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潋意不言,喘过了胸膛里一口哽住的气,说:“……桃蹊,我怎么办?”
桃蹊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张了张嘴,好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怎么办?”他抱着脑袋,“我该怎么办?”
“殿下宽心,总会有办法的……”
萧潋意不说话了,只抱头蹲着。桃蹊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半响,又听萧潋意低声叫她:“桃蹊。”
桃蹊忙道:“殿下,奴婢在。”
“你去……”萧潋意低低道:“去找照空,去将他那把锁求来……”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更得太慢了,工作原因占一部分没存稿了也占一部分,所以停了榜单申请想着喘口气,但还是会更新的,谢谢大家容忍我
到收尾阶段了,预计还有十万字左右完结,我争取在年底前更完。后续发展可能会有点虐,但这个坎会过去的,主角不会死,他们会长命百岁的在一起~
爱你们。
多愁,再见。
夜色深沉,宫门前值守的宫人手捧一盏薄灯,也堪堪只能照亮面前方寸之地。四面触目只可见浓墨般的黑,冷风呜咽飘过,卷过宫人手中灯芯,惹那微光摇曳了两下,便随着冷风又没入夜色中,仿若只幽怨的女鬼,在人肌肤上留下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佛堂中,皇后如往常一样跪于拜垫之上。身旁莲花香烟雾升腾。大门关得紧,堂内除皇后手中念珠轻动的微响便再无其他动静。她双目轻阖,唇形微动,口中念念有词,许久,忽听窗外传来一声轻动。
皇后手中念珠停了,她缓缓睁开眼,抬头与面前巨大的金身佛像对视了眼。
砰地一声,殿门忽然大开,大股寒风呼啸着涌入,直直卷动了皇后凤冠上的珠翠。皇后面色如常,平静地微侧了点头,朝后看了一眼,见那两扇高大华丽的门大开,堂外漆黑夜色中,站着个半人高的小童。
那小童面色青灰,神色木讷,手捧莲花灯,身上披了件颜色有些古怪的灰色僧衣,胸腔处显得空荡荡的,像是那里面塌了一大块——见皇后瞧过来,那孩子直直地望着她,口中道:“娘娘,可到捧灯时了?”
皇后平淡地和他对视。
也是奇怪,方才起了这么烈的一股风,现下却又一丝都没了,天地间静地落针可闻,皇后维持着这个动作好一会没动,半响,道:“你也来索我的命了?”
小童静默不语,身形僵硬——也不知还能不能听得懂阳间话。
高大的佛慈目低垂,面含悯意,唇带笑意垂目望人间,静默不语。
“候着吧。”皇后不再看他,回正了身子,慢慢合起掌。
“要索我命的太多,你且先候着。”寂静中,只听皇后低声道:“若你能有那个本事,他日地府相见,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你们这些个想如何,都随你们去。”
“你我母子缘浅。”她神色冰冷,忽抬手拔了香案上还燃着的供香,轻轻朝门口一扔。“只怕轮到你时,我早已半根骨头也不剩——孩子,你去吧。”
火星在空中连成一条猩红的线,转瞬即逝地砸在地上,连点声音也没发出,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三截。
万籁俱寂。
风又起来了,似哭似咽地卷过佛堂大敞的门,小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又散去了,夜色平静,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皇后不再往那看一眼,复阖了眼,手中念珠轻动,重又开口念她的佛。
一股风吹进了堂中,卷起案上灯烛,火光摇曳两下,片刻之间,又重归一片寂静。
长敬宫中案上的烛灯燃得正好。
隔了一张窄小的木桌,萧潋意与开慧对席而坐。桌上寥寥摆了几碟清淡小菜,萧潋意提起茶壶将开慧面前的茶盏斟满,滚滚热气瞬时蒸腾而起,激起浓浓茶香。
白雾短暂地模糊了二人的脸,转瞬便轻飘飘地散去。开慧双手合十,垂目不言。萧潋意兀自晾凉了茶汤,缓缓喝完,看那老僧活像个铜皮糊成的佛像似的半天不动,像要将自己生生坐到涅槃往生。他倒也不催,手中茶盏空了便自又倒满,也旁若无人的品起茶来。
半响,开慧便维持着这个姿势,脊背微微弓着,低目道:“殿下夜里叫得这样急,是要老衲做什么?”
