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壁与他一席而坐,瞧见了他这点小动作,笑道:“皇妹不爱吃饺子?”
萧潋意偏过头,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令和是觉得这饺子馅有些膻。”
“原是不爱吃羊肉。”萧文壁关切道:“不吃怎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膳房的人额外做一份给你。”
“一点小事,不值当为此费事。”
“怎叫费事。”萧文壁笑着摇摇头,叹道:“也罢,不吃便不吃了,只是。”他脸上挂着笑,伸手捏了把萧潋意的耳朵,笑道:“只是这个冬天再冻掉你的耳朵可怎么好?”
冬至不端饺子碗便会被冻掉耳朵是民间流传已久的老传统,只是信得也大多是孩子,寻常百姓吃饺子也不过讨个彩头。萧潋意动静很大地伸手捂住了耳朵,佯装了点不高兴的神色,道:“皇兄如今怎还拿哄孩子的话笑话我?”
台上正座,皇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笑道:“莫怨文壁哄你,你年龄尚幼,只在他眼中可不就是孩子?”
萧潋意忙站起来,羞涩道:“叫父皇母后看笑话了。”
“有什么。”萧载琮瞧着今日心情不错,神情尚算平和地摆了摆手。他坐于高台,瞧了会他的两个孩子,眼中添了丝笑意,少见的竟有了点父亲的意思,“朕老了,瞧见你们两个这样笑闹也高兴。朕还记得,文壁小时候最信这些民间流传的故事,有次冬至膳房里没包饺子,他还为此大哭一场。满宫里哭着要找饺子,最后还求到朕的面前来了。”
此话一出,满席上入宫早些的老人都诡异地静了下来。萧文壁默了半天,轻声道:“父皇记错了,幼时哭着满宫要饺子的那个……是三皇弟。”
皇后难言地瞧了萧文壁一眼。
萧载琮沉默下来,脸上神采转瞬不再了,半响,他叹了口气:“朕是老了。”
萧文壁道:“父皇如日中天,正是鼎盛之时。”
萧载琮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暖阁四面围着窗户,萧载琮望了会外面漆黑的天,眉目中说不清什么意味,“瑄儿若长到如今,该有多大了?”
皇后顿了顿,轻声道:“约莫也要有三十七上下了。”
“哦。”萧载琮道:“有这么多年了。”
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众人惊叫起来,皇后惊道:“陛下!”
萧载琮咳嗽两声,自拿了手巾擦净了,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
他拂去了皇后替他顺气的手,坐直了身子,“朕无碍,都接着用膳罢。”
席上众嫔妃惊恐不已地站着,没一个敢坐回去。萧文壁沉声道:“父皇,您……”
“朕说了无碍。”萧载琮不耐道:“还要朕一个个的请你们入座吗?”
眼见他要动怒,皇后与萧文壁对视一眼,缓缓坐回了席位。众嫔妃心虽仍还悬着,但到底不敢违抗圣意,只好提心吊胆的又坐了回去。
只是她们还未坐好,忽听窗外响起了一声尖利的猫叫。
皇后目光一凛,沉声道:“什么东西!”
一旁立着的众侍卫领命,自提了刀往外走去。只是紧接着,却又有更多的猫叫声随即重重响起,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尖锐,只听这叫声,怕是窗外有数十只还要不止!
怎么回事?宫中的野猫不都已被消干净了吗?!
在座众人还未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萧潋意在这声势浩大的猫叫声中缩了缩脖子,瑟缩道:“父皇……”
萧载琮面布阴云,沉沉望着窗外。
众嫔妃中,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
惊惧的众人循声望去,只看人群中有个头簪花冠的妃子叫道:“又来了!又来了!是不是她又来了!”
这是前不久野猫刚作乱时曾被吓得惊厥的贵妃邵氏。她席旁,另一个妃子见她不对,上前关切道:“你没事吧?”
邵贵妃却一把将她推开,神色惶惶,“她来了!她又来了!她又来索我的命了!”
“谁来了?你先冷静些!”
