嫣然,“你别瞧他闷闷的不爱说话,但其实酒品差的一塌糊涂,每每喝多了便要撒泼打滚,弄不好还要挥刀发疯的,可怕得很呢。”
徐忘云:“……”
“啊?”小二瞪着眼看了徐忘云一眼,瞧这人打扮利落,面色如玉,像个体面人,谁知喝了酒竟是这样的,“那……还是别让这位公子喝了吧。”
“是啊。”萧潋意叹一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物,推至小二身前,又笑道:“不如我付你些口舌费,就劳烦小伙计陪我喝一杯吧。”
店小二极快地收起银子,笑了起来,“客官有求,小店向来是定应的,好!小的这就给客官斟酒!”
他坐下来,双手为萧潋意斟了酒。“客官瞧着很是眼生啊,不是咱京城的人吧?”
萧潋意道:“好眼力,如何看出的?”
小二嘿嘿笑道:“您别看我年纪轻,在这间酒楼里待的年头却很久了,我瞧二位气度不凡,定是哪位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但这京城里,大多数的贵人我都是见过了,我就这么一问,客官却夸我眼力好,我就明白小人一定是蒙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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