萧潋意轻笑了声,心下想这老秃驴面皮当蒜皮使,非要说这明知故问的废话,口中道:“大法师慧心,想必照空已和您略提过一二了。”
开慧长叹一声,“殿下既心似明镜,又何必叫老衲来这一趟?”
萧潋意面上笑意不减,“大法师此言,是说我叫不得您了。”
开慧垂眸淡道:“我未有此言。”
“孩子玩笑话,大法师莫放心上。”盏中茶汤久无人用,早已凉了个干净。萧潋意拿起随手泼了,重倒了一盏,缓缓推到开慧面前,“请用。”
开慧目光落在那盏茶上,顷刻便移开了,“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见他不接,萧潋意也不就此多言,笑道:“说来惹人笑话,我是个多梦的人,近来夜里睡不着,常常想起论藏中言梦有五因缘,心下便生了好奇,不知像大法师这般得道的大智慧者,夜里还会有梦么?”
开慧缓慢地摇了摇头,“净心水器,莫不彰显,常现在前。但器浊心之人生,不见如来法身之影。”
萧潋意仔细端详着他,微微一笑:“你瞧,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烦和出家入道的聊天——几个词能说完的句子,非得叽里咕噜地吐这么长串的鬼话出来,横竖就是不爱说人话——大法师见谅,冒犯了。”
这句也不怎么像人话的句子说完,他笑意不减又接了后半句,好像这样说完便不曾冒犯佛祖似的。开慧身形一动不动,脸上表情丝毫未变,道:“有。”
有,是说他也有梦。萧潋意来了兴趣,接着问道:“为何?”
“惭愧生余念,我心有愧。”
案上烛灯快要燃到了底,越到末端,火苗反而燃得越大了些。二人隔着这团平静的火光,萧潋意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目光直直盯着对面那人。开慧并不看他,盘腿坐着,双掌合十垂着目,神态平和,半边苍老的侧脸沟壑遍布,被烛火隐隐映出了种奇异的金光。
萧潋意定定瞧了他一会,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添上丝讽意,“大法师功德圆满,说什么愧念,怕也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望不可得的。”
开慧不言。
“我愚昧,还有一惑想求所解。佛说梦可为他力所引,也可是诸天以力加持于人。也或为上天降谕,渡苦众免受蹉跎。不知这可是真的?”
开慧道:“你明知我不可违逆照空,又何苦绕这个圈子?”
“如何算绕圈子。”萧潋意道:“您修为高深,得您教诲,我只觉心境亦宽阔几分。”
开慧只说:“不能证得。”
萧潋意自然知道他未说出口的前半句话是什么,微笑道:“明日是个好日,圣上自行许久,久不得神谕。我想现下或许是个进言的好机会。”
开慧默了半响,“你要如何?”
“诸天佛祖虽无所不在,但显化之力难免需仰仗香火。我想整个京城,香火至盛之地也莫过兰渡寺,若能请圣上亲驾,与神佛离得更近了,也好能求来更多的庇护。”
开慧久久不言,半天,道:“殿下只说我讲得不是人话,你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难道就是人话了?”
“大法师慧眼,我不是人。”萧潋意面上笑意更甚,“我是恶鬼。”
开慧不再说话了。
他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再动了。桌上苟延残喘的烛灯终于燃到了尽头,生出最后一股青烟,哧一声便灭去了。
这一丝余韵轻巧地在他升腾旋转片刻,转瞬便消散地干干净净。窗外没有月亮,再无其他光影透进来了,四面漆黑,像被关在了个窄小的木盒子里。萧潋意便在这黑色中静静坐着,开慧仍维持着那姿势不动,像是已入了定。
萧潋意看了他会,笑了声,也不论谁客谁主,慷慨地将这屋子让了出去,自己推门离开了。
桃蹊侯在门外,见他出来,点燃了手中的竹灯。昏黄的光便又在两人之间亮起来,在这不见边际的黑夜中划出了一小圈还算明亮的天地。
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么定定站着。桃蹊也不多言,在他身后低头候着。许久,忽然听见他问:“阿云可睡下了?”