“她来了!”邵贵妃大喊道:“是那沈衾兰!她来索我的命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萧潋意愣在原地,如遭雷亟。
“你说谁?”萧载琮听着了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皇后神色莫测,瞧了眼坐下的某位重臣夫人。
那夫人看见了她的眼色,忙上前抓住了邵贵妃,“娘娘?您莫不是吃醉了酒,莫怕莫怕,妾身带您去后院歇一会,后院便听不着这猫叫了!”
“不!”邵贵妃大力挣开她,她好像是已被逼得神志不清,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圈,“哪里都听得到!哪里都有!就从这,到我宫里,到御花园,到堼清殿!哪里都听得到!哪里都躲不过!”
萧文壁道:“贵妃娘娘受惊了,快将她带下去吧,传太医……”
“你不要怪我!”邵贵妃大喊着打断了他,“是皇后!是皇后害得你!你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再来找我了!”
众人一惊,纷纷侧头望向上座。
皇后沉声道:“邵贵妃,你是疯了?”
萧载琮一抬手,断了皇后的斥责,并未言语,只盯着神志不清,不断连连尖叫的邵贵妃。
“我只是不小心撞翻了你的碗,我哪里知道会是毒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要再来找我,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屋外凄厉猫叫绵延不绝,屋内众人死寂,有胆子小些的一时只觉毛骨悚然。邵贵妃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语义不详。那重臣的夫人一狠心,一把将她抓住,“娘娘,您是糊涂了,虽妾身下去喝碗热汤暖暖身子,莫要惊扰了圣……啊!”
她忽然极凄惨地尖叫一声,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邵贵妃头朝下砰一声砸在地上,嘴唇溢出一股鲜血,双目紧闭,已没了生息。
众人尖叫连连,那好心去扶她的重臣夫人已吓得当场昏厥过去。萧载琮神色沉沉,忽然一抬手将面前的饺子碗摔了出去。
萧文壁当即跪下了,“父皇息怒!”
皇后亦道:“圣上息怒。”
萧潋意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满面不可置信。
“你倒总让朕息怒。”萧载琮沉沉道,“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痛道:“臣妾并不知情。”
萧文壁忙跪着上前一步,“父皇!此事缘由还待彻查,您万要当心身子,莫要再动怒!”
“父皇。”萧潋意大睁着眼,苍白的面颊上滚下两行泪珠,“……母后?”
萧载琮瞧她一眼,又对皇后道:“你说,一五一十的说。”
“即便再要臣妾说百遍,臣妾也依旧是不知情!”皇后抬头看他,高声道:“那件事难道陛下不知情?当年昭贵妃一碗毒药落下了她的孩子,沈贵人怀恨在心,持剑一剑杀之!为着此事文琰闹过许久要为他母妃讨个公道。经年陛下这便已忘干净了吗!”
第68章 我不喜欢羊肉汤
萧载琮面色沉沉,不语看她。萧潋意颤声道:“父皇,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后回头,温和道:“好孩子,没有。”
“皇妹受惊了。”萧文壁忽伸手将萧潋意扯去身后,“先随皇兄回去吧。”
萧潋意却不动,眼泪断了珠子般顺着面颊往下掉,“当年我只听是弟弟没了,阿娘日夜痛哭,不堪苦痛这才病去了,究竟,究竟什么是……”
“什么‘阿娘’。”萧文壁温声道:“皇妹糊涂了。”
萧潋意咚地跪下了,倔强道:“若是真的,还请父皇明察!”
萧文壁道:“令和。”
萧载琮却不看她。无人再说话了,屋外野猫嚎叫声不绝,屋内众人惊叫声不断,萧载琮被吵得头疼,厌烦至极地皱眉看向萧潋意。
萧潋意跪在原地死死盯着他,脊背挺得笔直,满面豁出去地决绝,这孩子真是少有这么倔的时候。萧载琮收回目光,下旨道:“当年那事的经手人一一提出来,到御书房见朕。”
他对着皇后道:“你也来。”
萧文壁:“父皇!我……”
“你回去。”萧载琮已提步向前走,“不必再说了。”
萧文壁话头一顿,也只好道:“是,儿臣遵旨。”
长敬宫内,萧潋意方一进门,徐忘云便道:“我听说今日家宴上出了事?”
萧潋意另一只脚还没迈进门里,闻言愣了下,旋即笑道:“我竟不知长敬宫的消息如今有这么灵通了,我可是刚从宫里回来,这是谁的耳朵生得这样长?”