桃蹊忙道:“现下子时,早早便见徐大人屋里烛灯灭去,想是已睡下了。”
萧潋意喃喃重复了一遍,“睡下了。”他说:“睡下了,那便不去扰他了。”
说完这句,他抬步往前走。桃蹊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敏锐地发现这个方向像是去徐忘云院里的。她不敢多言,抬头瞧向萧潋意的背影,却看他步伐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渐渐地,桃蹊非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手中竹灯无法抑制地摇晃起来,光影颠簸朦胧,几近愈熄。又突然,萧潋意忽直直地朝前摔在了地上。
桃蹊吓了一跳,叫道:“殿下!”
萧潋意趴在地上,抬着头望向某处,面上忽扯出个甜蜜蜜的笑意,柔声道:“阿云,你来了。”
桃蹊心下一跳,抬头看去——见那里漆黑空旷,半个人影也没有。
萧潋意恍若未闻她这声喊,彷佛那真的站了个人,又真向他走了过来似的,萧潋意道:“这么晚了,你怎还没睡?”
桃蹊知道他是又发了病,胸腔中漫上股苦涩,也只好先劝道,“殿下,夜深了,先回房去吧。”
“你穿这身白衣好看。”萧潋意道:“从前怎未见你穿过?”
峪阳临行前陈簪青曾说过两年之期临到,萧潋意的痴病会慢慢发得愈发频繁,每一次病发的愈久,残毒对他的神智也就伤得更深些。桃蹊心下一狠,并掌为刃,使力重重砍在了萧潋意的左肩处。
萧潋意重咳一声,噗得喷出了口紫黑的淤血。
这口血吐在眼前,在他面前留下了一团污。萧潋意下意识擦了一把,在土地上抹出了五根清晰的指印。直至这时,他脑中清明这才缓缓回位,萧潋意长出了口气,低声叫了声:“桃蹊。”
“奴婢在。”
“传人把这擦净了。”
说完这句,他站起了身,远远地又看了眼某个方向,回了身,大步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你说,要朕亲去兰渡寺。”
正殿中,萧载琮坐于高台,开慧合掌立在大殿正中,闻此言,垂眸道:“是。”
堼清殿的御座修得高,鎏金红木上透雕着龙纹宝花,立在台下的人若垂头低眼,便只能看到皇帝靴上绣着的两条张牙舞爪的龙。
萧载琮左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两个玉核桃,半阖着眼问道:“为何。”
“昨夜贫僧打坐,得应身佛祖入梦,要贫僧带给陛下一句话。”
“什么话?”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萧载琮布满沟壑的脸上缓慢扯出个笑意,眼底光芒锐利,“劳大法师替朕解读一二,佛祖此言何意?”
开慧道:“贫僧不敢妄言。”
大殿中没有别人,两侧只留了几个奉茶的婢女,开慧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只偶有几声玉石彼此缓慢擦过的声响,那是萧载琮手中的玉核桃发出的动静。
“大法师笑言,即是佛家言你却不可解,岂非愧对佛祖。”
开慧道:“佛祖一言,落在众生耳却有不同解。”
“那依你看,佛祖又是想让朕有何解?”
“贫僧不知,敢问陛下可曾有过愧心事?”
一旁立着的小婢女手中茶盏轻微地一抖。
她小心地抬起了脑袋,迅速瞥了一眼萧载琮的脸色。却看苍老的帝王端坐在御座上,半边侧脸不见有异色,神色倒算平静。
萧载琮面上笑意淡去,不动声色打量他半天,缓慢道:“你倒胆大。”
开慧八风不动地立在原地,平淡道:“皆从因起,是说过去所发生事。一切诸报,是指未来可结果时。贫僧并不知陛下过去曾有何因,自也不明今后或有诸果,一切所言,皆只在陛下心中所想。”
萧载琮喉间滚出声模糊闷笑,像是嗤意,“你说下这些话,难道就不怕朕会让你丢了脑袋?”
“佛祖有言,弟子不敢违逆。圣上在前,贫僧不敢诳语。”
他这句话说得不卑不吭,其意也算高明。萧载琮不再言语,面上却也瞧不出喜怒的样子,手中玉核桃来回转着,又问:“那佛祖要朕亲去兰渡寺,又是为何?”
开慧却道:“贫僧不知。”
萧载琮听了这话,反倒哈哈大笑了两声,问:“这月吉时何日?”
“回陛下,明日冬月甘九,正是吉日。”
“嗯。”萧载琮忽抬手将手中玉核桃一抛,他身后那婢女忙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便听萧载琮道:“准了。”
一阵轻风吹过。
盏中茶汤上飘了一片枯叶,萧敛意轻挑去了,两指一松,便被卷进了寒风中。
徐忘云独坐在长廊上,头顶黄铜铃铛随风轻声作响。他神色平静,正望着青灰石瓦廊下透出的一方天色出神,脸侧却忽地一热,是被萧敛意捧着一盏茶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阿云在瞧什么?唤你半天也不应我。”
萧敛意在他身侧席地坐下,徐忘云接过茶盏,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并未答他。萧敛意仔细端详他侧脸半响,自然知道他心下所想,却也只能佯装不知,起了个无关的话头,“阿云尝尝,这是宫人新采买来的戴胜香,据说城外一叶千金十分难得,你快尝尝看,是不是真有他们说得这样好?”
徐忘云依言尝了一口,简短道:“好。”
这句点评给得敷衍,萧敛意却也罕见地没多纠缠。他将自己手中的那杯放在一旁,抱着双膝歪着脑袋瞧他,瞧他面色平淡地望着别处,哪怕席地而坐脊背却也挺得笔直,不由轻笑了声,忽伸手撩去了他额边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这样隔三岔五的动手动脚徐忘云早已习惯,只看了他一眼便再没给什么生动的反应。萧敛意手指牵着他那缕发丝滑到他的耳侧,指尖轻轻地蹭过他的眉尾,却也不敢再有什么别的动作,缓缓收回了手,落回徐忘云看不见的地方,又将那根指头悄无声息地攥进了掌心里。
这一套鬼鬼祟祟又满怀少女春情的动作徐忘云自然丝毫未察,两人各都静下来,一红一白两个影子,便这样默不作声地坐了许久。廊下系着的黄铜铃时缓时急地摇晃着,天地一隅,便只剩这只铜铃轻响,和远方隐隐传来的鸟啼声。
桃蹊揣着一封书信匆匆入了院,一脚踏进大门见着此景面色当即一变,正欲转身就走,萧敛意却在这时叫道:“桃蹊。”
桃蹊如临大敌地转了身,萧敛意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将信拿来。桃蹊于是小心翼翼地递给他,萧敛意展开看下去,见那上面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明日。
徐忘云问:“谁的?”
“棠儿的。”萧敛意将那信随手折起,丢回了桃蹊手上,“说在外仍寻不到陈簪青的踪影,问我还要不要继续找下去。”
徐忘云不疑有他,“陈医师还未寻到?”
“谁晓得她是跑到哪里去了。”萧敛意对桃蹊道:“去给棠儿回封信,写知道了,自去就好。”
桃蹊应了声,忙捧着信纸匆匆跑走了。徐忘云关切道:“陈医师不在,你的药还有多少?”
萧敛意笑道:“阿云这是关心我?”
徐忘云道:“你只回有多少就好了。”
“不慌不慌,还剩许多呢。”萧敛意捧着脸瞧他,“她临行前给我留得这些,足够我吃上许多时日了。”
徐忘云嗯了一声,又扭回了脸。两人各自的茶盏皆被仍在身旁,这城外一叶千金的茶汤早已暴殄天物地凉了个透彻。萧敛意看他许久,没话找话道:“阿云近来睡得好不好?”
徐忘云瞧他一眼,短促回道:“好。”
“可有做梦?可梦见什么了不曾?”
徐忘云说:“不曾。”
萧敛意有心想与他多说几句话,又道:“那阿云……床铺软不软?要不要我传人给你换一床新的来?”
徐忘云侧头看他一眼,不再回话了。
“我近来总觉得床铺睡得不如从前软,枕头也不似从前般舒服,你说是不是这个我才总做梦?前些日子我听宫人说京城里有个姓梁的纺织娘很会做被褥,你说,我若传人去买一床来,是不是便能睡得更安稳些……诶!阿云!你去哪?”
他絮絮叨叨讲个没完没了,徐忘云实在听不下去,起了身往屋子里走了。萧敛意见他要离开,旋即不乐意地叫了起来,徐忘云路过他身侧时,便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做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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