殿内,芙儿一把捂紧了嘴。
徐忘云催促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一边进门,一边脱去了厚重的毛领外衫,“不过又死了个人罢了。”
徐忘云紧盯着他,“不过?”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萧潋意又对着他笑了,“你可瞧见我的眼睛没有?红不红?我可是刚在他们面前狠狠哭过了一场。”
只看他那副样子也知道没发生什么大事。徐忘云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又在暖炉旁坐下,“不说算了。”
“说的说的。”萧潋意坐在他身边,不吭声地瞧了他一会,这才说:“阿云还记不记得,我阿娘的事?”
“记得。”
“我和你说过,他死于珵王昶王相争一环,但是不是没和你提过再细一些的?”
徐忘云说:“没有。”
萧潋意紧挨着他,又对他笑了笑,“其实她算得上是因皇后而死。”
徐忘云看着他,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珵王的母妃贵妃夏氏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早年与皇后势均力敌,占了后宫的半壁江山。”
“我早些时候说过,我娘人微言轻,可也就是这样的人最好拿捏,死了都算不得什么。那时候,我娘有了身孕,正好能做被他们捏在手里的一颗子。皇后借夏氏之名送给我娘一碗毒药,我娘当然没喝,但孩子还是未能保得住。”
他垂着眼,“皇后出来做主,要替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讨个公道,夏氏自然不认,于是迫使我娘翻供一切是皇后所为。眼见事态越缠越乱,皇后便干脆下了狠手……杀了夏氏,又全盘嫁祸到了我娘身上。”
“外人都说我娘是因为被害了孩子而心怀记恨,杀了夏氏后便畏罪自杀。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徐忘云定定望着他,“为何从前你从未对我说过。”
萧潋意苦笑道:“我不愿再提了。”
他攥紧了徐忘云的手,“所以我……所以我想出效仿前朝柳后这个法子,我知道邵贵妃是知情人,所以我特地去吓她,又在家宴上引她失态,逼她全部说出来。我实在不想让她蒙冤这么久,阿云,我实在是……”
他轻轻地将头靠在了徐忘云的肩膀上,“对不起,你有没有生气?”
徐忘云静了一会,好半天才说:“我是有一点生气。”
“哪一点?”
徐忘云看着天花板,语气很淡,“你总是什么都不和我说。”
萧潋意在他肩头上蹭了蹭,小声地说:“对不起,可是我……”
“算了。”徐忘云又说,“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萧潋意静了,很久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会,他说:“我会对你好的。”
徐忘云:“嗯?”
萧潋意闭了闭眼,没再多解释这句话,又接着道:“邵贵妃已被灭口了。”
“怎么?”
“今日在宴上有个出言劝告的夫人,是蒋侯的家眷。”
“蒋侯是武将,他的夫人王氏亦出身将门,全家都是上过战场的好手。那邵贵妃只被她碰了一下便暴血而死,我想应当是被她击中了鸠尾。”
徐忘云轻皱了一下眉。萧潋意接着道:“我本也猜到她家宴后应当活不了多久了,但没想到皇后会当场动手,说明这事实打实出自她手,不然她不会……”
他的话一顿,瞧见了徐忘云轻蹙起的眉心,连忙道:“是我生性恶毒道貌岸然心如蛇蝎草菅人命,阿云别生气,莫要怪我好不好?”
徐忘云摇了摇头,“你接着说。”
“说完了。”萧潋意可怜巴巴的,“阿云怪不怪我?”
怪你能如何,不怪你又能如何。徐忘云看着他心想,忽然说:“不论我怪不怪,你总归还是要这么做的。”
萧潋意被他的话一噎。徐忘云没和他在这个话头上多纠缠,问:“后面呢,你要如何?”
“后面。”萧潋意讪讪笑了笑,“约莫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下如何走?”
“当下,我或许要去藏书阁一趟。”
“去做什么?”
“回来前曾有位娘娘叫住我,说当年那药方有一味药珍贵难寻,只在皇后宫中有。若我能寻得那药方,又能在当年的礼单中寻到这一条记载,就不愁定不了皇后的罪了。”
徐忘云立即道:“不对,且不说这许多年过去礼单药方是否还在,单只凭这两条也定不了皇后的罪。再者说皇后不会蠢到如此地步,非要用这味药露个空子供人钻。”
“是呀!”萧潋意笑道:“阿云看得可真明白,你瞧这条绳子套得如此漏洞百出,可还真叫我必须往上钻一钻了!”
徐忘云说:“可若拿不准她到底要做什么呢?”
“拿不准,便再论吧。”萧潋意的神色敛下来,“就这么一条绳子……我必须得抓住了。”
徐忘云默下来,他明白萧潋意的心思。末了说:“你要我做什么。”
萧潋意唇角的笑意又回来了,“我只要阿云只在我宫中好好待着就好了。”
徐忘云摇头道:“只待着帮不上你的忙。”
“你好好地待在这,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萧潋意说:“你待在这吧,你待在这……我心里有数。”
徐忘云静静不言,过了会,说:“好。”
窗外风起,二人手边燃着的一炉檀香被吹得燃起了点火星,浓白的烟雾蜿蜒地斜斜飘过。桃蹊不在,萧潋意亲去支起了窗子,寒风当即迫不及待涌进,一瞬便将那股细烟吹散了。
徐忘云皱眉道:“不冷么?”
“阿云快看,起风了。”萧潋意笑道:“你瞧,那株梅花落得正漂亮呢。”
徐忘云看他趴在窗沿上,满头黑色长发被风带起,绸缎子似的在空中飘散着。他起身拾起他方才脱下的厚外衫,走至窗边为萧潋意披上了。
萧潋意肤色本就比常人要白一些,这样被冷风一吹,鼻头眼尾当即泛起了淡淡的红,在他极白的肤色上更加显眼,倒显得有了点常人该有的血色。
徐忘云歪头看了会他脸上的那点红色,心下想,傻子。
姓萧的傻子浑然不觉,往外伸了一只手举着,由着寒风将他的指节也吹上了一层血色,徐忘云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到底也在窗边坐下来,将下巴撑在窗沿上,瞧向萧潋意方才指的那株梅花树。
可他闷头瞧了半天,却始终没瞧出什么特别的来,只好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吗?”
徐忘云侧头,不语看他。
萧潋意笑了,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阿云,今日是冬至,你吃饺子没有?”
“饺子?”
“嗯,你吃过没有?”
“为什么要吃饺子?”
“嗯?”萧潋意吃了一惊,“冬至就是要吃饺子的呀,你没有吃过吗?”
徐忘云摇头道:“没有。”
萧潋意这下可是实打实的惊讶了,他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将徐忘云好好打量了一遍,“不吃饺子,那你要吃什么的?”
徐忘云想了想,“师父会煮羊肉汤。”
闻言,萧潋意像是很厌恶地皱了下鼻子,“这又是哪里的传统?可真是恶俗。”
徐忘云说:“羊肉汤不好吗?”
“不好不好。”萧潋意一连说了几个不好,“阿云喜欢?”
徐忘云又想了想,“一般吧。”
一般可就太好了。萧潋意笑道:“不吃羊汤,等会我给阿云包饺子吃。”
徐忘云想起了在西北时他令人胆颤的厨艺,沉默半响,缓慢道:“嗯……”
萧潋意不察,心满意足地趴回窗沿吹风去了。屋子里忽然当啷一声轻响,徐忘云循声回头,见是香案上的烛台被风吹倒了,便从窗台旁起了身。
他将烛台扶起来,转头目光触到萧潋意的背影,却忽地一顿。
——只看萧潋意趴在窗前,满头黑发散乱,厚外衫不知何时从他肩头滑了下去,他也不知去捡,薄薄的宫裙罩在他身上却愈发显得他身形削瘦。从后面瞧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伸出来的一截惨白的手臂,有几缕黑发缠在那上面,又被风吹起来,如此轻飘飘的,好像他真就能这么被风带走。
徐忘云的心重重地一沉。
天色暗了,屋内仅燃地一台烛灯方才已被风吹灭,黯淡的天色却将他身上血红的宫袍映得更红。只瞧他的背影,竟像是一缕淡不见色的魂魄,如同方才香炉里的那股孱弱细烟,马上就要这么消失不见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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